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一號更新:『Ultimo Viene il Corvo』(義大利) 伊塔洛-卡爾維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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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 Happiness (軀體隨心靈的死亡而幻滅) 楼主 2010-03-21 14:20:25
第二是艺术家不负任何责任,对于艺术家该宣传和指导什么,那纯属一厢情愿。
同意。藝術家在作品裏面所傾注的思想只可能是發自內心的,原創的,不可能是受人教唆的,被恐嚇威脅出來的。不然就不是藝術,而是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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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彼书屋 组长 2010-03-22 23:16:36
老大对小说和诗可能不太了解。仙后的意义是开创性的,写作的复杂程度非一般天才可为。小说和诗不是来指导什么,它们不在那么低的层面。它们也不宣扬普世的价值,那是知识分子和政治家该做的。至于民主,那更不关艺术的事,艺术是对人和世界的无限探索。
包括但丁的神曲也是献给他伟大的支持者的。在当年它们靠沙龙,靠某个人的庇护来完成一部作品。如果换做我,我也会把小说献给我尊敬的人,这纯属个人的喜好而已。并且这关系到两点非常重要的东西。一个是贵族文化,中国目前全然失去贵族文化,只有农民文化,说白了,中国是一个农民国,贵族的根给砸死了。将来我会在我的著作里来陈述这个事。第二是艺术家不负任何责任,对于艺术家该宣传和指导什么,那纯属一厢情愿。
仙后的伟大正如许多小说作品的伟大,对于故事,对于世界的想象,对于必须以艺术来探寻的人和世界的无限伸展。
中国目前的问题和西方文学的没落,恰恰在于对小说的误解,对政治正确过度的追求。没人敢站出来说这样的话,或者没人懂得这个层面的东西。那就是独立的人格从不会受认为的限制。政治正确这样简单的道理有什么价值。看看联邦党人和美国的民主这样的书,加之一点独立思考就什么都明白了。这过于简单,我不认为他们的价值加起来会比仙后大。但丁在神曲了阐述了家族的冲突,现代人看来有什么指导?有什么政治正确?当我们询问我们的思想时,要想想是不是该进步啦。就像我常说的,三流的人谈民主,二流的人谈民主的应用,一流的人会去探寻中国人为什么不需要民主,明明是好的东西,为什么我们不需要。这背后有一个深层的文化背景和原因。艺术所带来的思考不是简单的政治正确,那太小儿科了。
------回“夜”: 1。任何人类作品,是为人类而创作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任何作品都是功利的,这种功利有远有近,你说艺术是对人和世界的无限探索”,其实你只讲到艺术的一部分功利,注意尽量不要陷入五十步笑一百步的窘境。 2。任何作品是为当前和未来而作的,严格来说不存在为过去而作的作品,就象悼文其实是为活人而作,而非为死人。但丁神曲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它为其后的文艺复兴做了铺垫,它就是为“未来”而作的作品。但是,现在,它已经落后了,不伟大了,它已经完成了其历史使命。你现在还认为但丁神曲极其伟大,说明你的认识落后了。你别忘了:但丁神曲在当时及文艺复兴时期,对读者对社会的震憾力都是极大的。现在你请读者来看神曲,多半会被视为浪费时间,这倒不是现在读者的欣赏水平造成的,而是作品本身在现代人看来是陈词滥调,荒诞呓语而已。 3。任何作品,包括你说的想象力极其丰富的作品,都是基于现实的表达。艺术可以不为某一政党服务,但是艺术一定是要为人类服务的,为人类幸福而服务就是其“政治正确”,艺术一定是要有用的,千万不要以为艺术可以崇高到和“有用”这两个“俗字”无关。这第3点其实就是第1点。 4。书友会的作品,更加“急功近利”:读者看了就还想看,看了之后还想买。如果译作或原作非常美妙,但在现世中几乎无人领悟,要到数百年之后才能被人“正确”解读的话,书友会不是不想出,而是出不起。 5。请不要低估读者的智商和艺术眼光。具体某一个读者可能是又蠢又烂的,但若以为所有读者不配欣赏如此高妙的作品,那就说明此人根本不了解第1点和第3点,可以休矣。 6。附带提一下:艺术家和民主没有仇,艺术家关照现实不是低级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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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pe (春自花开方来,却是最红时走。) 管理员 2010-03-22 23:30:23
艺术家为人类创作那是不对的,这只在宣传册上宣传,但是艺术家不为谁创作,只为自己。顶多为能欣赏的人。
如果老大能找出一部超越神曲想象力的作品,我就服输了。艺术是永恒的,从未存在功利。它不想造福谁,写作品如果是为人类而写绝对出不了二流以上作品。不信找找历史上搞艺术的哪个说是为谁谁服务,为人类服务。
艺术为谁服务?你可以查阅所有的艺术家的说法,没谁要为人类服务,艺术的尊严在于好好搞艺术,为艺术服务。
不是我低估读者的智商,看看中国什么作品卖的火就好。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我认为一个好的读者不比好的创作者容易找到。
艺术家或者说艺术作品和民主没有仇,也不是亲戚,和谁都没仇,和谁都没亲戚,关照现实不低级。但是关照低级的现实就是低级。
另外,他们配读一切作品。至于“能不能”读,我不表示,你去拉个读青春小说的人读佩雷克的作品,他唯一表现的就是睡大觉。这些不言而喻的事实无需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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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 Happiness (軀體隨心靈的死亡而幻滅) 楼主 2010-03-22 23:40:53
如果老大能找出一部超越神曲想象力的作品,我就服输了
這樣的作品倒是有的,但是你別服輸。
艺术是永恒的,从未存在功利。它不想造福谁,写作品如果是为人类而写绝对出不了二流以上作品。
充份同意這一點。藝術是對美的永恆的追求。如果講『美』是功利的話,那麼人類就沒有真正純潔的東西了。我現在仍然很欣賞但丁的作品,很欣賞古老岩洞裏面的壁畫。處於一個時代裏面的藝術最先得到普遍承認的確實是當下時代的人,但是這種承認是有延續性的。我要理解現在的藝術,很難講我就不再需要理解過去的大師作品。我喜歡達達主義,那麼我勢必就要先去欣賞虛無主義--至少是去『學著』欣賞。藝術是建立在台階上面的東西,你踏空任何一層,都將會無法到達更上一樓。在藝術這個階梯裏面,一步跨幾級是不現實的。你可以不喜歡舊時代的藝術,但是你必須學習它,不然你無權對現今的藝術品頭論足。 相對應的,文學也是一樣。
隨便插一句而已,你們繼續,我宿舍很快就要熄燈了,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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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 Happiness (軀體隨心靈的死亡而幻滅) 楼主 2010-03-22 23:48:06
艺术家为人类创作那是不对的,这只在宣传册上宣传,但是艺术家不为谁创作,只为自己。顶多为能欣赏的人。
--------------请索性把“顶多为能欣赏的人”去掉,看你说得如此不情不愿,哈哈~~ 如果你的观点成立,书友会就应该立刻解散。。。你问小G同意不?
我還真的同意這個說法。。唯一可以補充的是,藝術家在真正成為一個藝術家之後,會有一種自發的『必須說點甚麼做點甚麼創作點甚麼』。基於這一想法,藝術家往往會表現得為某些人說話。其實他們是為他們自己講的,但是表像上看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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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彼书屋 组长 2010-03-23 00:04:37
那不算作品。你不能说黄山是作品。这样雕塑家就可以回家睡觉了。
另外雕塑家的作品不比黄山差。神曲的想象力比梦也不会差。因为雕塑很精工,神曲很深邃。
-------------你自相矛盾得离谱啊!不仅人类的梦最符合你关于艺术的阐述,而且一只狗一只猫任何动物,也许还有植物的梦,都是艺术作品。我还没有听说过哪个人哪个动物哪植物是为别人做梦的,自然,我也没有听说过梦是没有想象力的。
我再次提示你注意:雕塑家的作品绝对比黄山差!请你问问塞小姐。如果你认为雕塑家的作品不比黄山差,你自大了,艺术家可以狂傲,但请对自然保持起码的敬畏和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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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彼书屋 组长 2010-03-23 00:19:33
哈哈哈~~~你想象到了“不会吃狗屎过日子”,可见你想到了“吃狗屎”,只是最终下断说不会吃。太让我失望了,你的想象力竟然用到这方面来了,连我也被牵进来了。
古时候,有一个国家一件国宝,那国宝是个酒杯。每当国君说赐酒,就用这个酒杯给得胜归来的将军或者其它对国家有大功的人一用。后来,有一次,国君痔疮发作,疼痛难忍。有一个近侍,也就是一个太监,将头埋在国君两股间,用嘴去舔国君的痔疮,几次之后,痔疮好了。国君大喜,于是赐酒。那个近侍得到了用国宝酒杯喝酒的殊荣。但是,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哪位将军和功臣把赐酒当作莫大天恩和殊荣,反而认为是一种耻辱。
今天晚上,夜的秘密就是那个国君,想象力就是那个酒杯。余下的,我不说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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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彼书屋 组长 2010-03-23 00:46:56
个人以为文言文写小说很简单,只要学会那门文字,这是技术活。而要超出那故事的水平就不是技术这么简单了。 ------------回“夜的秘密”:艺术是形式和内容的结合,你还是承认的吧?没错,文言文是技术活,也就是形式,连形式都达不到前人的高度,你只能拿想象力,也就是内容说事。而如果你拿内容,也就是想象力来说事,我可以告诉你:退一万步再退一万步,今天的人“也许”想象力不如但丁,但你千万不要说未来的人,其想象力也不如但丁。照你对但丁和神曲的极度推崇,你和小G都不要搞艺术创作好了,反正你和小G都达不到但丁的水平嘛。哈哈。。。我真纳闷,你怎么会说出如此逻辑矛盾的话语?敢情你是在用想象力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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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 Happiness (軀體隨心靈的死亡而幻滅) 楼主 2010-03-23 10:47:35
回“夜的秘密”:艺术是形式和内容的结合,你还是承认的吧?
格林,你既然也同意藝術是形式和內容的結合,那麼之前你的一個例子也就不成立了:你的夢很有想像力,甚至是人類有史以來最最有想像力的夢境了,但是那只是內容,你缺乏一個表現出來的形式。那麼你的夢也就很遺憾的不能被列入藝術品的範疇。為甚麼『作夢』本身不能算做是藝術的表現形式呢?我們做個類比你就曉得了:假使我腦子裏面有很多很多奇思妙想,我也像在發白日夢一樣在我自己的腦海裏面放映,但是這樣終究成不了藝術。一個光有文思,沒有湧在紙上的人不是一個作家。紙上談兵而已。藝術一定要在有思想內容的前提下充份表現出來。孤芳自賞是藝術,但是孤芳自賞也是在賞表現出來的實物。
2010-03-22 23:57:41 夜的秘密 (跟我玩滑头纯粹献丑.真滑稽,操!) 那不算作品。你不能说黄山是作品。这样雕塑家就可以回家睡觉了。 另外雕塑家的作品不比黄山差。神曲的想象力比梦也不会差。因为雕塑很精工,神曲很深邃。
我同意夜的秘密你關於藝術背後的永恆的論點,但是我不同意你這句話。黃山也是藝術品。用你們無神論者的視角看,黃山是大自然的作品;我是基督教徒,我認為黃山是上帝的傑作。上帝有自己的意願和想法,創造出了山,讓我們人類在牠藝術品面前嘆息自己的渺小。
你的『母雞生蛋,女人生子,其背後都是生命的延續』這個看法我無比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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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 Happiness (軀體隨心靈的死亡而幻滅) 楼主 2010-03-23 11:02:01
这楼真着火了!哈哈~~我看小G该“又是欢喜又是忧”了。
我很歡喜,一滴滴也不憂,真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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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彼书屋 组长 2010-03-23 21:27:51
2010-03-23 10:47:35 Grotteschi! (三振出局!) 回“夜的秘密”:艺术是形式和内容的结合,你还是承认的吧?
格林,你既然也同意藝術是形式和內容的結合,那麼之前你的一個例子也就不成立了:你的夢很有想像力,甚至是人類有史以來最最有想像力的夢境了,但是那只是內容,你缺乏一個表現出來的形式。那麼你的夢也就很遺憾的不能被列入藝術品的範疇。為甚麼『作夢』本身不能算做是藝術的表現形式呢?我們做個類比你就曉得了:假使我腦子裏面有很多很多奇思妙想,我也像在發白日夢一樣在我自己的腦海裏面放映,但是這樣終究成不了藝術。一個光有文思,沒有湧在紙上的人不是一個作家。紙上談兵而已。藝術一定要在有思想內容的前提下充份表現出來。孤芳自賞是藝術,但是孤芳自賞也是在賞表現出來的實物。
-------------回小G:你前后看仔细了,我并不认为梦是艺术,我是说根据“夜”对艺术的定义或阐述,梦应该算艺术了,而且是最有个性的艺术,这是为了突显“夜”说的荒谬性,用的是反讽手法。至于你说梦不具形式,那是你错了。如果夜认为梦是艺术,他完全可以说艺术是多样性的,梦就是表现形式之一,你说要实物作品话,反而显得你缺乏想象力,对艺术没有深刻理解,既然是为个人(特别是本人)创作,何必非要实物?互联网上虚拟艺术大行其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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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 Happiness (軀體隨心靈的死亡而幻滅) 楼主 2010-03-23 22:55:24
而且,很多民族都有文学作品靠的是口耳相传,并没有你说的实物。你能说那不是艺术吗?所以,千万不要以实物与否来要求艺术形式。
我沒有講藝術一定要以實物的形式出現。蘇州的崑曲是藝術,同樣不是以看得見摸得到的東西。但是,我以為,藝術一定要是可以被感知的東西,人的五官,眼、耳、口、鼻、膚,至少有一樣可以感知到。如崑曲是可以被聽到的,而以舞台表演為載體的崑曲表演也能被看到,凝聚了崑曲藝術的服裝可以被觸摸。
夢被『意識』到,和被『感知』是截然不同的概念。我不是缺乏想像力,我自己的小說裡很多內容取材於我自己以及我好朋友向我講述的夢的內容,我的小說可以被稱做『作品』,但是夢不能。夢只是潛意識的體現。從現存的藝術概念來看,我對於『夢是藝術』不敢苟同。
另:我同意夜在上述對話中對於藝術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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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 Happiness (軀體隨心靈的死亡而幻滅) 楼主 2010-03-23 22:58:05
2010-03-23 11:45:02 夜的秘密 (跟我玩滑头纯粹献丑.真滑稽,操!) 小G我昨天豆油给你发了简体版。你换下吧帅哥!
我明天整理一下,然後貼出來。因為我個人對於正體字的認同度更加高,我希望我的譯作在這裡首先用正體字來出現在世人面前。我會同時貼簡繁兩個版本,並且在頂樓提供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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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澈澈 (爱自来去) 2010-03-24 01:23:56
作为你们口中的读者豆友之一,在看完你们的雄辩贴之后请允许我总结下。 格林大人和G小姐关于作品的讨论。 格林大人认为:“自认高雅之士”写出的文章于世无补。就如同但丁神曲不能拯救现世的人类一样。不如读能够悬壶济世的著作。 G小姐认为,深入接触和感受艺术作品的目的是为了“领悟世界的真理”。没有一种艺术能够拯救现世。
之后夜秘密大人指出,艺术是人类对于宇宙中最深邃意识世界的探索。而不是为了现世服务。 格林大人则认为:艺术之所以选择形式表达出来,就是为了人类服务。要指点人类的幸福和出路。
夜大人强调艺术的永恒性。它体现的是人类对于宇宙的无限求索。它不为任何时代而改变。 格林大人强调万物的更迭性。它体现的是人类的能动性和过去的局限性。随时代改变而改变。
格林大人用自己做了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梦来讽刺夜秘密大人的两点: 1.艺术不需要其他人来理解。2.艺术不需要对现世有任何服务。 格林大人得出结论:这样的艺术如同自己的梦,是虚无的毫无意义的泡沫。
夜大人用黄山和雕塑家的故事来驳,想表达两点: 1.人自己的梦和黄山,都是固有的。本身就是艺术。不能体现“对深邃时空精神世界的探索”这个属性。 2.雕塑家所做的事情具有“对深邃时空精神世界的探索”这个属性。他创造的作品和黄山一样,同样是艺术。 夜大人得出结论:格林你这个二逼用梦来说事,你定义有问题。
夜大人决定说说艺术的永恒性。他说“过去的树不比现在的树质量差”。因为树的构造,树的原理,树的生命,无论世界变化到哪一步,它的适应力和生命力都令它在它所在的环境里是它最好的表现。不能用任何标准来比较过去的树和现在的树。而格林大人说的蛋好吃不好吃这个问题,本身就用了一个标准。那就是你的味觉。对吧。 在夜大人和G小姐的心中,艺术是巨型立体世界拼图。每个时代发现它的一个版块。无数的艺术家为之不停寻找,不停拼凑。这是人类最高的悟性。所以夜大人强调艺术的永恒和不为外物所动性。G小姐强调了要了解之前的艺术,才能领悟更多的艺术。
在格林先生的心中,艺术是日新月异的科技。步步创新,步步服务于世。除旧破新才是对的。
格林大人用酒杯和国王讽刺夜秘密大人:夜的秘密国王将自己至高荣誉的想象力酒杯,奖赏了“舔痔疮”这样无聊幼稚的事情。让想象力一文不值。
总结并提出我的观点:
艺术之所以要分享,是因为艺术中有爱。当我创造出一篇对于宇宙世界探索的文章,我希望人类能够虔诚的领悟世界需要的什么,人类需要的是什么。但是我不能避免战争,不能避免各种无法解决的矛盾。因为我做不到让每个人顿悟。更因为人类有七宗罪。人类在作茧自缚。
格林大人用暴力对抗暴力,斡旋于现世一定能够避免人类的灾难过早来临。但是却无法在胜利之后避免成为新的暴力,避免走错误的路。所以我们生来的意义就是忏悔和请求神的宽恕。
我的拙见。希望能够集结更多的力量加入这个书友会。我们需要的是探索真理。即使牺牲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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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pe (春自花开方来,却是最红时走。) 管理员 2010-03-24 02:48:21
做爱这种事在任何时代都是好的,不管当时怎样看待这件事情。当有一天我们的身体退化,我们不再做爱。但我相信做爱的永恒,这永恒是人类愉悦自己,是人类要得到新的生命。价值观会换,世界会换,方法也会换,甚至看似消失了。但想愉悦自己的心情直到人类灭亡前都是永恒不变的。
世界的变都感受的到,人类必须学会这个,不然在生活上会吃亏,这是个很实在的事。而艺术一点都不实在。那个东西和艺术在一个层次之上。哲学是往上的,政治是往下的。艺术不在这上下的层面之间,却包含他们。
另外,老大的诡辩术确实一流。逻辑抓的非常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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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 Happiness (軀體隨心靈的死亡而幻滅) 楼主 2010-03-24 08:54:09
鲤鱼未上岸 2010-03-24 01:29:37 鲤鱼未上岸 (讶异至极) 本人对于格林大人严谨的逻辑性和诡辩术,夜秘密大人宽容并包的理念,G小姐对于“意识”和“感悟”界限划分的艺术灵力,由衷致敬......................
