波兰诗人玛莱克•瓦夫日凯维奇

森林——意味着和谐
玛莱克•瓦夫日凯维奇
　　
　　我出生在华沙，成年后的大部分生活都是在大城市度过的。不过，战争刚刚结束后，我是和我的当教师的父母一起住在乡下的。在那里度过了我的童年，那里才是我真正的家：一座贵族的宅院。学校和我们的住房都在这座宅院里。
　　这座宅院被一个大花园和果园所围绕，园外是一大片田地和森林。清晨，我常到果园去采摘树上的梨和李子。炎热的夏天我会穿过森林，跑到湖里去游泳，或者到林中去采蘑菇和浆果。
　　波兰伟大作家雅罗斯瓦夫•伊瓦什凯维奇曾说过：对诗人而言，童年是最重要的，敏感性、观察世界和自然的方法，都是在童年时期形成的。要成为诗人——他说——就意味着他的一生都要保持这种观察世界的童年眼光：带点好奇，带点着迷或者恐惧。在我的童年和青春年少时，我对此并不理解。花草树木和四季鲜果，林中小路和路上奔跑的野兽，阳光暖照的湖水，小鸟，开满花朵的大小树木——所有这一切都是我的，大众的，普普通通，并没有引起我特别的注意。
　　过了许多年之后，有一位评论家在评论我的诗歌时，他注意到，在我的大部分的诗歌中都出现了森林，不是作为生态系统，而是作为某种独特的和主权的象征，是因自己的生命而生存的、原始的，同时又是神秘的象征。
　　也许就是这样。我以前确实不知道，这童年中的森林会伴随我一生而成长。我也未曾料到，它过去和现在对我来说都是那么的重要。
　　以前，我常到海边或山中去度假。但是近十多年来，我只有在森林里才能得到真正的休息。我发现了我们国家——也许是全世界——的一个最美的角落——苏瓦乌基地区。它坐落在我国的东北部，地处波兰与立陶宛、白俄罗斯和俄罗斯三国的交界处。我走进奥古斯特原始森林中，八个小时，我都没有听到过人声、摩托声和文明的喧闹声。在这种森林的寂静中我体稔到一种宗教式的感受，我才开始理解和谐。人不是宇宙中的孤岛，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其生活的成就大小有赖于他与自然的和谐程度，不管他意识到还是未意识到这一点。
　　从这一视点可以得出许多别的结论。而最令人不快的，就是发现人类究竟做了多少蠢事，以致大自然遭到破坏，变得丑陋不堪，使人在其中感到忧伤，不能与自然和谐一致。这也与人类亲手所做的成果不符。
　　我们的祖先要聪明得多，他们善于把自己的住宅建筑在风景里，使其成为风景画中的组成部分。现代的人们变得傲慢自大，过于自信。我们自以为要比大自然更聪明，有必要对它进行改变和改造。可是它唯一需要的是拯救，是要面对我们自己的拯救。
跟语言搏斗的人
玛莱克•瓦夫日凯维奇
写诗和译诗都是创造性的劳动。
写诗难，译诗似乎更难，个中原因在于诗歌语言的多义性以及民族文化和民族语言的差异性。
众所周知，诗歌语言浓缩了一个民族语言文化的精华，所以，在所有文学种类的翻译中，诗歌的翻译无疑是最难的，特别是将用象形文字写作的汉语诗歌翻译为英、法、德等拼音文字的时候，诗歌的不可译性会更加突出地凸显出来，而使翻译者频频深陷“徒劳”和“遗憾”的困境。诗歌的翻译和小说、散文的翻译尽管都是文字的转换，但其本质意义上，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翻译。一般来说，小说或散文的翻译能够达到“信、达、雅”的标准就可以称得上满意的翻译文本乃至是一流的翻译文本了，而用“信、达、雅”的标准来衡量诗歌的翻译则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诗歌的翻译不仅是语言文字的转换，而且是情感、意境和意象的再创造，需要传神入化的功力，这种功力不仅仅取决于翻译者的外文水平和母语功底，而且要求翻译者必须具备较高的诗歌写作水平和对于诗歌翻译的热情，才有可能使其翻译文本抵达“形神兼似”的境界。所以，西方诗界所推崇的“诗人译诗”一说确是“过来人”的“肺腑之言”。
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文学翻译特别是诗歌翻译一直是被当做一门艺术的；既然是一门艺术，它就必定具有一定的技艺性或技巧性，尽管这种技艺性或技巧性并不被译界所普遍认同或认知，但，它毕竟是存在的。根据我个人多年来在诗歌翻译方面所积蓄的体悟，这种技艺性在于：单一地采用“意译”还是单一地采用“直译”的方法都不可能将一首诗的内涵确切地传达出来，只有将“意译”和“直译”的方法用于同一首诗的翻译，才有可能将原作的内核比较深刻地挖掘出来。尽管如此，诗歌的翻译只有更好的翻译文本，不会有完美无却的翻译文本。
抛却诗歌写作和诗歌翻译的语境而外，单就诗歌表达而论，诗歌翻译和诗歌写作都属于语言的艺术，二者都要靠语言的巴掌掴出去，才能够打动读者，才能够震撼心灵。由此，对于写诗的人和翻译诗的人来说，他们都是跟语言搏斗的人——一生都在跟语言搏斗，最终又斗不过语言。这似乎是一种宿命。 (杨宗泽 译)
 
　　铅
　　
　　他们从马厩牵出马来。
　　马群缓步而行，
　　仿佛肌肉里
　　有着睡梦的铅。
　　但从不远的地方，
　　闪现出一条河，
　　太阳把江河与草原相连。
　　马群饮着并不温顺的河水
　　铅便流进了河里
　　流进了野鸭的嘴里，
　　流进了群鱼饕餮的口中。
　　后来这铅落到我们身上。
　　轻松自如的马群，
　　穿过难以忘怀的纯朴的草原，
　　朝着太阳的方向疾驰飞奔。
　　
　　星
　　
　　在城市的前方，在前半夜的
　　云雾与浓烟相连的地方，
　　出现了一颗低矮的星星。
　　多么意外，像在黑暗中旅行，
　　像是久未见面的手掌相握。
　　我们一起旅行——你来找我，
　　我去见你，
　　我们有同一个目的。
　　但我们所看到的却大不相同，
　　你的——是有意义的实现，
　　我的——像石头般的睡梦。
　　尽管如此，我依旧幸福
　　就像每个看重时间的人，
　　他知道时间会转瞬即逝。
　　即使会留下相似的瞬间
　　也不会再有另外的时刻。
 　　城市已沉睡，在狭窄的街道上
　　落下了时间的碎片。
　　我转过头来，
　　朝着那星星闪烁的方向望了过去。
　　而星星已降落在火山群之中，
　　星光已变得模糊，
        随即消失。
       ( 林洪亮 / 译)
 
     摘自《通向世界的门扉——首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诗人作品集》，该书已由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玛莱克•瓦夫日凯维奇（Marek Wawrzkiewicz），1937年生于华沙，曾在罗兹大学攻读历史，后从事记者工作近四十年。曾出版过诗集、小说、散文和译作三十多部。为“华沙之秋”诗歌节的组织者。2003年起担任波兰作家协会主席。
玛莱克•瓦夫日凯维奇自选诗集《微光》汉译本：http://book.douban.com/subject/257608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