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狼狈为欢

阿雯

阿雯(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2017-06-15 17: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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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6-15 17:21:57

    作者及作品简介: 作者:八月长安,昵称二熊。治愈系大美人,已出版作品有“振华三部曲”《你好,旧时光》、《暗恋·橘生淮南》、《最好的我们》,电影书《被偷走的那五年》。 作品简介:《狼狈为欢》,于《读者·全世爱》杂志2014年8月号开始连载。 吧务君友情提示: 本次连载与曾经贴出的内容有不少改动,大家可以到之前的帖子 http://tieba.baidu.com/p/2166162656 进行对比阅读。 欢迎大家踊跃参与剧情讨论! 在每次连载未完前请勿插楼,否则为了不影响阅读吧务会选择抽楼。 本月连载完毕之后可以选择楼中楼,也可以回帖发表感想。 大家都知道二熊会来吧里潜水,你们的意见说不定就会被二熊看到了。 本帖在本月下旬(预计20号左右)进行更新。 请大家文明讨论,拒绝人参公鸡,拒绝毫无意义乱水,共同维持本帖河蟹美好的氛围。 ps此贴为八月长安吧授权转载,请勿转帖。  好了。下面正式开始。 ================================== 二熊作品!绝对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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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02:50

    第一章 似是故人来 辛宋几乎在踏出门口前才恍然想起自己并未和他讲一声,从包里掏出手机拨了三个数字,想了想又放下。 都已经两个星期未见了,对方也没说自己何时归家,或许写张条子贴在冰箱上更合适一点。 她这样想着,褪下风衣,脱了鞋,重新走回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咬着嘴唇琢磨是不是应该简单做点晚饭,省得他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得吃。 辛宋抬手看了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从家里开车到沉香馆只需要四十分钟,于是下定决心做点什么。 两碗酒酿圆子,一碗醒酒汤,一小盘咖喱牛腩,米饭在电饭煲里保温,菜都用保鲜膜封好放进冰箱。她从冰箱上方取下便签纸,写上“简单做了些饭菜,我去同学聚会,你如果回来了,没吃饭,就自己热一下。喝醉了的话,有醒酒汤,早点休息,我会早回来。” 最后一行字几乎写不下,她哑然失笑,觉得自己真是啰嗦,果然是拿人家的手短,竟然如此小心翼翼。 这样想着,竟然又有些伤感起来。 她莹白的左手一攥紧,就把那张纸团了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然后利落地撕下一张重新写,“我出去一下,不知你今晚是否回来,饭菜和醒酒汤在冰箱里,自己热一下。” 到底是简洁了不少。她长出一口气,看了一眼表,竟然已经五点三十五了。辛宋赶紧脱下围裙,转身挂在冰箱的拉门扶手上,抓起风衣就急匆匆出了门。 辛宋觉得自己越来越搞不清楚现如今饭店的命名规则。明明是红油飘香人声鼎沸的湘菜馆,食客熙熙攘攘对着大盆大盆的牛蛙大快朵颐,可是木头小楼上面偏要斜斜歪歪地挂着三个字,沉香馆。 她好不容易在三江路上找到一个停车位,倒车位一直是她最头痛的,当年驾照也不知道是怎么考下来的,反正拿到照之后就在身边人百般鼓励之下战战兢兢地上路了,却始终不敢往内环和高速上面开,市内路段也一直慢得像蜗牛,常常引得后面的司机打开远光灯一路刺着她,有机会就猛踩油门超车,吓得她小脸煞白。对方超车的时候往往会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抓住机会看一看究竟是什么奇葩司机能把车开成这个德行,但是每每看到辛宋那张楚楚可怜的脸蛋时,就闭上嘴超过去不再说什么了。 女司机是阻碍人类进步的绊脚石。漂亮的除外。 辛宋正在硬着头皮倒进那个狭小的车位,路边的大妈已经不耐烦,手里面的本子一下一下磕着裤线,就等着她下车之后赶紧收停车费。 辛宋看出来对方的焦躁,自己就愈加紧张。倒车雷达损坏,几乎是雪上加霜,她只能通过倒车镜来判断,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上周她在拐进小区的时候被后面的司机追尾,虽然只是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车也没什么大碍,外观看不出来,倒车雷达竟然被撞掉了,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对方开的是本田CRV,竟然撞掉了保险杠,不得不说是一件怪事。按道理追尾事故,后车女司机承担全责,但辛宋知道其实八成是自己的责任,所以态度非常好,倒是让那个甩开车门想要下来吵架的女孩吃瘪了。两个人互留电话,交警鉴定完责任就道别了,只等保险公司赔付就好。 然而她今天上午竟然收到了对方的短信,自报家门说她是撞她车的樊百合,问要不要交个朋友。 她没有回。 正想着这件事情,就走神了,道路协管大妈“喂喂喂”喊了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眼瞅着就要擦上前车的车屁股了,她猛踩刹车,吓了一头冷汗。 突然听见旁边路过的情侣的笑声。估计是在笑她。辛宋觉得格外不好意思,不敢侧过脸去看,万幸车窗贴膜颜色很深,外面应该看不清她的脸。 眼神飘到后视镜,却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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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04:40

    辛宋推开包房门的时候里面已经人声鼎沸,几个人回头时都欣喜地喊着她的名字,招手给她指位子。有男生嬉皮笑脸地推开身边的哥们,大声叫着“滚开,我给美女留地方呢你坐这儿干嘛”,辛宋笑笑,随便挑了两个女生中间就坐了下来。 毕业已经快三年,她竟有一点认不出周围的同学了。又或者说,大学里她几乎就没怎么认真记住过谁。 仿佛是为了打她耳光,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她就看到了自己能记住的人。手牵手走进来的两个人让她不自觉地就笑了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笑,好像是预感到周围的人都会观察她的反应,所以很得体很自然地就牵起了嘴角。 这两个人,刚刚在她倒车失误的时候,咯咯咯笑了一路,现在又出现在包房门口,盈盈看着她。 辛宋从来不会在关键场合掉链子。开车除外。 也许她的确很容易在人群中出挑,乌泱泱乱糟糟的包房里,来人一眼就盯住了她,非常默契地也摆出一脸开心得适度的笑容,点点头说,“刚才来的时候还没看见你,以为你不过来了。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 “邵庭?这位是?” 辛宋早就注意到在温邵庭旁边滴溜溜转着眼睛的女孩正是上个星期撞了她的车的樊百合。 其实如果这个女生主动认出她来了,那倒能缓解所有人的尴尬。此刻对方假装认不出,一脸温柔的笑意,等着自己的男友来介绍,反倒让辛宋不好意思主动打招呼了。 否则要怎么说,“我记得你,你撞过我的车”? 她索性也看向温邵庭,等着他说一句,“大学同学,辛宋。” 温邵庭却没说,辛宋记忆中那张懒洋洋的笑脸时隔两年再次浮现在眼前,他伸出手刮了一下樊百合的鼻子,说,满屋子四十多个大学同学,你刚才问了我一圈,现在一个都没记住,我才不给你介绍呢,要问你自己去问。 樊百合很配合地给了他一个嗲兮兮的白眼,两个人就朝着自己的座位走了过去。 辛宋感觉到身边的女生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面有太多同情的成分,不由得想笑。 却也没有借机和她攀谈些什么来缓解这种尴尬。她神色自若地低下头去整理自己的包,隔位坐着的男生却凑过来故作惊讶地说,啧啧,百达翡丽,Gucci,辛宋你发财啦? 而其他女生似乎早就注意到了,又或者说,身为女生,第一时间注意到他人的衣着服饰珠宝鞋包应该是本能。 辛宋愣了愣。 她是从西北小镇考到这个南方城市读大学的,大学同学却大都是本地人,大学四年期间,露富的女生不少,张扬的美女层出不穷,她一直是安静的,平凡的,一张美丽的脸孔素面朝天,从来没有引起过什么注意。 大家知道她美,也知道她无趣。 男生的问题让她第一次感到了无措。要说她对这些奢侈品的不感兴趣,任谁看来都是太能装的表现。 所以笑笑,说,“有钱的姑妈从香港带回来的礼物,包是给我妈妈的,暂时借我用用。” 她本来就觉得这个包是成熟妇人用的。 转念一想,她不也是个妇人。 同学们热热闹闹的八卦聊天,推杯送盏,一开始还照顾着在场的几个外地同学,讲着普通话,不出十分钟,聊得热烈起来,家乡话就都冒了出来。辛宋从上大学到现在,在这座城市呆了七年,仍然只能听得一知半解,前提还必须是聚精会神地去听,像这样时不时走神,就连三成都听不懂了。 她慢慢地慢慢地退化到和墙壁一个颜色,男生勾肩搭背,女生交头接耳,她孤零零坐在那里,却悠然自得的样子。 有时候会感觉到目光的热度,抬起眼去搜寻,却看不到任何一个正在注意她的人。 热源的方向,不知道是樊百合还是温邵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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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04:56

    快十一点,辛宋有些无聊,正好一对情侣要离开,男生送女朋友回家,她赶紧站起来,说第二天要早起,也得回家了。 刚刚注意到她的手表和包的男生笑起来,明天礼拜天,你该不会加班吧?走什么啊走,一会儿还一块ktv呢。 不知道是谁忽然问了一句,对了辛宋,你在哪儿上班呢? 她张张嘴巴,“哦,我爸介绍的一个小公司,做IT外包的。” 然后朝周围人点点头,“先走了。” 有个小个子男生站起来,她记得他叫历程。 “我送你吧?你家住的远吗?” “不用,我有车。谢谢你。” 她出门的时候随手带上包房门,却没有关紧,里面露出一句声音不大不小的笑问。 “怎么突然转性了,该不会是被包养了吧?” 她脚步略微停了停,低头笑了一下。 辛宋一直不记得,自己大学人缘竟然这样差了。 原本并不是的,大约是因为那个人吧。 她站在门口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将车停在了街道的哪一侧。 这样差的方位感,甚至站远一点就分辨不清哪辆是自己的车,竟然也被逼做司机。 辛宋呼出一口白气,摇摇头走过去。冬天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来了,虽然温度还是零上,却也呼得出白气。 “辛宋!” 刚拉开车门,就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她转回头,那个记忆中的少年和眼前这个正斜穿过马路的年轻男人重合到一起,晃了晃,又分开。 他以前叫她宋宋。 “邵庭。”她和别人一样叫他邵庭。 然而曾几何时,大家都喜欢喊他邵庭,她却一直连名带姓,温邵庭,温邵庭,温邵庭,没有别人的时候,叫个没完。 同学们都有感觉,但是又没有什么证据。他们都说他和她好像是不同的,好像是暧昧的,却又看不出别的。 “原来这是你的车,”他笑得温和,“我来的时候,看到这辆车倒车位,倒得水平真是差。” 我看见你了。你们。 辛宋笑起来,有点无奈,“我真是不怎么会开,不过一年多也没出什么大事情。小心就好,顶多让同路司机着急一点。” “百合说,”他的声音很是平静,“她记得你的车牌,路上看到的时候就告诉我,她上周追尾就是撞了这辆车。” 记得她的车牌,可是进包房的时候却不记得人。辛宋点点头,大方地说,“我认出她了,她一进门我就想起来了,不过没好意思提起,其实是我不好,估计我又一不留神急刹了,她才撞上来的。” “你也住在兰亭?” 辛宋心中警铃大作。还好兰亭大得很。 “我姑姑住在那边,上次就是去找她才和你女朋友撞车了。你女友住在兰亭?” “不。” 她闻言松了一口气,抬头却看见他了然的笑容,好像把她掩藏的紧张和放松都看在了眼里。 一如从前。 昔日海边宿营,她站在远处用写生本子画大海,画嬉戏的人群,其实只是为了掩盖真相,掩盖她仔细描摹的那个对着海面发呆的男孩。 后来他说,他早就看出来了。 后脑勺长眼睛了吗?她认真地问。 辛宋摇摇头,好像要把一腔心酸都甩出去。既然都被看穿了,她也不想呆下去。本来好奇他怎么会明目张胆扔下女朋友跑出来,却又觉得问出口实在太直白。 “你出来找我有事情吗?” “百合让我跟你说声抱歉。当着大家的面她不好意思。” 她想着都觉得可笑了,但也只是点点头说,“多大点事情啊,车没事,只是雷达掉了,去修一下就好了。让她别挂心。” 说完就坐进车里,想了想,按下车窗对他说,“你能不能不要在旁边看着?你也知道我这技术,你看着我更紧张。” 温邵庭没有动,看着她问,宋宋,你这两年过得好吗? “好啊,你没听他们都说我像是被包养了吗?”她笑,眯起眼睛,像只媚气的狐狸。 辛宋发现自己发动车子的动作也挺利索的,尤其是她着急要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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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06:15