謝謝!不過我是G先生,G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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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彼书屋 组长 2010-03-24 10:38:03
鲤鱼未上岸 (讶异至极) 总结得很好,脉络清晰。呵呵。。。 不过,蛋好吃不好吃和树的质量是否在变,是同一回事。我本来是想直接回答说树的质量当然是变化的,以前的树的质量完全有可能不如现在树的质量,正如现在的树的质量有可能不如以前的树的质量。因为觉得“以前的树的质量”和“现在的树的质量”实在太绕了,所以拿蛋的味道变化来说事。哪怕蛋独立于人的味觉之外,它也是“与时俱变”的,就如同树独立于人类社会,也是会变的。要之,艺术作品并不永恒,永恒的是变化。艺术是人类的艺术,不是上帝的艺术,照我看来,无论是感知也好,创造也好,欣赏也好,脱离人,哪有艺术可言?这是无神论者和有神论者的差别的吧。就算艺术作品是永恒的,拿树来作比较也是起反效果的,因为树有适应性(《神曲》不可能有适应性吧?),树会灭亡(从以前到现在,不知消失了多少种树,生态危机是当今的大问题之一),借此来说明艺术的永恒性是荒谬的。如果说人类追求艺术这一点,具有永恒性(站在只要有人,就有人追求艺术的角度说),倒还说得过去,我并不反对人类不断追求艺术,恰恰相反我是支持人类追求艺术,而且更进一步,认识到艺术本身肯定是“与时俱进”的。艺术作品是会象树一样死亡消失的,可以想见,在人类历史上,象神曲这样的“伟大作品”不知死亡消失多少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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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彼书屋 组长 2010-03-24 12:05:56
2010-03-24 02:48:21 夜的秘密 (跟我玩滑头纯粹献丑.真滑稽,操!) 做爱这种事在任何时代都是好的,不管当时怎样看待这件事情。当有一天我们的身体退化,我们不再做爱。但我相信做爱的永恒,这永恒是人类愉悦自己,是人类要得到新的生命。价值观会换,世界会换,方法也会换,甚至看似消失了。但想愉悦自己的心情直到人类灭亡前都是永恒不变的。
世界的变都感受的到,人类必须学会这个,不然在生活上会吃亏,这是个很实在的事。而艺术一点都不实在。那个东西和艺术在一个层次之上。哲学是往上的,政治是往下的。艺术不在这上下的层面之间,却包含他们。
---------------我试试篡改“夜的文本”: 追求艺术这种事在任何时代都是好的,不管当时怎样看待这件事情。当有一天《神曲》成为历史故纸堆中的烟尘,我们不再阅读它,但我相信追求艺术的永恒,这永恒是人类愉悦自己,是人类要得到新的艺术作品。价值观会换,世界会换,方法也会换,甚至看似消失了。但对艺术的追求直到人类灭亡前都是永恒不变的。
世界的变都感受的到,人类必须学会这个,不然在生活上会吃亏,这是个很实在的事。而艺术一点都不实在。那个东西和艺术在一个层次之上。哲学是理性的根基又是理性的结果,政治是世俗的、表象的、纯利益分配的。而艺术是精神层面的追求,既非彻底的理性,又非纯功利的政治,但是艺术和这两者有着千丝万缕的必然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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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 Happiness (軀體隨心靈的死亡而幻滅) 楼主 2010-03-24 12:28:53
2010-03-24 09:04:04 鲤鱼未上岸 (讶异至极) 那你口气可太妩媚了。
果真如此麼!?訝異至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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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 Happiness (軀體隨心靈的死亡而幻滅) 楼主 2010-03-24 18:14:49
另外,这个目录不知道是哪位神仙做的。史上最囧翻译。
中文版好像確實是這樣一個翻譯。。。我看的是義大利文原版以及法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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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彼书屋 组长 2010-03-24 19:20:52
但丁写《神曲》的目的不是为了艺术享受,而是为了颠覆当时的社会秩序或社会文化,带有强烈的政治功利性。其本人乃是当时政坛漩涡中的主要人物。
下面是但丁生平,仅供参考。
但丁的生平记录很少,但写作的人很多,有许多并不可靠,他可能并没有受过正式教育(也有人说他在波隆那及巴黎等地念书),从许多有名的朋友兼教师那里学习不少东西,包括拉丁语、普罗旺斯语和音乐,年轻时可能做过骑士,参加过几次战争,20岁时结婚,他妻子为他生了6个孩子,有3子1女存活。 当时佛罗伦萨政界分为两派,一派是效忠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齐伯林派,另一派是效忠教皇的盖尔非派,1266年后,由于教皇势力强盛,盖尔非派取得胜利,将齐伯林派放逐。盖尔非派掌权后1294年当选的教皇卜尼法斯八世想控制佛罗伦萨,一部分富裕市民希望城市的独立,不愿意受制于教皇,分化成“白党”,另一部分没落户,希望借助教皇的势力翻身,成为“黑党”。两派重新争斗,但丁的家族原来属于盖尔非派,但丁热烈主张独立自由,因此成为白党的中坚,并被选为最高权利机关执行委员会的六位委员之一。 他有一句名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但丁 1301年教皇特派法国国王的兄弟瓦鲁瓦的卡罗(Carlo di Valois)去佛罗伦萨“调节和平”,白党怀疑此行另有目的,派出以但丁为团长的代表团去说服教皇收回成命,但没有结果,果然卡罗到佛罗伦萨后立即组织黑党屠杀反对派,控制佛罗伦萨,并宣布放逐但丁,一但他回城,任何佛罗伦萨士兵都可以处决烧死他,从此但丁再也没有能回到家乡。 1308年卢森堡的亨利七世当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预备入侵佛罗伦萨,但丁给他写信,指点需要进攻的地点,因此白党也开始痛恨但丁。1313年亨利去世,但丁的希望落空。 1315年,佛罗伦萨被军人掌权,宣布如果但丁肯付罚金,并于头上撒灰,颈下挂刀,游街一周就可免罪返国。但丁回信说:“这种方法不是我返国的路!要是损害了我但丁的名誉,那么我决不再踏上佛罗伦萨的土地!难道我在别处就不能享受日月星辰的光明吗?难道我不向佛罗伦萨市民卑躬屈膝,我就不能接触宝贵的真理吗?可以确定的是,我不愁没有面包吃!” 但丁在被放逐时,曾在几个意大利城市居住,有的记载他曾去过巴黎,他以著作排遣其乡愁,并将一生中的恩人仇人都写入他的名作《神曲》中,对教皇揶揄嘲笑,他将自己一生单相思的恋人,一个叫贝亚德的,25岁就去世的美女,安排到天堂的最高境界。 但丁于1321年客死他乡,在意大利东北部腊万纳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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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pe (春自花开方来,却是最红时走。) 管理员 2010-03-24 19:37:11
看过神曲就知道他的朋友和敌人都出现在地狱。并且记录的教皇很多,出现的人物少部分是认识的。但写到了佛罗伦萨和那里的家族,我不知道除了熟人还能写什么。
神曲的最后一篇不是但丁写的,但丁只写到地狱卷,天堂卷又说丢了有说没写的。不过卑德丽采在地狱篇就开始呈现规律的出现,比如她的名字是有多少数字,就出现在第几行。这种东西很正常。
如果要要颠覆国家和社会,我不知道但丁为什么费了一生来写首诗,结果没完成就死了,他到底想死了之后颠覆什么。以他的文笔不去写批判性文章,写部是个干什么。
在诗的开头是这样说的:
就在我们人生旅程的中途, 我在一座昏暗的森林之中醒悟过来, 因为我在里面迷失了正确的道路。
但丁写这样的诗歌到底想颠覆什么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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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 Happiness (軀體隨心靈的死亡而幻滅) 楼主 2010-03-24 21:46:54
章節:旅館裡,等待死亡 (簡體中文版)
每天早上的这个时间,囚犯们的妻子们就会陆续到来,打著手势,仰起脸望向上头的窗盘。在顶楼,囚犯们探出身体,或问或答。女人们的手在下方,男人们的手在上面,好像要跨过那几米不可逾越的空气相互紧握一样。这座新近沦为兵营和监狱的旅馆并没有那种叫人感觉自己失去自由的物件,比如讲铁栅栏,比如讲高墙。使他们极度痛苦的仅仅就是那横亘在上面那群人和下面那群人之间的垂直距离而已,虽然很短,但是实在叫人绝望:站在花坛里的人,包括旅馆老板自己,抬头看著,而上面的那些人似乎已经置身於另一个与此时此地毫不相通的世界里了。 偶而有站在窗前的囚犯会转过身,朝著走廊里面高喊某人的名字:『法拉利!法拉利!你老婆在下面!』喊声挤开窗台前满满的人群朝里奔去,人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做著顺从的手势。 迭哥从来不倚在窗口:他的家人身处远方。他们在战争中失散了。迭哥对於这些时时刻刻跌荡起伏的预见、猜测,以及从楼下花园里面传来的好消息、坏消息都深感疲惫。他的神经已经太过疲累,一种任自己随波逐流,无论漂向毁灭也好,漂向梦寐以求的奇迹般的拯救也好的想法渐渐渗透进他的大脑:就像他在过往的夏天里经常做的那样,漂浮在水面上,任由流水把他带到前方,自己只需懒懒地,毫无防备地躺著。然而这样的夏天已经逝去了,不再回来。 时间是一张由紧弸著的神经织成的蜘蛛网,一个由无数个毫无意义的身影组成的迷宫。迷路的囚犯们随意地在迷宫里面的路上或前进或后退。他们踏在亚麻布上,空阔的房间里面只有盛著臭水的白色洗手池和浴缸在对著他们讥笑。 第一天的时候,他随同很多别的男人一道,从原来城堡的监狱里面被带到了这里,路上花了一天一夜时间,而当时相伴的人里有很多现在可能已经遇害了。他感到自己被人从泥土里面挖了出来,重见天日,来到了通风的旅馆里面,他能感到周围对情况一无所知的人们的体温,以及他们重又燃起希望之火时候的快乐。人们笑著,相互开著玩笑,重新找回了自我。米凯尔,那个同他一道被抓的同伴,也在旅馆里的人群中。在那叫人惊魂不定的一天一夜之后,他们竟然还能够重新见到健全的对方,这实实在在让他们庆祝了一番。迭哥感动得要命。当他手指触碰到米凯尔粗糙的外套,还有米凯尔那仅到自己胸口的光滑的秃脑袋时,迭哥感到自己又有了力量。米凯尔紧张地笑著,露出他参差不齐的牙齿。他问道:『你在说什麼呢,迭哥?我们要去耍弄那些纳粹?』迭哥讲:『对,我就是这么讲的,我们要去戏耍他们所有人。大瑞赫肯定首当其冲。』『冯-理本特络普也要?』『是的,冯-理本特络普也要。还有冯-布劳特西斯克,还有戈贝尔医生。』他们在冰冷的暖气片后面躺下,消化著人群的笑声和玩笑话里面暗藏的极度紧张(人们还是不晓得有一部份和他们一道被捕的人已经被杀掉了),在迭哥看来,这是人们在长久的监狱生活之后所释放出来的难以自抑的情感。 之前那监狱是一座靠近码头的城堡,那个时候还装上了德国人的防空工事。关押他们的牢房曾被德国人用来做重刑监狱;在墙壁上用德文写著德国鸡奸犯留下的话:『我亲爱的同伴弗朗兹(原文为德文),我亲爱的同伴弗朗兹,我被关押在这里,而你离我是如此遥远』。『我亲爱的朋友汉斯,和你相伴的日子是如此的幸福』。 他们大概二十个,都被关在狭小的囚室里,一个挨著一个躺在地上。一个有著白胡子的老头,穿著猎人的衣装,同时也是这群人中的某一个的父亲,夜里会偶而起身,跨过他们的身躯,去墙角解手,用力向外挤出尿滴。墙角的罐子绣蚀出了洞,於是那老头的尿液就淌到了地板上,在每个人的身体下蔓延,就像河水一样。毫无人性的口令声在每次哨兵换岗的间隙回荡於城堡里面,就像是发自於变狼的狼人口中。 铁窗面向悬崖,海浪整晚都涛涛作响,冲击著岩礁,像血液撞击著动脉壁,像大脑里飞速转动的思绪冲撞著脑壳。每个人头脑里面都有一个原本不应该拐进去的街角,然而他们都拐进去了,然后都在那街角里面结束一切:迭哥为了逃离追补,和米凯尔一同拐进了这样一个街角,然后迎面就遇上了身著军装的德国人,近得差点撞到他们的鼻子:后者正在街中央搜查行人。这一切都像是电影里面的桥段。 感触和想像就是一副镣铐,像刮胡刀一样在他的脑海里面慢慢刮动,又一次想要说服他不可能发生别的事情,不管是那时候被关押在墙上刻著该死德国人的话语,外带一个黑夜里不时起来解手的老头的城堡里面,还是现在在这个墙上石灰都剥落的旅馆顶楼上,眩晕的人们俯卧在地板上,像是漂浮在生与死之间。 每天有很大一部分的人被分开:或是生,或是死。在早上的时候元帅和一个浑身长著奎蛇一般皮肤的人会上到顶楼来,那蛇皮怀里会抱著一束文件:那些拿回他们自己文件的人就得到了自由,离开旅馆。剩下的人眼里噙著嫉妒的泪水,看著那些得到自由的人和妻子相聚,踏著花坛里青青的草地,手挽著手渐渐远去。而每天夜里都会有一辆铅灰色的吉普车开到旅馆下面,车上的士兵围圈坐著;元帅和蛇皮两人会再度上楼,宣读另外一串名字;每天夜里都会有他们中的人夹在那些戴头盔的士兵们被带走。第二天他们的女人们会来,在窗户底下呼唤他们的名字,然后又在一个又一个哨兵之间来回,苦苦哀求著翻译官开口帮忙询问,但是没有人知道那些男人们究竟被带到了哪里。另外的女人们则谈论著隔夜里的炮声,以及码头区被疏散的居民。 迭哥和米凯尔也没得选择,不是生,就是死:要么他们的文件很幸运地被承认,然后他们很很做弄那些德国人一番,日后也好在田庄里向围坐在一道的同伴们讲笑;要么就等来那铅灰色的吉普车,开向码头,消失在那些破损的房屋之间,这件事情蛇皮曾偷偷告诉过他们。在刚被运到旅馆的那一天,蛇皮让他们在旅馆前面排好队,逐一检视,看看是否能认出一两个他以前的同伴。他踱著步,不停揉搓著早已湿透的双手。蛇皮是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虚弱男孩,因为极度口渴而干裂的嘴唇一直挂著浅浅的微笑。他嘴上有著淡黄色的绒毛,还没长成连贯的小胡子;因为寒冷而发红的鼻孔和眼皮看上去充满病态。他的双眼看到人群因他的出现而骚动时就会放光,因为他,这个虚弱的小男孩,俨然已经是他们生死的主宰者他的一句话,一个手势,就会让在场的人摒息凝神紧张至极。 那些都是叫他很心醉的胜利时刻,但是身边却挤满了极度哀伤的人群;每次他出现在走廊上,那些被关押的人就围过来,里一层外一层地包住他,向他提问,拜托他,叫著他的名字:『图利奥,图利奥!』他看著周围的这些顺从的人们,但是也看到了他们表面的谦恭之下对他的厌恶之情。他曾对他们中的一个人讲:『今天你们都这样向我大献殷情,明天你们就会把我踏在脚底下了。』 蛇皮有时拯救人有时杀害人,他是如此暴躁而又阴晴不定。很多在以前蛇皮和大家都是自己人的时候就认识他的人,在看到有他到场的审问都觉得自己一定完蛋了,但是蛇皮却会装做不认识他们;另外那些指望他看在老交情或者友情的面子上放过他们一马的人,却看到他对著他们裂嘴讪笑著,把他们整得体无完肤,其心狠手辣就好似在玩弄老鼠一般。总而言之,蛇皮有时看上去就像在嗜血之路上迷失了自我一样,有时又像是在怜悯那些坐以待毙的人。 他在人群面前踱步,然后在米凯尔面前停了下来:『我们以前见过面。』米凯尔竖起衣领,就好像有一滴冰水顺著他的背脊往下淌一样。他做了个一无所知的鬼脸,配以一副疑惑的表情。
迭哥在走廊的木条地板上坐下来,两手搭在膝盖上。米凯尔在他边上,从窗户里向外望。他在等他的妻子。他妻子去和路基亚诺谈过了。路基亚诺是他们的一个翻译官,给委员会工作,他答应她会放他们出去。米凯尔的妻子比米凯尔年轻很多,当时还在少女时代的她就出嫁了。她的灰色大眼睛里面充满阴翳,脸上也总是一本正经,黑色的直发从她脸的两边垂下,穿著紫色短冬衣的苗条身躯里面带著某种轻快的意味。人们一见到她心里就为现实生活的残酷感到难受:生活就是生活,充满苦痛,充满荒淫,所有未解决的问题永远处於待解决状态,但又如此的波澜不惊。对於迭哥来讲,心里不带任何偏见地同这样一个女人在晴朗的乡间散步自然最好不过。『如果我们交换的话,』迭哥说道,『在一切都结束之后,等这旅店重又向旅人们开放的时候,我还想回到这里来,过上一个礼拜。』米凯尔没有回答。迭哥又讲:『我会躺下身,就躺在我们现在待的地方,躺在周围那么多绅士中间。他们一定会以为我疯掉了。』米凯尔仍然在窗边望著,没有动。然后他忽然转身,以一种好似他头脑中思绪飞速转动的速度说:『迭哥,如果你是想要我老婆带来的面包的话,她已经把原本要给我们的面包送给一个民兵了。』迭哥问:『你的老婆?她来了?你们讲过话了?』米凯尔没有看他,而是抬头看向了天花板。『直说吧,迭哥,对於我来讲已经没有什麼要做的事情了。蛇皮把我出卖了。他对我妻子讲了路基亚诺的名字。她现在正在下面哭呢。』米凯尔如是说。在他的话语里有一种某些长久以来一直在害怕的事物的质朴,而这些事情现在发生了。
