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与血 快眼看书——我读巴别尔
21克蓝(请满饮这杯手机牌毒酒)
快、准、狠,刀风掠过,战马疾驰,千万的哥萨克人冲了过去。其中一个是犹太人戴着眼镜的巴别尔。他站在机枪车上。我时常梦到这个20世纪俄罗斯文学天才,那双放出闪电一样的眼。 紧凑明快的文字与战士,战斗,战马,战地一起撕碎,杀的人与被杀的人,明晃晃的太阳与血晃晃的头颅,没有那一个作家的战争文字让人如此颠狂,心冷如冰封,心热如火燎,马蹄如同从我的身上踏过,发出闷声。除了巴别尔。 震撼。 绝唱。 文明、暴力、征服,反抗,霸气豪气,剽悍粗犷哥萨克骑兵将士列传。这是人民出版社由戴骢译的《骑兵军》。另一本《敖德萨故事》与《马别尔马背日记》。三本书,我希望我将来的儿子读一读,孙子读一读,孙子的孙子继续读。 我完全臣服在巴别尔的笔锋下。笔战,用笔去勾勒出的战争。笔刀,用笔挥出的大刀。可惜,很少读者读过这位大师的作品。包括我周围的人。 中国有《史记》,里面有几十篇列传,比如生动的荆轲传等等,时代的风云席卷而来;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写的《恶棍列传》同样俘虏人心的恶;而巴别尔的骑兵军,感受疾息,强烈的冲击。各有千秋,各放异彩。 让我们走入巴别尔的文章。年轻时创作的《哥萨克小娘子》《俺滴第一笔稿费》《吉德莫泊桑》等篇章,逐渐形成简洁成熟的文风。正如他在吉德莫泊桑文章所披露的一样,编者王天兵谈到那句话“任何钢铁的武器都不能像一个恰到好处的句号那么令人胆寒地直刺人心”。 句号。句号。够了,足启示我们。简洁,明快,紧凑,雄厚,魔术,信息量密集,男人的力量。许多作家一辈子都形不成一种自己的风格。在巴别尔仅存的日记遗稿中,我们看到那些飞快的句号。将人生吞活剥一样。像饿虎扑食。爪子,爪子。利。有血。 因为巴别尔直到惨死,笔下的女性形象很少。我们注意到,在创作之初,在《哥萨克小娘子》中,哥萨克小娘子柳布卡,性格生动,迷人,情与欲,传奇,粗野,于是我微醉,踉跄。我想起只有在电影《新龙门客栈》里的张曼玉演的那个老板娘与她一样的风姿。录入一小段: 每样货物双方都讨价还价,每一文钱都是就着有一股子阳光和臭虫味的比萨拉比亚葡萄酒定下来的。暮色在院子里流淌,好似黄昏的波浪追逐在宽阔的河面上,颇有几分酒意的马来人,对柳布卡的双乳惊叹不已。他伸出一根手指来触摸柳布卡的乳房,后来索性十根手指轮番着摸。 他那双温柔的黄眼睛悬在桌子上方,煞像挂在唐人街的两盏灯笼;他用勉强听得见的声音哼着小曲,柳布卡一拳头将他打翻在地。 这是一个谈生意的场面。非常风趣,写得干净,好看。 可以说巴别尔是场面描写大师。在骑兵军中,数不胜数的场面。从小说创作来看,学会场景描写是门高深的技艺。中国人作品写场面很单薄,古典小说中《水浒传》〈三国〉等场面的宏阔也是可圈可点的。我们看巴别尔的小说,可以用比较文学的方法,对比一下场面描写中不同国度不同的特色,也是很有意思的。估且举水浒六十六回,这是杨义先生在〈中国叙事学〉中谈到的一段话。他用外射式圆型视角分析。因为六十六回是“智取大名府”。这是梁山水泊声势浩大的战役,动用兵马之多和线索之繁杂。以下,我简单引用一下:在正月十五元宵节,时迁在云楼上举火为号,事先调遗好五十五将和八路马步军兵同时杀出,一座大城陷于一旦。如此众多的将领和兵马同时举事,与大名府的官兵展开肉博,如此一日,二日,三日,从从容容地安排出去。这是很考验作家的笔力的。在水浒中,作者选取了一个大名府最高官员梁中书的角色视角,就全写全了。然后以他的视角,奔逃,展示了这场面的激烈性与突发性。杨义先生在这称为“圆形的流动视角”。 而在巴别尔骑兵军中,巴别尔因亲自参与了这场战争,他用第一人称的视角,写得更灵活,更贴现。他是驾驭场面的好手。如第一篇〈泅渡兹勃鲁契河〉中开头的: 六师师长电告,诺活格拉德沃伦斯克市已于今日拂晓攻克。师部当即由克拉毕夫诺开拨,向该市进发。我们辎重车队殿后,沿着尼古拉一世用庄稼汉的白骨由布列斯特铺至华沙的公路,一字儿排开,喧声辚辚地向前驶去。 