    车子快开到家的时候辛宋才想起来家里牛奶鸡蛋都快没有了,明天早上恐怕没法做火腿煎蛋了,所以还是转弯去了最近的7-11。这个时间段也只有这家还是营业中。 车刚停下,她一瞥就看到了一辆熟悉的奥迪Q7,正停在7-11对面的四季酒店侧旁,从后车窗能看到一只很丑的兔八哥,歪瓜裂枣的长相,龇牙贴在座椅后方的平台上。 那是去年新年,他们在外面吃过饭,路过汤姆熊欢乐世界,她忽然想要去钓娃娃,他心情也不错,就一起去了,试了十七八次才斩获了一只这么难看的战利品。 她愣了一会儿,不知道车里是不是有人,是等人还是怎样;但也没有多做停留,就大步迈进7-11里面去买东西了,出来以后仍然目不斜视,发动车子慢悠悠地回了家。 家里一片漆黑。她打开玄关的灯,橙色的光流泻一室,她因为要开车,所以饭桌上只喝了小半杯红酒,也并不觉得头晕。辛宋缓缓地坐到台阶上,却并不急着脱鞋子,拄着下巴发了一会儿呆,没醉也想要借机会耍耍酒疯。 这房子这么大,空空荡荡,是再好不过的舞台,装疯卖傻,今朝有酒今朝醉。 柜子里似乎是有好几瓶红酒的。可是实际上她并不懂红酒,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本质上永远是个朴实的乡土姑娘,生怕随便开了一瓶就是他用来投资增值的收藏品,几十万进了肚子里,她可担待不起。 刚刚在7-11,不如买几罐啤酒回来,甚至白酒,都可以,她不用喝那些名字念起来不知对错的洋酒,只要能醉,只要是酒,又有什么分别。 这样想着,她立刻站起身,推开门奔向7-11。 他的车已经不在四季酒店门口。辛宋仍旧只是愣了一秒钟,就低头冲进7-11,提了10听喜力出来。 她开得很慢很慢地回家。 家里还是空无一人。 辛宋还没有喝,就已经微醺。她摇晃一下就坐到了台阶上,踢掉高跟鞋,“砰”地一声拉开拉环,仰头就灌了下去。第一口没喝好,呛了一下,啤酒从嘴角流出来,顺着脖颈的曲线流下去,一滴一滴渗进胸线,仿佛坠入看不清的深渊。 这样的房子,这样的自己。瘆得慌。 要不养只猫,或者养条狗?辛宋笑着想。 辛宋喝到第五听的时候开始就觉得有些头晕了,和犯困的感觉差不太多,顶多就是眼前有些花。 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反应不过来。眼前有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装,手里拎着深灰色的风衣,居高临下看着她,也不知道究竟脸上是一副什么表情。 她并没有怎么失态,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喝醉了并不会疯疯癫癫,又唱又跳,更不会吃吃地傻笑。她只是有些反应迟钝,目光不能聚焦,但也只是如此。 醉了也是沉默。 她想说,饭菜在冰箱里,不过你应该吃过晚饭了。 醒酒汤也在冰箱里,不过看样子我应该自己热自己喝。 所以索性什么也懒得说。男人越过她超里面走了,她依稀听到他开冰箱门的声音,觉得他一定是看到了那张便签,忽然有种使命完成,挽回失分,如释重负的感觉,不觉微笑起来。 然后两眼一闭,歪靠在鞋柜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恍惚间好像有人灌自己喝什么东西,似乎是被扛了起来,难受得很。下一瞬间应该就在床上了,她搂过被子骑上去,把脑袋埋进枕头里。 不知怎么竟稀里糊涂地说了句,“喝酒了就早点休息吧。” 她听见对方呛了一下,似乎是笑了,于是更加觉得完成了既定任务,放心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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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06:31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辛宋前一天晚上只化了淡妆,但是睡觉的时候也没有卸掉,衬衫和A字裙仍然穿在身上,一觉醒过来都压得皱皱巴巴的了。 她头有些痛,脸上都是凌乱的发丝,面颊和鼻翼油油的,口干舌燥,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整个人游离在倒头继续睡和起来淋浴洗心革面的挣扎中,她长叹一口气,硬着头皮爬下床,冲到淋浴间把身上的衣服都扒了下来不管不顾地扔进洗衣袋里,仰头对着淋浴喷头就哗啦啦地冲了起来。 热水兜头浇下来,她好像终于重生了。 脑子混混沉沉地开始想昨晚的事情,她慢慢明白,昨晚他是回来过的。 她的丈夫,张奥。 辛宋一整天没有出门,午饭吃的是昨天出门前准备的酒酿圆子和咖喱牛腩,盛醒酒汤的碗已经空了,扔在水池里。辛宋看了一会儿,就挽起袖子洗干净。下午照例打扫,洗衣服,然后敷面膜,做瑜伽。在准备晚饭前给张奥发了个短信,只字不提昨晚坐在玄关门口灌酒的事情,只是轻描淡写地问,晚上是否回家吃饭。 对方大概五分钟后回复短信,不回,有事。 她就直接打电话叫了外卖,索性什么都不做,搬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享受着多日以来难得的晴天,一边看着落日,一边闲闲地翻几页书。 她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反正与她无关。以前参加聚会貌似听别人提起,他开始是在一家外企工作,后来自己开公司。他从不会在家里提起自己的工作,接到公事电话就转身去阳台。 做张奥的妻子从来就不是一件难事。张奥出差的时候居多,即使在本市,也常常开会到晚上七八点钟,并不回家吃饭。似乎他的公司也非常推崇加班玩命的作风,老板身先士卒,员工是被激励还是身不由己就不得而知。辛宋自知做饭手艺一般,味道不差,但卖相始终惨不忍睹,她自己吃起来津津有味,但是张奥这样常常出入高档饭店的人,恐怕是看不入眼的。 但她仍然会做饭。有时候发个短信问他是否回来明明更简单,但她就是宁肯随手做点饭,有备无患,也不愿意开口询问。 现在能够这样坦然地问他,估计也是觉得昨晚实在尴尬,想用几句简单的话来抹平。 辛宋转念一想,自己并未在外面给他丢脸,两个人当初从来就没有约定过在家中也必须绷着一张假面,自己也没必要这样惴惴。 索性就安然地一边看书一边等待外卖送过来。吃晚饭,一次性碗盘收起来直接扔进垃圾桶,她舒了舒筋骨,泡了一缸热水,精油泡泡浴,薰衣草的香气弥漫一室,味道有些冲,闻了倒也安心。 辛宋忽然感激起张奥来。 她慢慢滑入浴缸,热水完全漫过身体的时候,一种语言难以表述的舒适感让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张奥在形式上做了一个很好的丈夫,他不打扰她,她也不打扰他,他很忙,行踪不定,有着她完全模糊的朋友圈子和交际范围,却又能够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纪念日,包括结婚登记日、情人节、她的生日,甚至母亲节都记得给她妈妈订花。她每个月都能收到相比同龄人工资几倍不止的零花钱,她自然不乱花,一直都存定期放好,毕竟她不懂理财,他的财更不需要她来理。有时候辛宋忽然心情很好,会投桃报李地给家里添置一些东西,过年的时候还给他的妈妈买了几万块的按摩椅,不过几乎是第二天,她就收到了比按摩椅价格还要高的零花钱,辛宋猜到价格是他自己估算的,估计也是懒得为这种事情问她,犯口舌。 辛宋并不在什么IT外包公司上班。她的工作是做张奥的妻子。 做张奥的妻子赚很多,身份有保障,合同制,钱多事少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 估计初中高中的同学,如果有一天再见到自己,可能完全想象不到,眼前这个认认真真地敷着面膜倒在浴缸里懒洋洋毫无斗志的女人,是当初那个野心像狼一样的小姑娘。 辛宋叹口气。 因为他,她第一次做spa,第一次出入旋转餐厅,第一次参加所谓上流社会的酒会,勉强学会了开车,喜欢上了泡泡浴,用上了各种奢侈品,不再住在逼仄的空间里,在邻居或室友的眼皮底下过活。 这话说来,真的活似一个感恩的金丝雀。 她自嘲地笑了笑。 可她感激他,并不是因为这些。 她没说过。不只是没说过原因,甚至连感激二字都没说出口过。 这样的关系也不知道持续到几何,话没必要说太早,省得最后大家都难堪。她享受到了相对优越的生活,然而房子财产等等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也从来没有觊觎过他的任何东西。他愿意给,她绝不矫情地拒绝。他不愿意,她也心无芥蒂,不妄生贪念。 无欲则刚,倒也不会因此猜测他的心思,小心翼翼,仰人鼻息。 所以格外珍惜这样相安无事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是最后的平静。 辛宋泡了好久才从浴室里出来,也许是因为晚饭吃得太多,从浴缸里面出来的时候她有些头晕,镜子上一片水汽,她伸手抹了一把,才堪堪望见自己苍白的脸颊上两片隐隐的绯红。 辛宋竟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她抬起手覆上去,镜中人明眸皓齿,眉宇间天生带有一种惹人怜爱的无辜,像是一种伪装,时间久了就卸不下来。 辛宋悠悠地笑了。她知道,别人心里,她总是一只无辜的小白兔。 后来,后来她倾心去爱的人指着她说,早知道你狠毒。 早知道你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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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06:57

    辛宋刚走到客厅里便闻见一缕淡淡的烟味,只觉得心脏骤然收缩,脖子僵直,一股湿漉漉的凉意窜上后背。月光穿过窗帘缝隙照在了沙发上,指间的烟头燃烧的红点明明暗暗,倚在沙发上的人影正是张奥。辛宋呼吸平稳下来,轻手轻脚走过去,蹲下身,将手轻轻覆盖在他的额头上。 她闻到他一身酒气,看来是应酬归来,有些醉了。张奥的眉眼生得极为出色,此刻双眼紧闭,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什么。烟灰已经烧得很长,他呼吸平稳绵长,似乎是睡着了。辛宋试探着从他手中将烟头抽出来,浸到烟灰缸浅浅的水面上熄灭。 月下看美人。 她半蹲在沙发旁,静静凝视着月光下的张奥。她从未和任何人讲过她已经结婚,并非因为难以启齿,更多的时候,是害怕被羡慕。 纵使她不爱他,可是这样一个英俊和煦,能力出众,有钱有势,系出名门的男人,做了她的丈夫,外人不知他们之间的内情,看见她此刻的境遇,也必会引起一场风波。 被八卦传扬,被羡慕,被嫉妒,被关注。 永远不会被遗忘。 她总是要做好准备。这一点从未改变。辛宋永远未雨绸缪。 总有一天要形同陌路,那就不要徒留笑柄,让无关的人看了个干净。 辛宋想着想着,不觉有点讽刺。她汲汲营营了许多年,最终最耀眼的成果,既不是努力奋斗得来,也不能说与人知。 衣锦夜行。 她脸上流露出了一点复杂的笑意,并不是欢喜或温柔。张奥忽然睁眼,她吓得一愣,却也没有刻意回避目光。 “醒了?” “我没睡。” 她点点头,“我以为你睡了,就把烟掐灭了。你还要一支吗?” “不抽了。”他摇摇头,坐起身,用食指和中指揉着太阳穴,依旧眉头紧锁。 “头痛吧?我给你冲一杯蜂蜜水。” “好,谢谢。” “客气。” 话音未落,两个人目光相接,俱是一愣。 张奥此次出差前,曾经带她去参加一个朋友孩子的满月宴。酒席是在朋友家中举行的,饭后一群人坐在客厅闲聊,辛宋削了一个梨递给张奥,说,你抽烟太多,吃点梨对身体好。 张奥接过来,微笑着说谢谢。 辛宋说客气什么。 顿时周围的几个人都不讲话了,表情有点怪异,有个女孩子嗲声嗲气地解围说,啊呀张奥你看嫂子对你多好啊。 众人起哄,转移到了下个话题。 半分钟后男主人沈放开始吹嘘自家儿子有多么聪明多么像他多么有灵气,至到从厨房那边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沈放你给我把脚从茶几上拿下来!我刚擦干净的!” 沈放的老婆季洁话音未落,周围就笑倒了一片,他也讪笑着,看似尴尬,表情却是轻松快乐的,似乎早就习惯了,也乐在其中。 辛宋了然,这才是夫妻,自己和张奥刚刚那副样子,难怪让周围人觉得好似见了鬼。 她这样想着,眸子晦暗不明,抬眼去看张奥,却对上了他同样若有所思的深沉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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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07:14

    辛宋将蜂蜜水端到客厅,放下,坐到了侧面的单人沙发上,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张奥忽然想起来问,“你想开灯吗?” 月光照得一室安然。辛宋牵起嘴角,说,这样挺好。 张奥又点起一支烟,抽了一口,缓缓地吐出烟圈说,“昨天你还给我准备饭了?” 辛宋笑笑,“也不知道你昨天会不会回来,歪打正着了。不过想想也知道你应该是吃过了才会回来的。” “以后打个电话问问我就好。怕我在开会,就发短信好了。” “好。” 这种对话也不知道进行过多少遍了。 “你最近白天都在做什么?我好像看到你的书房地板上洒的都是星星点点的颜料。” 他竟然好兴致,还去看过她的书房。辛宋点点头,“嗯,我小时候学过画画的,只是学艺不精,最近重新开始上绘画课了。我会把地板清理干净的。” “宋宋,这是你家,你不用这样的,这样我们都会觉得拘束。” 辛宋伸向茶杯的手在半空滞住,她抬眼望向张奥,坦然地笑了。 “既然提到这个,我就⋯⋯我就把话讲明白吧。” “你讲。” “你不要生气。” “那可不一定。” 张奥翘起嘴角,笑容在月光下竟然有些调皮。辛宋张了张嘴,发现果然口干,连忙低头喝了一口茶。 “我害怕在这里太自在。太把这里当成,当成自己家。” 辛宋知道,她虽然喜欢把什么都事先撇清,可是面对张奥这样的人物,其实是不需要把话说透的。 她只要牵出一个线头,他就什么都懂。 他娶她是权宜之计,那时候他失意万分,她越是小家碧玉来路不明,对他越有利。 然而总有一天,他不再受制于人,不再韬光养晦,也不再需要她。 他可以娶任何他爱的女人,任何配得上他的女人。 那时候,辛宋再急着去清理地板上溅落的颜料,可能就擦不干净了。然而她和他保持着这样客气的关系,并非是投石问路,以退为进。 只希望他别误会。 辛宋看到张奥沉默半晌,脸上忽然漾起无奈却又清明的笑容,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不会让你毫无准备,一无所有的。” 辛宋笑起来,月光下的美人清丽脱俗,明眸似水。 “你真是个好人,张奥。” 张奥闻言,脚步停了下来。他端着蜂蜜水,转过脸忽然说:“你真这么觉得?那如果我说,我想修改约定,要一个孩子呢⋯⋯” 辛宋的下排牙齿磕在了茶杯沿上。 张奥似乎心情极好,大笑了一阵子才慢慢上楼去了。 辛宋心中了然。张奥在提醒她,这种关系是双赢的,并非辛宋单方面付出。他时时刻刻没让她忘记,她从这段婚姻中获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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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07:30

    早晨醒来时辛宋听到厨房那边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她没有急着下楼,到浴室冲了个澡,整理了一下才踱步下楼,看到张奥竟然还在冰箱里翻来找去。 “我饿了。”他迷迷糊糊地朝她摆了摆手。 他左边翘起的头发,贴在额头上的刘海,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容,竟有几分像不情不愿早起去图书馆K书的普通大学生。 辛宋没来由觉得心软。 她走过去,有点粗声粗气地说,“让开,别碍事,去饭厅等着吧!“ 当初张奥说不喜欢家里面晃悠着无关的外人,所以坚持不要佣人,只是告诉辛宋不必自己做家务,每天让钟点工过来一两个钟头就好。辛宋当时客气地说她会做家务的,完全不需要别人——看到张奥有些奇怪的眼神才反应过来,她这个穷大学生是无法理解这些从小被当做少爷养的人家的。 辛宋穿上围裙,打开电磁炉灶将不粘锅放上去,转身取出两片吐司放进烤箱,看到张奥还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你饿成这样了?去里面等着吧。” “我想在这里站一会儿,看看你做饭。” 她愣了愣,点点头,就去冰箱里拿牛奶和鸡蛋。 鸡蛋分离蛋清和蛋黄,分别用打蛋器搅拌均匀才倒入牛奶,最后和超市里买的松饼面粉搅拌在一起,这边搞定之后,煎锅里面的火腿煎蛋已经差不多了,从宜家随手带回来的不锈钢模子用在煎蛋上刚刚好,心形的煎蛋中间嵌着两片切得很薄的火腿,正滋滋冒着油星。 “松饼也要心形的。”张奥忽然在后面钝钝地说。 一个大男人⋯⋯辛宋叹口气,说,唔。 她煎好了一面,翻过去,不知怎么就回头望了一眼。也许是张奥毫无准备,她刹那间捕捉到了他眼中汹涌的情绪。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浓重得化不开。 他盯着她的背影,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或者想谁。 辛宋张张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表示歉意,毕竟打断了他的思绪。倒是张奥自己先调整了表情,朝她笑笑说,是不是快好了?我去把饭桌上整理一下。 他转身走了。 松饼淋上蜂蜜,配上刚烤好的黄油吐司,火腿煎蛋,牛奶——辛宋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习惯这样的早餐。 急吼吼地赶去上早课,路上买一张鸡蛋灌饼,配一杯豆浆,边走边洒了一手。 毕业三年,就像是上辈子。现在她是穿着睡袍,坐在晨光下吃早餐的阔太太——虽然都是自己做的。 她想着想着,有点心酸的笑容就浮现在了脸上。回过神来才看到张奥正看着她。 “怎么了?” “没什么,”她低头咬了一口吐司,“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吗?” “姨妈上个月从新加坡回来了。我出差,所以接风宴我们没有去。今天晚上她们家请客,在风入轩,吃日本料理,一起去吧。李达晚上五点半来接你。” “我自己开车就好。” 张奥呵呵笑了两声,辛宋想到自己的车技,耸耸肩不再争辩。 当初也是她不喜欢李达来接她,去哪里都要和别人讲的感觉很不好,但兰亭是个很大的别墅区,家家出行都是私家车,她打电话叫出租常常叫不到,又不能走半个小时去大马路上打车,所以才硬着头皮去学车的。张奥把甲壳虫的车钥匙交给她的时候,很淡定地说,听别人说,这辆可是著名的二奶车型。 车是她自己挑的,正琢磨着在车灯上装钢筋眼睫毛,听到这话气得满脸通红。 张奥也笑得愈发可恶。 他走了之后辛宋就开始敷面膜,各种瓶瓶罐罐涂了一脸,自己调配的补水保湿面膜,绷得她张不开嘴、差不多做好了,才走进书房开始接着完成老师交代的水彩画作业。 画得一点都不顺手,好几张从构图开始错,上色到一半就无计可施——她最讨厌从头开始错,最讨厌补救,反而更倾向于撕掉重来。 同学都对老师化腐朽为神奇的改图功力羡慕不已,只有她在心里不耐烦。 她做什么都是这样。 差不多一点钟的时候新宋上床去午睡。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脑海深处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宋宋,宋宋。 却不是温邵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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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07:47