米凯尔在走廊里面来来回回地踱步,两手插在口袋里,大眼睛在沉重的眼皮底下无力地半眯著。有时候别人同他讲话,他会迷惘地看向他们,好像在思绪到达他们的话题之前还需要从大老远的地方跑回来。可能他什麼都不在想,就像是要习惯连自己的肉体都不存在一样。迭哥在他身后一段距离跟著踩他的步伐,而那些无知的人却似乎是抱著极大热情在不断打搅这个痛不欲生的踱步者:他们的任何一个关乎於存活的讨论让他对於自己即将失掉的生命大大的感到绝望。他们所有人都晓得这个在走廊里踱步的人其实正在走向自己的死亡,其间的距离也不过一千步,至多两千步。在这个天花板上的石灰被刮落,大理石壁炉上留著褪色脚印的走廊里面,他进行著他那令人哀恸的守夜,就像一个已死之人在他的燃烧的房间里面蹒跚。迭哥想著米凯尔,看护著他:这是一个多年的老朋友了,即使算上他所有的过失,他也仍旧是一个能干的人;他不是很勇敢,并不是百分百地沿著自己党派的教条行事。当然由於米凯尔激烈的说话方式、不可改变的固执、以及他天生的那种傲慢,他们偶而也会争吵。 现在米凯尔在走廊里走著,两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大大的秃脑袋埋在两个肩膀里,像牛一样迟钝的双眼迷失在了虚无中,好像被就要来夺去他生命的刽子手的数量而深深震惊到了。这是一个又矮又秃的男人,身著一件破旧的外套,已经三天没有刮胡子了;但是迭哥想要好好注视他,看向他那牛一般迟钝的眼睛,看著他那缓慢的却又带著一种来自於大自然的极具威胁性的步伐。他觉得米凯尔还将一直这样踱下去,在他死后也不会停止。总有一天他会从窗户里进入那些德国官员狂欢的房间,膨胀,膨胀,但是仍然身著他那件破旧的外套,两手插在口袋里,秃顶的脑袋,两眼像牛一样迟钝而又空洞,迈著缓慢的步伐,在沾满香槟酒污渍的长桌布上踱步,静静地,一语不发,走过挂满闪闪发光的小灯泡的圣诞树,走过闪著光泽的铁制十字架,走过那些宴席上的大鱼大肉,穿过德国男人们的惊恐,以及他们女人们的尖叫。就这样他不停地走著,即使战争已经结束。富人们的宫殿里面得不到安宁,他们的家庭也不会幸福,除非这个又矮又迷茫的男人不再从他们的窗户里进入并穿过他们的房间;在决定是战争还是和平的谈判桌上,或者在任何存在著人们妨碍、杀人、说谎的地方,在错误得到鼓吹的地方,在不正义的偶像被崇问题拜的地方,都会出现这个於某黑夜在码头被杀的受害者的阴影。 几个囚犯在谈论被德国人吊死的人。迭哥看到了悬挂在码头灯柱上的米凯尔,睁大了眼睛,手还插在上衣的口袋里。他觉得杀掉米凯尔是所有人的错,所有所有的人的错;他们为了这个无限大的错误应该被剥夺生命里所有的愉快和幸福,并且他们的世世代代都要来偿还。 米凯尔消失的水面上只漂浮著他的旧外套,两个袖子伸展著,就像一个十字。港口中央随著海波浮动的红色浮塔上的钟正在为被谋杀的同伴而奏鸣哀歌。在水下,连结著浮塔和锚的绳索绕成了一个活套,而米凯尔的头就被勒在这个绳套里。但是米凯尔的头慢慢浮出水面,顶著绿色的海藻,双眼被堵住,然后发出一声叫喊。那个身著猎人衣衫的老父亲又半夜里爬起身,走到墙角解手,还伴随著低声的呻吟。他的身影在地上的这些人看来是如此的巨大。尿液流成了河,慢慢漫出,逐渐淹没了所有人:不管好人还是坏人,通通被淹没。老年人的性器官在生育了整个人类之后已经疲累,现在正要淹没整个宇宙。只有蛇皮逃到了陆地上,他抚摩著沾满旅馆里洗手池和浴盆里污秽的臭水的双手,想要逃离这所有。每一个棺材里面都躺进了尸体,而且都是由他所杀。尿河从四面八方围住了他,把他制伏在一个涡流之中。
这天夜里吉普车一直都没有出现,囚犯们都相互安慰道它不会来了。米凯尔在逐渐变暗的窗口等待著。后来车子终於来了,但是这次来的不是吉普车,而是四辆旅游用的大观光车,由德国兵驾驶著。这些被关押的人反应很大,问题一个个冒出来,接著又马上提出假设。元帅很快就上楼,拿著名单一个个地叫。米凯尔和迭哥也在被叫者之列,同时被点到的还有许多别人为自己捏造的假名字。元帅还把米凯尔的名字叫错了,但是他好像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囚犯们被分成四组,一个接一个地走进大轿车。迭哥和米凯尔离得很近,即使在这个已经被可能到来的严刑峻罚逼疯的人群里仍然能够肩并肩站在一道。在这些人惆怅的低语声中,不知从哪里传来这样一个声音:『马拉西,马拉西。他们要带我们去马拉西。』但是这个地名以经几乎可以让迭哥和米凯尔确信,他们已经逃离了原本近在咫尺的死亡,阴晴不定的蛇皮,以及所有那些充满隐患的处所。 迭哥的手指触到了米凯尔粗糙的外套,血液重新开始在他们的动脉里面奔涌。他说:『我有没有跟你讲过路基亚诺是一个满口胡话的家伙?我跟你讲过没有?』米凯尔回答:『为什麼满口胡话?说吧!』他说话时脸上带著一个轻松的微笑,就像是被一个玩笑逗笑了一样。这对朋友理解,不管他们现在正去向何方,鲜血,惨叫,筋疲力尽,他们已经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他们将一同分担痛苦,就如同他们一道分享面包。艰苦的生活可能从此以后就会一直伴随他们,在那些人叫喊的马拉西的地洞里,在北方荒无人烟的棚屋里,直到他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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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 Happiness (軀體隨心靈的死亡而幻滅) 楼主 2010-03-24 21:50:37
章節:餐廳一幕 更新日期:12-03-2010
我立刻就意識到一些東西即將發生。那兩個人在桌子上方對視,眼睛裏面沒有流露出任何感情,就像魚缸裏面的金魚一樣。看到這一幕的人都能想到,這兩個外來者中的任何一個對另外一個來講都是一種不可估量的存在:兩個互不相識的動物相互研究對方,彼此都充滿了不信任。兩個人裏面她先到來,這是個骨架龐大的女人,著一襲黑衣,很明顯是一個寡婦:一個從鄉下來的寡婦,進城來做買賣,我立刻對她下了如此定義。在這種我經常光顧的,消費水平為六十里拉的普通餐館裡,也有這樣一類人:或胖或瘦的黑市商人,帶著自從貧苦時期就植根於他們腦海的對於經商的偏好,享受著當他們意識到自己的口袋裏面裝滿千元大鈔時偶爾的揮霍帶來的快感,以及那種在餐廳裏面點一份義大利寬麵條和牛排時給他們帶來的某種意義上的刺激;而我們,這些只能握著糧票吃飯的單身漢,在精打細算著一勺一勺地喝湯。這女人一定是一個富有的黑商。她坐下,大身軀佔去了桌子的一邊,然後從包裡一件件拿出東西:白麵包,水果,用紙隨便包起來的奶酪,這些東西進而佔據了整張桌子。她小口嚼著雞蛋和麵包片,與此同時,她那還篏著黑色污物的手指似乎是全自動地開始拾取桌上的東西,把它們放到在細嚼慢嚥之後就吞噬所有的嘴巴裏面去。 這個時候,一個男人走上前來,看到了僅存最後一點空間的桌布一角前面的空椅子。他問:『我可以坐這裡嗎?』女人略為抬眼投去一瞥,繼續咀嚼。男人再次問:『不好意思,我可以坐這裡嗎?』女人張大塞滿嚼碎麵包的嘴巴,擠出一聲嘟噥。男人輕輕抬起帽子作為示意,然後便在桌邊坐下。這是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衣衫襤褸但是不失整潔,衣領沒有漿硬,雖然不是冬天但是仍然穿著厚大衣,耳朵裏面探出助聽器的電線。一看到他,人們就不免感到難受,因為他的舉手投足間無不透射出他的良好教養。毫無疑問他是一個沒落的貴族,一瞬間就從充滿恭維、讚美和屈膝禮的世界掉落到一個磨肩擦踵、推推搡搡、時刻準備揮拳的世界裏面,他甚麼都沒有反應過來,仍然在大眾化的餐廳裏面朝人們行禮,就像在貴族老爺們在法院的接待儀式中所做的一樣。 此時此刻他們面對面坐著,新興富人和沒落貴族,互不相識的兩個靈魂:那個矮胖的女人,蟹爪一般的兩手放在桌布上,輕微晃動時就像正在呼吸的螃蟹的喉嚨一張一合;而那個年老的男人坐在椅子上,雙肘緊張地并合在腰間,因為關節炎而麻木的雙手戴著手套,凸顯著深藍色的靜脈血管的臉孔,看起來就像是爬著地衣的岩石。 『請原諒我的帽子,』他講道。女人眼裡帶著一絲驚訝看向他:她根本不理解他。 『請原諒,』男人重複道,『請原諒我帶著帽子。這裡有風。』 胖寡婦那裝飾著像昆蟲一樣絨毛的嘴角漾起一絲笑意,臉部肌肉幾乎沒有怎麼牽動。這是一個被吞下的笑容,就像口技師時常表演的那樣。『酒,』她對身旁走過的女招待招呼道。 戴手套的男人聽到這話眨了眨眼睛:一杯酒自然很叫人喜歡,他鼻尖微微凸起的靜脈證明他以前經常帶著美食家的眼光來細細品酒,但是他應該已經戒酒有一段時間了。現在那胖寡婦正把小片的麵包浸在酒杯裏面,然後咀嚼,再咀嚼。 戴手套的老人一定是在遭受內心關於羞恥的鬥爭,就像是在追求一個女人的同時又想方設法不讓她知道自己經濟上的困窘。『也給我一杯酒!』他說。 他幾乎立即就後悔這麼講了,心裡想著大概月底之前自己的退休金又會空空如也,然後又該在自家冰冷的小閣樓裡裹緊大衣一天天地節食了。他沒有碰他的酒杯。『我可以不喝它,』他心想,『然後再歸還給侍者,說我又不想喝了,說不定這樣就可以不付錢。』 他真的不想喝了,但是進食的想法也連同喝酒的慾望一并消失。他小口呷著無味的湯,用他為數不多的幾顆牙齒慢慢嚼著,而那肥胖的寡婦則對著倒滿黃油的通心粉一叉子一叉子大快朵頤。 最好他們兩個現在都保持安靜,我想,然後其中一個先吃完,然後離開。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害怕甚麼。他們兩個都是畸形的生物,在那懶惰的甲殼類生物的外表下,壓負著針對彼此的可怕的憎恨。我想像著他們之間的鬥爭就像是深海裏面巨型怪獸緩慢的自相殘殺。 年老的男人幾乎已經快被胖寡婦放在桌上的凌亂的食物圍住了:它們徹底把他的那食之無味的湯和兩個乾癟的夾餡麵包擠到一個小角落裡。他正要把那兩個夾餡麵包拉到自己面前,彷彿是怕錯把它們放在敵人陣地裡一般,但是由於那麻木的戴了手套的雙手的一個失誤,一小塊奶酪掉了出來,落在地上。 寡婦的身型在他面前顯得十分巨大:她在嘲笑他。 『真對不起,真對不起,』戴手套的男人重複著說。寡婦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個全新物種的生物一樣。她沒有回答。 像這樣,我想,現在他應該大喊:夠了!然後掀翻桌布。 但是相反的,他彎下身,在桌子下面笨拙地尋找那塊奶酪。胖寡婦停了一下,好看清那男人,然後她幾乎沒有晃動自己的身體,就把一隻爪子伸向地面,拾起那塊奶酪,弄乾淨,送向她的昆蟲般的口器,在那位戴手套的男人重新出現在桌子邊之前一口把它吞下。 他終於起身,為自己無謂的努力感到心痛,因為疑惑而漲紅了臉,帽子歪了,耳朵裏面伸出的助聽器的電線也斜搭著。 就是現在!我想,現在,拿起刀子,殺了她! 然而他似乎並沒有找到安慰自己,讓自己相信一切都是那個醜陋怪物所作所為的方法。他想開啟一個話端,僅僅是講任何東西,只要能夠打破現在這樣的令人窘迫的氣氛。但是他到底甚麼也說不出口,因為在這樣令人窘迫的氣氛中是生不出甚麼話語來的,連一個藉口也找不到。 『那塊奶酪…』他講,『真是遺憾…真遺憾…』 對於這個胖寡婦來講,用沈默來降低他的身份顯然還不夠,她要直接摧毀他。 『我根本不在意,』她講,『在布蘭多城堡裏面我有這樣大小的奶酪,』她做了一個手勢來打比方。但是使這個戴手套的男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這個手勢的所比方的大小。 『布蘭多城堡?』他的眼睛變亮了,『我曾經以少尉的身份去過布蘭多城堡!那是九五年的事情了,是去參加射擊競賽的。您從那邊來,那一定曉得布蘭多-達斯普雷茲伯爵夫婦的吧!』 那寡婦發出一陣大笑,不再大吃特吃。她笑著,轉過身看看是否有別的客人也看出了這個老男人究竟有多麼無可理喻。 『您不記得了,』那老頭見狀繼續講,『您肯定想不起來了…但是那一年在布蘭多城堡,國王都駕到了,就是為了那場射擊比賽!在達斯普雷茲夫婦的城堡裏面還有一場接待會呢!隨後的那桩事情,就讓我來告訴您吧…』 胖寡婦看了一眼鐘,又點了一盤雞肝,重新開始狼吞虎嚥,絲毫沒有費神去聽他講話。戴手套的男人了解其實自己只是在給自己講這個故事,但是他並沒有作罷。如果現在打住不講的話就丟臉了,其實是應該在還沒提到的時候就閉上嘴。 『陛下他走進金碧輝煌的大廳,』他兩眼閃著淚花繼續講,『在一邊有身著晚禮服的女士們向他行屈膝禮,而另一邊,我們這些官員們則靜靜等候,隨時待命。國王親吻過伯爵夫人的手之後,便向我們一個個地打招呼示意。終於他走到了我的面前…』 兩個人的酒杯靠得很近,寡婦的那個已經幾乎喝空,而老頭的杯子還是滿的。寡婦心不在焉地拿起那個滿滿的杯子,喝了幾口。老頭在講述往事的溫暖之中忽然悲哀地意識到,現在再也不存在甚麼希望了,他不得不為那杯酒付帳。但是也或許那胖寡婦會把它全部喝完,但是提醒她注意到她的錯誤似乎不是一個好想法,很可能她會變得很失望。不,這絕對不是一個好想法。 『國王陛下跟我講:「那麼您叫甚麼名字呢,少尉?」就是這樣的,他就是這樣問我的。我呢?我當時全神貫注,站得筆挺:「克萊芒特-德-弗朗基斯少尉,陛下!」國王道:「克萊芒特!我認識你的父親,他是一個勇敢的戰士!」然後他握緊了我的手。真的就是這樣講的:一個勇敢的戰士!』胖寡婦終於吃完,站起身來。現在她正到處尋找她之前放在另外一把椅子上的手提包。她彎下身在桌子下面找,但是只看見椅子,一張為胖女人準備的椅子,覆蓋著黑色的面料。年老的克萊芒特-德-弗朗基斯面前擺著這把動來動去的大椅子。他繼續容光煥發地講述他的故事:『整個大廳都亮著巨大的枝型吊燈,鏡子裏面反射著光芒。國王緊緊抓著我的手。「做得好!克萊芒特-德-弗朗基斯,」他對我講。而周圍所有的女士們都身著晚禮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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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 Happiness (軀體隨心靈的死亡而幻滅) 楼主 2010-03-24 21:51:42
章節:餐厅一幕 更新日期:12-03-2010 簡體中文版
我立刻就意识到一些东西即将发生。那两个人在桌子上方对视,眼睛里面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就像鱼缸里面的金鱼一样。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能想到,这两个外来者中的任何一个对另外一个来讲都是一种不可估量的存在:两个互不相识的动物相互研究对方,彼此都充满了不信任。两个人里面她先到来,这是个骨架庞大的女人,著一袭黑衣,很明显是一个寡妇:一个从乡下来的寡妇,进城来做买卖,我立刻对她下了如此定义。在这种我经常光顾的,消费水平为六十里拉的普通餐馆里,也有这样一类人:或胖或瘦的黑市商人,带著自从贫苦时期就植根於他们脑海的对於经商的偏好,享受著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口袋里面装满千元大钞时偶尔的挥霍带来的快感,以及那种在餐厅里面点一份义大利宽面条和牛排时给他们带来的某种意义上的刺激;而我们,这些只能握著粮票吃饭的单身汉,在精打细算著一勺一勺地喝汤。这女人一定是一个富有的黑商。她坐下,大身躯占去了桌子的一边,然后从包里一件件拿出东西:白面包,水果,用纸随便包起来的奶酪,这些东西进而占据了整张桌子。她小口嚼著鸡蛋和面包片,与此同时,她那还篏著黑色污物的手指似乎是全自动地开始拾取桌上的东西,把它们放到在细嚼慢咽之后就吞噬所有的嘴巴里面去。 这个时候,一个男人走上前来,看到了仅存最后一点空间的桌布一角前面的空椅子。他问:『我可以坐这里吗?』女人略为抬眼投去一瞥,继续咀嚼。男人再次问:『不好意思,我可以坐这里吗?』女人张大塞满嚼碎面包的嘴巴,挤出一声嘟哝。男人轻轻抬起帽子作为示意,然后便在桌边坐下。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衣衫褴褛但是不失整洁,衣领没有浆硬,虽然不是冬天但是仍然穿著厚大衣,耳朵里面探出助听器的电线。一看到他,人们就不免感到难受,因为他的举手投足间无不透射出他的良好教养。毫无疑问他是一个没落的贵族,一瞬间就从充满恭维、赞美和屈膝礼的世界掉落到一个磨肩擦踵、推推搡搡、时刻准备挥拳的世界里面,他甚么都没有反应过来,仍然在大众化的餐厅里面朝人们行礼,就像在贵族老爷们在法院的接待仪式中所做的一样。 此时此刻他们面对面坐著,新兴富人和没落贵族,互不相识的两个灵魂:那个矮胖的女人,蟹爪一般的两手放在桌布上,轻微晃动时就像正在呼吸的螃蟹的喉咙一张一合;而那个年老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双肘紧张地并合在腰间,因为关节炎而麻木的双手戴著手套,凸显著深蓝色的静脉血管的脸孔,看起来就像是爬著地衣的岩石。 『请原谅我的帽子,』他讲道。女人眼里带著一丝惊讶看向他:她根本不理解他。 『请原谅,』男人重复道,『请原谅我带著帽子。这里有风。』 胖寡妇那装饰著像昆虫一样绒毛的嘴角漾起一丝笑意,脸部肌肉几乎没有怎么牵动。这是一个被吞下的笑容,就像口技师时常表演的那样。『酒,』她对身旁走过的女招待招呼道。 戴手套的男人听到这话眨了眨眼睛:一杯酒自然很叫人喜欢,他鼻尖微微凸起的静脉证明他以前经常带著美食家的眼光来细细品酒,但是他应该已经戒酒有一段时间了。现在那胖寡妇正把小片的面包浸在酒杯里面,然后咀嚼,再咀嚼。 戴手套的老人一定是在遭受内心关於羞耻的斗争,就像是在追求一个女人的同时又想方设法不让她知道自己经济上的困窘。『也给我一杯酒!』他说。 他几乎立即就后悔这么讲了,心里想著大概月底之前自己的退休金又会空空如也,然后又该在自家冰冷的小阁楼里裹紧大衣一天天地节食了。他没有碰他的酒杯。『我可以不喝它,』他心想,『然后再归还给侍者,说我又不想喝了,说不定这样就可以不付钱。』 他真的不想喝了,但是进食的想法也连同喝酒的欲望一并消失。他小口呷著无味的汤,用他为数不多的几颗牙齿慢慢嚼著,而那肥胖的寡妇则对著倒满黄油的通心粉一叉子一叉子大快朵颐。 最好他们两个现在都保持安静,我想,然后其中一个先吃完,然后离开。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害怕甚么。他们两个都是畸形的生物,在那懒惰的甲壳类生物的外表下,压负著针对彼此的可怕的憎恨。我想像著他们之间的斗争就像是深海里面巨型怪兽缓慢的自相残杀。 年老的男人几乎已经快被胖寡妇放在桌上的凌乱的食物围住了:它们彻底把他的那食之无味的汤和两个干瘪的夹馅面包挤到一个小角落里。