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儒的话》(摘选) --- 芥川龙之介

【侏儒的话】(摘选) 芥川龙之介[日] 李正伦 李菁 李华[译] 1 星 太阳之下没有新事，这是古人道破的话。但是，没有新事也不仅仅在太阳之下。 据天文学家说，海格立斯星群发的光，需要三万六千年才能到达我们的地球。但是，虽然是海格立斯星群，也不能永远光辉灿烂，总有像冷灰一样失去美丽光辉的时候。不仅如此，死总是孕育着生，失去光辉的海格立斯星群在无边的天空彷徨之中，只要遇到好机会，大概就会变为一团星云吧。如果那样，那里又会陆陆续续产生新的星。 与宇宙之大相比，太阳也不过是一个小点似的磷火而已，何况我们地球呢？那就更不在话下了。然而发生在遥望的宇宙之极，银河之畔，实际上和发生在这个泥团之上没有什么不同。因为生死在运动的法则之下是不断循环的。想到这些，对散在天上的无数星星不禁多少表示同情。啊，我以为，明灭星光似乎在表示和我们相同的感情。在这一点上，诗人比任何人都早地高声歌颂了真理： 无数星星多如沙 其中必有一颗星惟独赐我以光华 不过星星也像我们一样阅尽沧桑坎坷，未必因为无聊吧。 2 幻灭的艺术家 有一群艺术家住在幻灭的世界。他们不相信爱，也不相信良心，只是像从前的苦行者一样已没有任何东西的沙漠为家。这一点，也许的确值得同情。但是，美妙的海市蜃楼只能出现在沙漠的天空。他们这群人对于人间万象一概感到幻灭，对于艺术大体说来还没觉得幻灭。不但没有幻灭感，而且是一提到艺术立刻就在空中出现常人不知道的金色之梦。他们确实出乎人们意料，决心等待着这幸福的瞬间。 3 人生就像一本有很多缺页的书。说这就是一本书，很难。但它毕竟是一本书。 4 我梦想的地上乐园不是这样的天然温室，同时也不是学校兼粮食、衣服配给所。只是如果住在这里，双亲在孩子到了成年人之时就得死。其次是男女兄弟即使生下之后成了坏人，也不能生浑蛋，因为决不能给大家添麻烦。还有，孩子不问男女，必须按照双亲的意志和感情，一天之内要有几次当聋子、哑巴、没出息人和盲目顺从的人。还有，甲的朋友不能比乙的朋友穷，同时，乙的朋友不能比甲的朋友有钱，以彼此夸奖对方为无上的享受。还有……想到这些我看也就可以了。 5 乌托邦 之所以不能产生完完全全的乌托邦，大体说来原因如下：如果人性本身不改变，不可能产生完全的乌托邦。如果人性本身改变了，以为安全的乌托邦那种东西，此刻满上就刻马上感到它不安全了。 6 神 在所有的神的属性中，最为神同情的就是神不能自杀。 7 虚伪 我认识一个爱撒谎的人。她比谁都幸福。但是因为撒谎的水平特别高，所以说真话的时候别人也以为她是在撒谎。正因为这样，所以她在别人眼中是个悲剧。 8 仅仅是为了处世，热情不足的这类事不去担心也好。相比之下，冷淡不足倒是显而易见的危险。 9 我们泰然自若地暴露我们的愚昧而不以为耻，大概只有面对年幼无知的孩子们的时候，或者只有面对猫狗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