    “宋宋,新采的桂花,熬圆子的时候给你阿妈放点尝尝,她喜欢这味道。” 辛宋点头接下,腼腆地笑着道谢。 “我听方婶说,你要到省城去念书了?” “是,”她又是抿嘴一笑,自知有些冷淡,连忙又补上,“淡水大学。……学精仪。” 看到邻居疑惑的表情,辛宋低下头赶紧解释,“就是精密仪器,就是……就是制造一些很金贵的机器什么的。”   邻居阿姐展颜一笑,“啊呀你说了我也听不懂,我初中都没毕业呢,哪像你读书这么好。你家刚搬来的时候我们都说,人家方婶有个女儿,长得又漂亮,读书又好……” 辛宋木讷地听着,一只青色的小虫收敛了半透明的羽翼,顺着手中的桂花枝向上爬,堪堪要触到她的食指时,她低下头“呼”地将小虫吹到不知何处了。 “……所以你后天就走了?” 辛宋赶紧回过神,“对,对,后天……后天一早的车。”   邻居走到了家门口,又拉着她的手臂絮絮说了一会儿才放她离开,辛宋几乎像是逃跑一样快步往自己家走,不用回头就能猜到邻居阿姐正撇着嘴瞧她,默默念着,呆头鹅。 “奶奶,邻居阿香姐给你采了桂花。”   她站在小院里喊,却没人应答。辛宋忽然从心底蔓延出一股腻烦和不耐。她有些恍惚地回过头去看自家窄窄的青石板走道和朱红色的大铁门,那上面还留着清晨小雨洇湿的痕迹。   辛宋长出一口气。   终于,终于要离开了。 辛宋坐上汽车,朝背后招招手,当送行的人脸开始模糊不清的时候她如释重负地转过头,抓紧了膝盖上的书包,闭上眼睛微笑起来。 刚刚那副不舍的神情就像北方深秋的叶子簌簌从脸上掉落。 她睁开眼,看到前座的男人正从前排两个高高的座椅的缝隙中观察她,缝隙只有半掌宽,她看不见这个人的长相,只能看到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 对方并没有因为她发觉而急忙转头,反而大胆地对上了她的眼神。 所以最后竟是辛宋的视线首先垂下,落荒而逃。 她白皙的手指抠着书包正面已经开启半截了的橡胶商标,眉头一皱,又不耐地抬头打算瞪回去,却发现对方早就不看她了,身体倾斜到靠窗的一侧,头枕着玻璃,从辛宋的角度看过去,只漏出两指宽的缝隙,塞着漆黑如墨的发丝。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去触碰他的发丝,半途中注意到坐在左侧的中年阿姨不解又鄙夷的目光,连忙收了回来。 心怎么野得这样快。辛宋不觉又脸红,连忙从书包中掏出一本英文书,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汽车中途停过一次,在高速边的服务区,司机站在车旁吞云吐雾,乘客们纷纷下车去上厕所。辛宋将钱夹手机都揣好,也站起身,经过前排座位的时候没有转头,却偏过视线用余光去打量——那个男人用黑色外套将头罩住,歪在窗边睡得正熟。 而等到她捏着鼻子从厕所跑出来,远远地就看到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停在长途汽车旁边,几个人正在将行李从车上提下来放进后备箱,随后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也从长途汽车上走了下来,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低头钻进了轿车。 她竟有些失落,没有动,站在远处看着轿车开走,直到司机开始催人上车准备出发的时候才一路小跑回去。 前排的座位果然空了,上方行李架也空出好大一片。 辛宋叹口气,收起英语书,这才开始放松地欣赏起窗外的景色——当然,也不过是高速路边一块又一块掠过的广告牌。 那条路就像是没有尽头。同一块广告牌不停地掠过去,掠过去。辛宋忽然站起身,满车的乘客都脸色青灰,明明已经死去多时。 一辆永远到不了终点的车。 哪里有什么新生活。 辛宋猛地睁开眼睛。她睡前换了一张滋润的美白睡眠面膜,粘得过分,不知道是不是憋的,又做了噩梦。 辛宋很少会做格外瑰丽离奇的梦,甚至她很少做梦,但一旦堕入梦境,就是过往生活的白描,白开水一样的对话,好像昨天的世界铺天盖地倾覆过来。 然后,加上一个突兀的,噩梦般的结尾,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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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08:07

    她醒过来,洗掉了面膜,看了一眼表,已经五点。辛宋想了半天,咬咬嘴唇,打给了张奥。 电话却被张奥挂了。辛宋大概猜到他在开会,踌躇了一会儿,就打给李达说,不用他来接,她自己开车去张奥的公司。 辛宋将车停到张奥公司所在大厦的B2停车场,坐电梯到三层的costa咖啡馆,给张奥发了个短信。 “我在costa,你忙完了过来找我吧,我们一起过去。” 辛宋甚至不知道自己丈夫的公司在这座大厦的哪一层,她仅有几次过来等他,都是坐在三层,愣是将人家好好的一个茶餐厅坐成了咖啡厅。 她和张奥之间守着一条分明的界限,两个人都说不清到底是谁先画下来的,但是十分默契。 辛宋不愿意自己去。她至今看见张奥的家人还是会头痛得很,内心局促惶惑,表面淡定优雅,咬着牙为他撑出半分场面。辛宋不知道张奥是否看得出来她的不情愿,更不知道张奥是否会有哪怕一丁点的感激或者体谅。 他并没要求她镇得住场面。 辛宋骨子里那点好强最终都发挥在了这些小事情上。曾经埋头苦读时候做的练习册随着毕业时候捡破烂的大伯骑的三轮车远走,却把那一份硬撑的劲头留给了她。 辛宋知道自己下午把水粉画成那个德行,都是因为心里不安静。她怕自己去早了,一个人面对张奥那些古怪又高傲的亲戚,去晚了,又失了礼数。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跑来找张奥。 刚端着咖啡坐到沙发上,辛宋就感觉到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我已经到风入轩了,没想到你会去找我,今天出发比较早。” 那刚才干嘛不接电话。辛宋苦笑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表,五点二十三。她抓起风衣正要走,忽然瞥见硕大的宽口咖啡杯,她一口都没喝,额外花钱加的奶油花漂在上面,像困住的鸽子。 辛宋站在原地愣了半天。 然后她坐回到沙发前,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下一本八卦杂志,不管不顾地看了起来。 辛宋知道,张奥的姨妈归国,应该会把张奥消失已久的表妹带回家。她本以为张奥这样的人,当初忍辱避嫌,轻描淡写地娶了自己,现在面对这样的场景,可能会稳重地带着自己一同出席,在表妹和姨妈面前把面子做足,游刃有余——却没想到,对方会这么早地、一个人跑了过去。 不冲动就不叫真爱了。辛宋笑着想。 思绪忽然就回到了大四毕业的那年夏天,温邵庭带着篮球队在最后的联赛中夺冠之后,拉着她跑上学校后山的小树林,两个人在炽烈的日头下奔跑,好不容易跑进树荫,她还没喘匀气,正想问他抽什么风,就被他拦腰抱起来,后背抵住一棵滚烫的松树,不管不顾地吻了起来。 辛宋两条腿缠着他的腰,两人之间只有薄薄的衣服和年轻的汗水,不再相隔人山人海,不再伪装互不相熟,更不再有语言的暧昧和错误解读。 辛宋的唇刚触碰到咖啡的一刹那,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午后,温邵庭的嘴唇也是这样滚烫而柔软,她握着杯子的手忽然颤抖起来。 她的记忆像是断在了半空。那个悠长的午后是如何结束,如何随着太阳一起落到山后头,他又是怎么随着这一切离开,辛宋像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一样。 辛宋觉得自己并没有想念什么。坐在这种商业气息如此浓厚的、曾经她会觉得“一定很贵”而打死也不敢走近的咖啡馆里,周围到处都是抱着笔记本电脑看似专注打字的商务人士,鼻端充斥着咖啡香气,她怎么还可能嗅到当时那股热切的松油味道。 就像一切从未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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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08:39

    第二章 红尘多可笑 张奥在服务生的带领下穿过曲水流觞的暗厅,沿着狭长的走道前行,经过一片开阔的小中庭时,看到了玻璃幕墙外踱着方步的孔雀。 服务生看到他停步凝神,也没有催促,笑着介绍道:“这三只孔雀是我们风入轩的特色,好多客人带着小朋友来看它们。那只白色的,是去年刚从斯里兰卡运过来的。” 张奥笑:“三只全是公的啊。” 服务生也笑:“母的没有尾巴,不好看嘛。” 正说着,那只幽兰的印度孔雀便毫无预兆地在翠竹林前开了屏,中庭里暖橙色的灯光下,着实流光溢彩。 是五年前,还是六年前,女孩在大热天拉着他去动物园看孔雀,骚臭的笼子前,他皱眉掩鼻避之不及,她却看得入了神,手舞足蹈地想要吸引孔雀开屏,可惜那三只没精打采的爪哇孔雀理都不理。 她吃了瘪,不在意他的嘲笑,反而给张奥出了一道心理测试题,大概是设定他在凶险的森林中行进,身边还带着一群动物,有老虎、狗、猴子什么的……最后还有一只孔雀。由于环境恶劣,食物稀少,他必须一样一样地放弃掉身边的这些“宠物”,她要求他按照放弃的先后顺序来作答。 那几样动物具体的种类他实在记不清,只记得自己最先放弃了孔雀,最后留在身边的是老虎。 她扒着笼子,怔怔地望着孔雀许久,说出了心理测试的答案:那几样动物分别有着不同的象征意义,比如朋友、子女、父母……其中,老虎代表人对金钱和权力的欲望;而孔雀代表爱人。 “这个问题的答案意味着你在困苦的环境中首先放弃的是什么。你最先放弃的就是爱人,最后留下的是名利欲。”她失落地说。 张奥当时啼笑皆非,她那副当真了的态度,简直幼稚得让人不知说什么好。是不是从小家境优渥的姑娘,都长着一颗不怕被骗的心? “环境恶劣,老虎能保护我,就这么简单。那些象征意义纯粹是扯淡。” “但是你没有想过吗,孔雀也需要你的保护啊!” 她瞳仁黝黑清澈,像两丸黑珍珠,执拗地盯着,让他心中一软。他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说,好好好,我会的。 “你发誓。” “我发誓。”都不问问拿什么来发誓。 “走吧。”张奥回过神,对服务生笑笑,再也没有朝那只卖力抖动华丽羽翼的孔雀看过一眼。 他进去的时候,包房里只坐了三个人。张奥进门就先把手里提着的礼盒递过:“小姨妈,这是我跟您提过的血燕。本来上次就该给您的,可惜我出差没赶上接风。” 小姨妈樊爱琳上个月刚过完五十岁生日,体态微丰,保养得宜,整个人都和脖子上的玉一样润,接过礼盒就浅浅一笑,也没故意客气:“又乱花钱买这些东西。你爱人呢?” “她马上就到,”张奥说着就转头朝坐在小姨妈左手边的一对璧人点点头,“这位就是……” 樊百合自打张奥进来就端着一张铁打的笑颜,目光从张奥转移到血燕再转移回张奥,那笑容就像焊在了脸上,连弧度都不曾改变。 “我未婚夫,温邵庭。”樊百合介绍道。 张奥一边伸出手一边极快地打量了一眼,男人非常英俊,看上去应该和百合年纪差不多大。 “你好,我是百合的表哥,张奥。” “听百合提起过,这是我的名片。” 张奥一愣,接过来装作看了几眼,其实完全没往脑子里去,做做样子便转身从手包里也拿出自己的名片递过去。 “烦死了,自己家人还交换什么名片,假模假式的。”樊百合飞了温邵庭一眼,被对方温柔地揉了揉脑袋。 张奥嘴角噙笑看着,然后找了包房门口靠近传菜口的位置坐了下来。小姨妈让他往里面坐,张奥笑笑:“那位置留给我爸妈吧,让他们挨着您,多说说话。” 这样的座次天经地义,小姨妈也只是一笑便不再坚持。 “还是国内好。人家都说国外气候好,我却享不了这个福,蓝天碧水的就哮喘,一回来,吸了一个月雾霾,反倒不咳了!” “反正这次回来了就多住一段时间,您也看着百合把工作室建起来,彻底放心了再回去。”温邵庭边说边帮小姨妈续茶。 两个人有来言有去语地聊着,包房里始终没冷场,于是张奥便坐在远离他们的一侧慢慢啜饮着新茶,没有插话。樊百合低头喝着自己那一盅木瓜炖雪蛤,一直笑得甜甜的,也不讲话。 张奥转着手里的名片,结合对面一老一少的聊天,将温邵庭的情况了解了不少:江城本地人,学法律出身,本科毕业后拿全奖去了芝加哥,在百合同所大学里读Law school,最后半年写硕士论文期间两人一起去新加坡住了小半年,陪小姨妈养病,一毕业便一起回了国内。但他相信温邵庭对他家的情况知晓更多,因为对方非常驾轻就熟地配合着小姨妈,将张奥完全晾在了一边。 这做派,简直天然就是樊家人,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和小姨夫一样入赘,孩子继续姓樊。 张奥想着,脸上便有了一丝促狭的笑意,这时桌对面的樊百合抬起头,一道清凌凌的目光照射过来,对身旁两人热络的聊天恍若未闻,却能准确地抓住他每一个内心邪恶的瞬间。 他佯装不知,没有回应。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包房门再次被推开,张奥的父亲张本纪和母亲樊爱婷以及另外两位阿姨的家人们浩浩荡荡走进来,十几个人一通介绍寒暄。一个月前的接风宴,温邵庭并没有出席,所以众人只知道樊百合有了一个稳定的男友,今日才得见。樊百合向温邵庭一一介绍,让他按照自己的习惯,叫其他几位樊氏姐妹“婷婷阿姨”“莉莉阿姨”“玲玲阿姨”,把温邵庭闹了个大红脸。 站在门口附近的张奥再一次自然地被忽略了,直到服务生给他们都倒上了茶,询问是否开始传菜,樊爱婷才转过头问他:“你爱人呢?” 真见外。张奥忍住笑,回答道:“可能堵车了,我问问她。” 其他人各自聊天,张奥坐在原地给辛宋拨了个电话:“你到哪儿了?” 辛宋的语气和平时好像有一点不一样,隔着电话张奥也分辨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堵车,你们先吃吧。” “好。” 挂下电话,他轻声对樊爱婷说:“等逸尘到了就上菜吧,不用等她。” “那怎么行,”樊百合明明在另一边聊得正欢,此刻准确地插话进来,“怎么也得等人齐了再上菜啊。” “要是她一进门看到所有人饿着肚子等她,估计能吓昏过去。宋宋害羞。” 温邵庭正在帮张纪本续茶,茶壶盖没摁住,差点掉下来,当啷一声。 “你坐下,让服务生倒就好,”樊百合揪揪他的袖子,转头便大大方方地朝樊爱婷一笑:“婷婷阿姨,邵庭是不是特别帅?” 一群老人嗔怪百合还像个小孩,七嘴八舌假意数落,樊百合向来很会装娇卖乖,一时间场面热闹得不行。 张奥起身轻声问守候在小厨房门口的服务生:“这包房有洗手间吗?” “抱歉,这个包房没有独立洗手间,您得出门右转,我带您过去。” “不用了。” 等张奥从男洗手间走出来,樊百合正站在女洗手间门口甩着手上的水珠,半侧身对着他,仰头欣赏着墙上挂的画。孔雀蓝的短旗袍很贴身,勾勒出她娇小玲珑的曲线,精致的珍珠盘扣蛰伏在领口,被她揪开了,显出两条白生生的锁骨,在幽暗的走廊里发着光。 张奥笑了,明知故问:“你一个女的,上厕所怎么会比我还快?” 樊百合转头看他,像被逼急了的兔子,不知怎么竟然红着眼。 “我先回去了,你妈会担心。” 明知背后幽幽的目光紧跟不放,他仍然没有回头,朝着走廊尽头的雕花大门,大步走过去。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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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08:57