他正要把那两个夹馅面包拉到自己面前,彷佛是怕错把它们放在敌人阵地里一般,但是由於那麻木的戴了手套的双手的一个失误,一小块奶酪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寡妇的身型在他面前显得十分巨大:她在嘲笑他。 『真对不起,真对不起,』戴手套的男人重复著说。寡妇看著他就像在看一个全新物种的生物一样。她没有回答。 像这样,我想,现在他应该大喊:够了!然后掀翻桌布。 但是相反的,他弯下身,在桌子下面笨拙地寻找那块奶酪。胖寡妇停了一下,好看清那男人,然后她几乎没有晃动自己的身体,就把一只爪子伸向地面,拾起那块奶酪,弄干净,送向她的昆虫般的口器,在那位戴手套的男人重新出现在桌子边之前一口把它吞下。 他终於起身,为自己无谓的努力感到心痛,因为疑惑而涨红了脸,帽子歪了,耳朵里面伸出的助听器的电线也斜搭著。 就是现在!我想,现在,拿起刀子,杀了她! 然而他似乎并没有找到安慰自己,让自己相信一切都是那个丑陋怪物所作所为的方法。他想开启一个话端,仅仅是讲任何东西,只要能够打破现在这样的令人窘迫的气氛。但是他到底甚么也说不出口,因为在这样令人窘迫的气氛中是生不出甚么话语来的,连一个藉口也找不到。 『那块奶酪…』他讲,『真是遗憾…真遗憾…』 对於这个胖寡妇来讲,用沈默来降低他的身份显然还不够,她要直接摧毁他。 『我根本不在意,』她讲,『在布兰多城堡里面我有这样大小的奶酪,』她做了一个手势来打比方。但是使这个戴手套的男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这个手势的所比方的大小。 『布兰多城堡?』他的眼睛变亮了,『我曾经以少尉的身份去过布兰多城堡!那是九五年的事情了,是去参加射击竞赛的。您从那边来,那一定晓得布兰多-达斯普雷兹伯爵夫妇的吧!』 那寡妇发出一阵大笑,不再大吃特吃。她笑著,转过身看看是否有别的客人也看出了这个老男人究竟有多么无可理喻。 『您不记得了,』那老头见状继续讲,『您肯定想不起来了…但是那一年在布兰多城堡,国王都驾到了,就是为了那场射击比赛!在达斯普雷兹夫妇的城堡里面还有一场接待会呢!随后的那桩事情,就让我来告诉您吧…』 胖寡妇看了一眼钟,又点了一盘鸡肝,重新开始狼吞虎咽,丝毫没有费神去听他讲话。戴手套的男人了解其实自己只是在给自己讲这个故事,但是他并没有作罢。如果现在打住不讲的话就丢脸了,其实是应该在还没提到的时候就闭上嘴。 『陛下他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他两眼闪著泪花继续讲,『在一边有身著晚礼服的女士们向他行屈膝礼,而另一边,我们这些官员们则静静等候,随时待命。国王亲吻过伯爵夫人的手之后,便向我们一个个地打招呼示意。终於他走到了我的面前…』 两个人的酒杯靠得很近,寡妇的那个已经几乎喝空,而老头的杯子还是满的。寡妇心不在焉地拿起那个满满的杯子,喝了几口。老头在讲述往事的温暖之中忽然悲哀地意识到,现在再也不存在甚么希望了,他不得不为那杯酒付帐。但是也或许那胖寡妇会把它全部喝完,但是提醒她注意到她的错误似乎不是一个好想法,很可能她会变得很失望。不,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想法。 『国王陛下跟我讲:「那么您叫甚么名字呢,少尉?」就是这样的,他就是这样问我的。我呢?我当时全神贯注,站得笔挺:「克莱芒特-德-弗朗基斯少尉,陛下!」国王道:「克莱芒特!我认识你的父亲,他是一个勇敢的战士!」然后他握紧了我的手。真的就是这样讲的:一个勇敢的战士!』胖寡妇终於吃完,站起身来。现在她正到处寻找她之前放在另外一把椅子上的手提包。她弯下身在桌子下面找,但是只看见椅子,一张为胖女人准备的椅子,覆盖著黑色的面料。年老的克莱芒特-德-弗朗基斯面前摆著这把动来动去的大椅子。他继续容光焕发地讲述他的故事:『整个大厅都亮著巨大的枝型吊灯,镜子里面反射著光芒。国王紧紧抓著我的手。「做得好!克莱芒特-德-弗朗基斯,」他对我讲。而周围所有的女士们都身著晚礼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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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 Happiness (軀體隨心靈的死亡而幻滅) 楼主 2010-03-24 21:53:05
章節:載滿螃蟹的船 更新日期:19-03-2010
清新得不能再清新的藍天裏面,愉快而年輕的陽光撒在這個四月天的一個禮拜日裡。悲傷廣場的孩子們選擇在這一天進行一年中的第一次下水。他們飛快地跑過一棵棵角豆樹,各式各樣的打過補丁的小褲衩飄動著一晃而過,有的人已經光著腳在鋪滿大卵石的小道上蹣跚前行,更有甚者為了省力已經脫去襪子,在能浸沒腳踝的淺灘裡行走。他們往碼頭跑去,繞過那些坐著的漁夫,躍過那些平攤在地上的漁網。漁夫們把漁網放在自己光著的結滿老繭的雙腳上,慢慢地修補。孩子們在路基旁邊的碎石地裡脫掉衣物,興高采烈地聞著那股發酸的腐爛海藻的氣味,看著那些飛翔著的企圖用自己的翅膀遮蔽住整個天空的海鷗們。他們把衣服和鞋子藏在石頭縫裡,引得原來躲在裏面的小螃蟹們倉皇逃走,然後便赤身裸體地在岩石上面亂蹦亂跳,等著有人第一個跳下水去。 很平靜,但並非清澈見底的水是深藍色的,微微泛著濃郁得近乎原始的綠。簡-馬力亞,別人都叫他馬利亞沙,跳到了一塊巨大岩石的最高點,用大拇指依次堵住兩個鼻孔,用力擤了擤。 『來吧!』他說著,手臂引向前方,然後頭朝下躍入水中。他跳到了幾米遠的地方,擺了幾下手臂,然後漂浮在水面上。 『冷嗎?』其餘人問。 『暖和至極!』他叫道,然後不由自主地抱緊雙臂,免得凍僵。 『來吧夥計們!跟我一道上吧!』奇琴說。他老是想做這群孩子的頭頭,可惜的是從來沒有人聽他講話。 每個人都跳下去了:皮埃爾-林傑拉是翻著跟鬥跳進水的,蓬波洛像一張大餅一樣拍在了水面上,巴烏洛,卡魯巴,緊隨其後,最後連對水無比痛恨的梅寧也垂直地跳下水,手指緊緊捏住自己的鼻孔。水性最好的皮埃爾-林傑拉在水裡依次把夥伴們都捉弄了一番,但是很快其餘的孩子們達成了一致,一擁而上把皮埃爾-林傑拉狠狠地逗弄了一把。 打鬧平息之後被稱作馬利亞沙的簡-馬力亞說道:『船!我們到船上去!』 橫跨港口的地方有一部輪船,是在打仗的時候德國人炸沉用來封堵港口的。另外還有兩部,一上一下疊在一道,下面的那一部完全沉在了海底。 『走吧!』另外幾個孩子道。 『我們可以登上去?』梅寧問,『那裡面可是佈滿水雷的。』 『蠢貨!佈滿水雷?』卡魯巴嗤之以鼻,『那些阿雷內拉的傢伙們想上去就上去,打仗的時候他們還在上面玩呢。』 於是孩子們一個個都游向那船。 『夥計們,跟我來!』奇琴又想充當隊伍的頭頭,但是其他幾個人游得都比他快,很快就把他丟在了後頭。只有梅寧還是最後一個:他像隻青蛙一樣慢慢地劃著水,一如繼往地游在最後一個。 他們到了。龐大的輪船像黑色的高牆一樣立在他們面前,赤裸裸的鋼板上面覆蓋著陳舊的焦油的痕跡,還有數不盡的淤泥。甲板上面那些被拆卸的建築張牙舞爪地指向蔚藍色的天空,就像要無情地把它撕開一樣。一層厚厚的海藻順著船的龍骨向上爬升,發出腐爛的惡臭,看上去像是一圈難看的鬍子;船身的大部分粉飾已經掉落,孩子們繞著整部輪船游了一圈,然後在船尾的高甲板下面看到了已經幾乎被磨滅的船名:『阿布基爾號,埃及』。船錨的鐵鏈斜著垂掛在那裡,順著潮水的漲落偶而發出充滿鐵鏽意味的吱吱嘎嘎的聲音。 『別上去,』蓬波洛說道。 『來吧來吧,』皮埃爾-林傑拉已經手腳並用攀到了鐵鏈上,像隻猢猻一般往上爬,其餘人緊隨其後。蓬波洛手上一滑,又重重地墜到了水面上,仍然是肚子先著水;梅寧爬到一半沒力道繼續,最後來了兩個人才把他拉上去。 在甲板上他們無言地四處逛蕩著,在被拆得體無完膚的廢墟裏面搜尋著舵輪、氣笛、艙門、救生艇以及所有應該配備在輪船上面的設備。但是這船贓得像一隻木筏子,目之所及到處都是海鳥落下的發白的糞便。五隻栖息在一船舷上的海鷗聽到了這陣混亂的腳步聲,便撲騰起翅膀,排著隊飛上天空。 『哇!』 巴烏洛聽到這聲音便轉過身去,發現他們已經聚集在一道門閂周圍。 『聽著,夥計們,我們去引擎艙,』奇琴講,『去引擎艙或者是貨艙絕對比在這裡玩更加刺激!』 『我們真可以進到船裏面去?』卡魯巴問,『再好不過了!想想看吧,我們就待在那裏面,完全封閉住那扇艙門,周圍全部都是海,就像一個潛水艇一樣!』 『但是德國人在裏面佈了水雷!』梅寧說道。 其餘人都嘲笑:『你腦袋裏面才有水雷呢!』 他們通過一架活梯向下行進,但是沒走幾步就停下了:他們的腳碰到了水,那水是黑色的,在昏暗的船艙裏面晃起微小的波浪。這些來自悲傷廣場的孩子們相互對視,沈默在他們之中蔓延;在水的深處,黑色的硬刺隱約反射出光亮:整整一群刺海膽慢慢地張開它們身上的尖刺。四周的牆壁上爬滿了硬貝殼,殼上還覆蓋著厚厚的綠色海藻。它們就像是在繡紅色的鐵牆上生下了根。一大群螃蟹擠在水線邊緣:成千上萬隻螃蟹,形狀各異,年齡也不盡相同。他們移動著彎曲的,輻射狀對稱的細爪,旋轉著身體,囁咬著大鉗子,向上探出無神的雙眼。海水柔和地洗刷著這個方形空間裏面的鐵牆,輕舐著這些螃蟹的扁平的肚子。大概這船裡的每一個艙房裡都擠滿了到處爬動的螃蟹,總有一天這船也會生出螃蟹的腿,緩慢地在茫茫大海中爬動。 他們重新爬上了不那麼壓抑的甲板,靠在船首的雕像旁。然後他們看見了一個小女孩。在這之前他們並沒有看見她,但是看上去她一直就在那裡,不曾移動過。這小姑娘大概六歲左右,胖胖的,頭髮又長又卷,皮膚曬成了深深的古銅色,身上只穿了一條白色的燈籠褲。沒人知道她是從哪個地方冒出來的,她也絲毫不去瞧他們。她正全神貫注地對著一個躺在甲板上的梅杜莎雕像:雕像是上下顛倒著的,一頭柔軟的蛇形須髮披散在周圍。小姑娘手持一根木杖,想要把雕像以及它的頭髮都重新撥正。 悲傷廣場的孩子們圍在她身邊,吃驚地張大了嘴巴。馬利亞沙首先上前一步,指著她的鼻子問道: 『你是誰?』 小姑娘抬起她的圓圓胖胖但又哀傷憂鬱的臉龐,用她藍色的眼睛看了馬利亞沙一眼,又低下頭重新開始她原先的工作:她架起一個槓桿,把木杖伸到了梅杜莎腦袋的下面。 『她肯定是和那些阿雷內拉小孩是一夥的,』卡魯巴冷靜地講。 阿雷內拉男孩一般都帶著他們的女孩一道游泳或者踢球,有時後也會一道用甘蔗來打架。 『你,』馬利亞沙說,『你現在是我們的囚犯了!』 『戰士們!我們要捉活的!』奇琴在一旁大喊。 小姑娘一言不發,繼續撬那梅杜莎的頭。 巴烏洛偶然間回頭,然後大喊:『警報,警報!他們來了,阿雷內拉人!』 原來當他們都很專注地圍著那小姑娘的時候,阿雷內拉的男孩們已經穿過了廣闊的水域,潛泳至此,悄悄地爬上掛船錨的鐵鏈,無聲無息地翻過舷牆。來的都是些又矮又壯的男孩,敏捷得像貓一樣,剃得很短的頭髮,深色的肩膀。他們的褲管不像悲傷廣場的孩子們的那樣,又黑又長,軟軟地禢下來:他們的褲子是用白色的粗帆布製成的。 戰鬥開始了。悲傷廣場的男孩們個個都很瘦弱,只有蓬波洛腆著大肚皮,現在他們每個人都陷入了緊張之中,但是他們有一種對於戰鬥的狂熱:他們在老城裡的角豆樹下面和聖西羅和賈爾迪內提的男孩子們有過無數次的交鋒,他們都是經過千錘百鍊的戰士。阿雷內拉男孩們起先因為攻其不備而略佔上風,現在悲傷廣場的男孩們後來居上:他們牢牢地佔據了活梯上的位置,這樣一來就沒人能夠撼動他們了,因為攻擊者絕不會想要登上舷牆的,那樣太容易落到海裡去。最後隊伍裡最強壯的,同時年紀也是最大的皮埃爾-林傑拉終於成功地把一個阿雷內拉男孩逼上船舷,然後一把將他推進海裡。講老實話其實他之所以跟那群孩子一道來,只是因為他是一個留級生,時常跟他們混在一起而已。現在悲傷廣場的男孩子們轉守為攻,而那些相對於陸地在水中才感到自如的阿雷內拉男孩很冷靜地退後,他們沒有戀戰,他們腦海裡沒有那種愚蠢的『要光榮戰死』的念頭。他們避開敵人,一個個跳下水去。 『來啊,有膽量就來水裡決戰!』這些逃亡者們大喊。 『士兵們,跟我上!』奇琴吼叫著,正要跟著跳到大海裡,但是馬利亞沙一把抓住了他。『你腦子進水了嗎?!在水裏面他們想怎樣揍我們就能怎樣揍我們!』馬利亞沙轉過身,只是輕蔑地朝那些逃亡者大喊大叫。 那些阿雷內拉的男孩子們開始在船下攪水。他們用力之巨大,使得那船像是遭遇暴風雨一般晃動起來。他們一直攪到自己筋疲力竭,然後就漂在水面上休息,頭埋在水面下,雙臂自然彎曲,只是偶而冒出水面換一口氣,同時激起一點微弱的浪花。 悲傷廣場的男孩子們依然是戰鬥的勝利者。他們來到船頭,那小姑娘還站在那裡。她已經成功地把那梅杜莎的腦袋翻轉過來,現在她正嘗試著把那雕像插到手杖的一端上。 『他們給我們留了一個人質!』馬利亞沙大聲說。 『夥計們,一個人質!』奇琴激動得重複。 『膽小鬼!』卡魯巴對著那些逃亡者大喊,『你們竟然把你們的女人留在了敵人手裡!』 悲傷廣場的男孩子們心理感到無比滿足。『跟著我們,』馬利亞沙說,伸出手想要搭在那小姑娘肩上。 那小姑娘示意他別動,因為她終於成功地把梅杜莎的腦袋套上了手杖的一端。馬利亞沙彎下身,想要仔細看看。就在這個時候,那小姑娘揮動手杖,梅杜莎的頭在杖端靜靜地注視著,一起一落,一起一落,狠狠地砸在馬利亞沙的臉上。 『該死的母豬!』馬利亞沙廝聲大喊,朝她吐了口唾沫,慌忙用手捂住臉。 小姑娘環視著周圍的人,大笑不止。然後她轉過身,爬到船頭的雕像頂端,高舉雙臂,十指交差,做了一個優美的轉體姿勢跳進大海,頭也不回地游走了。悲傷廣場的男孩子們一動不動地看著她遠去。 『告訴我,』馬利亞沙摸著自己的臉頰問道,『梅杜莎們真的可以燙焦一個人的每一寸皮膚嗎?』 『等一下你就能曉得了,』皮埃爾-林傑拉揶揄道,『但是你最好還是快些跳到水裡去。』 『走吧,』馬利亞沙向所有人提議。 然後他又停下腳步,說:『從現在開始,我們隊伍裏面也要有一個女人!梅寧,你把你的妹妹帶來!』 『我的妹妹是一個十足的蠢貨,』梅寧說。 『無所謂,』馬利亞沙說道,『我們走。』他給了梅寧一記,把他推下海,因為梅寧實在不敢自己跳水。緊隨他之後,每個人也都跳進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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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 Happiness (軀體隨心靈的死亡而幻滅) 楼主 2010-03-24 21:53:55
章節:載滿螃蟹的船 更新日期:19-03-2010 簡體中文版
清新得不能再清新的蓝天里面,愉快而年轻的阳光撒在这个四月天的一个礼拜日里。悲伤广场的孩子们选择在这一天进行一年中的第一次下水。他们飞快地跑过一棵棵角豆树,各式各样的打过补丁的小裤衩飘动著一晃而过,有的人已经光著脚在铺满大卵石的小道上蹒跚前行,更有甚者为了省力已经脱去袜子,在能浸没脚踝的浅滩里行走。他们往码头跑去,绕过那些坐著的渔夫,跃过那些平摊在地上的渔网。渔夫们把渔网放在自己光著的结满老茧的双脚上,慢慢地修补。孩子们在路基旁边的碎石地里脱掉衣物,兴高采烈地闻著那股发酸的腐烂海藻的气味,看著那些飞翔著的企图用自己的翅膀遮蔽住整个天空的海鸥们。他们把衣服和鞋子藏在石头缝里,引得原来躲在里面的小螃蟹们仓皇逃走,然后便赤身裸体地在岩石上面乱蹦乱跳,等著有人第一个跳下水去。 很平静,但并非清澈见底的水是深蓝色的,微微泛著浓郁得近乎原始的绿。简-马力亚,别人都叫他马利亚沙,跳到了一块巨大岩石的最高点,用大拇指依次堵住两个鼻孔,用力擤了擤。 『来吧!』他说著,手臂引向前方,然后头朝下跃入水中。他跳到了几米远的地方,摆了几下手臂,然后漂浮在水面上。 『冷吗?』其余人问。 『暖和至极!』他叫道,然后不由自主地抱紧双臂,免得冻僵。 『来吧伙计们!跟我一道上吧!』奇琴说。他老是想做这群孩子的头头,可惜的是从来没有人听他讲话。 每个人都跳下去了:皮埃尔-林杰拉是翻著跟斗跳进水的,蓬波洛像一张大饼一样拍在了水面上,巴乌洛,卡鲁巴,紧随其后,最后连对水无比痛恨的梅宁也垂直地跳下水,手指紧紧捏住自己的鼻孔。水性最好的皮埃尔-林杰拉在水里依次把伙伴们都捉弄了一番,但是很快其余的孩子们达成了一致,一拥而上把皮埃尔-林杰拉狠狠地逗弄了一把。 打闹平息之后被称作马利亚沙的简-马力亚说道:『船!我们到船上去!』 横跨港口的地方有一部轮船,是在打仗的时候德国人炸沉用来封堵港口的。另外还有两部,一上一下叠在一道,下面的那一部完全沉在了海底。 『走吧!』另外几个孩子道。 『我们可以登上去?』梅宁问,『那里面可是布满水雷的。』 『蠢货!布满水雷?』卡鲁巴嗤之以鼻,『那些阿雷内拉的家伙们想上去就上去,打仗的时候他们还在上面玩呢。』 於是孩子们一个个都游向那船。 『伙计们,跟我来!』奇琴又想充当队伍的头头,但是其他几个人游得都比他快,很快就把他丢在了后头。只有梅宁还是最后一个:他像只青蛙一样慢慢地划著水,一如继往地游在最后一个。 他们到了。庞大的轮船像黑色的高墙一样立在他们面前,赤裸裸的钢板上面覆盖著陈旧的焦油的痕迹,还有数不尽的淤泥。甲板上面那些被拆卸的建筑张牙舞爪地指向蔚蓝色的天空,就像要无情地把它撕开一样。一层厚厚的海藻顺著船的龙骨向上爬升,发出腐烂的恶臭,看上去像是一圈难看的胡子;船身的大部分粉饰已经掉落,孩子们绕著整部轮船游了一圈,然后在船尾的高甲板下面看到了已经几乎被磨灭的船名:『阿布基尔号,埃及』。船锚的铁链斜著垂挂在那里,顺著潮水的涨落偶而发出充满铁锈意味的吱吱嘎嘎的声音。 『别上去,』蓬波洛说道。 『来吧来吧,』皮埃尔-林杰拉已经手脚并用攀到了铁链上,像只猢狲一般往上爬,其余人紧随其后。蓬波洛手上一滑,又重重地坠到了水面上,仍然是肚子先著水;梅宁爬到一半没力道继续,最后来了两个人才把他拉上去。 在甲板上他们无言地四处逛荡著,在被拆得体无完肤的废墟里面搜寻著舵轮、气笛、舱门、救生艇以及所有应该配备在轮船上面的设备。但是这船赃得像一只木筏子,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海鸟落下的发白的粪便。五只栖息在一船舷上的海鸥听到了这阵混乱的脚步声,便扑腾起翅膀,排著队飞上天空。 『哇!』 巴乌洛听到这声音便转过身去,发现他们已经聚集在一道门闩周围。 『听著,伙计们,我们去引擎舱,』奇琴讲,『去引擎舱或者是货舱绝对比在这里玩更加刺激!』 『我们真可以进到船里面去?』卡鲁巴问,『再好不过了!想想看吧,我们就待在那里面,完全封闭住那扇舱门,周围全部都是海,就像一个潜水艇一样!』 『但是德国人在里面布了水雷!』梅宁说道。 其余人都嘲笑:『你脑袋里面才有水雷呢!』 他们通过一架活梯向下行进,但是没走几步就停下了:他们的脚碰到了水,那水是黑色的,在昏暗的船舱里面晃起微小的波浪。