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特伯雷故事》（12）[骑士的故事第一部结束]

他们两人争得又激烈又久长， 但是我没有工夫去细细地讲； 为了尽可能把故事讲得简短， 我这就言归正传：且说某一天 1190 有位勇武的君主庇里托俄斯， 同时像惯常那样来享受享受。 他同忒修斯是一对要好朋友， 他爱忒修斯胜过爱任何人， 1195 而忒修斯爱他爱得同样深沉； 因为他们的友情开始于童年。 古籍上说过，这两人亲密无间； 要是一个人去世，那么说实话， 另外那个人愿去地狱里找他─── 1200 但是这种事我就说到这儿了。 庇里托俄斯非常喜欢阿赛特─── 早在底比斯就有多年的交情。 经过庇里托俄斯一再的恳请， 忒修斯终于同意赎金也不要 1205 就恢复他的自由，放他出大牢， 让他去他愿意去的任何地方─── 但有个条件，下面我这就来讲。 简单地说起来，这是一项协议： 如果阿赛特在他今后一生里， 1210 竟然再来忒修斯王的国土上， 那么不管是白天或者是晚上， 只要一旦被发现并且被抓到， 那么他脑袋就得被大刀砍掉─── 哪怕他只呆了仅仅一个钟点。 1215 此外没折衷办法，就这个条件。 于是他只得离开，赶紧回故土； 但他得记住：他押的是他头颅！ 现在阿赛特感到莫大的苦痛！ 这苦痛像是死亡扎在他心中。 1220 他流泪呼号，他哭得哀哀切切， 只想找机会暗暗把自己了结。 他说：“我呀真是生下来就命苦， 现在我坐的牢比以前还不如； 我如今待的是地狱，不是炼狱， 1225 而且注定要永远在这里定居。 我竟认识庇里托俄斯，真晦气！ 不然我如今还在忒修斯那里， 被永远关在他牢中倒也极好， 那可是我的幸福而不是苦恼。 1230 只要我能看到她，能把她崇拜， 哪怕永远也不配得到她青睐， 那么我也就感到非常满足了。 帕拉蒙兄弟呀，我的亲爱表哥， 你在这件事情上获得了胜利， 1235 可以极其幸福地待在监房里。 谁说监房里？根本就是个天堂！ 命运的骰子帮了你一个大忙： 你能见到艾米莉，我却远离她。 而今后你可能运气发生变化─── 1240 既然你是个智勇双全的武士， 离她又这么近，只要机会合适， 也许到时候你的愿望能实现。 但是我永远得不到什么恩典， 这样被赶了出来，满心是绝望， 1245 无论是土水火空气的哪一样， 或是又它们构成的任何生物， 在这事上不能给我慰籍、帮助。 确实，我该毁灭于绝望和不幸。 再见啦我的欢乐、希望和生命！ 1250 ”上天在各个方面待人都不薄， 比人自己想到的好要好得多； 但是人常常埋怨上天和命运， 唉，这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原因？ 一个人想发财，就为这个缘故 1255 便死于非命或病得一命呜呼。 另外一个人要从监狱里出来， 不料在家里被一个仆人杀害。 这种情况里灾祸能层出不穷， 我们不知道祈祷起什么作用； 1260 我们就像是醉汉，醉得像老鼠： 醉汉有个家，这一点他很清楚， 但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走回家， 而对醉汉来说条条路都很滑。 的确我们在世上就是这个样： 1265 总在为自己寻找幸福和欢畅， 然而事实上我们常把路走错。 这句话我们都会说，尤其是我， 因为我原先以为并完全相信： 只要我离开牢房不再被监禁， 1270 那么我就会很高兴又很满足， 不料我现在却被赶离了幸福。 既然我已不能再见到艾米莉， 又对此毫无办法，我与死无异。” 话分两头，且说帕拉蒙那一头。 1275 他在得知阿赛特已走的时候， 凄凄惨惨地号啕痛哭了一场─── 那哭声在巨大的城堡中回响； 连他结实的脚上戴着的铁镣 也因他凄苦的泪而完全湿掉。 1280 他叹道：“唉，阿赛特，我的表弟， 你已赢得了我们争吵的胜利。 此刻你在底比斯自由地走动， 哪里还会想到我心中的苦痛。 你既很精明机灵又勇猛威武， 1285 有能力召集我们所有的亲属， 来向这城邦发动猛烈的攻击 然后凭什么条约或某种时机， 就能使她做你的情人和妻子， 而我为了她就只能一死了之。 1290 因为如果从可能性方面来讲， 你既已获得了自由，出了监房， 恢复了权势，自然就比我有利─── 我死在囚笼里，怎能同你相比。 活在世上，我每天会哀伤痛苦， 1295 因为牢房既使我受许多苦楚， 我的爱情也同样使得我难过， 这使我受到痛苦的加倍折磨。” 这时候妒忌之火在他胸膛里 一下子窜起来把他的心侵袭， 那势头之猛使他顿时变了样─── 看来像死灰又像枯死的黄杨。 接着他说：“众位残酷的天使哪， 统治人间，你们凭那永恒的话， 只把你们的律令和不变意向 1305 刻在硬的有如刚玉的石板上。 人类在你们眼中具有的形象 怎样才生过瑟缩在圈里的羊？ 人也同别的走兽一样遭屠杀， 而且还在监房里被囚禁关押； 1310 事实上一个人即使没有罪过， 也常受病痛或其它厄运折磨！ 无辜的人受折磨居然是天意， 这种天意里究竟有多少道理？ 另外一点也增加了我的痛苦： 1315 人还得受到道德义务的束缚， 为了神得把自己的欲望约束， 而野兽的欲望倒是可以满足。 一头动物死了就不再有痛苦， 但是人死后还得悲伤和哀哭， 1320 尽管在世上他饱经忧患苦恼： 毫无疑问，这大致是众生之道。 这个问题我让神学家来回答， 但我知道世上的痛苦太多啦。 可叹的是，我看见毒蛇或贼子， 1325 他们残害了多少位忠义之士， 仍逍遥自在，可以去任何地方。 但我得坐牢，因为土星要这样， 因为朱诺满怀着妒意和怒气 把底比斯城的高墙夷为平地， 1330 把底比斯的王族几乎消灭光。 而维纳斯的一方又要我灭亡， 因为她对阿赛特妒忌又害怕。” 现在我把帕拉蒙暂时搁一下， 让他安安静静地待在牢房里； 1335 先把阿赛特的情况讲讲仔细。 夏天过去后，夜变得越来越长， 那位情人和那个囚徒的悲伤 也与夜俱增，使他们加倍痛苦。 要说哪个更痛苦我可说不出。 1340 因为情况可说很简单：帕拉蒙 已被判定要坐牢，坐整整一生， 看来得在锁链和镣铐中死亡； 阿赛特则被永远赶出那城邦， 要是回来他脑袋就得被砍掉─── 那位意中人他将永远见不到。 你们也都恋爱过，我要问你们： 哪个更苦，阿赛特还是帕拉蒙？ 这个每一天都能见到心上人， 但是一辈子他只有坐牢的分。 那个能走路，骑马去任何地方， 但永远不能去见心上的女郎。 他们中哪个最苦随你们去想， 我的像先前那样继续往下讲。 第一部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