    辛宋在服务生的引领之下穿过了同样一片中庭,看到孔雀时也站住了,掏出手机“咔嚓咔嚓”地照了好几张。 “居然还有白孔雀。”她喃喃自语。 “这是我们老板去年刚从斯里兰卡运过来的。”服务生再次解释道。 “它们也真寂寞,都是公的。” “母的没尾巴,不好看嘛。”服务生笑着应和。 辛宋也笑了一下。大学时候她和温邵庭跑去遥远的城西郊区去逛旧书市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终于能够放心地牵手。当时翻到了一本非常简陋的册子,画的故事是《孔雀东南飞》。画者恐怕也没什么常识,第一幅“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画的竟然是一绿一白两只孔雀,绿的象征公的,白的象征母的——然而两尾长长摇曳的华丽羽衣,恰好说明了两只都是公的。她指着画册笑了,温邵庭看了半天还不明就里,追着她问为什么。 她没回答,反问他,你知道这个故事吗? 温邵庭点头:“男的简直有病,自己搞不定亲妈,休了老婆,还不让人家改嫁,非拉着陪他一块儿死。” 辛宋笑得眼睛都弯起来:“那可是古代人,没办法。” “那你会这样吗?如果我是那个……那个男的叫什么?” “焦仲卿。” “对,如果我是焦仲卿,你会为我去死吗?” 辛宋没有敷衍,在闷热的大夏天里闭上眼,努力设想自己和温邵庭就是那两只亡命的孔雀。 然后睁开眼,明明白白地回答他:“不会。” 辛宋回过神,继续随着服务生往前走,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她的确埋怨张奥独自提前赴宴很不给自己面子,那股火烧过之后,她又冷静下来,对自己迟到了将近半小时的行为感到很不安。 没想到刚推开包房门,一个不明物体就朝着她的面门飞过来,辛宋本能地快速闪身,堪堪躲过。幸亏门边包着锦缎,那只白色茶杯撞在软面后跌到地毯上,没有碎,否则飞溅的渣滓都会伤到她。 “没事吧?”张奥就在门口,第一个起身赶过来扶住她,“碰到没有?” 辛宋茫茫然地摇摇头,看向饭桌那边——张本纪站在最里侧的主位上,脸膛因为愤怒而涨成了紫红色,胸口像风箱一样起伏。让他这样暴怒的人,自然是张奥的弟弟,张逸尘。这位罪魁祸首颓然坐在位子上,两百斤的体重让他看上去像一尊弥勒佛,从胸到肚子折叠了好几层,只不过脸上没有笑意,满是恐慌。 没人注意辛宋的到来,屋子里乱作一团,所有人都在七嘴八舌地劝和。 “怎么了?”辛宋压低声音。 “新买的跑车,撞人了,”张奥言简意赅,看到辛宋瞬间瞪圆的双眼,脸上有了微妙的笑意,“交通法你懂一点的吧?考考你?行人闯红灯在先,但车辆行驶速度超过80码,经过斑马线未减速,你要是法官,怎么判?” 辛宋真摸不清张奥的脾气。那边自己的亲爹几乎要犯心脏病了,他却比外人还不着急,居然在考她交通法。 “人死了吗?”她愣愣地问。 “不知道。”张奥拉着她走向圆桌,辛宋再一次感觉到了清晰灼热的视线,这一次她不再被几位阿姨遮挡,桌对面的一对恋人一览无遗。 温邵庭和樊百合和她一样愣在原地。 “认识?”张奥很意外。 辛宋耳畔嗡嗡作响,僵硬地笑着回答:“温邵庭是我的大学同学,前两天的同学聚会,我们还见过,百合也在。” “那可真是太巧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张奥揽住辛宋的肩膀。 与此同时,张本纪再次扔出一只茶杯,这一次结结实实摔在了窗台边,撞得粉碎。 一顿饭不欢而散,辛宋一口菜都没吃到。张奥提出要亲自送父母回家,樊爱婷拒绝了,说有司机,不必麻烦。 “他身体硬朗得很,不会有事。”说完,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张奥,仿佛张逸尘撞上的倒霉蛋,是张奥一手安排的似的。 辛宋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觉得很有趣。她退到门廊处的阴影里,眉目低垂,手臂挽着自己的风衣,安静地等待张奥出来。几步台阶之下,樊百合和温邵庭牵着手,背对她站着,正在和其他亲戚道别。 她明目张胆地盯着温邵庭的背影。这次也算是正式拜见家中长辈,温邵庭却没有像张奥一样着装正式,而是一身学院派的打扮,披着黑色牛角扣羊绒大衣,和他身边穿着白色短貂的樊百合完全不搭,但又有种奇异的和谐。 “别看了,再看就要露馅了,小儿子撞车,大儿媳出轨,那我爸今晚就能分配遗产了。” 张奥笑意盎然的声音响起在耳畔,辛宋有些慌乱地转头看他,竟没能从那张脸上看出一丝恼怒或阴狠。 这比什么都可怕。 张奥大手一张,温柔地包住她的手背,牵起她走下台阶,向樊百合他们走去,简短地道了别。 “改天再出来吃饭,”百合笑眯眯地对着辛宋说,“诶,对了,我把电话给你,刚回国,新办的号码。” “没关系,”辛宋也笑了,“你忘了吗,你留给过我你的号码。” 撞车后等待理赔的期间,樊百合还想要和她交朋友呢,然而连续两次见面,她都再也没提过撞车的事情,真是奇怪。 樊百合笑得嘴角有些僵,没有再继续装傻,点点头就拉着温邵庭离开了。 全程两个女人都紧盯着对方,仿佛身边的男人压根不存在。辛宋注意力太过集中,以至于完全没有余光分给站在百合身旁的温邵庭,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依然眼睛带笑,看得人迷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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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09:18

    “你都知道了?” 辛宋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头靠着玻璃,数着隧道里快速闪过的灯盏。 “知道什么?”张奥点了支烟,把他那一侧的窗玻璃打开一道缝,呼呼地风声钻进来,瞬间淹没了辛宋的声音。 “知道当时我站在台阶上看的是温邵庭,不是樊百合。” 张奥很少对辛宋讲自己家的事情,某些场合里他需要她多知道一些、少犯点错误的时候,就会有针对性的说几句;只是这么长时间过去,辛宋不免和张家樊家的亲戚们有所往来,闲言碎语东拼西凑,她自己也对张奥的家史大致有数。张本纪经商多年,和樊爱婷是发妻,张奥却不是樊爱婷亲生的,小儿子张逸尘才是根正苗红;樊爱婷的小妹妹樊爱琳旅居新加坡,有个宝贝女儿,和张奥之间,有些不能提及的往事。 全家谁也不能提,何况是对着辛宋。 她今天抱着探究的心情来赴宴,就想看看这位小表妹的样子,只不过没想到对方竟然是第三次见面的樊百合罢了,巧得有点见鬼了。 辛宋确信张奥知道自己对那位表妹的存在有所了解,他自己没亲口讲过,但也不是什么秘密了。然而当她盯着那对恋人,他却清楚地知道她不是在对表妹好奇。她在看温邵庭。 张奥一直没回答,直到车子出了隧道,一整支烟吸完,他合上了窗子,才在安静中开口:“我瞎猜的。” 辛宋自然不信,但乖巧地没再追问,反而转了话题:“今天怎么不等我就自己先去了?” “你生气了?” 辛宋沉默了两秒钟,笑了:“算不上生气,就是有点纳闷。你没义务跟我解释,我真的……只是有点好奇。” 她话说得委婉又低姿态,张奥有些不忍,于是真的耐心解释了起来:“我最近太忙了,完全忘记准备送给小姨妈的见面礼,下午赶紧去求沈放,他老婆季洁你也见过,家里是养海参的,店里乱七八糟什么补品都有,我就提前下班跑过去拿血燕了,来不及等你一起过去了。” 辛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也怪我,没提醒你,我自己也没给长辈准备一份。” “那你以为是为什么,我是迫不及待跑去见百合?急得没法自控,连你都顾不上了?” 她没想到张奥这样直白地讲出来,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幸好张奥的语气并不是责备或讥讽的,反倒带着些善意的戏弄。辛宋决定诚实些。 “有点。不过没有吃醋的意思。” 张奥笑了:“你又不喜欢我,吃什么醋。” 太怪异了。辛宋无法招架这样的对话。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和百合的事情的?”张奥问。 “我瞎猜的。”她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伴着张奥的大笑声,辛宋转头去看窗外的街景。摩天大楼像一只只闪着银光的利剑插入云霄,隐没在低垂泛红的云雾之中。 路上张奥说过带她去茶餐厅吃点东西,辛宋拒绝了,回家后决定自己做点夜宵吃。张奥似乎是累着了,回家便上楼洗澡,对她说先去休息,你自便。 辛宋独自在没开灯的客厅地毯上坐了一会儿。云有些散了,月光穿过缝隙照下来,通向露台的落地玻璃门半开着,给月光留下一条窄窄的路,辛宋就坐在路中央。 手机无声地震动起来,她盯着屏幕,半晌才起身走到露台,合上身后的玻璃门。 “妈。” “没睡呢?” “没。” 母亲方英敏在电话另一端欲言又止,辛宋的心重重地坠了下去。 “我爸又怎么了?” “……宋宋,你手头有没有暂时不用的现金?你爸……你奶奶托了所里的关系,人家说他是老油条了,这次少于五万出不来,我……” “没有。有也不会给。”辛宋声音冷冽。 方英敏完全没料到女儿会如此干脆的拒绝,连个托词都不找。 “我知道你心里怨,但他好歹是你爸……” 辛宋冷笑,迅速打断母亲的苦情诉说,语气轻轻柔柔地:“那是个无底洞,那些人就等着你们一次次捞人、送钱;我爸不是老油条,只要你还一次次捞他,他就不是。看到王叔了嘛?他家里人不管他了,抓进去就老老实实蹲着强制戒,靠国家养,所以后来你看人家还抓他吗?没油水捞,人家管都不管了。这才叫老油条。你放心,这次不救我爸,以后他再也不会被抓了。” 辛宋说完就迅速挂断电话,反手死死按住关机键。 她在露台赤着脚呆站着,仰头凝望着一轮残月。小时候看书识字,书上告诉她,如果月亮像个C,就是残月,那个C刚好拼成残月的残。 直到脚都冻麻了,她才轻轻拉开门走回客厅,打开厨房的灯,想着给自己做点什么吃。 一通电话迅速将她拉回了过去,她躲在洗手盆下瑟瑟发抖,看着一群陌生警察踩上她家的地板,一脚踹开父亲的房门,十几个神情恍惚的叔叔阿姨被推搡着带走,从鬼哭狼嚎到万籁俱静,都闪现在洗手间拉门的缝隙中,她早就忘了哭。 最后是妈妈塞给她两块钱,说晚饭你自己买凉皮吃,去,你去啊! 辛宋从面袋子里舀出大半斤面粉,加了水慢慢地顺时针搅拌和面,像个机器人一样细细地揉,揉好了便把面团扔在一旁让它自然发酵,转头去拌辣子肉燥。 “我都快忘了,你是西安人?”张奥又靠在厨房门口看她,悄无声息的,忽然就发问,吓得她差点叫出来。 “你怎么没睡?” “睡不着。果然是西安人,”张奥盯着面团研究,“想家了?想吃面食了?” “不是,我家在西安旁边,是个小县城,距离一百多公里呢。” “西安有很多好大学,怎么考到这儿来了?” 辛宋说了个著名的古镇:“我妈妈是那里人,高中我一直在南方读的,快高考了才因为户口限制,回西北考试。我觉得南方气候好,就还是选择到这边来读大学了。” 顿了顿,她抬头看他:“这些你不是早知道吗,怎么又问?” “有点记不清了,”张奥暗叹了一口气,“你跟温邵庭怎么回事?” 你不是很能猜吗?辛宋心中冷笑,表面上却很乖顺,没有表现出对这个问题一丝一毫的反感:“大学时候有点暧昧而已,恋爱都没谈过,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了,今天不过是觉得太巧了,就多看了两眼。” “那百合呢?她什么时候给过你手机号?” “你忘了我撞过车?就前段时间,在咱们小区里,她追尾,我们互留了电话号码。但当时我不知道她是你表妹。今天更是觉得巧。” 辛宋说完就拿起面团放进不锈钢的小盆子里,倒了小半瓶矿泉水进去,在水中轻轻地揉搓面团。张奥被这个步骤吸引了,不再问,走近了皱眉看:“这是做什么?” “洗面。做凉皮。”辛宋手法轻柔熟练,很快便将清水洗成了半盆米白色粘稠的浓浆,她将浆水倒进备用的碗里,然后把剩下半瓶矿泉水再次倒进不锈钢盆里,继续洗手上余下的面团。 张奥端起那盆浓浆,二话不说便要往洗碗池里倒,辛宋急得大叫起来:“不要!” 张奥有些懊恼:“我不是想帮你的忙吗!” “你帮什么倒忙啊,那盆浆就是凉皮!你倒了我还吃什么!” 辛宋气急败坏地将大碗抢回来,命令张奥:“闪开,君子远庖厨。” 张奥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嘴硬,反倒埋怨辛宋:“我想帮你还有错了?” 辛宋洗着面,被张奥的样子逗得心中柔软,一刹那竟真的错觉他们是夫妻,随后迅速冷静下来。 她淡定坦白地看着张奥:“你还有什么怀疑的,一起都问了吧。” 辛宋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语气,却仍然迅速地在心中盘算,自己手里大约有二十三万的存款,那辆车也是她名下的,才开了小半年,现在卖掉不会折很多价,最差也能卖25万。这些钱足够她撑一段时间,慢慢找合适的工作。甚至可以去遥远陌生的小城市,买套小房子住下来。 反正如果闹翻了,这些钱她是要带走的。她不是清高的人,她要活下去。 恐怕是这种严阵以待的样子有些好笑,张奥看了她一会儿,忍俊不禁,掏出手机翻了一会儿,递给她:“看这个页面,往下翻。” 辛宋放下手中的面团,擦了擦手便接过来,张奥开的是网页版,字有些小,她将页面放大,发现是一个弃置已久的新浪博客,看不出是谁的。她食指在屏幕上滑动,看到一篇日志里放置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集体合影,点击一下便可以放大,但辛宋不需要这样做了。她记得这张合影,大家一起去登山,在山顶拉着社团的旗帜照了张相,团长按动快门的瞬间,站在她背后的温邵庭忽然揽住了她的肩膀。他从不在人前这样暴露他们的亲密,辛宋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成了合影中最可笑的人。 其实照片真的挂出来之后,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这个小动作,所有人都穿着鲜艳肥大的登山服,谁会去看辛宋肩膀上那几根手指。 她几乎忘了张奥站在一旁,盯着照片贪婪地看起来,没有压抑住自己那不好意思的笑容。那是少女才有的笑容,每当提及喜欢的人便无法克制的羞赧。 “我听你说和温邵庭是同学之后,就Google了一下你俩的名字组合,发现这么一个博客,可能是你们的社团同学吧,这篇日志里你俩的名字都出现了。”张奥盯着她的笑,缓缓解释道。 “然后你就放大去看他的手放在哪儿?”辛宋啼笑皆非。 “我放大,是想看看你大学时候长什么样。” 辛宋愣住。 她控制不住地想象,筵席散场时,他一个人拿着手机将图片放大再放大,去看她当年青涩的样子。 是错觉吗,这句话里暗含的温柔。 她还愣着,手机便被张奥收回,放在了大理石水台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如此靠近她,高高的个子挡住了头顶的橙色射灯,在她眼前笼下一片静谧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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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09:33

    ===========未完待续=========== 【更正】 1.上一更最后一句“就像一切从未发生。” 2.开贴的时候应该是每月下旬(20号左右)更新

    第一次更新因为是两期的内容,所以时间上采取了两更中间差了一个星期。 ㄟ( ▔, ▔ )ㄏ这个当然是给大家适应一月一更的缓冲啦【欠揍脸】 10月起每月20号左右更新【基本是右…切记不要守零点,要早睡 别催更,多留读后感,谢谢大家~ ——来自手残党资深会员吧务菌ㄟ( ▔, ▔ )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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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09:52