这些来自悲伤广场的孩子们相互对视,沈默在他们之中蔓延;在水的深处,黑色的硬刺隐约反射出光亮:整整一群刺海胆慢慢地张开它们身上的尖刺。四周的墙壁上爬满了硬贝壳,壳上还覆盖著厚厚的绿色海藻。它们就像是在绣红色的铁墙上生下了根。一大群螃蟹挤在水线边缘:成千上万只螃蟹,形状各异,年龄也不尽相同。他们移动著弯曲的,辐射状对称的细爪,旋转著身体,嗫咬著大钳子,向上探出无神的双眼。海水柔和地洗刷著这个方形空间里面的铁墙,轻舐著这些螃蟹的扁平的肚子。大概这船里的每一个舱房里都挤满了到处爬动的螃蟹,总有一天这船也会生出螃蟹的腿,缓慢地在茫茫大海中爬动。 他们重新爬上了不那么压抑的甲板,靠在船首的雕像旁。然后他们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在这之前他们并没有看见她,但是看上去她一直就在那里,不曾移动过。这小姑娘大概六岁左右,胖胖的,头发又长又卷,皮肤晒成了深深的古铜色,身上只穿了一条白色的灯笼裤。没人知道她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她也丝毫不去瞧他们。她正全神贯注地对著一个躺在甲板上的梅杜莎雕像:雕像是上下颠倒著的,一头柔软的蛇形须发披散在周围。小姑娘手持一根木杖,想要把雕像以及它的头发都重新拨正。 悲伤广场的孩子们围在她身边,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马利亚沙首先上前一步,指著她的鼻子问道: 『你是谁?』 小姑娘抬起她的圆圆胖胖但又哀伤忧郁的脸庞,用她蓝色的眼睛看了马利亚沙一眼,又低下头重新开始她原先的工作:她架起一个杠杆,把木杖伸到了梅杜莎脑袋的下面。 『她肯定是和那些阿雷内拉小孩是一伙的,』卡鲁巴冷静地讲。 阿雷内拉男孩一般都带著他们的女孩一道游泳或者踢球,有时后也会一道用甘蔗来打架。 『你,』马利亚沙说,『你现在是我们的囚犯了!』 『战士们!我们要捉活的!』奇琴在一旁大喊。 小姑娘一言不发,继续撬那梅杜莎的头。 巴乌洛偶然间回头,然后大喊:『警报,警报!他们来了,阿雷内拉人!』 原来当他们都很专注地围著那小姑娘的时候,阿雷内拉的男孩们已经穿过了广阔的水域,潜泳至此,悄悄地爬上挂船锚的铁链,无声无息地翻过舷墙。来的都是些又矮又壮的男孩,敏捷得像猫一样,剃得很短的头发,深色的肩膀。他们的裤管不像悲伤广场的孩子们的那样,又黑又长,软软地禢下来:他们的裤子是用白色的粗帆布制成的。 战斗开始了。悲伤广场的男孩们个个都很瘦弱,只有蓬波洛腆著大肚皮,现在他们每个人都陷入了紧张之中,但是他们有一种对於战斗的狂热:他们在老城里的角豆树下面和圣西罗和贾尔迪内提的男孩子们有过无数次的交锋,他们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战士。阿雷内拉男孩们起先因为攻其不备而略占上风,现在悲伤广场的男孩们后来居上:他们牢牢地占据了活梯上的位置,这样一来就没人能够撼动他们了,因为攻击者绝不会想要登上舷墙的,那样太容易落到海里去。最后队伍里最强壮的,同时年纪也是最大的皮埃尔-林杰拉终於成功地把一个阿雷内拉男孩逼上船舷,然后一把将他推进海里。讲老实话其实他之所以跟那群孩子一道来,只是因为他是一个留级生,时常跟他们混在一起而已。现在悲伤广场的男孩子们转守为攻,而那些相对於陆地在水中才感到自如的阿雷内拉男孩很冷静地退后,他们没有恋战,他们脑海里没有那种愚蠢的『要光荣战死』的念头。他们避开敌人,一个个跳下水去。 『来啊,有胆量就来水里决战!』这些逃亡者们大喊。 『士兵们,跟我上!』奇琴吼叫著,正要跟著跳到大海里,但是马利亚沙一把抓住了他。『你脑子进水了吗?!在水里面他们想怎样揍我们就能怎样揍我们!』马利亚沙转过身,只是轻蔑地朝那些逃亡者大喊大叫。 那些阿雷内拉的男孩子们开始在船下搅水。他们用力之巨大,使得那船像是遭遇暴风雨一般晃动起来。他们一直搅到自己筋疲力竭,然后就漂在水面上休息,头埋在水面下,双臂自然弯曲,只是偶而冒出水面换一口气,同时激起一点微弱的浪花。 悲伤广场的男孩子们依然是战斗的胜利者。他们来到船头,那小姑娘还站在那里。她已经成功地把那梅杜莎的脑袋翻转过来,现在她正尝试著把那雕像插到手杖的一端上。 『他们给我们留了一个人质!』马利亚沙大声说。 『伙计们,一个人质!』奇琴激动得重复。 『胆小鬼!』卡鲁巴对著那些逃亡者大喊,『你们竟然把你们的女人留在了敌人手里!』 悲伤广场的男孩子们心理感到无比满足。『跟著我们,』马利亚沙说,伸出手想要搭在那小姑娘肩上。 那小姑娘示意他别动,因为她终於成功地把梅杜莎的脑袋套上了手杖的一端。马利亚沙弯下身,想要仔细看看。就在这个时候,那小姑娘挥动手杖,梅杜莎的头在杖端静静地注视著,一起一落,一起一落,狠狠地砸在马利亚沙的脸上。 『该死的母猪!』马利亚沙厮声大喊,朝她吐了口唾沫,慌忙用手捂住脸。 小姑娘环视著周围的人,大笑不止。然后她转过身,爬到船头的雕像顶端,高举双臂,十指交差,做了一个优美的转体姿势跳进大海,头也不回地游走了。悲伤广场的男孩子们一动不动地看著她远去。 『告诉我,』马利亚沙摸著自己的脸颊问道,『梅杜莎们真的可以烫焦一个人的每一寸皮肤吗?』 『等一下你就能晓得了,』皮埃尔-林杰拉揶揄道,『但是你最好还是快些跳到水里去。』 『走吧,』马利亚沙向所有人提议。 然后他又停下脚步,说:『从现在开始,我们队伍里面也要有一个女人!梅宁,你把你的妹妹带来!』 『我的妹妹是一个十足的蠢货,』梅宁说。 『无所谓,』马利亚沙说道,『我们走。』他给了梅宁一记,把他推下海,因为梅宁实在不敢自己跳水。紧随他之后,每个人也都跳进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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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 Happiness (軀體隨心靈的死亡而幻滅) 楼主 2010-03-31 13:08:06
章節:旅館裡,等待死亡 正體中文版
每天早上的這個時間,囚犯們的妻子們就會陸續到來,打著手勢,仰起臉望向上頭的窗盤。在頂樓,囚犯們探出身體,或問或答。女人們的手在下方,男人們的手在上面,好像要跨過那幾米不可踰越的空氣相互緊握一樣。這座新近淪為兵營和監獄的旅館並沒有那種叫人感覺自己失去自由的物件,比如講鐵柵欄,比如講高牆。使他們極度痛苦的僅僅就是那橫亙在上面那群人和下面那群人之間的垂直距離而已,雖然很短,但是實在叫人絕望:站在花壇裡的人,包括旅館老闆自己,抬頭看著,而上面的那些人似乎已經置身於另一個與此時此地毫不相通的世界裡了。 偶而有站在窗前的囚犯會轉過身,朝著走廊裏面高喊某人的名字:『法拉利!法拉利!你老婆在下面!』喊聲擠開窗臺前滿滿的人群朝裡奔去,人們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做著順從的手勢。 迭哥從來不倚在窗口:他的家人身處遠方。他們在戰爭中失散了。迭哥對於這些時時刻刻跌蕩起伏的預見、猜測,以及從樓下花園裏面傳來的好消息、壞消息都深感疲憊。他的神經已經太過疲累,一種任自己隨波逐流,無論漂向毀滅也好,漂向夢寐以求的奇蹟般的拯救也好的想法漸漸滲透進他的大腦:就像他在過往的夏天裡經常做的那樣,漂浮在水面上,任由流水把他帶到前方,自己只需懶懶地,毫無防備地躺著。然而這樣的夏天已經逝去了,不再回來。 時間是一張由緊弸著的神經織成的蜘蛛網,一個由無數個毫無意義的身影組成的迷宮。迷路的囚犯們隨意地在迷宮裏面的路上或前進或後退。他們踏在亞麻布上,空闊的房間裏面只有盛著臭水的白色洗手池和浴缸在對著他們譏笑。 第一天的時候,他隨同很多別的男人一道,從原來城堡的監獄裏面被帶到了這裡,路上花了一天一夜時間,而當時相伴的人裡有很多現在可能已經遇害了。他感到自己被人從泥土裏面挖了出來,重見天日,來到了通風的旅館裏面,他能感到周圍對情況一無所知的人們的體溫,以及他們重又燃起希望之火時候的快樂。人們笑著,相互開著玩笑,重新找回了自我。米凱爾,那個同他一道被抓的同伴,也在旅館裡的人群中。在那叫人驚魂不定的一天一夜之後,他們竟然還能夠重新見到健全的對方,這實實在在讓他們慶祝了一番。迭哥感動得要命。當他手指觸碰到米凱爾粗糙的外套,還有米凱爾那僅到自己胸口的光滑的禿腦袋時,迭哥感到自己又有了力量。米凱爾緊張地笑著,露出他參差不齊的牙齒。他問道:『你在說甚麼呢,迭哥?我們要去耍弄那些納粹?』迭哥講:『對,我就是這麼講的,我們要去戲耍他們所有人。大瑞赫肯定首當其衝。』『馮-理本特絡普也要?』『是的,馮-理本特絡普也要。還有馮-布勞特西斯克,還有戈貝爾醫生。』他們在冰冷的暖氣片後面躺下,消化著人群的笑聲和玩笑話裏面暗藏的極度緊張(人們還是不曉得有一部份和他們一道被捕的人已經被殺掉了),在迭哥看來,這是人們在長久的監獄生活之後所釋放出來的難以自抑的情感。 之前那監獄是一座靠近碼頭的城堡,那個時候還裝上了德國人的防空工事。關押他們的牢房曾被德國人用來做重刑監獄;在牆壁上用德文寫著德國雞姦犯留下的話:『我親愛的同伴弗朗茲(原文為德文),我親愛的同伴弗朗茲,我被關押在這裡,而你離我是如此遙遠』。『我親愛的朋友漢斯,和你相伴的日子是如此的幸福』。 他們大概二十個,都被關在狹小的囚室裡,一個挨著一個躺在地上。一個有著白鬍子的老頭,穿著獵人的衣裝,同時也是這群人中的某一個的父親,夜裡會偶而起身,跨過他們的身軀,去牆角解手,用力向外擠出尿滴。牆角的罐子繡蝕出了洞,於是那老頭的尿液就淌到了地板上,在每個人的身體下蔓延,就像河水一樣。毫無人性的口令聲在每次哨兵換崗的間隙迴盪於城堡裏面,就像是發自於變狼的狼人口中。 鐵窗面向懸崖,海浪整晚都濤濤作響,衝擊著岩礁,像血液撞擊著動脈壁,像大腦裡飛速轉動的思緒衝撞著腦殼。每個人頭腦裡面都有一個原本不應該拐進去的街角,然而他們都拐進去了,然後都在那街角裏面結束一切:迭哥為了逃離追補,和米凱爾一同拐進了這樣一個街角,然後迎面就遇上了身著軍裝的德國人,近得差點撞到他們的鼻子:後者正在街中央搜查行人。這一切都像是電影裏面的橋段。 感觸和想像就是一副鐐銬,像刮鬍刀一樣在他的腦海裏面慢慢刮動,又一次想要說服他不可能發生別的事情,不管是那時候被關押在牆上刻著該死德國人的話語,外帶一個黑夜裡不時起來解手的老頭的城堡裏面,還是現在在這個牆上石灰都剝落的旅館頂樓上,眩暈的人們俯臥在地板上,像是漂浮在生與死之間。 每天有很大一部分的人被分開:或是生,或是死。在早上的時候元帥和一個渾身長著奎蛇一般皮膚的人會上到頂樓來,那蛇皮懷裡會抱著一束文件:那些拿回他們自己文件的人就得到了自由,離開旅館。剩下的人眼裡噙著嫉妒的淚水,看著那些得到自由的人和妻子相聚,踏著花壇裡青青的草地,手挽著手漸漸遠去。而每天夜裡都會有一輛鉛灰色的吉普車開到旅館下面,車上的士兵圍圈坐著;元帥和蛇皮兩人會再度上樓,宣讀另外一串名字;每天夜裡都會有他們中的人夾在那些戴頭盔的士兵們被帶走。第二天他們的女人們會來,在窗戶底下呼喚他們的名字,然後又在一個又一個哨兵之間來回,苦苦哀求著翻譯官開口幫忙詢問,但是沒有人知道那些男人們究竟被帶到了哪裡。另外的女人們則談論著隔夜裡的砲聲,以及碼頭區被疏散的居民。 迭哥和米凱爾也沒得選擇,不是生,就是死:要麼他們的文件很幸運地被承認,然後他們很很做弄那些德國人一番,日後也好在田莊裡向圍坐在一道的同伴們講笑;要麼就等來那鉛灰色的吉普車,開向碼頭,消失在那些破損的房屋之間,這件事情蛇皮曾偷偷告訴過他們。在剛被運到旅館的那一天,蛇皮讓他們在旅館前面排好隊,逐一檢視,看看是否能認出一兩個他以前的同伴。他踱著步,不停揉搓著早已溼透的雙手。蛇皮是一個瘦得皮包骨頭的虛弱男孩,因為極度口渴而干裂的嘴唇一直掛著淺淺的微笑。他嘴上有著淡黃色的絨毛,還沒長成連貫的小鬍子;因為寒冷而發紅的鼻孔和眼皮看上去充滿病態。他的雙眼看到人群因他的出現而騷動時就會放光,因為他,這個虛弱的小男孩,儼然已經是他們生死的主宰者他的一句話,一個手勢,就會讓在場的人摒息凝神緊張至極。 那些都是叫他很心醉的勝利時刻,但是身邊卻擠滿了極度哀傷的人群;每次他出現在走廊上,那些被關押的人就圍過來,裡一層外一層地包住他,向他提問,拜託他,叫著他的名字:『圖利奧,圖利奧!』他看著周圍的這些順從的人們,但是也看到了他們表面的謙恭之下對他的厭惡之情。他曾對他們中的一個人講:『今天你們都這樣向我大獻慇情,明天你們就會把我踏在腳底下了。』 蛇皮有時拯救人有時殺害人,他是如此暴躁而又陰晴不定。很多在以前蛇皮和大家都是自己人的時候就認識他的人,在看到有他到場的審問都覺得自己一定完蛋了,但是蛇皮卻會裝做不認識他們;另外那些指望他看在老交情或者友情的面子上放過他們一馬的人,卻看到他對著他們裂嘴訕笑著,把他們整得體無完膚,其心狠手辣就好似在玩弄老鼠一般。總而言之,蛇皮有時看上去就像在嗜血之路上迷失了自我一樣,有時又像是在憐憫那些坐以待斃的人。 他在人群面前踱步,然後在米凱爾面前停了下來:『我們以前見過面。』米凱爾豎起衣領,就好像有一滴冰水順著他的背脊往下淌一樣。他做了個一無所知的鬼臉,配以一副疑惑的表情。
迭哥在走廊的木條地板上坐下來,兩手搭在膝蓋上。米凱爾在他邊上,從窗戶裡向外望。他在等他的妻子。他妻子去和路基亞諾談過了。路基亞諾是他們的一個翻譯官,給委員會工作,他答應她會放他們出去。米凱爾的妻子比米凱爾年輕很多,當時還在少女時代的她就出嫁了。她的灰色大眼睛裏面充滿陰翳,臉上也總是一本正經,黑色的直髮從她臉的兩邊垂下,穿著紫色短冬衣的苗條身軀裏面帶著某種輕快的意味。人們一見到她心裡就為現實生活的殘酷感到難受:生活就是生活,充滿苦痛,充滿荒淫,所有未解決的問題永遠處於待解決狀態,但又如此的波瀾不驚。對於迭哥來講,心裡不帶任何偏見地同這樣一個女人在晴朗的鄉間散步自然最好不過。『如果我們交換的話,』迭哥說道,『在一切都結束之後,等這旅店重又向旅人們開放的時候,我還想回到這裡來,過上一個禮拜。』米凱爾沒有回答。迭哥又講:『我會躺下身,就躺在我們現在待的地方,躺在周圍那麼多紳士中間。他們一定會以為我瘋掉了。』米凱爾仍然在窗邊望著,沒有動。然後他忽然轉身,以一種好似他頭腦中思緒飛速轉動的速度說:『迭哥,如果你是想要我老婆帶來的麵包的話,她已經把原本要給我們的麵包送給一個民兵了。』迭哥問:『你的老婆?她來了?你們講過話了?』米凱爾沒有看他,而是抬頭看向了天花板。『直說吧,迭哥,對於我來講已經沒有甚麼要做的事情了。蛇皮把我出賣了。他對我妻子講了路基亞諾的名字。她現在正在下面哭呢。』米凱爾如是說。在他的話語裡有一種某些長久以來一直在害怕的事物的質樸,而這些事情現在發生了。
米凱爾在走廊裏面來來回回地踱步,兩手插在口袋裡,大眼睛在沉重的眼皮底下無力地半瞇著。有時候別人同他講話,他會迷惘地看向他們,好像在思緒到達他們的話題之前還需要從大老遠的地方跑回來。可能他甚麼都不在想,就像是要習慣連自己的肉體都不存在一樣。迭哥在他身後一段距離跟著踩他的步伐,而那些無知的人卻似乎是抱著極大熱情在不斷打攪這個痛不欲生的踱步者:他們的任何一個關乎於存活的討論讓他對於自己即將失掉的生命大大的感到絕望。他們所有人都曉得這個在走廊裡踱步的人其實正在走向自己的死亡,其間的距離也不過一千步,至多兩千步。在這個天花板上的石灰被刮落,大理石壁爐上留著褪色腳印的走廊裏面,他進行著他那令人哀慟的守夜,就像一個已死之人在他的燃燒的房間裏面蹣跚。迭哥想著米凱爾,看護著他:這是一個多年的老朋友了,即使算上他所有的過失,他也仍舊是一個能幹的人;他不是很勇敢,並不是百分百地沿著自己黨派的教條行事。當然由於米凱爾激烈的說話方式、不可改變的固執、以及他天生的那種傲慢,他們偶而也會爭吵。 現在米凱爾在走廊裡走著,兩手插在上衣口袋裡,大大的禿腦袋埋在兩個肩膀裡,像牛一樣遲鈍的雙眼迷失在了虛無中,好像被就要來奪去他生命的劊子手的數量而深深震驚到了。這是一個又矮又禿的男人,身著一件破舊的外套,已經三天沒有刮鬍子了;但是迭哥想要好好注視他,看向他那牛一般遲鈍的眼睛,看著他那緩慢的卻又帶著一種來自於大自然的極具威脅性的步伐。他覺得米凱爾還將一直這樣踱下去,在他死後也不會停止。總有一天他會從窗戶裡進入那些德國官員狂歡的房間,膨脹,膨脹,但是仍然身著他那件破舊的外套,兩手插在口袋裡,禿頂的腦袋,兩眼像牛一樣遲鈍而又空洞,邁著緩慢的步伐,在沾滿香檳酒污漬的長桌布上踱步,靜靜地,一語不發,走過掛滿閃閃發光的小燈泡的聖誕樹,走過閃著光澤的鐵製十字架,走過那些宴席上的大魚大肉,穿過德國男人們的驚恐,以及他們女人們的尖叫。就這樣他不停地走著,即使戰爭已經結束。富人們的宮殿裏面得不到安寧,他們的家庭也不會幸福,除非這個又矮又迷茫的男人不再從他們的窗戶裡進入並穿過他們的房間;在決定是戰爭還是和平的談判桌上,或者在任何存在著人們妨礙、殺人、說謊的地方,在錯誤得到鼓吹的地方,在不正義的偶像被崇問題拜的地方,都會出現這個於某黑夜在碼頭被殺的受害者的陰影。 幾個囚犯在談論被德國人吊死的人。迭哥看到了懸掛在碼頭燈柱上的米凱爾,睜大了眼睛,手還插在上衣的口袋裡。他覺得殺掉米凱爾是所有人的錯,所有所有的人的錯;他們為了這個無限大的錯誤應該被剝奪生命裡所有的愉快和幸福,並且他們的世世代代都要來償還。 米凱爾消失的水面上只漂浮著他的舊外套,兩個袖子伸展著,就像一個十字。港口中央隨著海波浮動的紅色浮塔上的鐘正在為被謀殺的同伴而奏鳴哀歌。在水下,連結著浮塔和錨的繩索繞成了一個活套,而米凱爾的頭就被勒在這個繩套裡。但是米凱爾的頭慢慢浮出水面,頂著綠色的海藻,雙眼被堵住,然後發出一聲叫喊。那個身著獵人衣衫的老父親又半夜裡爬起身,走到牆角解手,還伴隨著低聲的呻吟。他的身影在地上的這些人看來是如此的巨大。尿液流成了河,慢慢漫出,逐漸淹沒了所有人:不管好人還是壞人,通通被淹沒。老年人的性器官在生育了整個人類之後已經疲累,現在正要淹沒整個宇宙。只有蛇皮逃到了陸地上,他撫摩著沾滿旅館裡洗手池和浴盆裡污穢的臭水的雙手,想要逃離這所有。每一個棺材裏面都躺進了屍體,而且都是由他所殺。尿河從四面八方圍住了他,把他制伏在一個渦流之中。