我们四周的田野里,盛开着紫红色的罂粟花,下午的熏风拂弄着日见黄熟的黑麦,而荞麦则宛如处子,伫立天隆,像是远方修道院的粉墙。静静的沃伦逶迤西行,离开我们,朝白桦林珍珠般亮闪闪的雾霭而去,随后又爬上野花似锦的山冈,将困乏的双手的胡乱地伸入啤酒草的草丛。橙黄色的太阳浮游天际,活像一颗被砍下的头颅,云缝中闪耀着柔和的夕晖,落霞好似一面面军旗,在偶的头顶猎猎飘拂。在傍晚的凉意中,昨天血战的腥味和死马的尸臭滴嘀答答地落下来。黑下来的兹勃鲁契河水滔滔,正在将它的一道道急流和石滩的浪花之结扎紧。桥梁都已毁坏,我们只得泅渡过河。庄严的朗月横卧于波涛之上。马匹下到河里,水一直没至胸口,哗哗的水流从数以百计的马腿间奔腾而过。有人眼看要没顶了,死命地咒骂着圣母。河里满是黑乎乎的大车,在金蛇一般的月影和闪亮的浪谷之上,喧声、口哨声和歌声混作一团。 够了,诗一样的语言。这样的场面,诗意的,烈性的,喧哗的,那种战争的残酷气息迎面而来,那段景物,那个头颅一样的太阳,那庄严的朗月,那金蛇一般的月影,罂粟花,紫红色的,黑麦是黄熟的,白桦林,野花似锦的山冈。橙黄色的太阳。军旗般的落霞,凉意的傍晚,腥味。咒骂。歌声,口哨,喧声。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简直无法想像巴别尔手中的笔是如何写出来的。在中国小说中,很少能够感受到如此的文字。至少我没有感受到。 在以下许多篇章中,更多的场面,三五笔就勾勒出来。除了场面,巴别尔笔下的每个人物都是活生生的,无论是士兵还是军官,还是那匹马。如在《歌谣》中的文字:“在布佳季赫村宿营的时候,我摊上了一个凶狠的女房东。她是个寡妇,很穷,我砸掉了她所有贮藏室的锁,没发现一只家禽。。。。。农舍里弥漫着一股菜汤味儿,汤里不定还有肉。我闻到肉香。于是我把左轮枪往桌上一搁,。。。。萨什卡胳肢窝里夹着手风琴,晃动着两条穿在破靴子里的优美的腿走进屋来。。。。。”我相当这每一个故事一小节文字直指人心,赤裸裸让我看到战争的残酷,巴别尔如实地向我们娓娓而谈。如《拉比之子》中,“城里响彻了胜利者轻慢的炮轰声。我们的部队阵脚大乱,溃不成军。政治部的列车匆忙驶离,沿着布满死亡的旷野的背脊向前行去。患伤严寒病的庄稼汉们推动着挡在他们前面的士兵的死神习见的驼峰逃命。他们纷纷跳上我们列车的踏板,又在枪托的猛砸下纷纷仰天倒下去。他们哼哧着,挠着痒痒,跌倒下去,一声不响。行驶到十二俄里处,我已没有土豆可扔给他们,只得扔给他们一大摞传单。可只有一个人伸出肮脏的死尸样的的来接。我认出他是伊里亚,日托米尔的拉比的儿子。瓦里西,我立刻认出了他。观到亲王连裤子都没了,士兵的背囊已破成两截,我心如割,以致我们违反规定,把他拽进我们的车厢。他的像老婆子那样僵硬的赤祼的膝盖碰撞着生锈了的铁踏板。两个穿海魂衫的乳峰高耸的女打字员把这个将死者颀长的,连遮羞布都没一块的身躯顺着地板往里拖。”战争成全了这本薄薄的《骑兵军》,我无法想像当巴别尔写下如此的文字里,那双手是如何的颤抖,也许平静,因为习惯,人性的不幸,人性的践踏,心灵的扭曲,战争将生活弄成悲歌。 每个短篇内容都相当丰富,我们可以细细分析,35个短篇构成一个战争的世界。长短不一,全不理会结构,奇怪而多姿,巴别尔研究者运用巴赫金的理论去研究,也是硕果累累。作为读者,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像研究者去研究。如果是搞创作的人,不妨学习下。但我们在阅读的过程中,听听一些俄罗斯战争的音乐,比如红军歌舞团的声音,记得那些《盐》、《偶的第一只鹅》等文字中放射出来的力量和恐惊。暴力与文明交战,征服与反抗的交织,战争的血在流。够了,今天的和平,我们生活在这和平的时代,够本了。 战争的时代永远没有过去,依然在酝酿风云。饥饿,贫穷,剥削。。。。今天,我们需要珍惜生活。 像个句号一样,炮火停在句号上,刀锋停在句号上。这是巴别尔内心的渴求。 向巴别尔致敬!! (文/梁杨贤 2007年1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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