    第三章 小楼昨夜又东风 辛宋一慌,本能地后退了半步,后腰抵上了料理台,退无可退。她眼睫微垂,视线默默地落在了他睡衣的绑带上。 张奥没有再走近,停在了一步之外,只有他身上残留的香水味越过了阴影,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熟悉得令她微微颤抖。 静默了片刻,张奥抬起手,将她脸侧的碎发捋到耳后:“怎么不像以前一样扎马尾了?” 辛宋一怔。在那张大学时的照片里,她的长发松松地扎成一个马尾,山上风大,许多碎发都收不拢,倒有几分随意的风情。一群穿着鲜艳的登山服的青涩年轻人中,只有她,惊诧中都带着妩媚。 “原来你喜欢学生妹。”她嘴角俏皮地弯了上去。 张奥笑笑,不置可否,从她背后的台子上拿起手机:“我先回去睡了。” “凉皮做好了给你留一碗明天吃?” “不给我留,难道你能把刚才那个面团都吃掉?” “能啊。” 张奥瞪圆了眼睛。相识以来,辛宋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副神情,不由得笑得更开怀,无声却灿烂。 “那我先不睡了,”张奥从旁边拉过来一把木椅,反坐在上面,下巴抵着椅背,“你表演一下一口气吃三碗给我看。” 她怎么可能吃得下?勉强吃掉了两碗多,剩下的大半碗被张奥抢了过去。 “吃完我又得刷一遍牙。”张奥自言自语。 这抢碗的动作让她一愣——碗里可还有她刚咬断的凉皮呢。 直到张奥将她咬过的那根挑出来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辛宋的心脏才恢复了正常的跳动,她不知道自己是庆幸还是失落。 张奥顿了顿:“也不是嫌弃你,谁碰过的东西我都不吃的。” “还不如不解释。”辛宋笑。 “挺好吃的,手艺不错。”他淡淡称赞,然后忽然问道,“你方才在阳台上打电话?” 辛宋心里咯噔一下。可笑她刚刚竟然因为一点温馨而忘了自己和张奥是什么关系。她笑着迅速回答道:“是我妈妈打给我的,我怕吵到你睡觉,就去外面接了。——你怎么听到的?” “家里没事吧?” “挺好的,就是想我了。” “你要回家吗?” “……没打算。”看着一碗凉皮迅速见底,她把话题转移开,“够不够吃?再给你做点?” “不用了。碗就扔那儿吧,让阿姨洗,你早点睡。” 目送张奥上了楼,脚步声彻底消失,辛宋终于靠着冰箱门慢慢滑坐在地上,缓缓闭上眼。 她当初对张奥撒了谎,说自己的父亲早就去世了,自打上高中,妈妈就带着她到江南水乡投奔外婆,陕西那边的家她们再也没有回去过。结婚前,张奥在高速上开了三个小时车,带着她去看望外婆,半是拜访半是核实。两个人的婚礼没有大操大办,女方这边也就是在外婆家的院子里摆了几桌,请亲戚邻居吃了顿饭。老人们说着掺杂着难懂的方言的普通话,说辛宋一家娘儿仨不容易,张奥揽着她只是笑,说:“我会好好照顾宋宋。” 妈妈深知一个吸毒的父亲对女儿的婚事影响会有多大,所以尽管对辛宋十分无奈,还是依着她帮她圆了这个谎。 冰凉的地砖让她渐渐冷静下来。就算张奥听到了只言片语又怎样?她父亲是个无底洞,她又不是,难道他还会因为这个和她离婚不成?樊百合刚回来,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给他的家族上眼药。 这样想着,她也就有了点底气。 辛宋拉上厨房的拉门,打开水龙头将碗盆等等都清洗干净——难道真的都扔在水槽里等阿姨洗?那她可真把自己当太太了。 还是得赶紧找个工作。 经过地中央那个孤零零的垃圾桶时,辛宋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半根凉皮还挂在鸡蛋壳上。 张奥说:“谁碰过的东西我都不吃。” 辛宋翘起嘴角。当初她听到过关于张奥和他的小表妹的风言风语,有一句说的便是,这两个小人儿好得哦,连甘蔗都抢同一根嚼。 辛宋没有对张奥提起自己想要工作的事,反正她白天有的是时间琢磨简历,婚后这段空白,她大笔一挥,直接利用张奥的公司来填补,头衔是人事部主管——如果真的有哪家公司雇佣她,她大不了再去求张奥帮她开一张离职证明。 刚毕业那会儿,辛宋也工作过一整年,在一家主营医疗器材的上市公司做管理培训生。身为精密仪器专业的毕业生,她却首先被安排去人事部轮岗,做的都是团队建设、领导力培训、年会彩排和主持这些跟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工作,原本那点专业知识就没学精,一年下来更是彻底荒废,现在想重入职场,死活都不敢再拿专业说事。 当初温邵庭拿“院花”这个头衔笑她,她自嘲道:“在工科院系,想当院花还不简单?只要满足一个条件:性别女。” 温邵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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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10:12

    辛宋的十个指尖都凝固在了键盘上。屏幕上的简历文档渐渐变花了,恍惚中全是这个男人的笑,让辛宋的心尖颤悠悠的。回忆被关进密闭的透明箱子,她可以听不到它喧哗,却无法装作看不见它挣扎。 辛宋站起身,跑到隔壁张奥的房间,拉开衣柜大门,随便抓过一件衬衣,紧紧搂在怀里贪婪地呼吸。 这是她的私心。她送给张奥的第一件礼物是Dividoff的香水,Adventure,和她大学时送给温邵庭的一样。张奥有自己惯用的香水,收下她的礼物后原本只是谢了她的好意,并没打算用,是她央求他用的。 辛宋只求过张奥这一件事。她用最小心、最微妙的方式,冒险撒了个娇,希望他能试着用自己送的香水。 张奥无奈地答应了。 气味是最诚实的痕迹。这样,走在张奥旁边的时候,偶尔会有一个瞬间,她会误以为曾经的那个人还在。 大学二年级时,她被学生会选去到博览会当迎宾,三天得了四百多块钱酬劳。她走进商场选了半天,鼻子都快失去嗅觉了才挑了一款出来,赶在温邵庭晚上上课前悄悄约了他出来,忐忑地送出手,生怕自己挑的这个牌子不够“高级”。 温邵庭接过去就拆开了,当着她的面喷了些在自己身上,然后一把将她拉过来,紧紧地搂在怀里,问:“好闻吗?” 她还记得她越过他的肩膀看到的夕阳, 忘了是哪位文豪说过,在黄昏的余晖下,万物皆显得温柔,即便是残酷的绞刑架,也将被怀旧的光芒照亮。 他就是她的绞刑架。 辛宋跪在衣柜前,眼泪汩汩地留下来。 第一天的宴席在混乱中结束时,大家纷纷起身从衣帽架上拿外套,张奥去安慰父母,樊百合也配载一旁,温邵庭经过她身边时,目不斜视地带过一阵风,熟悉的气息像一只温柔的手,探进她的胸膛,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陌生来电让辛宋迅速平静下来。她没想到上次大学同学聚会后,历程竟然辗转要到了她现在的电话,热情地打过来,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辛宋谎称自己在外地,历程便追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向来不善于拒绝别人,几次推拒之后历程仍然兴致勃勃,不肯松口,辛宋只好暂且和他约到第二天。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直截了当地告诉历程:“我结婚了。” 但是如果真这样做了,恐怕被指责为自作多情、不留余地的便是她了。有时候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本可以一剑封喉死个痛快,偏偏大家都选择用慢性毒药,好像这样就可以更体面似的。 不过,她最后愿意见历程,还是因为对方一句话里提到了温邵庭。 就当去听听八卦好了。辛宋的鼻子还酸酸的,她克制着浓重的鼻音,对历程说:“好,明天见。” 放下电话,辛宋洗了把脸。放肆的情绪一旦退潮,镜子里那个鼻尖红红的女人看上去就有点可笑了。她细细地化了裸妆,披上风衣出了门,开车直奔医大三院。 探望住在高干病房的张奥的外公樊俊文,也是辛宋的日常任务之一,每个礼拜一次。老人无法进食,所以她不需要拎水果什么的,只需要和护工说说话,询问一下上个礼拜的情况,偶尔亲自动手帮老人翻个身…… 樊俊文今年已经八十岁了,缠绵病痛整十年,时至今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神志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清醒时便能用眼神队辛宋的问候做出回应。 辛宋本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总不能每次只露个面就走,于是她就把大部分时间都用于和护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旦护工出去了,她就只能呆坐在床边,结结巴巴地和樊俊文说两句话,说完就傻笑。 她对张奥坦白过,自己面对老人和小孩时总是很紧张、不自在,因为她不会拉家常,再怎么努力热情都显得很假。张奥并不在意——探望的目的从来都不在看病人本身,而是在于做给没病的那些人看,她代表张奥现身了,就足够了。 这样一来,她便也渐渐放松下来,慢慢地竟然喜欢上了每周一次的探望。她鼓起勇气开始说自己的事情,反正老头子也没办法笑话她。她尽量挑些小事说,说得自己也笑出来,偶尔还带着她学画的作业来给老人看,甚至编造一些张奥的小趣事。护工说,每次辛宋过来,老爷子的眼神都在笑,他每个礼拜都盼着呢。 辛宋正在跟樊老爷子讲自己撞车的事情——她隐去了樊百合,只把它当一件糗事添油加醋地讲,病房门被推开了,樊百合抱着一大束花,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辛宋站起来,有些不安。这一次没有旁人在场,樊百合不再笑吟吟的,气势竟有些逼人。 “这个病房里不能带花进来,花粉会过敏……护士不让。”沉默实在难挨,辛宋主动开口挑紧要的说。 樊百合嘴角一勾,冷笑了一下,转身出了门,辛宋透过们玻璃看到她直接将花堆在了走廊上的垃圾桶边。 “嫂子还有什么指示?现在我能进来看我的外公了吗?”樊百合径直拉过辛宋的椅子坐下,帮樊俊文掖了掖被角,看也不看她,“护工呢?” “我在这儿看着,让她去吃个午饭。” “说得好像只有你跟她两个人轮班倒照顾外公一样。”樊百合轻笑,“这个家跟你有什么关系?” 辛宋怒极反笑。 “小辈不和,老人心里会难受的。你外公不能说话,你就当他死了?” 每当辛宋生气时,讲话就格外轻柔,肉得发媚,越是媚,字眼越狠。 樊百合完全没想到辛宋直接说了这么难听的话,然后袅袅婷婷地转身就走,知道辛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她也没有反应过来。 踩着高跟鞋在走廊里摇曳生姿的辛宋心里并不痛快。倒不是因为樊百合对她的态度,而是因为懊悔——她忍了就是了,樊百合也没说错,张家和樊家这两个大家族的确与她无关,用不着她来扮孝子贤孙,她何必争锋相对?痛快是痛快了,可这样莫名其妙地撕破了脸,张奥知道了会怎么想?会不会误会她不自量力要跟樊百合争宠? 她不知道张奥心里究竟把樊百合摆在什么位置,但不管怎么摆一定都比她高。樊百合怎么说风凉话都行,但如果哪天张奥也来一句“这个家跟你没关系”,她就真得准备为离婚时那辆甲壳虫的归属好好争一争了。 走廊不长,没走到尽头,辛宋的肠子已经悔青了。 难得那个戎马一生的老头子喜欢她,虽然曾经身居高位的他如今在樊家已经不管事了,但好歹也是个温暖的念想,这下子全毁了。 辛宋从电梯间出来,咬着嘴唇惆怅了半天,还是硬着头皮给张奥打了电话请罪。 张奥非要听完整版的对话,一个字都不差的。辛宋磕磕巴巴地说完,换来了电话那边的大笑声。 “脾气还挺暴。下次我跟客户吵架一定带你去。” 虽然是轻松调侃的态度,辛宋可没敢顺杆往上爬。 “怎么办?要不我回去向她道个歉?……不想她道歉,也得给外公赔个不是。” “用不着。外公心里有数。如果百合把跟你的冲突说给别人听,恐怕大家心里就都有数了,她不敢。” 不管争执的起因是什么,所有人都会把它归结为樊百合旧情难忘,心生嫉恨。 电话那边的张奥这样不留情面,竟让辛宋有些兔死狐悲的凄凉。真的曾经亲昵到一根甘蔗嚼,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是说,自始至终只有樊百合一个人抢得热闹,张奥的心里,早就已经嫌弃了这份共尝的甜? 张奥不费吹灰之力就看透了辛宋的沉默。 “你不必为自己担心。我们有约定,各取所需。” 对方掐了电话,直白地嘲笑她庸人自扰。 挂了电话,辛宋才看到手机里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让她的脸色瞬间灰暗。 “新仇旧恨,我们早晚一起算。” 这个号码下的信息一共有两条,第二条是这个,第一条是几天前的:“你好,我叫樊百合,那天的追尾不好意思,交个朋友?” 辛宋的心情一天来起起落落,此刻盯着屏幕,她已经疲倦得做不出表情。 她和樊百合哪儿来的旧恨?自然是温邵庭讲了些过去的事。看来他们真的很相爱,相爱到从来都酷爱把自己深藏起来的温邵庭竟会将过去和盘托出。 她那点侥幸心理彻底被樊百合击碎。 在温邵庭心里,你辛宋算个什么东西! 他们之间没有旧恨。仇恨才不会旧,它熠熠生辉,永不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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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10:28

    晚上张奥不回家吃饭,辛宋也不想面对他。她叫了外卖草草吃了几口,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开了一瓶红酒。从超市买的加州红,99块钱,又酸又涩,却能醉人,能悦人,比张奥收藏的那半架子勃艮第都有价值。 喝到半瓶的时候她咯咯笑,边笑边唱歌,觉得这世界上简直没有任何事值得牵肠挂肚,真不知凡人都在苦恼什么。 酒瓶见底时,她只看见回忆那头凶兽冲破了玻璃箱子,嘶吼着朝她扑了过来。 她没有躲。 辛宋本来叫辛颂颂,是爷爷起的名字,可惜老人在她出生前一个月就去世了,使得她无从知晓这个名字的寓意。目不识丁的奶奶去给她报户口,办事员错录成了辛宋,更正起来太麻烦,就这么一直用着了。 辛宋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名字给她下了诅咒,她这一生好像都被“将错就错”这四个字缠上了。 父亲一次次被抓,一次次复吸,为了从戒毒所里捞他,家里的房子都卖了,她和妈妈挤进奶奶家,床摆在过道里。二叔家生的是孙子,将来是要继承奶奶家的老房子的,生怕他们母女俩来争什么,防贼一样防着她们。可妈妈不离婚,奶奶也不让离,理由是:这么多年不也这么过来了吗? 这算什么狗屁道理。 旁观她父母的事情时,她头脑一派清明,可轮到自己,就成了当局者迷。 辛宋在人生的前十八年里就像一条岸边的鱼,靠着浅浅一洼希望的水苟活,终于考上大学,才算是被一个浪卷回了海里。 以前也有人偷偷喜欢她,但她是辛建国的女儿,毒虫的女儿,谁和她走得近都会遭殃。而她活得格外严肃自律,一秒钟都不松懈,她一定要证明给全世界看,她虽然是辛建国的女儿,但既上进又洁身自爱,和她爸不一样。 辛宋考去了江城。她旧日的街坊邻居、中小学同学,没有一个人考去江城。 她终于成了一个没有历史的、干净的小姑娘。 辛宋又美又灵,因为从小寄人篱下,所以特别会察言观色。居下位者察言观色是为了讨好,居上位者察言观色则可收服人心,辛宋轻轻松松地就把周围所有小男生的心都轻轻捏在了手里。 直到温邵庭出现。 她原本也是她那个小圈子里的赫拉,说一不二,只是受制于那么多年来养成的战战兢兢习惯,尚未来得及像江岚韵一样,征服更广阔的疆土。 可她遇到了温邵庭。 于是她撒开了手中大把大把的温热心脏,低了头,蒙了面,只跟着这一个人。温邵庭说“宋宋我今天不能见你”,她说好;温邵庭说“我想你了,你来”,她说好,然后坐十几个小时的硬座提前返校。 她掩盖得多么好。为了对他好,她对所有人都好。 那她也甘之如饴。 温邵庭聪明、果敢、阳光、明朗,又深藏不露,才华横溢,算无遗策,她愿意把一切好的词汇都加到他身上,他也承担得起。 但这样的一个人,属于江岚韵。 辛宋透过红酒杯看着楼外的江景,两岸的灯火连缀成璀璨的珠链,在朱红的液体里摇晃。 她这个人,谨小慎微、自私自利、虚荣、爱算计,她自己都知道。她可以放任亲生父亲在戒毒所里老死,可以为了安逸的生活而将婚姻估价出售。但谁都可以和她有仇,只有温邵庭不应该。他没有资格对她说“旧恨”。 她曾经把心都掏给他,差点收不回来。 酒杯一晃,酒洒满了前襟,杯子迅速被人夺走。辛宋仰起头,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那人的脸却是模糊的。 “酒。” 她没有耍酒疯,没哭没闹,只是踉跄着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寻找那个变戏法一样消失了的酒杯,可才走了几步就被一把拽回来,跌进一个宽厚的胸膛里。 “宋宋,我们不喝了。” 宋宋。 这个称谓让她迅速地柔软了下来,点点头说:“好。” 不改当年。 床像是有了魔性,她刚被身后的人安放在柔软的床上,就被迅速拉入旋转着的梦境里,无法脱身。恍惚间,她听到一个人沉沉的叹息。 “居然让我和他用同一款香水,你是不是当我鼻子不好使?” 辛宋笑了,非常硬气地回答道:“我不怕你生气。我攒了钱,我不怕你提离婚。我不怕了。” 她听到有人大笑,笑得畅快淋漓。他贴近她的耳畔说:“你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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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11:25