這天夜裡吉普車一直都沒有出現,囚犯們都相互安慰道它不會來了。米凱爾在逐漸變暗的窗口等待著。後來車子終於來了,但是這次來的不是吉普車,而是四輛旅遊用的大觀光車,由德國兵駕駛著。這些被關押的人反應很大,問題一個個冒出來,接著又馬上提出假設。元帥很快就上樓,拿著名單一個個地叫。米凱爾和迭哥也在被叫者之列,同時被點到的還有許多別人為自己捏造的假名字。元帥還把米凱爾的名字叫錯了,但是他好像一直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囚犯們被分成四組,一個接一個地走進大轎車。迭哥和米凱爾離得很近,即使在這個已經被可能到來的嚴刑峻罰逼瘋的人群裡仍然能夠肩並肩站在一道。在這些人惆悵的低語聲中,不知從哪裡傳來這樣一個聲音:『馬拉西,馬拉西。他們要帶我們去馬拉西。』但是這個地名以經幾乎可以讓迭哥和米凱爾確信,他們已經逃離了原本近在咫尺的死亡,陰晴不定的蛇皮,以及所有那些充滿隱患的處所。 迭哥的手指觸到了米凱爾粗糙的外套,血液重新開始在他們的動脈裏面奔湧。他說:『我有沒有跟你講過路基亞諾是一個滿口胡話的傢伙?我跟你講過沒有?』米凱爾回答:『為甚麼滿口胡話?說吧!』他說話時臉上帶著一個輕鬆的微笑,就像是被一個玩笑逗笑了一樣。這對朋友理解,不管他們現在正去向何方,鮮血,慘叫,筋疲力盡,他們已經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他們將一同分擔痛苦,就如同他們一道分享麵包。艱苦的生活可能從此以後就會一直伴隨他們,在那些人叫喊的馬拉西的地洞裡,在北方荒無人煙的棚屋裡,直到他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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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 Happiness (軀體隨心靈的死亡而幻滅) 楼主 2010-03-31 20:54:19
章節:一個午後,亞當 正體中文版
新來的園丁是一個男孩,留著長髮,用一個針織的小十字架束住。現在他一隻手裡拎著滿滿的噴水壺來到林蔭路上,另一隻手平平地抬起以便掌握平衡。他慢慢地給旱金蓮澆水,就像在倒奶咖一樣:在土地上,這些矮小植物的腳下,暗色的水漬漸漸擴張;當那水漬足夠大了,他便重又抬起噴水壺,走向另外的植物。園藝是一項慢工出細活的工作,因為凡事都要抱有極大的耐心來做。瑪麗婭-農奇塔透過廚房的窗戶看著他。這是一個很高大的男孩,但是仍然穿著只有小男孩子才穿的短褲。而他的長髮,使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小姑娘。她停下手裡正在沖洗的盤子,敲敲窗玻璃。 『小子,』她喊。 園丁小子抬起頭來,看到了瑪麗婭-農奇塔,露出笑容。瑪麗婭-農奇塔也回以微笑。她從來沒有看到過把頭髮留這樣長的男孩,而且還頂了一個小十字架在頭上。園丁小子招招手,示意她過來,瑪麗婭-農奇塔笑得更開心了,因為她覺得他做手勢的方法也很有趣。她也向那男孩打手勢,解釋她手裡還有要洗的碟子。但是那個園丁小子仍然打著手勢,另一隻手指著廚房的裝著大麗花的花瓶。為甚麼他要指著那個花瓶呢?瑪麗婭-農奇塔拉開窗戶,探出腦袋。 『怎麼啦?』她問,忍不住笑意。 『你告訴我,你想不想看一樣好東西?』 『甚麼東西?』 『一樣好東西。來吧,過來看看。現在就來。』 『你告訴我是甚麼東西呀。』 『我會把它送給你。我要送給你一樣好東西。』 『我還有盤子要洗,要是夫人進到廚房裡來,看到我不在,怎麼辦?』 『你想要還是不想要?來吧,過來看看。』 『等著,』瑪麗婭-農奇塔說著,關上窗戶。 當她從工作間裡出來的時候,園丁小子還是站在旱金蓮的邊上。 『嗨,』瑪麗婭-農奇塔打招呼道。 瑪麗婭-農奇塔看上去要更加高一點,因為她穿著有軟木鞋跟的鞋子,雖然工作的時候也不得不穿著它們就有點可惜了,她著實很喜歡它們。她長著一張娃娃臉,卷卷的黑髪把她的小臉蛋圍在了中間;她的腿也像個小孩子一樣,細細的,而藏在蓬鬆的圍裙裡的身體卻已經變得豐滿,就像一個成年人一樣了。她總是笑著,對於每一件她講給別人聽的,或者是別人講給她聽的,她都笑。 『嗨。』園丁小子回應道。他皮膚是深棕色的,臉上是,脖子裡是,胸口也是:大概是因為他從來都這樣站在太陽下面,半裸著身子。 『你叫甚麼?』瑪麗婭-農奇塔問。 『李貝瑞索。』園丁小子回答。 瑪麗婭-農奇塔大笑著重複:『李貝瑞索,李貝瑞索,這是名字嗎?李貝瑞索?』 『是名字,世界語裏面的名字,』他說,『世界語裏面是「自由」的意思。』 『世界語,』瑪麗婭-農奇塔道,『你是「世界」人?』 『世界語只是一種語言,』李貝瑞索解釋道,『我爸爸就講世界語。』 『我是卡拉布里亞人,』瑪麗婭-農奇塔說。 『你叫甚麼?』 『瑪麗婭-農奇塔,』她說著就笑了。 『你為甚麼老是在笑?』 『你為甚麼叫世界語?』 『我不叫世界語,我叫李貝瑞索。』 『為甚麼?』 『那麼你為甚麼叫瑪麗婭-農奇塔呢?』 『這是聖母的名字。我的名字叫起來和聖母的一樣,我哥哥的名字和聖約瑟的一樣。』 『他叫聖約瑟?』 瑪麗婭-農奇塔又爆出一陣大笑:『聖約瑟!哈哈,他叫約瑟,不是聖約瑟!李貝瑞索!』 『我的哥哥,』李貝瑞索說道,『我的哥哥叫吉爾米納,我的妹妹叫歐姆妮婭。』 『那件東西呢?』瑪麗婭-農奇塔說,『快讓我看看那個東西。』 『過來,』李貝瑞索說。他放下噴水壺,拉起她的手。 瑪麗婭-農奇塔變得有些結巴:『你先告訴我,那是甚麼。』 『你會看到的,』他說,『但是你一定要向我保證,你會好好地養它。』 『你送給我?』 『是的,我送給你。』他把她帶到靠近院子邊緣的牆角。那裡放滿了一盆盆的足足和他們一般高的大麗花。 『它在那裡。』 『甚麼?』 『你等好。』 瑪麗婭-農奇塔從他肩膀後面向前瞟了一眼。李貝瑞索彎下身,搬走一個花盆,又掀起另外一個,稍稍移開。 『那裡。』他說。 『是甚麼?』瑪麗婭-農奇塔問。她甚麼也沒看見:這是一個陰影中的牆角,地上推滿陰濕的樹葉和泥土。 『看,它在動。』男孩講。她看到了,一塊覆蓋著樹葉的石頭在緩緩挪動,看上去很溼,還長著眼睛和腿:一隻蟾蜍。 『我的天呀!』 瑪麗婭-農奇塔逃跑了,穿著她那雙漂亮的有軟木高跟的鞋子在大麗花叢中跳來跳去。李貝瑞索在蟾蜍旁邊蹲下身,開懷大笑,黝黑的臉上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 『你怕了!只是一隻癩蛤蟆而已!你為甚麼害怕呢?』 『一隻癩蛤蟆!』瑪麗婭-農奇塔哀嚎道。 『一隻癩蛤蟆。來吧,』李貝瑞索說。 她朝他伸出一根手指:『弄死它!』 男孩伸出手,護住那隻蟾蜍:『我不會弄死它。它是好的。』 『一隻好蟾蜍?』 『蟾蜍都是好的,它們吃害蟲。』 『啊,』瑪麗婭-農奇塔說,她沒有靠近。她咬著圍裙的領子,偷偷地斜眼看著。 『看它多漂亮呀,』李貝瑞索慢慢把手放下去。 瑪麗婭-農奇塔走近些,她臉上不再掛著笑容。她張大嘴巴看著,然後驚呼:『不!別碰它!』 李貝瑞索伸出一根手指撫弄著蟾蜍那灰綠色的,長滿黏濕疣子的背部。 『你瘋了嗎?你不曉得碰它的話你會被它灼傷嗎?你的手會變腫!』 男孩向她展示他的兩隻棕色的大手:手掌上是一層黃色的厚繭。 『我無所謂,』他講,『它太美了。』 他捏著蟾蜍的脖子把它拿起,就像拎起一隻小貓一樣,然後放在自己的另外一隻手的手掌裡。瑪麗婭-農奇塔咬著圍裙領子,慢慢靠近,慢慢俯下身。 『我的天,這真叫人難以相信。』她講。 他們兩個都在大麗花叢中蹲下,瑪麗婭-農奇塔紅紅的膝蓋碰著李貝瑞索擦破皮的棕色膝蓋。李貝瑞索一隻手蓋在蟾蜍的背上,蟾蜍就被夾在他兩手中間了。每當它要滑脫的時候,他就又把它捉回來。 『你也摸一摸它的背,瑪麗婭-農奇塔,』他講。 小姑娘把手藏到了襯裙裏面。 『不。』她回答。 『怎麼,不想要嗎?』他問。 瑪麗婭-農奇塔垂下雙眼,悄悄看了看蟾蜍,又立刻重新看向地面。 『不。』她又講。 『它是你的了,我把它送給你了。』他講。 瑪麗婭-農奇塔的眼睛失去了神采:要她拒絕一件禮物可太教人傷心了,因為還從來沒有人送過她禮物呢。但是這隻癩蛤蟆實在叫她反胃。 『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幫你把它弄到你屋子裏面去,』他建議道,『讓它來陪伴你。』 『不,我不要,』她拒絕。李貝瑞索把蟾蜍重新放回地上,它一眨眼就消失在樹葉堆裏面了。 『再見,李貝瑞索。』 『等等!』 『我必須先把碟子洗完。夫人一定不願意我偷偷跑到院子裡來。』 『等等!我想送你一點東西,一件真正漂亮的東西。跟我來。』 她跟著他穿過碎石路。李貝瑞索是一個奇怪的男孩,披著長長的頭髮,還用手撫摸蟾蜍。 『你幾歲了,李貝瑞索?』 『十五。你呢?』 『十四。』 『過完十四歲生日了?』 『我生日和天使報喜節是同一天。』 『已經過完了?』 『怎麼,你不曉得天使報喜節?』 她又開始笑了。 『不曉得。』 『天使報喜節會有很多儀式。你去教友集會嗎?』 『我沒去過。』 『在我們家鄉是一定要去的,在那一天會有很多漂亮的儀式。我家鄉和這裡可不一樣。那裡有大片大片的的香檸檬園,放眼望去全是香檸檬,沒有別的。人們所有的工作,就是一天到晚採摘香檸檬。我們有十四個兄弟姊妹,所有人都忙著採摘香檸檬。後來有五個小孩很小的時候就夭折了,我們的母親也得了破傷風。某一個禮拜我們就坐著火車來到這裡找卡梅絡伯父,我們八個人擠在一個小庫房裏面睡覺。告訴我,你為甚麼留著這麼長的頭髮?』 他們在一個馬蹄蓮的花壇前停下腳步。 『因為我留了。你不是也留長頭髮嗎?』 『我是一個女孩。如果你留長頭髮,那你看上去也像一個小姑娘。』 『我才不像一個小姑娘。一個人是男是女可不是從頭髮的長短來判斷的。』 『怎麼不是從頭髮來判斷的呢?』 『反正不是從頭髮來判斷。』 『為甚麼不是從頭髮來判斷呢?』 『你想要我送你一樣漂亮的東西嗎?』 『想。』 李貝瑞索在馬蹄蓮叢中钻來钻去。花壇裡的花都開放了,像一隻隻抬頭朝著天空的號角。李貝瑞索在每一棵馬蹄蓮後面找尋,用兩根手指搗著泥土,然後把甚麼東西藏在緊握的拳頭裏面。瑪麗婭-農奇塔沒有踏進花壇,只是在外面無聲地笑著,看著李貝瑞索。他在做甚麼?現在他已經檢查完所有馬蹄蓮,把一個拳頭藏在另一個裏面,朝她走來。 『打開手,』他說。瑪麗婭-農奇塔把手展開,做成一個容器的形狀,但是有點害怕,不敢把手接到李貝瑞索的手下面。 『你手裡是甚麼?』她問。 『一件好東西,看著吧。』 『你先讓我看。』 李貝瑞索打開手,讓她看到他手裡的東西。他的手裡滿是甲蟲:五顏六色的甲蟲。最最漂亮的是綠色的甲蟲,然後是淡紅色的和黑色的,甚至還有一隻是深藍色的。他們嗡嗡作響,一隻隻在彼此的甲殼上爬動,又滑下來,爬動,又滑下來,黑色的細腳在空中擺動。瑪麗婭-農奇塔把手藏到了圍裙裏面。 『給你,』李貝瑞索說。『你不喜歡?』 『不,我喜歡,』瑪麗婭-農奇塔說,但是她還是一動不動,兩手依然藏在圍裙裏面。 『它們在手上爬會癢癢的,你想感受一下嗎?』 瑪麗婭-農奇塔害怕地把手伸出來,李貝瑞索就讓甲蟲們落到她的手裡,就像一串五彩斑斕的瀑布。 『別怕,它們不咬人。』 『天吶!』她從來沒有想到過它們可能會咬人。她甩開手,甲蟲們便張開翅膀飛到了空中,那五顏六色隨之消失在空氣裏面,留下的只有一大群黑色的蟲子落在馬蹄蓮上。 『真遺憾,我打算給你一個禮物,可是你不想要。』 『我要去洗碗了,要是夫人看到我不在,她會大吼大叫的。』 『你不想要禮物了嗎?』 『你要送我甚麼?』 『跟我來。』 他拉著她的手,在花壇裡穿行。 『我必須現在就回到廚房裏面去了,李貝瑞索。我還要給一隻母雞去毛,放血。』 『呸!』 『為甚麼「呸」?』 『我們從來不吃死掉的動物的肉。』 『你們總是齋戒嗎?』 『怎麼會!』 『那你們吃甚麼?』 『很多東西,朝鮮薊,生菜,番茄。我父親不願意吃死掉的動物的肉。咖啡和糖也不吃。』 『那麼那些憑票領來的糖呢?』 『我們去黑市賣。』 他們來到一塊肥沃的草場,到處是鮮豔的紅色花朵。 『這花真漂亮,』瑪麗婭-農奇塔說。『你不採花嗎?』 『採花做甚麼呢?』 『獻給聖母呀。鮮花總是用來獻給聖母的。』 『松葉菊。』 『甚麼?』 『這些花叫松葉菊,那是拉丁文。所有植物的名字都來自拉丁文。』 『做彌撒的時候也用拉丁文。』 『這我不曉得。』 李貝瑞索盯著那些在牆邊蜿延的樹枝。 『就在那裡!』他說。 『那是甚麼?』 一隻正在曬太陽的變色龍,綠色的身體上能看到黑色的花紋。 『我去抓它。』 『不。』 但是他還是走上前去,慢慢地張開雙手,然後突然跳起,把它抓住。現在他眉開眼笑,棕色的臉蛋上出現兩排白色的牙齒。『看吶,它逃走了!』在他緊握著的雙手裏面,變色龍先是隱去了腦袋,然後連尾巴也漸漸隱去。就連瑪麗婭-農奇塔也笑了,但是她每次看到那變色龍都會往後跳一步,把襯裙緊緊夾在膝蓋中間。 『那麼,你是不願意接受我送你的任何東西啦?』李貝瑞索有些不開心了。他緩緩地把變色龍放到一堵矮牆上,後者飛快地溜掉了。瑪麗婭-農奇塔垂下眼簾。 『跟我走,』李貝瑞索重新拉起她的手。 『我更想要一支小小的口紅,然後在禮拜日的時候塗好嘴唇去跳舞。我還想要一塊黑色的面紗,這樣我就在去參加祝福儀式的時候戴著它了。』 『在禮拜日,』李貝瑞索說,『我會和我的哥哥一道去樹林,裝上滿滿兩袋松果。在夜裡的時候我父親會大聲地朗讀埃里賽奧-雷克魯思的書。我父親也披著長頭髮,一直披到肩上,他的鬍子一直垂到胸口。他也穿短褲,夏天是,冬天也是。我會照著那些國際航空聯合會的櫥窗裡的圖畫自己畫畫。戴著圓桶一般帽子的財政家,戴著法國軍帽的元帥們,戴著小圓帽的僧侶。然後我會給他們上水彩。』 他們來到了躺著圓圓的睡蓮葉子的水池邊。睡蓮也盛開著。 『噓,別出聲。』李貝瑞索說。 水裡面一隻青蛙快速擺動綠色的手臂,潛入水底,隨後又蹦出水面,安坐在睡蓮葉子的中間。 『來啦!』李貝瑞索伸出手想要抓住它,但是瑪麗婭-農奇塔發出『啊』的一聲,青蛙也就跑掉了。李貝瑞索鼻子貼著水面,又細細搜尋起來。 『下面。』 他用手抓住了,捏在掌心裡拉出水面。 『抓了兩隻,』他說,『看。一隻趴在另一隻上面。』 『為甚麼呢?』瑪麗婭-農奇塔問。 『雄的和雌的黏在一道,』李貝瑞索回答道,『看看他們是怎麼做的。』他想要把青蛙放到她的手中。瑪麗婭-農奇塔不曉得她是否應該害怕,因為畢竟只是兩隻黏在一道的青蛙,一雌一雄。 『把它們放著吧,』她說,『沒必要碰它們。』 『雄的和雌的,』李貝瑞索重複,『然後就有了蝌蚪。』 一片雲彩遮住了太陽,忽然之間瑪麗婭-農奇塔感到有些絕望。 『很晚了,夫人一定在找我。』 但是她沒有走開。他們仍然在園子裏面到處轉,太陽已經落山了。這次他們看到了一條蛇。它伏在一叢竹籬笆後面,是一條小四腳蛇。李貝瑞索讓它盤到自己的手臂上面,輕撫著它的尖腦袋。 『我曾經馴過蛇,十來條呢。我有過一條很長很長,通身赤黃的水蛇,但它蛻過一次皮之後就游走了。看它張開的嘴巴,看它那分岔的舌頭。摸摸它,它不咬人。』 但是瑪麗婭-農奇塔也怕小蛇。於是他們走到石砌水池邊。首先他給她展示了所有的噴水口。他打開所有龍頭,她顯得十分開心。然後他指給她看一條紅色的魚。那是一條孤獨又年老的大紅魚,年紀大到身上的紅色鱗片已經開始泛白。看來瑪麗婭-農奇塔很喜歡魚。李貝瑞索把手伸進水池開始攪動,瞄準時機要抓那魚,那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但是想到捉到之後瑪麗婭-農奇塔就能把它盛在魚缸裏面,放在廚房了,他便也樂得這樣做。他捉到了魚,但是沒有把它拿出水面,免得它窒息。 『把手伸過來,摸摸它,』李貝瑞索說。他能感到魚的呼吸,能感覺到魚身體裏面的魚骨,也能感到它體表略為紮手的硬刺。 但是瑪麗婭-農奇塔連魚都不願意摸。在一個矮牽牛花壇裡有著很松的泥土,李貝瑞索用己個手指抓起一把泥土,拉出幾條又長又軟的蚯蚓。 瑪麗婭-農奇塔輕聲叫著,逃跑了。 『把手放在那裡,』李貝瑞索指著一棵老桃樹的樹幹講。瑪麗婭-農奇塔不理解他的用意,但是還是把手放了上去。忽然她尖叫起來,朝後跳開,倒進了水池裏面。她的手剛才觸到了滿滿的一樹幹螞蟻。桃樹的樹幹上爬滿了來來去去的小『銀蟻』。 『看著,』李貝瑞索說著把手貼到樹幹上面。螞蟻們很快就爬滿了他的手,但是他沒有把手抽走。 『為甚麼?』瑪麗婭-農奇塔問,『為甚麼你要讓它們爬到你的手上去?』 他的手看上去已經是黑色的了,螞蟻已經開始往他的手腕處爬。 『洗洗手吧,』瑪麗婭-農奇塔呻吟道,『螞蟻會爬滿你全身的!』 螞蟻爬到了他光著的手臂上,已經到了手肘。然後他的整個手臂都覆滿了黑色的移動著的斑點。最後螞蟻都爬到他腋窩了,他還是一動不動。 『快把手拿開,放到水裡去!』 李貝瑞索大笑起來。有幾隻螞蟻已經爬過他的頭頸,到達了他的臉上。 『李貝瑞索!所有的,你要給我的所有的禮物我都接受!』 她撲向他的脖子,驅趕那裡的螞蟻。 李貝瑞索終於把手抽了回來,露出他那棕白相間的笑容,無所謂地輕輕拂去手臂上的螞蟻。但是他似乎還是被瑪麗婭-農奇塔感動了。 『好吧,我要給你一個大禮物,我想好了。給你一個我能給你的最大的禮物。』 『甚麼禮物?』 『一頭箭豬。』 『天吶…夫人她,夫人她在喊我了!』
瑪麗婭-農奇塔剛洗完所有的碗碟,就聽到有人拿卵石丟到玻璃窗上的聲音。窗下面是李貝瑞索,他拿著一個大木箱。 『瑪麗婭-農奇塔,讓我上來!我要給你一個驚喜。』 『不,你不能上來。那裏面是甚麼?』 但就在這時夫人按鈴招呼,瑪麗婭-農奇塔從窗口消失了。 當她回到廚房的時候李貝瑞索已經不在了。房間裡沒有他的影子,窗戶下面也沒有。瑪麗婭-農奇塔走近魚缸,突然她發現了那個『驚喜』。放在乾燥器上面的每一個碗上面都蹲著不時跳起的青蛙;一條蛇在大烤架後面盤起身子;一個大湯碗裡盛滿了小變色龍;蝸牛們在玻璃器皿上面爬動,身後留下一道道彩虹色的痕跡。在洗碗池裏面,游著那條孤獨又年老的大紅魚。 瑪麗婭-農奇塔往後退去,卻又在自己的兩腳中間看到了一隻蟾蜍:一隻又大又肥的蟾蜍。而且那蟾蜍一定是一隻雌蟾蜍,因為它的身後還跟著整整一窩小蟾蜍:五隻小東西正一步一步地在黑白相間的地磚上面向前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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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 Happiness (軀體隨心靈的死亡而幻滅) 楼主 2010-04-01 11:28:41
章節:一個午後,亞當 簡體中文版
新来的园丁是一个男孩,留著长发,用一个针织的小十字架束住。现在他一只手里拎著满满的喷水壶来到林荫路上,另一只手平平地抬起以便掌握平衡。他慢慢地给旱金莲浇水,就像在倒奶咖一样:在土地上,这些矮小植物的脚下,暗色的水渍渐渐扩张;当那水渍足够大了,他便重又抬起喷水壶,走向另外的植物。园艺是一项慢工出细活的工作,因为凡事都要抱有极大的耐心来做。玛丽娅-农奇塔透过厨房的窗户看著他。这是一个很高大的男孩,但是仍然穿著只有小男孩子才穿的短裤。而他的长发,使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小姑娘。她停下手里正在冲洗的盘子,敲敲窗玻璃。 『小子,』她喊。 园丁小子抬起头来,看到了玛丽娅-农奇塔,露出笑容。玛丽娅-农奇塔也回以微笑。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把头发留这样长的男孩,而且还顶了一个小十字架在头上。园丁小子招招手,示意她过来,玛丽娅-农奇塔笑得更开心了,因为她觉得他做手势的方法也很有趣。她也向那男孩打手势,解释她手里还有要洗的碟子。但是那个园丁小子仍然打著手势,另一只手指著厨房的装著大丽花的花瓶。为甚么他要指著那个花瓶呢?玛丽娅-农奇塔拉开窗户,探出脑袋。 『怎么啦?』她问,忍不住笑意。 『你告诉我,你想不想看一样好东西?』 『甚么东西?』 『一样好东西。来吧,过来看看。现在就来。』 『你告诉我是甚么东西呀。』 『我会把它送给你。我要送给你一样好东西。』 『我还有盘子要洗,要是夫人进到厨房里来,看到我不在,怎么办?』 『你想要还是不想要?来吧,过来看看。』 『等著,』玛丽娅-农奇塔说著,关上窗户。 当她从工作间里出来的时候,园丁小子还是站在旱金莲的边上。 『嗨,』玛丽娅-农奇塔打招呼道。 玛丽娅-农奇塔看上去要更加高一点,因为她穿著有软木鞋跟的鞋子,虽然工作的时候也不得不穿著它们就有点可惜了,她著实很喜欢它们。她长著一张娃娃脸,卷卷的黑髪把她的小脸蛋围在了中间;她的腿也像个小孩子一样,细细的,而藏在蓬松的围裙里的身体却已经变得丰满,就像一个成年人一样了。她总是笑著,对於每一件她讲给别人听的,或者是别人讲给她听的,她都笑。 『嗨。』园丁小子回应道。他皮肤是深棕色的,脸上是,脖子里是,胸口也是:大概是因为他从来都这样站在太阳下面,半裸著身子。 『你叫甚么?』玛丽娅-农奇塔问。 『李贝瑞索。』园丁小子回答。 玛丽娅-农奇塔大笑著重复:『李贝瑞索,李贝瑞索,这是名字吗?李贝瑞索?』 『是名字,世界语里面的名字,』他说,『世界语里面是「自由」的意思。』 『世界语,』玛丽娅-农奇塔道,『你是「世界」人?』 『世界语只是一种语言,』李贝瑞索解释道,『我爸爸就讲世界语。』 『我是卡拉布里亚人,』玛丽娅-农奇塔说。 『你叫甚么?』 『玛丽娅-农奇塔,』她说著就笑了。 『你为甚么老是在笑?』 『你为甚么叫世界语?』 『我不叫世界语,我叫李贝瑞索。』 『为甚么?』 『那么你为甚么叫玛丽娅-农奇塔呢?』 『这是圣母的名字。我的名字叫起来和圣母的一样,我哥哥的名字和圣约瑟的一样。』 『他叫圣约瑟?』 玛丽娅-农奇塔又爆出一阵大笑:『圣约瑟!哈哈,他叫约瑟,不是圣约瑟!李贝瑞索!』 『我的哥哥,』李贝瑞索说道,『我的哥哥叫吉尔米纳,我的妹妹叫欧姆妮娅。』 『那件东西呢?』玛丽娅-农奇塔说,『快让我看看那个东西。』 『过来,』李贝瑞索说。他放下喷水壶,拉起她的手。 玛丽娅-农奇塔变得有些结巴:『你先告诉我,那是甚么。』 『你会看到的,』他说,『但是你一定要向我保证,你会好好地养它。』 『你送给我?』 『是的,我送给你。』他把她带到靠近院子边缘的墙角。那里放满了一盆盆的足足和他们一般高的大丽花。 『它在那里。』 『甚么?』 『你等好。』 玛丽娅-农奇塔从他肩膀后面向前瞟了一眼。李贝瑞索弯下身,搬走一个花盆,又掀起另外一个,稍稍移开。 『那里。』他说。 『是甚么?』玛丽娅-农奇塔问。她甚么也没看见:这是一个阴影中的墙角,地上推满阴湿的树叶和泥土。 『看,它在动。』男孩讲。她看到了,一块覆盖著树叶的石头在缓缓挪动,看上去很湿,还长著眼睛和腿:一只蟾蜍。 『我的天呀!』 玛丽娅-农奇塔逃跑了,穿著她那双漂亮的有软木高跟的鞋子在大丽花丛中跳来跳去。李贝瑞索在蟾蜍旁边蹲下身,开怀大笑,黝黑的脸上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你怕了!只是一只癞蛤蟆而已!你为甚么害怕呢?』 『一只癞蛤蟆!』玛丽娅-农奇塔哀嚎道。 『一只癞蛤蟆。来吧,』李贝瑞索说。 她朝他伸出一根手指:『弄死它!』 男孩伸出手,护住那只蟾蜍:『我不会弄死它。它是好的。』 『一只好蟾蜍?』 『蟾蜍都是好的,它们吃害虫。』 『啊,』玛丽娅-农奇塔说,她没有靠近。她咬著围裙的领子,偷偷地斜眼看著。 『看它多漂亮呀,』李贝瑞索慢慢把手放下去。 玛丽娅-农奇塔走近些,她脸上不再挂著笑容。她张大嘴巴看著,然后惊呼:『不!别碰它!』 李贝瑞索伸出一根手指抚弄著蟾蜍那灰绿色的,长满黏湿疣子的背部。 『你疯了吗?你不晓得碰它的话你会被它灼伤吗?你的手会变肿!』 男孩向她展示他的两只棕色的大手:手掌上是一层黄色的厚茧。 『我无所谓,』他讲,『它太美了。』 他捏著蟾蜍的脖子把它拿起,就像拎起一只小猫一样,然后放在自己的另外一只手的手掌里。玛丽娅-农奇塔咬著围裙领子,慢慢靠近,慢慢俯下身。 『我的天,这真叫人难以相信。』她讲。 他们两个都在大丽花丛中蹲下,玛丽娅-农奇塔红红的膝盖碰著李贝瑞索擦破皮的棕色膝盖。李贝瑞索一只手盖在蟾蜍的背上,蟾蜍就被夹在他两手中间了。每当它要滑脱的时候,他就又把它捉回来。 『你也摸一摸它的背,玛丽娅-农奇塔,』他讲。 小姑娘把手藏到了衬裙里面。 『不。』她回答。 『怎么,不想要吗?』他问。 玛丽娅-农奇塔垂下双眼,悄悄看了看蟾蜍,又立刻重新看向地面。 『不。』她又讲。 『它是你的了,我把它送给你了。』他讲。 玛丽娅-农奇塔的眼睛失去了神采:要她拒绝一件礼物可太教人伤心了,因为还从来没有人送过她礼物呢。但是这只癞蛤蟆实在叫她反胃。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把它弄到你屋子里面去,』他建议道,『让它来陪伴你。』 『不,我不要,』她拒绝。李贝瑞索把蟾蜍重新放回地上,它一眨眼就消失在树叶堆里面了。 『再见,李贝瑞索。』 『等等!』 『我必须先把碟子洗完。夫人一定不愿意我偷偷跑到院子里来。』 『等等!我想送你一点东西,一件真正漂亮的东西。跟我来。』 她跟著他穿过碎石路。李贝瑞索是一个奇怪的男孩,披著长长的头发,还用手抚摸蟾蜍。 『你几岁了,李贝瑞索?』 『十五。你呢?』 『十四。』 『过完十四岁生日了?』 『我生日和天使报喜节是同一天。』 『已经过完了?』 『怎么,你不晓得天使报喜节?』 她又开始笑了。 『不晓得。』 『天使报喜节会有很多仪式。你去教友集会吗?』 『我没去过。』 『在我们家乡是一定要去的,在那一天会有很多漂亮的仪式。我家乡和这里可不一样。那里有大片大片的的香柠檬园,放眼望去全是香柠檬,没有别的。人们所有的工作,就是一天到晚采摘香柠檬。我们有十四个兄弟姊妹,所有人都忙著采摘香柠檬。后来有五个小孩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我们的母亲也得了破伤风。某一个礼拜我们就坐著火车来到这里找卡梅络伯父,我们八个人挤在一个小库房里面睡觉。告诉我,你为甚么留著这么长的头发?』 他们在一个马蹄莲的花坛前停下脚步。 『因为我留了。你不是也留长头发吗?』 『我是一个女孩。如果你留长头发,那你看上去也像一个小姑娘。』 『我才不像一个小姑娘。一个人是男是女可不是从头发的长短来判断的。』 『怎么不是从头发来判断的呢?』 『反正不是从头发来判断。』 『为甚么不是从头发来判断呢?』 『你想要我送你一样漂亮的东西吗?』 『想。』 李贝瑞索在马蹄莲丛中钻来钻去。花坛里的花都开放了,像一只只抬头朝著天空的号角。李贝瑞索在每一棵马蹄莲后面找寻,用两根手指捣著泥土,然后把甚么东西藏在紧握的拳头里面。玛丽娅-农奇塔没有踏进花坛,只是在外面无声地笑著,看著李贝瑞索。他在做甚么?现在他已经检查完所有马蹄莲,把一个拳头藏在另一个里面,朝她走来。 『打开手,』他说。玛丽娅-农奇塔把手展开,做成一个容器的形状,但是有点害怕,不敢把手接到李贝瑞索的手下面。 『你手里是甚么?』她问。 『一件好东西,看著吧。』 『你先让我看。』 李贝瑞索打开手,让她看到他手里的东西。他的手里满是甲虫:五颜六色的甲虫。最最漂亮的是绿色的甲虫,然后是淡红色的和黑色的,甚至还有一只是深蓝色的。他们嗡嗡作响,一只只在彼此的甲壳上爬动,又滑下来,爬动,又滑下来,黑色的细脚在空中摆动。玛丽娅-农奇塔把手藏到了围裙里面。 『给你,』李贝瑞索说。『你不喜欢?』 『不,我喜欢,』玛丽娅-农奇塔说,但是她还是一动不动,两手依然藏在围裙里面。 『它们在手上爬会痒痒的,你想感受一下吗?』 玛丽娅-农奇塔害怕地把手伸出来,李贝瑞索就让甲虫们落到她的手里,就像一串五彩斑斓的瀑布。 『别怕,它们不咬人。』 『天呐!』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它们可能会咬人。她甩开手,甲虫们便张开翅膀飞到了空中,那五颜六色随之消失在空气里面,留下的只有一大群黑色的虫子落在马蹄莲上。 『真遗憾,我打算给你一个礼物,可是你不想要。』 『我要去洗碗了,要是夫人看到我不在,她会大吼大叫的。』 『你不想要礼物了吗?』 『你要送我甚么?』 『跟我来。』 他拉著她的手,在花坛里穿行。 『我必须现在就回到厨房里面去了,李贝瑞索。我还要给一只母鸡去毛,放血。』 『呸!』 『为甚么「呸」?』 『我们从来不吃死掉的动物的肉。』 『你们总是斋戒吗?』 『怎么会!』 『那你们吃甚么?』 『很多东西,朝鲜蓟,生菜,番茄。我父亲不愿意吃死掉的动物的肉。咖啡和糖也不吃。』 『那么那些凭票领来的糖呢?』 『我们去黑市卖。』 他们来到一块肥沃的草场,到处是鲜艳的红色花朵。 『这花真漂亮,』玛丽娅-农奇塔说。『你不采花吗?』 『采花做甚么呢?』 『献给圣母呀。鲜花总是用来献给圣母的。』 『松叶菊。』 『甚么?』 『这些花叫松叶菊,那是拉丁文。所有植物的名字都来自拉丁文。』 『做弥撒的时候也用拉丁文。』 『这我不晓得。』 李贝瑞索盯著那些在墙边蜿延的树枝。 『就在那里!』他说。 『那是甚么?』 一只正在晒太阳的变色龙,绿色的身体上能看到黑色的花纹。 『我去抓它。』 『不。』 但是他还是走上前去,慢慢地张开双手,然后突然跳起,把它抓住。现在他眉开眼笑,棕色的脸蛋上出现两排白色的牙齿。『看呐,它逃走了!』在他紧握著的双手里面,变色龙先是隐去了脑袋,然后连尾巴也渐渐隐去。就连玛丽娅-农奇塔也笑了,但是她每次看到那变色龙都会往后跳一步,把衬裙紧紧夹在膝盖中间。 『那么,你是不愿意接受我送你的任何东西啦?』李贝瑞索有些不开心了。他缓缓地把变色龙放到一堵矮墙上,后者飞快地溜掉了。玛丽娅-农奇塔垂下眼帘。 『跟我走,』李贝瑞索重新拉起她的手。 『我更想要一支小小的口红,然后在礼拜日的时候涂好嘴唇去跳舞。我还想要一块黑色的面纱,这样我就在去参加祝福仪式的时候戴著它了。』 『在礼拜日,』李贝瑞索说,『我会和我的哥哥一道去树林,装上满满两袋松果。在夜里的时候我父亲会大声地朗读埃里赛奥-雷克鲁思的书。我父亲也披著长头发,一直披到肩上,他的胡子一直垂到胸口。他也穿短裤,夏天是,冬天也是。我会照著那些国际航空联合会的橱窗里的图画自己画画。戴著圆桶一般帽子的财政家,戴著法国军帽的元帅们,戴著小圆帽的僧侣。然后我会给他们上水彩。』 他们来到了躺著圆圆的睡莲叶子的水池边。睡莲也盛开著。 『嘘,别出声。』李贝瑞索说。 水里面一只青蛙快速摆动绿色的手臂,潜入水底,随后又蹦出水面,安坐在睡莲叶子的中间。 『来啦!』李贝瑞索伸出手想要抓住它,但是玛丽娅-农奇塔发出『啊』的一声,青蛙也就跑掉了。李贝瑞索鼻子贴著水面,又细细搜寻起来。 『下面。』 他用手抓住了,捏在掌心里拉出水面。 『抓了两只,』他说,『看。一只趴在另一只上面。』 『为甚么呢?』玛丽娅-农奇塔问。 『雄的和雌的黏在一道,』李贝瑞索回答道,『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他想要把青蛙放到她的手中。玛丽娅-农奇塔不晓得她是否应该害怕,因为毕竟只是两只黏在一道的青蛙,一雌一雄。 『把它们放著吧,』她说,『没必要碰它们。』 『雄的和雌的,』李贝瑞索重复,『然后就有了蝌蚪。』 一片云彩遮住了太阳,忽然之间玛丽娅-农奇塔感到有些绝望。 『很晚了,夫人一定在找我。』 但是她没有走开。他们仍然在园子里面到处转,太阳已经落山了。这次他们看到了一条蛇。它伏在一丛竹篱笆后面,是一条小四脚蛇。李贝瑞索让它盘到自己的手臂上面,轻抚著它的尖脑袋。 『我曾经驯过蛇,十来条呢。我有过一条很长很长,通身赤黄的水蛇,但它蜕过一次皮之后就游走了。看它张开的嘴巴,看它那分岔的舌头。摸摸它,它不咬人。』 但是玛丽娅-农奇塔也怕小蛇。於是他们走到石砌水池边。首先他给她展示了所有的喷水口。他打开所有龙头,她显得十分开心。然后他指给她看一条红色的鱼。那是一条孤独又年老的大红鱼,年纪大到身上的红色鳞片已经开始泛白。看来玛丽娅-农奇塔很喜欢鱼。李贝瑞索把手伸进水池开始搅动,瞄准时机要抓那鱼,那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是想到捉到之后玛丽娅-农奇塔就能把它盛在鱼缸里面,放在厨房了,他便也乐得这样做。他捉到了鱼,但是没有把它拿出水面,免得它窒息。 『把手伸过来,摸摸它,』李贝瑞索说。他能感到鱼的呼吸,能感觉到鱼身体里面的鱼骨,也能感到它体表略为扎手的硬刺。 但是玛丽娅-农奇塔连鱼都不愿意摸。在一个矮牵牛花坛里有著很松的泥土,李贝瑞索用己个手指抓起一把泥土,拉出几条又长又软的蚯蚓。 玛丽娅-农奇塔轻声叫著,逃跑了。 『把手放在那里,』李贝瑞索指著一棵老桃树的树干讲。玛丽娅-农奇塔不理解他的用意,但是还是把手放了上去。忽然她尖叫起来,朝后跳开,倒进了水池里面。她的手刚才触到了满满的一树干蚂蚁。桃树的树干上爬满了来来去去的小『银蚁』。 『看著,』李贝瑞索说著把手贴到树干上面。蚂蚁们很快就爬满了他的手,但是他没有把手抽走。 『为甚么?』玛丽娅-农奇塔问,『为甚么你要让它们爬到你的手上去?』 他的手看上去已经是黑色的了,蚂蚁已经开始往他的手腕处爬。 『洗洗手吧,』玛丽娅-农奇塔呻吟道,『蚂蚁会爬满你全身的!』 蚂蚁爬到了他光著的手臂上,已经到了手肘。然后他的整个手臂都覆满了黑色的移动著的斑点。最后蚂蚁都爬到他腋窝了,他还是一动不动。 『快把手拿开,放到水里去!』 李贝瑞索大笑起来。有几只蚂蚁已经爬过他的头颈,到达了他的脸上。 『李贝瑞索!所有的,你要给我的所有的礼物我都接受!』 她扑向他的脖子,驱赶那里的蚂蚁。 李贝瑞索终於把手抽了回来,露出他那棕白相间的笑容,无所谓地轻轻拂去手臂上的蚂蚁。但是他似乎还是被玛丽娅-农奇塔感动了。 『好吧,我要给你一个大礼物,我想好了。给你一个我能给你的最大的礼物。』 『甚么礼物?』 『一头箭猪。』 『天呐…夫人她,夫人她在喊我了!』
玛丽娅-农奇塔刚洗完所有的碗碟,就听到有人拿卵石丢到玻璃窗上的声音。窗下面是李贝瑞索,他拿著一个大木箱。 『玛丽娅-农奇塔,让我上来!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不,你不能上来。那里面是甚么?』 但就在这时夫人按铃招呼,玛丽娅-农奇塔从窗口消失了。 当她回到厨房的时候李贝瑞索已经不在了。房间里没有他的影子,窗户下面也没有。玛丽娅-农奇塔走近鱼缸,突然她发现了那个『惊喜』。放在干燥器上面的每一个碗上面都蹲著不时跳起的青蛙;一条蛇在大烤架后面盘起身子;一个大汤碗里盛满了小变色龙;蜗牛们在玻璃器皿上面爬动,身后留下一道道彩虹色的痕迹。在洗碗池里面,游著那条孤独又年老的大红鱼。 玛丽娅-农奇塔往后退去,却又在自己的两脚中间看到了一只蟾蜍:一只又大又肥的蟾蜍。而且那蟾蜍一定是一只雌蟾蜍,因为它的身后还跟著整整一窝小蟾蜍:五只小东西正一步一步地在黑白相间的地砖上面向前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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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 Happiness (軀體隨心靈的死亡而幻滅) 楼主 2010-04-07 12:23:41
現在在動手翻譯下一篇。最近學業比較緊張,沒有太多空閒時間,可能會慢一點了,連和格林在另外一篇帖子裡面爭論的時間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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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 Happiness (軀體隨心靈的死亡而幻滅) 楼主 2010-04-11 14:53:46
章節:烏鴉來了 正體中文版