    第四章 好梦留人睡 辛宋醒的很早,眼睛还睁不开就从床上翻下来,凭着习惯去摸床头备的瓶装水。一夜睡得沉,右手被自己压麻了,拧了半天拧不开,烦躁得很,用力时喉咙间隐隐发出像动物一样的呜呜声。 她听到背后有笑声。 张奥走过来,早已穿戴整齐,应该是准备出门去公司了。他伸手向她:“我帮你拧吧。” 辛宋对昨晚自己发酒疯有一点点印象,现在的形象更是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和张奥相识两年她从未以这种面目出现过,因而十分难为情。她把水递给他,头却偏向床头柜那边,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肩膀也颓然垂着,头发乱得像打了败仗的喜鹊。 张奥拧开瓶盖,递还给她,随口问道:“今天不出门吧?再睡一会儿吧。” “不好意思。”辛宋低声说。 “谁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张奥边说边往外走,“不过在外面就别喝酒了。看样子你酒品不太好。” 直到楼下传来关门的声音,她的头都垂在胸前,抬不起来。 刚刚张奥走近的时候,她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香水换成了以往他常用的。 在倒头重新睡和起床之间,辛宋挣扎许久,硬着头皮站起身晃晃荡荡去淋浴。温热的水流缓解了头痛,她包裹着浴巾站在镜子前,轻轻拂去水汽,盯着自己微肿的眼睛。 张奥调侃她给他买和温邵庭一样的香水,哈哈笑,早上还帮宿醉的她拧矿泉水……绝不代表他不介意。樊百合找了一个男朋友,恰好是和她有过点暧昧历史的温邵庭,这不是她的错;但香水说明她至今还念着温邵庭,这一定是张奥不愿意看到的——风险。娶她不就是因为她安全没麻烦么,现在麻烦来了,她要怎么表现? 辛宋一直知道张奥把自己藏很深,那种隐藏和她拼命掩盖自己不堪出身的动机不同,是一种从小养成的习惯性蛰伏;结婚后为打发时间读了不少杂书,学到一句“潜龙勿用”。不知怎么,她第一时间想到张奥。 辛宋吹干了头发,回到卧室拿起手机,拨打了干洗店的电话,预约上门取衣。等待期间她喝了黑咖啡消水肿,化好了淡妆,门铃响时刚好收拾停当。 “这四件衬衣,还有这两件西装外套,就这些,直接从卡里扣吧。” 干洗店的小妹是新来的,爱说话也爱笑,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破损或缺失扣子的情况,便自来熟地搭话:“姐,这衣服也不脏啊,熨得好好的……” 辛宋平静地瞟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小妹讪讪地收了声,傻笑一下便签单走人了。 清理了所有沾着香水的上衣,衣柜里重新放了樟脑丸,开窗通风,Adventure散去不少。辛宋本想从他桌前拿起他自己习惯的男香喷几下,把残留的也赶尽杀绝,转念一想觉得自己多余。讨好得太明显,对方未必会领情。 收拾好已经十一点半,辛宋换上高跟鞋,拎包出门。 辛宋刚一落座,历程便找话题寒暄:“昨天去哪儿了?刚回来?” 她低头翻菜单,眼睛一转,终于想起来昨天自己推三阻四,连在外地这种鬼话都说出来了。她也不抬眼,就随意地点头:“嗯,刚回。” 历程有点局促,笑着说:“先点菜,先点菜。” 辛宋知道这家马来西亚餐厅又贵又不好吃,但毕竟是这个商圈环境最好的,人少、安静,不用和其他上班族们一起排队领号。历程本来约的是周末,或者平日的晚饭也可以,就因为辛宋不断推脱,他连午饭都开始约,她也只能答应,还把地址体贴地选在了历程上班的写字楼附近,以便他吃完了就赶紧回去上班,速战速决。 午饭有午饭的好处。午饭不暧昧。 就像上大学的时候,温邵庭从没和她一起吃过一顿晚饭,中午倒可以不避嫌,在人挤人的食堂里以拼桌的身份头对头吃完一顿饭,没人会注意到他从餐盘给她拨过去一个狮子头。 阳光让一切都坦然。 点完菜后不咸不淡聊了几句。虽说是深秋,历程穿上优衣库的薄款羽绒服也有点过早了,里面配色糟糕的格子衬衫让他看上去像个常年不出门的程序员。辛宋努力回忆上次同学聚会时历程是否说过他自己在做什么工作,结论是空白。 何止。历程在大学时都是一片空白。这个男生无疑对她有好感,这种好感停留在上课时候如果挨着坐便多讲几句话,一起看系里篮球比赛挨着站便多讲几句话,金工实习时如果分在同一个车间了便多讲几句话……那多出来的几句话,态度是殷切又拘谨的,内容和“昨天你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一样寡淡无味。被推拒了也不会伤心,反正天下美丽的女生多的是,他也未必只对辛宋有好感,当年院里同时向她和江岚韵献殷勤的不知凡几。历程这样的男生,长相一般,人品不坏,情趣缺乏,学历不错,工作体面,总会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和他同样乏味的女生,做一对模范夫妻,买一套学区房,生一个健康的孩子…… “辛宋?” 她意识到自己彻彻底底地走神了,刻薄阴郁的思绪像脱缰的野马,早就冲破了时间的藩篱,把眼前的男人拖拽到了二十年后。 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瞧不起普通的,却连基本的幸福都不配。 “这两天有点累,不好意思。你刚才说,公司就在旁边?” “嗯,”历程趁着服务员来上菜,连忙将无处安放的目光投向桌上唯一的咖喱什菜蛋,“没事,时间来得及,我们慢慢吃,我下午两点上班。” 现在十二点半,我的天。辛宋想。 “毕业这么长时间,聚会好几次,你都没来过,我们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以为你离开江城了。” “以前上学时候我也不太合群,”辛宋看历程一直小心翼翼等着自己动筷,连忙拿起叉子,即使根本吃不下,“一开始几次聚会都没去,大家就不叫我了。” “这次还是因为这次温邵庭回国了,参加前在微信群里说一定叫上你。虽然他不是咱们系的,但不管怎么说……唉,反正老班他们为此到处找你的联络方式来着。” “他说要叫我的?为什么?”辛宋装作只是随口一问。 “倒也不是他,”历程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他女朋友,我忘了叫什么名了,她提起咱们系有个大美女,想见见。温邵庭还开玩笑说他老婆比他还好色。” 辛宋忽然感到愤怒,不知是因为希望落空,还是单纯不喜欢这种被叫出来遛一圈当耍猴的对待。 她笑了,低头用调羹拨弄着冬阴功:“时间过得真快,都毕业好几年了,温邵庭都有新女朋友了。当初我真以为他会为了江岚韵守一辈子呢。” 历程愣了,没想到辛宋会这样把大家不愿提的疮疤随随便便揭开。 他不知道,越是关于江岚韵的事情,辛宋越是无法讳莫如深,越是坦荡就越是安全。 “不过也是好事,总比走不出来要好。人要往前看,他现在这样,我相信江岚韵也会高兴的。” 历程脸上恢复了笑意,也点头:“的确,我也觉得她会希望温邵庭幸福的。” “他现在女朋友不知道江岚韵的事?” 历程摇摇头:“应该不知道吧,在群里还挺活跃的,好像对咱们系的事情了解不少,不过,只字没提别的。” 当时如果知道,恐怕不会说出“你们系有个大美女”这种话了。当时精仪系真正的大美女,是江岚韵。但转念想到那条新仇旧恨的短信,辛宋又无法确定,温邵庭是不是已经和盘托出。 “温邵庭现在做什么呢?”她继续语气轻松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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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16:15

    历程抬手看表,露出遗憾又歉意的表情,辛宋示意他赶紧去上班,主动拿出信用卡要买单,被历程死活拦下来了。 “怎么能让你请客。”他把钱塞给服务生,和辛宋道别,边走边从裤袋里掏出员工卡挂回脖子上,消失在了店门口。 辛宋又叫了一杯奶茶,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历程也许没想到,一顿接近两小时的午饭几乎都在聊大学同学的边角料八卦,张三如何如何,温邵庭如何如何,李四如何如何,再绕回到温邵庭如何如何……圈子兜得如此自然,以至于到最后历程自己都讲得起劲了,恍惚中把道听途说当成了辛宋对他的欣赏和兴趣。 关于他自己的事情,辛宋问都没问;而辛宋的近况,辛宋完全没给他机会问出口,甚至封堵得太死,最后连自己已经结婚这件事都忘了讲。 算了,反正也不会再见面。 奶茶喝到一半,她接到张奥的电话,询问她好点没有。 “不是说多睡一会儿,今天不出门的吗?有事?” “早就约了人中午一起吃饭,大……”辛宋连忙收声改口,“突然想找工作了,就约了一个好久以前上班的同事,想要问问大家的近况,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机会。我和社会脱节太久了。” 张奥有些意外,没有说不赞成的话:“你先自己找找看,实在闷,也可以来帮我打工。” “你们雇不起我这么好看的前台。”辛宋眯起眼睛笑了。 “也对。” 相安无事时,他们俩经常能开开玩笑。 “晚上我不回家吃饭。” 辛宋挂了电话,翻出通讯录,好不容易找到几年前自己还在医疗企业做事时留下的交情,抱佛脚似的约人家出来下午茶,也不管对方是做什么岗位的,反正要见一面,给自己的谎言找补一下。 她这个和故交多年失联的人,忽然热衷起跟大学同学吃午饭,这个非常时期,任谁都会多心。张奥不是傻子。 还真让她约出来一个,正在休假的活泼的小行政专员,在公司稳稳做了四年后依然还是活泼的小行政专员,连工资都是按照5%的最低涨幅慢慢增加的,也不心急,娇生惯养的本地姑娘都这样,在家靠父母嫁人靠老公,工资么,用来零花买彩妆便好。 辛宋平时闲在家里的过剩精力都用在了演戏上,对着出租车司机扮演单亲妈妈,对着超市收银员扮演失恋伤心到数不清零钱的女大学生,或者此刻,对着老同事扮演得夫如此万事足的受宠阔太太。 小姑娘眨着大眼睛,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表面上很配合地羡慕着,陪辛宋消磨了两个小时。 她开车载小姑娘回了家,看着对方蹦蹦跳跳的背影,蓦然想起,她比人家还小一岁呢,后视镜里映出的那双眼睛,目光怎么就沧桑成了这样。 晚上辛宋无事可做,突发奇想,去苹果店买了个128G的iPad,让店员帮自己下载了几部讲老北京胡同生活的电视剧,带着去了医大三院。 护工大嫂看到她,神情有点尴尬,憋了半天才神神秘秘地说,老爷子的外孙女那天跟她说,以后不让辛宋过来,骂辛宋这个外姓人假模假式假慈悲的。 “那小眼神,特别刁,当她面我也不敢说啥,她说着我就听着,我哪敢管你们家事,谁来谁不来哪是我能拦得住的。我就悄悄和你打声招呼,你自己留点心。那丫头一看就不是善茬。” 护工是很朴实的北方大嫂,儿子在江城读书工作,娶了本地姑娘安家立业,她也跟了过来,不想在儿媳面前讨嫌,就自食其力来医院照顾病人,赚得也不少。 这话要背着老人说,辛宋笑笑表示感激,让她赶紧去吃晚饭,这里自己看着就行。 辛宋想用输液的架子做个简易的iPad支架,折腾半天总算做好,能放得住,角度却不方便老爷子躺着看,会反光。 她正研究着,樊老爷子醒了,眼神中满是疑惑。辛宋跟他解释,躺着怪闷的,估计护工大嫂也没什么文化,不能给他念书听,不如看看电视剧。樊老爷子在北京呆过一阵子,人艺老戏骨们当年的电视剧肯定喜欢看,都是京派小说改编的,好看着呢。 老人眼神渐渐清明,满是感激和愧疚,什么都明白,只是说不出来。 辛宋做了好事,自己心里也高兴。等护工回来了,和她一起把支架完善了一下,她花了半小时才教会对方怎么用iPad给老爷子放电视剧,然后坐在旁边陪着看了一集。 “每天就看一两集,多了老人眼睛也受不住。就放这儿吧。”辛宋正交代着,突然听见门外走廊里一阵喧哗。 旁边的高干病房吵成一团,不少看护在劝架,还有些病人和家属在看热闹,挤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中好像有小姑娘的哭声,许是哭太久了,直打嗝。 辛宋皱皱眉,回自己这边的病房带上了门,尽量将叫骂关在外面,见护工隐忍好奇的样子,不由想笑,于是对她说:“你去看看怎么回事吧,我在这儿陪着外公。” 过了二十分钟护工才回来,再次用神秘兮兮的语气讲起八卦:“我没猜错,又是那老头家里人闹起来了,一年就来看一两回,回回闹。好像跟咱们老爷子还认识。” 隔壁高干病房“那老头”退休前也是个级别很高的干部,儿女成群,和樊老爷子认识倒也正常,这层楼住着的老干部估计有一半以上互相都认识。 “糖尿症,还有并发症,反正病了有好几年了,这两年越来越不行,全靠插管子维持才能活,我听护士说过,糖尿病并发症可疼了,浑身肿,手指头脚趾头都肿这么粗,”护工说到兴起,还用手比划了一下粗细,“疼得每次见护士都掉眼泪,但是那止疼的也不能老打啊,我听说那麻醉止痛进一步就是毒品,不能乱打,反正……这遭罪啊,生不如死。” 最后一句感慨从年纪也不小的护工嘴里说出来,终于少了几分看热闹的凉薄,多了些兔死狐悲的感伤。 “那儿女还有什么可闹的?”辛宋边问边偷瞄了不远处病床上的老爷子一眼,见他睡熟了,才放下心。 “单独来都不闹,凑到一起就吵,老头都这样了,分遗产呗,这种事还不正常。不过这次热闹大了,老头原配家的孙女找来了。” 又是这种《孽债》一样的剧情。文革时下放牛棚,娶了老婆,平反后很快就离了,留下一个有点傻的儿子和原配一起在东北,快四十了才讨到老婆,生了个女儿倒聪明伶俐,十八岁到江城上大学,顺便来看看这个只有血缘未曾谋面的爷爷,没料想遇上了一家子斗鸡,以为穷亲戚上门也想来分一杯羹。 会吵起来倒也不是因为赤裸裸的财产之争,而是小姑娘情商太低,看到陌生的爷爷这么痛苦,年轻人想法激进,脱口而出便是“不如安乐死,少遭罪。” “这下可炸了营了。”护工说得兴致高,家乡俗语都飚出来了。 辛宋略微思考便想通了其中关节。这么痛苦的状态下,停药是最人道的选择,但却不是最“孝道”的选择。父母的痛苦往往没有旁观者的评价重要,做儿女的,谁也不想被戳脊梁骨,不来看望老人总比弑父要来得光明磊落。 更何况,张奥以前和她说起过,这种级别的高干病房,住院费是全免的,药品也有不同程度的报销,而只要老人一直一直活着,每个月就依然有一万多块的退休工资。 她不忍想下去。人世残酷,有几个人能一直拥有蹦蹦跳跳的背影。 辛宋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平时熙熙攘攘的大门口安静下来,只有摊煎饼炒荞麦面的小三轮车亮着小灯,等待陪房的家属和加班的医护来买夜宵。 她正和张奥讲着电话,张奥问需不需要来接她,她说自己开了车——余光便注意到车旁蹲着一团圆咕隆咚的黑影。 “谁?” 她没挂机,张奥在电话里也跟着问她,谁?怎么了? 黑影抬起头露出哭肿了的眼睛,和走廊里听到的一样,抽抽噎噎,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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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16:43