水波就像是一張輕碎透明的細細波紋織成的網,而水則在網的中央流淌。偶而會有銀色的翅膀模樣的東西輕輕拍打水面,隨後鱒魚的背鰭一閃而過,游著『之』字型 迅速潛到水底。 『到處都是鱒魚,』一個男人說道。 『要是我們往裡面丟一顆手榴彈的話,保管每條魚都被炸得飛上天,』另外一個人說。他說著 就從腰帶上解下一枚手榴彈,擰開後蓋。 之前一直盯著他們看的男孩走向前。這是一個來自高地的男孩,有著蘋果一般的臉。『給我,』他說著,從一個男 人手裡奪過獵槍。『你想幹嘛?』那男人想要搶回獵槍,但是那男孩把槍尖對準水面,就像在尋找目標一樣。『你要是對著水裡開槍,那麼魚兒就都被嚇到,跑得一 條不剩,』一個男人在後面開口,但是他沒有講完。就在這個時候一條鱒魚跳出水面,頂著嘴前面的尖刺;男孩對準它就是一槍,好像本就在等它出現。現在那鱒魚 翻著白肚皮漂浮在水面上。『好槍法!』男人們稱讚道。 男孩收起槍背到後面。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藏在平靜下的緊張感:他們可以辨別出對岸那些彷彿從流 動的水網上冒出來的松樹的松針。一片碎波衝出了水網:又是一條鱒魚。開槍,然後活魚變成了死魚。男人們看看那條鱒魚,又看看那男孩。『他很會打,』他們 講。 男孩又把槍管對向天空。一旦想到那幾米厚的空氣把他們和周圍的一切都隔斷開來,便會覺得十分奇怪。要是把槍管對準天上那些看上去正張開翅膀滑 翔的獵鷹,那麼空氣似乎也就變得僅存於槍管和那獵鷹之間的一條不可見的直線中了。扣動扳機之後,空氣還是一如既往地透明空闊,但是那無形的直線的另外一頭 上,獵鷹闔上翅膀,像一塊石頭一樣掉落下來。槍膛側面的固定栓口冒出一股沁人心脾的火藥味。 他接著重新裝彈。很長時間裡面他們都看著他,看著他身 後的河流的對岸。對岸那些松樹的松果,為什麼只能看到卻摸不到呢?為什麼在他和那河岸之間會有這樣空闊的距離?為什麼在他們眼裡那些和他處於同一平面的松 果會遠在那一段距離之外?但是如果他端起槍瞄準的話,他們就會發現那空闊的距離其實就是一個詭計:他一扣動扳機,那些松果就應聲而落,而且每一個都是打在 了莖的位置。這種空闊就像是一種充滿愛意的撫摸,射出的子彈填滿了槍管延伸出來的空間,射向松果,射向松鼠,射向白色的石頭,射向罌粟花。『這個傢伙從來 不會打偏,』男人們說。他們沒有一個人有勇氣笑出聲來。 『你跟我們來,』隊長講。 『那你們要給我一支獵槍。』男孩回答。 『我曉得 的。』 於是男孩就跟他們走。 他背著一大袋蘋果,拿了兩塊奶酪就出發了。原野就像是板石岩的叢林,山谷的深處堆滿了稻草和牛糞。往前 走是一件美妙的事情,因為每過一個拐彎處都能見到新的東西:掛滿松果的樹,枝椏間跳躍的小鳥,岩石上面的地衣,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種不真實的距離的光芒下閃 動,而那一段距離卻隨著子彈的飛行而逐漸變成不存在。 然而他們告訴他他不能在這裡開槍,因為他們必須悄無聲息地穿過這裡,而且現存的這些彈 葯應該留到戰場上再使用。但是就在這時,一隻野兔被他們凌亂的腳步聲和吵嚷聲嚇到了,著急地穿過樹林中的小徑。就在它將要跳進灌木叢之際,男孩從背後給了 它一槍,它便倒地一動不動了。『很壯實的野兔,』就連隊長也讚許道,『但是我們不是來這裡打獵的。所以就算你看到了一隻野雞,也別再開槍了。』但是沒過一 個鐘頭,隊伍裡面就又聽到了幾下槍聲。『又是那個小子!』隊長被激怒了,離開隊伍想要去抓他。男孩那蘋果一樣白裡透紅的臉上露出笑容。『是一隻山鶉,』他 說,手裡揮舞著戰利品。他在樹離裡射了一個飛行靶。 『山鶉也好,蟋蟀也好,總之我剛才觀照過你了!把獵槍給我。你要是再惹火我,那你就回你 的村莊裡去吧。』 男孩撅起嘴:兩手空空不拿武器行走不是他喜歡的樣子。但是只要是跟著他們一道走,就興許還有重新得到獵槍的機會。 夜 裡他們睡在一間牧人小屋裡面。天剛亮的時候男孩就起身了,而其餘人還在呼呼大睡。他挑上他們最漂亮的一桿槍,往包裹裡塞滿彈匣就離開了。清晨的空氣裡瀰漫 著一股膽小又緊張的氣氛。離農舍不遠的地方有一棵桑葚。現在正式松鴉到來的時候。飛來一隻,他開槍,緊接著跑向前,撿起獵物,丟進包裹。他幾乎沒有移動身 體就立即發現了下一個目標:一隻棒睡鼠。那小東西因為受到了槍聲的驚嚇,正往栗樹頂端跑去,想要躲藏起來。一隻肥大的死老鼠躺在那裡,灰色的尾巴,輕輕一 碰就會落下一塊皮毛。在栗樹下面深處的草地上他看到一顆蘑菇,紅色的身上透著白色斑點的毒蘑菇。他開了一槍,把它炸成了齏粉,然後跑過去看看自己是否真的 射中了它。像這樣一個接著一個更換目標是一個好玩的遊戲,我們很可能就這樣一槍槍換著目標,無意中周遊了全世界。他看到一塊石頭上面有一隻肥大的蝸牛,便 瞄準了它的厚殼,開槍,然後跑到那裡,但是除了被擊碎的黏留有一點彩色黏液的石塊他沒再看到別的。就這樣,他離農舍愈走愈遠,深入到了陌生的樹林裡。 從 石頭邊上他看到一堵牆,牆上有一隻變色龍;從牆上看到一個小泥塘,裡面有一隻青蛙;從泥潭邊上看到了路上的一個路標,作為一個目標來講似乎太簡單了點。從 路標旁邊能看到那條路彎彎曲曲朝下蜿蜒,一直蜿蜒到一隊身著軍裝前進的全副武裝的士兵腳下。一見到這個男孩白裡透紅的像蘋果一樣,還掛著笑容的臉,以及他 手裡的獵槍,這隊人馬立刻大叫並且舉起手中的槍進行瞄準。但是男孩已經看到了那隊人馬其中一個傢伙胸口的金色鈕扣,並且朝其中一顆毫不猶豫地開了槍。 他 聽到了那些人的喊聲,以及或是密集掃射或是零星射擊的子彈呼嘯著飛過自己頭頂:他已經緊貼地面躺下,就在路邊的亂石堆後面。那是一個死角。當然他也可以 跑,因為那些石頭堆得很長,或許他可以在一個出人意料的地方偷偷探出腦袋,看看那些士兵手裡武器的火光,看看他們灰色制服上面的金色反光,朝他們的金飾帶 或者肩章上開上一槍。然後再飛快地趴下,匍匐前進到另外一個豁口開火。沒過多長時間他聽到後面也傳來機槍的掃射聲,但是那些子彈越過了他,射中了那些士 兵:是同伴們架著輕機槍來增援了。『要是那男孩沒有打槍吵醒我們,那現在就慘了。』他們講。 得到了同伴們的掩護之後,男孩可以更加自如地射擊了。 忽然有一顆子彈從他臉頰擦過。他轉過身,只見一個士兵已經到達了石堆外的路上。士兵跳進排水溝再次射擊,但與此同時男孩也開火了。子彈並沒有射中那士兵, 而是從他胸口擦過。他聽到到那士兵因為上膛失敗而把槍丟在了地上。於是男孩衝了出去,朝拔腿逃跑的士兵開槍:打掉了他一枚肩章。 他追了上去。那士 兵時而消失在樹林裡,時而又現出身來開槍。男孩先是射飛了他頭盔上的頂飾,然後又射下了他的皮帶扣。追著追著,他們來到了一塊不認識的谷地,在這裡聽不見 別處的打鬥聲。士兵突然意識到自己面前已經沒有樹林,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地,四周是長滿濃密灌木叢的陡壁。而那男孩也就快衝出樹林。在空地中央有一塊大石 頭,士兵飛快地藏到石頭後面並把頭埋在雙膝中間,蜷縮著躲好。 躲在這裡,有那麼一段時間裡面這士兵覺得自己是安全的,因為他手頭有手榴彈,而那個 男孩也不可能就這樣靠近:只要他不貿然跑動,那男孩頂多就在不遠處盯住他,用獵槍瞄準他所在的位置。誠然,如果他一個跳躍就能鑽進那些灌木叢,然後順著陡 坡滑下去的話他就安全了。但是事實上在他和灌木叢之間有很大一段空曠的距離,男孩又離他有多遠呢?他絕不可能輕易放下手裡指著這裡的武器吧?士兵決定做一 個嘗試:他用刺刀頂著頭盔,微微從石塊上方伸出。一聲槍響,頭盔就滾落在地,上面赫然出現一個彈孔。 士兵並沒有因此失神。在石頭周圍靜靜地瞄準固 然很容易,但是如果他快速地移動的話槍口要跟住他就幾乎是不可能的了。就在這個時候一隻小鳥快速飛過天空,可能是一隻三月裡的小野雞。砰的一聲槍響,它應 聲落地。士兵抹掉頭頸裡冒出來的汗。又一隻小鳥飛過,一隻槲鶇,然後又被擊落。士兵吞了口唾沫。這裡似乎是飛鳥的必經之地,各種各樣的鳥不斷地飛過,男孩 總能把它們一一射落。士兵想出了一個辦法:『如果他專注於天上飛過的鳥,他就不會注意到我。他一開槍,我就跑。但是最好先試驗一下。』他重新拾起他的頭 盔,頂在刺刀的尖端。這次一道飛來了兩隻沙錐鳥。對於士兵來講把這次機會用作試驗未免太過浪費,但是他不願意冒險。那男孩射中了一隻沙錐鳥,士兵看準時機 挑起頭盔,然後聽得一聲槍響,頭盔飛上了天。現在士兵口乾舌燥地意識到,另外一隻飛鳥在僅隨其後的一聲槍響裡同樣落到了地上。 或許他不應該這樣急 於做出行動。在這塊大石頭後面他很安全,何況他手裡還握著手榴彈。為什麼他不朝那男孩丟一個手榴彈,然後再藉機逃脫呢?他仰臥在地上,手臂引到後面,同時 很小心自己不被發現,然後集聚全身的力量,拋出了手榴彈。扔得很完美,可以扔得很遠。但是當那手榴彈飛到拋物線的一半時,一發子彈讓它直接再空中爆炸了。 士兵趕忙把臉埋在地面,以躲避飛來的彈片。 當他再一次抬頭的時候,他看見了一隻烏鴉。在他頭上的天空裡這隻黑色的鳥兒撲打著翅膀慢慢轉圈。可能是 一隻烏鴉吧。現在那男孩一定會開槍射它。但是他遲遲沒有聽見開槍的聲音。可能是因為那烏鴉飛得太高?但是他射中了比它飛得更高更快的鳥。最後終於開槍了, 烏鴉應該掉落下來。但是沒有。它繼續飛著,慢慢地,呆頭呆腦地轉著圈。相反的,附近的一棵松樹上落下了一顆松果。現在他開始射松果了?松果一顆顆地掉下 來,發出乾巴巴的聲響。 每一聲射擊那士兵都望著那烏鴉:會落下嗎?不。那黑鳥在他頭上愈飛愈低。難道那男孩沒有看見它?或許那烏鴉根本就不存在, 只是一個幻象?可能一個人臨死之前會看到各種鳥兒飛過:當看到烏鴉的時候就意味著是時候了。是時候壽終正寢了。然而,他必須要提醒那個不停射擊松果的男 孩。他站起身,手指指著那隻黑色的鳥:『那裡有一隻烏鴉!』他用他的語言喊叫道。子彈從他制服胸口繡著的張開雙翼的雄鷹的正中穿了過去。 烏鴉慢慢 地下降,盤旋著,盤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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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 Happiness (軀體隨心靈的死亡而幻滅) 楼主 2010-04-11 14:55:27
章節:烏鴉來了 簡體中文版
水波就像是一张轻碎透明的细细波纹织成的网,而水则在网的中央流淌。偶而会有银色的翅膀模样的东西轻轻拍打水面,随后鳟鱼的背鳍一闪而过,游著『之』字型 迅速潜到水底。 『到处都是鳟鱼,』一个男人说道。 『要是我们往里面丢一颗手榴弹的话,保管每条鱼都被炸得飞上天,』另外一个人说。他说著 就从腰带上解下一枚手榴弹,拧开后盖。 之前一直盯著他们看的男孩走向前。这是一个来自高地的男孩,有著苹果一般的脸。『给我,』他说著,从一个男 人手里夺过猎枪。『你想干嘛?』那男人想要抢回猎枪,但是那男孩把枪尖对准水面,就像在寻找目标一样。『你要是对著水里开枪,那么鱼儿就都被吓到,跑得一 条不剩,』一个男人在后面开口,但是他没有讲完。就在这个时候一条鳟鱼跳出水面,顶著嘴前面的尖刺;男孩对准它就是一枪,好像本就在等它出现。现在那鳟鱼 翻著白肚皮漂浮在水面上。『好枪法!』男人们称赞道。 男孩收起枪背到后面。空气中弥漫著一种藏在平静下的紧张感:他们可以辨别出对岸那些彷佛从流 动的水网上冒出来的松树的松针。一片碎波冲出了水网:又是一条鳟鱼。开枪,然后活鱼变成了死鱼。男人们看看那条鳟鱼,又看看那男孩。『他很会打,』他们 讲。 男孩又把枪管对向天空。一旦想到那几米厚的空气把他们和周围的一切都隔断开来,便会觉得十分奇怪。要是把枪管对准天上那些看上去正张开翅膀滑 翔的猎鹰,那么空气似乎也就变得仅存於枪管和那猎鹰之间的一条不可见的直线中了。扣动扳机之后,空气还是一如既往地透明空阔,但是那无形的直线的另外一头 上,猎鹰阖上翅膀,像一块石头一样掉落下来。枪膛侧面的固定栓口冒出一股沁人心脾的火药味。 他接著重新装弹。很长时间里面他们都看著他,看著他身 后的河流的对岸。对岸那些松树的松果,为什么只能看到却摸不到呢?为什么在他和那河岸之间会有这样空阔的距离?为什么在他们眼里那些和他处於同一平面的松 果会远在那一段距离之外?但是如果他端起枪瞄准的话,他们就会发现那空阔的距离其实就是一个诡计:他一扣动扳机,那些松果就应声而落,而且每一个都是打在 了茎的位置。这种空阔就像是一种充满爱意的抚摸,射出的子弹填满了枪管延伸出来的空间,射向松果,射向松鼠,射向白色的石头,射向罂粟花。『这个家伙从来 不会打偏,』男人们说。他们没有一个人有勇气笑出声来。 『你跟我们来,』队长讲。 『那你们要给我一支猎枪。』男孩回答。 『我晓得 的。』 於是男孩就跟他们走。 他背著一大袋苹果,拿了两块奶酪就出发了。原野就像是板石岩的丛林,山谷的深处堆满了稻草和牛粪。往前 走是一件美妙的事情,因为每过一个拐弯处都能见到新的东西:挂满松果的树,枝桠间跳跃的小鸟,岩石上面的地衣,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种不真实的距离的光芒下闪 动,而那一段距离却随著子弹的飞行而逐渐变成不存在。 然而他们告诉他他不能在这里开枪,因为他们必须悄无声息地穿过这里,而且现存的这些弹 药应该留到战场上再使用。但是就在这时,一只野兔被他们凌乱的脚步声和吵嚷声吓到了,著急地穿过树林中的小径。就在它将要跳进灌木丛之际,男孩从背后给了 它一枪,它便倒地一动不动了。『很壮实的野兔,』就连队长也赞许道,『但是我们不是来这里打猎的。所以就算你看到了一只野鸡,也别再开枪了。』但是没过一 个钟头,队伍里面就又听到了几下枪声。『又是那个小子!』队长被激怒了,离开队伍想要去抓他。男孩那苹果一样白里透红的脸上露出笑容。『是一只山鹑,』他 说,手里挥舞著战利品。他在树离里射了一个飞行靶。 『山鹑也好,蟋蟀也好,总之我刚才观照过你了!把猎枪给我。你要是再惹火我,那你就回你 的村庄里去吧。』 男孩撅起嘴:两手空空不拿武器行走不是他喜欢的样子。但是只要是跟著他们一道走,就兴许还有重新得到猎枪的机会。 夜 里他们睡在一间牧人小屋里面。天刚亮的时候男孩就起身了,而其余人还在呼呼大睡。他挑上他们最漂亮的一杆枪,往包裹里塞满弹匣就离开了。清晨的空气里弥漫 著一股胆小又紧张的气氛。离农舍不远的地方有一棵桑葚。现在正式松鸦到来的时候。飞来一只,他开枪,紧接著跑向前,捡起猎物,丢进包裹。他几乎没有移动身 体就立即发现了下一个目标:一只棒睡鼠。那小东西因为受到了枪声的惊吓,正往栗树顶端跑去,想要躲藏起来。一只肥大的死老鼠躺在那里,灰色的尾巴,轻轻一 碰就会落下一块皮毛。在栗树下面深处的草地上他看到一颗蘑菇,红色的身上透著白色斑点的毒蘑菇。他开了一枪,把它炸成了齑粉,然后跑过去看看自己是否真的 射中了它。像这样一个接著一个更换目标是一个好玩的游戏,我们很可能就这样一枪枪换著目标,无意中周游了全世界。他看到一块石头上面有一只肥大的蜗牛,便 瞄准了它的厚壳,开枪,然后跑到那里,但是除了被击碎的黏留有一点彩色黏液的石块他没再看到别的。就这样,他离农舍愈走愈远,深入到了陌生的树林里。 从 石头边上他看到一堵墙,墙上有一只变色龙;从墙上看到一个小泥塘,里面有一只青蛙;从泥潭边上看到了路上的一个路标,作为一个目标来讲似乎太简单了点。从 路标旁边能看到那条路弯弯曲曲朝下蜿蜒,一直蜿蜒到一队身著军装前进的全副武装的士兵脚下。一见到这个男孩白里透红的像苹果一样,还挂著笑容的脸,以及他 手里的猎枪,这队人马立刻大叫并且举起手中的枪进行瞄准。但是男孩已经看到了那队人马其中一个家伙胸口的金色钮扣,并且朝其中一颗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他 听到了那些人的喊声,以及或是密集扫射或是零星射击的子弹呼啸著飞过自己头顶:他已经紧贴地面躺下,就在路边的乱石堆后面。那是一个死角。当然他也可以 跑,因为那些石头堆得很长,或许他可以在一个出人意料的地方偷偷探出脑袋,看看那些士兵手里武器的火光,看看他们灰色制服上面的金色反光,朝他们的金饰带 或者肩章上开上一枪。然后再飞快地趴下,匍匐前进到另外一个豁口开火。没过多长时间他听到后面也传来机枪的扫射声,但是那些子弹越过了他,射中了那些士 兵:是同伴们架著轻机枪来增援了。『要是那男孩没有打枪吵醒我们,那现在就惨了。』他们讲。 得到了同伴们的掩护之后,男孩可以更加自如地射击了。 忽然有一颗子弹从他脸颊擦过。他转过身,只见一个士兵已经到达了石堆外的路上。士兵跳进排水沟再次射击,但与此同时男孩也开火了。子弹并没有射中那士兵, 而是从他胸口擦过。他听到到那士兵因为上膛失败而把枪丢在了地上。於是男孩冲了出去,朝拔腿逃跑的士兵开枪:打掉了他一枚肩章。 他追了上去。那士 兵时而消失在树林里,时而又现出身来开枪。男孩先是射飞了他头盔上的顶饰,然后又射下了他的皮带扣。追著追著,他们来到了一块不认识的谷地,在这里听不见 别处的打斗声。士兵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前已经没有树林,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地,四周是长满浓密灌木丛的陡壁。而那男孩也就快冲出树林。在空地中央有一块大石 头,士兵飞快地藏到石头后面并把头埋在双膝中间,蜷缩著躲好。 躲在这里,有那么一段时间里面这士兵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因为他手头有手榴弹,而那个 男孩也不可能就这样靠近:只要他不贸然跑动,那男孩顶多就在不远处盯住他,用猎枪瞄准他所在的位置。诚然,如果他一个跳跃就能钻进那些灌木丛,然后顺著陡 坡滑下去的话他就安全了。但是事实上在他和灌木丛之间有很大一段空旷的距离,男孩又离他有多远呢?他绝不可能轻易放下手里指著这里的武器吧?士兵决定做一 个尝试:他用刺刀顶著头盔,微微从石块上方伸出。一声枪响,头盔就滚落在地,上面赫然出现一个弹孔。 士兵并没有因此失神。在石头周围静静地瞄准固 然很容易,但是如果他快速地移动的话枪口要跟住他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小鸟快速飞过天空,可能是一只三月里的小野鸡。砰的一声枪响,它应 声落地。士兵抹掉头颈里冒出来的汗。又一只小鸟飞过,一只槲鸫,然后又被击落。士兵吞了口唾沫。这里似乎是飞鸟的必经之地,各种各样的鸟不断地飞过,男孩 总能把它们一一射落。士兵想出了一个办法:『如果他专注於天上飞过的鸟,他就不会注意到我。他一开枪,我就跑。但是最好先试验一下。』他重新拾起他的头 盔,顶在刺刀的尖端。这次一道飞来了两只沙锥鸟。对於士兵来讲把这次机会用作试验未免太过浪费,但是他不愿意冒险。那男孩射中了一只沙锥鸟,士兵看准时机 挑起头盔,然后听得一声枪响,头盔飞上了天。现在士兵口干舌燥地意识到,另外一只飞鸟在仅随其后的一声枪响里同样落到了地上。 或许他不应该这样急 於做出行动。在这块大石头后面他很安全,何况他手里还握著手榴弹。为什么他不朝那男孩丢一个手榴弹,然后再藉机逃脱呢?他仰卧在地上,手臂引到后面,同时 很小心自己不被发现,然后集聚全身的力量,抛出了手榴弹。扔得很完美,可以扔得很远。但是当那手榴弹飞到抛物线的一半时,一发子弹让它直接再空中爆炸了。 士兵赶忙把脸埋在地面,以躲避飞来的弹片。 当他再一次抬头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只乌鸦。在他头上的天空里这只黑色的鸟儿扑打著翅膀慢慢转圈。可能是 一只乌鸦吧。现在那男孩一定会开枪射它。但是他迟迟没有听见开枪的声音。可能是因为那乌鸦飞得太高?但是他射中了比它飞得更高更快的鸟。最后终於开枪了, 乌鸦应该掉落下来。但是没有。它继续飞著,慢慢地,呆头呆脑地转著圈。相反的,附近的一棵松树上落下了一颗松果。现在他开始射松果了?松果一颗颗地掉下 来,发出干巴巴的声响。 每一声射击那士兵都望著那乌鸦:会落下吗?不。那黑鸟在他头上愈飞愈低。难道那男孩没有看见它?或许那乌鸦根本就不存在, 只是一个幻象?可能一个人临死之前会看到各种鸟儿飞过:当看到乌鸦的时候就意味著是时候了。是时候寿终正寝了。然而,他必须要提醒那个不停射击松果的男 孩。他站起身,手指指著那只黑色的鸟:『那里有一只乌鸦!』他用他的语言喊叫道。子弹从他制服胸口绣著的张开双翼的雄鹰的正中穿了过去。 乌鸦慢慢 地下降,盘旋著,盘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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