    辛宋从电梯出来,远远看见张奥经过旋转门走进大堂。远远地朝他招手,他没看见,她却也没力气大声喊他。 和各种人讲了一天的话,辛宋嗓子快要冒烟了。 司机开走了辛宋的小甲壳虫,她自己坐进张奥的车。路上还是言简意赅地把小姑娘的来历讲了一遍。 “我也不想惹麻烦,但看着太可怜了。劈头盖脸挨亲戚一顿骂,下楼时候还被突袭的大姨妈把衣服弄脏了,手机没电,刚到江城读书,举目无亲,找不到人求助,回郊区大学城的车又末班了,没钱打车,”辛宋一口气说完,有点想笑,“倒霉得像电视剧。” 看张奥没讲话,她有点心虚,硬着头皮补充:“我听说她爷爷和外公认识,既不想让他儿女生我们的气,也不想袖手旁观,毕竟还是亲孙女。所以我没让小姑娘知道我是谁。找的酒店也是环境还不错,但房费不贵,就当做件好事,不离谱……” 张奥忽然打断她,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 “宋宋,”这个称呼让辛宋心惊,“我就那么可怕?” 辛宋愕然。相比这个问题,她更想知道,张奥最近为什么卯足了劲叫她宋宋。平时对着家人装恩爱就算了,私下怎么也开始这样喊? “没有。”她摇头。 “那为什么,什么事你都要解释这么多?” 张奥要变道,看了一眼右侧的倒车镜,让辛宋错觉对方在瞥她,更是紧张。 辛宋仔细思考了一下。 “我不希望和你之间有误会。可以有隐瞒,别有误会。即使有些事你觉得是小事,但小事累积多了照样影响感情。” “影响感情啊,”张奥笑了,“明白了。” 辛宋脸红了。 “不是那种感情。” “是又怎么样?” 辛宋还愣着,张奥已经把车靠边停了,按下车窗点了一支烟。 “我们做真夫妻,不好吗?” 辛宋静默了半支烟的时间,忽然问:“你终于忍不住要和我上床了?” 张奥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我就说啊,我长得也不错,你早晚把持不住,”辛宋戏谑地笑,“但即使这样,我们也不会是真夫妻。” “为什么?”张奥颇有深意地看着她,“因为我们没有爱情?” “婚姻的存在又不是为了爱情,”辛宋低垂着头,“是为了同舟共济,为了共同财产。” “同舟共济是有的,我们当初也算患难之交。所以,归根结底是因为没有共同财产?”张奥眼中捉弄的神色愈加明显,不知是出于无聊还是恶意。 这激起了辛宋的骨气。 “因为,”辛宋微笑,“因为你不想,我也不想。” 张奥完全没有被这句表面十分自尊的话喝退,他教养良好地在便携烟灰缸里掐灭烟头,合上盖子,好整以暇地探身凑近辛宋,气息直接喷到她耳畔。 “我的确不想。你真的不想吗?” 辛宋脸上的笑容一僵,再也无法维持下去。 张奥不再折磨她,启动车子开回家,一路再也无话;辛宋的心里翻江倒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尊严被践踏得一塌糊涂。 她没有办法否认。 辛宋知道自己是可以爱上张奥的。也许没有温邵庭那么刻骨铭心,但张奥符合她对丈夫的一切需求,财产、相貌、教养……爱情没那么神秘高贵,只要条件合适,只要给她机会,一触即发。 最让辛宋难堪的是,几分钟前她还误以为张奥的提问是一个机会,所以她放下了平日唯唯诺诺的面具,有策略地大胆了一次,希冀着两人的心也许能因此进一步。 就算温邵庭夜夜入梦,也不妨碍她觊觎做张奥真正妻子的机会,冷淡克制地附和着说“大家各取所需”不过是辛宋的策略罢了。她绝不会和偶像剧里的小白兔一样,金龟婿降临,依然清高得不自知。 辛宋平日对自己也不肯承认这一点。 她竟然是这样的人。 她就是这样的人。 车开入地库停妥,两人都没急着解开安全带。辛宋不明白张奥为什么要在这么一个平淡无奇的晚上扯去她脸上最后的遮羞布。 “你现在应该得到答案了吧?” “什么答案?” “你自己最开始问的问题啊,”辛宋凄然一笑,“问我为什么这么怕你。” 她怕他,就是预感到了这精准狠戾、瞧不起她却又知她至深的致命一刀,迟早到来。 张奥微微一怔,辛宋已经拉开车门走出去。 第二天早上辛宋如常起床,给张奥准备了早餐,在他下楼之前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睡起了回笼觉。 她听到张奥敲敲门,在门外说,谢谢你把衣柜清理了,昨天不好意思。 辛宋十点钟被一阵电话吵醒。她昨天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了医院里那个小姑娘,对方打来电话说自己退房了,过两天一定把房钱还给她。 萍水相逢,举手之劳,辛宋也没当回事,祝福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没想到过了一天,小姑娘又打电话给她,真说自己来了市区,给她送钱。辛宋嫌麻烦,推脱半天才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成全人家的骨气。 她问清了小姑娘等候的车站,找了一家附近的漫咖啡和她见面。在收银台,服务员将一直红色的小熊递给辛宋,辛宋转手交给了不知所措的小姑娘。 “拿着这个,一会儿摆在桌上,他们依据这个给咱们送餐。“辛宋解释道。 女孩笑了,搂紧了怀里的熊,十八岁的人单纯得像八岁。 “你前天都不问我叫什么。” 辛宋一切和她刻意保持距离的举动都是因为怕麻烦,听了也只是敷衍一笑:“你不是说你叫小猫吗,这么叫你就挺好的。” “我大名叫古今。古往今来的古今。” 够别扭的。辛宋看着眼前柔顺的女孩说:“那我还是叫你小猫吧。” 小猫是个完全不设防的孩子,也许是出于对辛宋的感激和信赖,她滔滔不绝地将自己的情况讲了个精光,包括智力低下的父亲和残疾的母亲。 “但我奶奶有文化,以前是初中老师。我的名字是我奶奶起的。我现在在美院学画画。” “学艺术不是很烧钱吗?”辛宋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句,惊觉自己这话说得不地道,好像在暗指人家家里一定很穷似的。 虽然没有劳动能力的父母的确不可能富裕。 “看学的是什么艺术了,导演啦、摄影这些肯定投入大,我是国画系的,其实还好,省着点没问题。” 纵使辛宋再抗拒,也还是被小猫的阳光和热情感染了,几个小时下来,她脸色愈加柔和,而小猫更是兴高采烈,差点就和她义结金兰。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昨天居然敢上我的车。” “你的确不是啊。” 驴唇不对马嘴。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教育这个过分天真的女孩,只好干巴巴地嘱咐:“以后别这样。不许再和陌生人自来熟。” “嗯!”小猫点头,答应得很爽快。 辛宋其实是一个非常容易被收买的人,一旦对方全心全意地依赖她,她便怎么都不会辜负,一时兴起竟然开了二十多公里路将小猫送回了郊区的学校,再一个人开二十公里回家。 夜幕降临,她开了一小段绕城高速,被外车道的油罐车吓得哆嗦,随便找了个出口就下来,说什么也不敢再上去,拿出手机重新导航,开车开着经过了一座桥,宽广的湖面和初升的月亮让她忍不住停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风景。 辛宋想到车里还有张奥许久之前留下的半包烟和打火机,就拿了出来试着点了一根,吸了一下,烟雾在嘴巴里转一圈,没滋没味的,也不知道他们吸烟的乐趣在哪里。 可能是因为无聊吧,辛宋想,这样倚着桥栏杆,手指间是应该夹着一支烟才对。 她想起在校门口朝她用力挥手道别的小猫。 如果辛宋的性格像小猫那种姑娘,张奥会不会对她少一分厌恶? 辛宋知道,张奥看不上她并不是因为出身,他自己出身就不光彩,辛宋表面上好歹来自清白的“单亲家庭”;辛宋错在欲望,就算她不是把欲望赤裸裸写在脸上的女人,张奥也能看得出她心里面的算计。 灰姑娘又美又穷又善良,所以王子爱她。 辛宋只有又美又穷,所以很可怕。 如果有的选,谁想这样呢?她冷笑着将烟头抛向河面,眼看着一点红光坠落,淹没在漆黑的暗流中。 既已如此,就破罐子破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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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17:01

    辛宋和张奥的关系恢复到了以往的平淡冷漠,张奥工作一如既往地忙,很少回家吃饭,两个人有时候一天都见不到一面。辛宋拒绝了历程的几次邀约,历程也就识趣了不再联络。她除了学画看书,就只躲在家里,偶尔周末开车带着小猫逛逛江城市区的景点,再不好奇温邵庭和樊百合的任何近况。 妈妈的电话一概不接。 她把自己活成了一潭死水,只想着攒钱。 辛宋找工作并不顺利,先不说不对口的专业和就职经历,在企业眼里她已婚未育,已经是个潜在的大麻烦,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拿着医院的化验单来,光明正大地待产,黑走公司半年的薪水。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辛宋正要出门,门铃响了。她以为是快递,不问一声就开门,门口站着的竟然是张奥的弟弟,张逸尘。 “嫂子果然在家啊,”张逸尘笑呵呵地,“我能进去吗?” 辛宋十分意外,记忆中张逸尘除了在张奥结婚的时候来过一次他们的新房,之后就再也没有拜访过了。 认门认得倒清楚。 她把张逸尘让进来,给他倒了水,没有急着问他来意,抽空编辑了一条微信给张奥:“你弟弟忽然来家里了。” 张逸尘很爽快地坦白了:“爸把我的卡给停了,车也收了,我身无分文,来嫂子这儿蹭顿饭。” “你哥知道吗?” “我还没跟他说。嫂子你帮我和他打声招呼吧。” 辛宋一直对张逸尘印象不错。纨绔子弟,娇生惯养,有坏习气却没有坏心眼,胖乎乎的,见到她总是一口一个嫂子,几乎是张家樊家加起来唯一一个对她这么友好的人了。 虽然从张奥的利益考虑,他应该是最大的敌人。 “我正要出门,”辛宋解释,“约了一个小姑娘。要不我给你留点钱,你先自己解决一下?” “我也没什么事,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怎么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辛宋开始有点头痛了。她忘了张逸尘不光没有坏心眼,还有点缺心眼。 “走吧!”张逸尘从沙发上起身,兴致勃勃,“你们去吃什么?” 辛宋冷眼看着聊得极为投脾气的张逸尘和小猫,开始有些后悔了。 小猫小鼻子小嘴,眼睛大大的,还真有几分像只幼猫,和张逸尘身边那些艳丽的大模完全不同,初来江城又没太多见识和社会经验,碰上张逸尘,真是倒了大霉了。辛宋心知万一有点什么事,绝对是自己的责任,于是决定力挽狂澜。 方式当然不是明面上就得罪张逸尘。她何苦。 张逸尘去上洗手间的时候,辛宋抓紧时间给小猫介绍了张逸尘的基本情况,也不需要多说,小猫虽然单纯,但也不是活在真空中,在网络上看过普及外围女知识的八卦贴子,一点就透了。 “我弟弟是个好人,就是不靠谱,家里有钱的小孩都这样,不长心,有过多少个女朋友我都数不过来了。你……” “姐姐你别担心,你不说这些,我也心里有数的!” 辛宋实在没法面对小猫明亮的大眼睛,趁着张逸尘回来,继续装聋作哑。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在小猫明确拒绝和张逸尘交换微信号的那一刻,落回了胸膛里。 张逸尘居然没恼,还挺高兴。 “我忘了,有钱人就是贱,平时顺心顺意的人太多,就爱踢铁板。” 辛宋的这番总结让张奥失笑。 由于张逸尘大喇喇地搬进家里来住,辛宋不得不腾出自己的卧室,搬进了张奥的主卧,做样子给他弟弟看。两米宽的大床,一起睡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辛宋一边往脸上拍着爽肤水,一边翻着白眼吐槽张逸尘——以往的经验告诉她,善意地调侃和抱怨张逸尘,是安全规范的行为。 “我就不喜欢踢铁板,看来还不够有钱。” 辛宋没有回应张奥无聊的自嘲,心里忍不住想,你自然不喜欢踢铁板,你从小就是低眉顺眼赔笑的那一个。 不料张奥却从背后靠近她,意味深长的神情也出现在梳妆镜里。 “有时候我觉得我能看到你在想什么。”张奥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一潭死水的辛宋,再也不会对张奥忽然亲近的举动生出任何旖旎的心思。 她轻轻一笑,听过便罢。 然而下一秒钟,他便从后背抱紧了她,两只胳膊有力地环住她,下巴放在她的肩窝上。 辛宋看到镜中的自己还是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张奥开口说的却是: “我的香水比他的好闻,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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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17:28

    第五章 唯梦闲人不梦君 辛宋心脏不免咚咚跳得剧烈,但面上纹丝不动,继续轻拍着爽肤水,淡淡地回答: “你的好闻。” 张奥胸有成竹的笑容僵在脸上,辛宋心里舒爽得像是骄阳当头的一罐冰可乐,千金不换。 他松开她,从镜子里认真地观察她:“报复回来,开心了?” 辛宋笑得有些苦涩,摇了摇头,起身去洗手间拿护手霜,背对张奥的时候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她只是对这种逗猫弄狗似的亲近表示了拒绝,哪里足够回击他曾经对她尊严的猛烈伤害。张奥不会明白他对她做了什么,现在竟然问她是不是扯平了。 辛宋低头瞄着自己柔若无骨的一双手,狠狠收敛了所有大伤痛和小性子,整理好表情才走回卧室里。 “这两天我休假,”张奥已经换了话题,晃了晃手里的酒瓶,“来喝一杯?” “这酒是不是很贵?” 张奥几乎要大笑出声,勉强忍住了:“不贵。我没有特别好的白葡萄酒,这个的名字很好,Sauvignon Blanc,翻译叫‘长相思’。” “哦,”辛宋并不感冒,垂下眼点头,“不贵就好。” 张奥屡屡被挫败,兴致反倒越来越浓。他拿过两只杯子,帮辛宋倒上,递过来:“尝尝。” “我酒品可不好,你说的。” “没事,就喝一点。来玩个游戏吧?” “玩什么?” 辛宋皱眉戒备的样子让张奥笑意盎然:“不用那么小心,掷骰子,玩真心话大冒险?” 土不土,您贵庚?辛宋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坐到床沿,接过杯子自己先喝了一小口,酸不啦叽,真感受不出来好坏的区别。 “就当你同意了?” “你对我,肯定没有倾诉欲,只是有事情想问我;其实你不用费劲套我的话的,直接问就好,我都会说的。” 辛宋手上擦了太多护手霜,有点捏不住这只高脚杯,只好放下来,抽出一张纸巾垫着,重新端起来仰头灌了半杯,喝得见底,有些粗野地把杯口冲张奥亮了亮,全然不顾自己喝的不是老白干。 张奥思索片刻,也一仰脖干杯,把杯底朝辛宋亮过去:“我没你想得那么步步为营的。又不是要谋反篡位,哪儿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情。我说了,你不用这么怕我。有时候我也想找个人说说话,你这样让人很难过。” 最后半句让辛宋的脸腾地红了,像个被批评的小学生一般难堪,明知不可信。 强者和弱者的区别是什么?弱者只能逞强,强者却可以示弱。示弱总是让人动容的,哪怕理智知道是假的,也拦不住感情。 辛宋拿起酒瓶,给他和自己重新斟了两杯酒,闷闷地说:“那就玩吧。” 张奥弯着眼睛笑起来,像个小孩子得逞了似的。辛宋惊讶地看着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两只色盅和六只骰子:“你怎么在家里放这个?”她拿起来晃了晃,薄脆的绿色色盅发出劣质的喧哗,上面还印着“华歌不夜城”的字样,有些掉漆,一看就有点年岁了。 “怎么,嫌弃了?”张奥呷一口酒,“你想用镀金的?” “这是……这明显是A来的吧?” 他爽朗地点头:“大学时候去玩,顺手牵羊了。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偷东西。” 张奥大学毕业都是十一二年前的事了,辛宋默默算了一下年份,怪不得是“不夜城”这种地方。现在哪里还有这么老土的叫法。 “一偷就偷两个,你是想带回来和谁玩?” 辛宋本意是调侃的,却问了一个越界的问题。还没等她道歉收回,张奥就温和地夺过她手中的酒,和自己的一起放在小圆桌中央,将色盅倒扣推到她面前:“这个问题,你赢了才能问。我们玩最简单的,比大小。” 她略微心安,不再扫兴,认真摇了起来。 第一轮辛宋赢,笑得嘴角泛起浅浅的梨涡:“那我就问刚才的问题。” 张奥却端起酒杯:“不回答,自罚。” 辛宋瞪圆了眼睛,敢怒不敢言。杯口都贴上嘴唇了,张奥又拿下来,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说,‘不带这样的’。” 辛宋学舌:“……不、不带这样的?”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从嗔怒到高兴,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甚至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仿佛她是一只刚刚学会握手的狗。 “好,我们制定一个规则。每个人只有三次喝酒拒答的机会。过了三次之后,就要一边喝酒一边答题。”张奥似乎很喜欢看到辛宋不知所措的傻样,心情特别好,“我刚刚用了第一次机会。再来。” 辛宋脑袋发懵,第二次摇出来三个二,输得顺理成章。 “轮到我了,”张奥不怀好意地眯起眼睛,“你和那个温什么,上过床吗?” 这种混账问题,如果拒答,反而显得更糟糕。辛宋没想到张奥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直男癌晚期,深恨自己刚才太心慈手软。 “没有,”辛宋把腹诽掩盖在诚实的面孔之下,“就是暧昧。当时他有女朋友的。” “你这样会输很惨,”张奥指点她,“我没问的问题,你居然也主动说。” 辛宋笑笑:“好,那我知道了。” 第三轮,又是辛宋输。 “还爱他吗?” “当初也没爱过,”辛宋摇头,“我说了,只是暧昧,再见面有些尴尬而已。” 第四轮,居然又是辛宋输。她有些着恼,提出要和张奥换骰子重来,换过了还是输。 张奥毫不留情,在她还气呼呼地盯着色盅时就提问:“也就是你做过小三咯。他和女朋友是因为你分手的吗?” “怎么会!”辛宋一脸八点档女主角的无辜,内心已经惊涛骇浪——她再迟钝也意识到了张奥的有备而来,来者不善。 她必须反击,否则就是自取灭亡。 辛宋状似无奈地叹气,自顾自饮了一杯酒:“这个问题,我就回答得长一点吧。” 张奥笑笑,给她倒酒。 “温邵庭不是我们系的学生,他是学法律的。我会认识他,是因为他总跑到我们系大课的阶梯教室外,来接系花江岚韵……” “你们系还有比你好看的?”张奥忽然插话。 辛宋没有被这句恭维逗笑,继续淡淡地讲下去:“精仪系只有9个女生,大一结束就有4个人因为跟不上课程而转系。四个里面有三个是我们宿舍的,所以后面三年,我都自己住一个宿舍……抱歉,跑题了。总之大家都想不到,女生这么少的工科院系,竟然有两个长得不错的女生。你不要笑,这不是我的自夸,因为我远远比不上江岚韵。论五官也许不会逊色太多,但是站在一起,就是会被比照得很平凡,也许是因为我从小太穷了。” 张奥没有笑。辛宋突然有些感动,这感动从对他的恐惧和愤怒之间生长出来——他明白她在说什么。 贫穷不会造就灰姑娘。贫穷只会让人瑟缩小气、暗淡无光,它不只昭显于连衣裙的品牌和剪裁,更是塑造了人的眉眼与骨骼。 谢谢你懂得,囤了一柜子红酒全为投资和装逼实际上却完全不会品的,你。 她用眼神表达感激,端起杯子先干为敬。 张奥又给她倒酒。 “有时候我巴不得自己长得丑一些,这样就不会被某些别有用心的男生女生拿来和江岚韵相提并论,被当枪使,心里却知道完全没得比,这种感觉太尴尬了。算了不说这个。我知道江岚韵和温邵庭是青梅竹马,两个人的家里好像都是,嗯,江浙一带的家族小企业?造纸印刷塑料模具什么的吧,我也不清楚,”辛宋有点上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反正是童话中的情侣吧,大家都很羡慕。实际上,两个人感情并不是很好。” “怎么不好?” 辛宋虽然上头,脑子仍然转的很快:“你这算第二个问题了。” “可你第一个问题还没回答完……”张奥顿了顿,决定不和辛宋计较,自己干了半杯,“这样行了吗?” 辛宋嘿嘿一笑,继续讲:“江岚韵很能作。不是水乡姑娘们娇滴滴嗲兮兮的‘作’法,而是作死做活。旁人是看不出来的,她永远能在人前滴水不漏,前几分钟还在教室外面和温邵庭吵得哭天抹泪,擦干眼泪补好妆,就能笑容满面地站到台上做口语课的Presentation。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温邵庭却说,他有时候很害怕江岚韵。江岚韵偏执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疯癫,抓起剪刀插进喉咙里。” “举个例子?”张奥自觉地一边提问一边喝酒。辛宋自己也不闲着,自己便一杯接一杯,张奥也不拦着她。 “比如?我想想哈……”辛宋显出了几分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少女情态,脸颊绯红,笑语嫣然甚是天真,“嗯,比如,温邵庭也是校草级的男生啊,总会有学妹想找机会和他聊几句吃个饭什么的。他自然不会直白地拒绝,那样太伤人了。有一次法律系辩论队很可爱的小学妹鼓足了勇气希望能和队长合张影,温邵庭的手搭了一下学妹的肩,被小姑娘上传到空间里。江岚韵就发疯了。你猜怎么着?他们为这件事情分手了。” “太夸张了吧。” “才不,”辛宋摇头,“他们吵架被我听到了。江岚韵并没有提小师妹的事情,而是对温邵庭说,我觉得我们之间距离越来越远了,可能一同长大是种负担,人总是需要新鲜空气的,我不希望你窒息。温邵庭自然说为什么分手,我不需要新鲜空气你怎么了你告诉我blah blah blah。总之这个哑谜打了半个小时,温邵庭才明白原来是因为小师妹。他言语不慎流露出一丁点觉得江岚韵没必要因为这种小事吃醋的意味,江岚韵的自尊就受了重伤。她先把小师妹浑身上下数落得一无是处,然后冷笑着问温邵庭,是不是把一切归罪于她乱吃醋就能够让他拥有一点可怜的存在感和自尊心了?” 张奥咋舌:“这个女人,真够狠的。” “狠吗?”辛宋托腮看着窗外,远处商业区的灯火一片迷离。 “我不觉得狠。后来我无数次听到他们吵架,也听过温邵庭转述他们吵架,每次我都能被江岚韵说服。她吵得再凶都不会大吼大叫,逻辑严密,用词稳准狠,语气永远冷静又温柔,连我都觉得,她怎么会吃小学妹的醋呢,她们云泥之别。” “所以她到底是不是吃醋?”张奥大男人思维,还是很直接地抓重点。 “谁知道呢?也许是,只不过自尊心太强不肯承认;也许不是,她只是抓住所有的借口来作他,带着自毁倾向地折腾。后来我劝温邵庭,江岚韵一定是一个对感情纯度要求极高的人,她并不是怀疑温邵庭不忠,也不是简单的吃醋,只是感受到了他对新鲜感和他人膜拜的追求,让她内心不安了而已。温邵庭接受了我的劝告,去送花说好话,和她复合了。你可别以为江岚韵是说两句‘老婆我错了’就能哄回来的人,好话说得不得法,反而会更深地侮辱到江岚韵的自尊心。” “我可消受不起这种女人。”张奥失笑。 “可我喜欢她,”辛宋笑了,眼眶有些湿,“我理解她,我想成为她。我明白她所有的斤斤计较和歇斯底里,只是我没资本发作而已。我一边欣赏她,一边因为温邵庭而恨她,这四年的日子,真不好过。” 辛宋晃了晃酒杯,完全不得法,甩出来一半的酒,张奥叹口气转身去拿纸抽。 “我不是小三哦。温邵庭对我有意思已经很久了,他有一次因为两家大人的事情,和江岚韵吵得很凶,彻底分手了。学校里没有人知道,但他们就是彻底断了,温邵庭说要和我在一起,只是希望先不要公开。后来,他们又和好了,我就变成弃子,分手了我出现,和好了我消失,没完没了。” “他俩最后一次分手不是我造成的,”辛宋转头看着张奥,慢慢吐出最后的答案,“江岚韵死了。” 张奥沉吟:“怎么死的?” 辛宋推过色盅:“甭想蒙混过去。” 张奥大笑起来,开始摇色盅,这一次,辛宋终于赢了一点。然而还没等她开口问,就有人敲房门。 “哥,嫂子,这都几点了?俩房间离得不远,你这房子再隔音也不能当夜店玩啊,在家摇什么骰子!非要玩,不如带我一个,我手痒。”张逸尘憨厚的声音响起在门后。 张奥清清嗓子:“嫌吵回你自己家睡。” “哥你不能不讲理吧——” “好好好,不玩了,你快去睡觉吧,明天反正也没什么事,睡个懒觉晚点起。”辛宋起身开了门,朝张逸尘友好地粲然一笑。 张逸尘看呆了。 张奥迅速拉过辛宋圈在怀里,一边推上门一边说:“你明天就回家。” 张逸尘抗议了两句就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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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雯 (我可是立誓要嫁给哈尔的女人啊) 楼主 2017-08-08 12:19:11

    辛宋想从张奥的怀里挣脱,不耐烦地推拒:“骰子不玩了,你还欠一个问题呢,松手!” “酒品真差,”张奥被辛宋一巴掌扇在脖子上,无奈地抓住了她两只手腕摁坐在床沿,“好,你问。” 辛宋仰头,定定地注视着张奥,黑白分明的澄澈双眼湿漉漉的,被小鹿一样的睫毛覆盖。 你打算拿我的未来怎么样? 你问我这么多温邵庭的问题,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樊百合? 你还爱樊百合吗? “不管我问什么,你都会行使喝酒拒答的权利的,是不是?”她最后问。 张奥笑了,拉着她的手腕把她带到靠窗一边的床上,让她睡在枕头上,盖好被子。 “如果我回答,这个问题就变成了一个悖论。所以答案是,不。我会回答,而且我已经答完了。” 他弯下腰在辛宋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像在安抚一只小动物。辛宋从沾上枕头的那一刻起,意识就陷入混乱,迷迷糊糊地坠入梦境。 他一定是和樊百合一起偷的色盅。他一定不会回答她的任何问题。 两个问题,他都回避。 她和温邵庭上过床。她还爱他。江岚韵的死和她有关。 三个问题,她统统撒了谎。 辛宋觉得自己生活在了一种错觉里。张奥休息的几天一只呆在家,张逸尘也赖着不走,辛宋便每天给两个人做饭,听张逸尘嫂子嫂子地喊,像个跟屁虫,又像个巨婴;张奥白天有时候会开车带她出去,张逸尘也要跟着,三个人竟有些一家三口的意思,以至于小猫来市区玩的时候,辛宋恍惚间会有种看到儿子娶媳妇的感觉。 这种美好又荒谬的错觉。 最让辛宋万分警惕又欲罢不能的,是张奥。她不知道张奥究竟为何忽然来了兴致和他扮夫妻,在张逸尘面前演的兴致勃勃,只是辛宋本能地联想到,猫在捕捉到老鼠之后,也会这么兴致勃勃地玩一番欲擒故纵的游戏的。 她为每一个温存的瞬间而动心,转瞬又不寒而栗。 小猫和张逸尘却越走越近。辛宋千防万防,也没防住张逸尘跑到小猫宿舍楼下放烟火。也不知道他被经济封锁之后手里还剩下多少余钱,竟然弄到了在空中能摆出小猫脸的烟花。猫脸和爱心一起绽放在天空的一瞬,小猫完全忘记了辛宋的苦口婆心、外围的骇人传说和张逸尘的风流韵事,流着泪决定相信爱情一次。 而这段感情的开始,距离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才刚刚过去10天。 辛宋悔不当初。 张奥笑着问辛宋:“是不是觉得自己看走眼了?小妹妹可不简单。” 辛宋摇头:“我倒是觉得这恰恰证明了她很简单。简单的人才会一见钟情呢,我要是她,一定会吊着对方,欲擒故纵几个来回,确定了对方是实打实拜倒在我石榴裙下,才会勉为其难地下手。哪像她,这么单纯,喜欢就在一起,不拿乔。希望张逸尘能珍惜她。” “不可能,”张奥掐灭烟头,又散了一会味道才合上阳台的门走进来,“我和你打赌,最多半年,最多。而且这半年,恐怕还会吵个不休。你那位小妹妹,会在三番五次的捉奸行动中迅速成长起来的。” 辛宋盯着镜子,一阵心焦。那又怎么样呢,她没办法拿注定的分开做理由,去阻止一次开始,扼杀一段过程。放大点说,人生最后的结局不过是一死,难道因此就不活了? “不行,”辛宋喃喃自语,“我还是得盯着点,尽可能帮帮她。” 张奥笑了,也不知道是笑她瞎操心还是别的什么。 “明天我的假期就结束了。你的也结束了。” 辛宋诧异地转头看他:“我的?” “对,”张奥把手放在她肩头,结婚两年来辛宋第一次注意到,他长了一双骨节匀称修长的手,像钢琴家,“你的假期结束了。明天起,我要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辛宋点头,“说吧。只要不是卖淫,我都答应你。” 张奥大笑的声音总是很好听,他弯腰靠近她,再一次从镜子里端详她,似是有些动情,要说什么,却迅速地咽了回去。 第二天,辛宋穿着温婉得体的米白色一步裙职业装,脚踩8.5公分的裸色麂皮高跟鞋,一脸楚楚动人的妆,满心怨念地站在东帆集团的大厦下。 张奥让她到他父亲张本纪创办的公司里去做人事专员,每月薪资5600块,税前,十三薪。辛宋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她又不是走投无路,为什么吃饱了撑的去厌恶他们夫妇的公公婆婆地盘上谋生?这叫与虎谋皮,做不好就要遭殃,做好了……他们不会给她机会做好的。 但她没反驳。张奥自然不是在好心地帮她介绍工作,他自然有他的道理,即使还没有和她解释。 正常的招聘流程往往是人事部面试、用人部门面试、人事部专员洽谈薪资三个步骤完成,由于辛宋自己就是面人事专员的,又是走后门,所以可以轻快地走完了一站式的假流程。 如果面试她的人不是樊百合的话。 辛宋看到面试官的样子时,大脑已经无法运转了。那一刻她竟联想到了猫和老鼠中的一集:Tom与一只白猫谈恋爱,想方设法讨对方的欢心,最后在Jerry身上绑了个蝴蝶结,装进盒子送给了白猫——现在她就是哪个帮着蝴蝶结的老鼠。 其实,樊百合看到她的时候也愣住了,第一时间拿起手边的资料开始翻,终于在一堆白纸中间找到了一张打满字的简历,看起来对于自己的毫无准备,感到十分懊悔。 但她还是伸出手,挤出职业化的笑容:“你好,我是Lily。” 哦,Lily就是百合花。辛宋也伸出手,却没有陪樊百合玩这场“Nice to meet you”的白领家家酒。 “张奥还说有惊喜瞒着我呢,原来你都是副总监了,”辛宋笑得灿烂,“上次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在江城开画廊或者艺术工作坊呢。” 樊百合有些不爽,笑容僵硬,语气冰冷:“已经在筹备中了。能者多劳,我们自己家的事情也要多帮忙,不耽误。” 辛宋居然开始觉得樊百合有些可爱了,或许是曾经江岚韵留给她的震撼太深刻、太难以消弭了,樊百合这种一点就炸的阴阳怪气,看上去简直就像6岁孩子耍脾气一样简单。 “我也没准备什么,张奥跟我说都是自家人,面试可以网开一面,但是真的来上班了就得认认真真。我以后会好好加油的,别嫌嫂子笨。” 辛宋一番话说完,自己差点先吐出来。 樊百合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辛宋本来以为她肯定会不服气,一定拿规章制度说事,非难为难为自己不可;没想到,樊百合几个回合地运气吐息之后,竟然平静地坐了下来,问:“薪酬5600,这个你知道了吧,没异议吧。” 辛宋摇头:“当然,这都不重要。” “入职需要一点时间,你等Bianca的消息吧。她会给你打电话,你白天保持手机开机。别漏接电话。” 樊百合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辛宋也没兴趣继续演姑嫂情深。她客套了一句,刚拉开门要迈不出去,就听见樊百合在背后好死不死地来了一句:“请记得关门。” 说得好像她是不懂礼仪的蛮夷人。辛宋冷笑,这种高中文科班女生的斗法,真够无聊的。 这样想着,她反倒把门往外一甩,咣当一声撞在了墙上,伴随着辛宋的背影一起摇曳,高跟鞋喀拉喀拉,樊百合的磨牙声格叽格叽。 晚上她向张奥汇报面试情况,自然省略了关门的这一段。 假期结束,辛宋安分地回到了一个门客和助手的位置,她说起樊百合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也不对张奥做任何试探。张奥听了也只是点点头,告诉她,上班的时间确定了就说一声,后天家里人一起吃饭,还在风入轩,我开会晚一点,你自己先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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