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岛之恋(剧本)
来自:柏林苍穹下
第一部 (电影开始时,两对赤裸裸的肩膀一点一点地显现出来。我们能看到的只有这两对肩膀拥抱在一起--头部和臀部都在画外,上面好象布满了灰尘、雨水,露珠或汗水,随便什么都可以,主要的是让我们感到这些露珠和汗水都是被飘向远方,逐渐消散的“蘑菇云”污染过的。它应该使人产生,一种强烈而又矛盾的感觉,既使人感到新鲜,又充满情欲,两对肩膀肤色不同,一对黝黑,一对白皙。弗斯科的音乐伴随着这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拥抱。两个人的手也截然不同。女人的手放在肤色较黑的肩膀上,“放”这个字也许不大恰当,“抓”可能更切些。传来平板而冷静的男人声音,象是在背诵那样:) 他:“你在广岛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 (这句话可以任意重复,一个女人声音,同样平板,压抑和单调,象是在背诵:) 她:“我都看见了,都看见了。” (弗斯科的音乐在上述对白开始之前本来已经逐渐消失,在女人的手抓紧男人肩膀的那一刻,它又逐渐加强了。接着,她的手放松了,然后又抚摸男人的肩膀。较黑的皮肤上留下了指甲印,它似乎能够给人一种幻觉:男人因为说了“不,你在广岛什么也没有看见”这句话,而受到惩罚。接着又响起了女人的声音,仍然是冷静、平淡、象念咒似的:) 她:“比方说医院,我看见了。我的确看见了。广岛有一家医院, 我怎么能看不见它呢?” (医院、过道、楼梯、病人、这些镜头都是冷静和客观地拍下来的,但我们从来没有看见她在那儿看着。接着我又看见女人的手抓住--紧紧抓住肤色较黑的肩膀) 他:“你没有看见广岛的医院,你在广岛什么也没有看见。” (女人的声音变得愈来愈冷漠。博物馆的镜头。同样眩目的灯光, 和医院的灯光一样令人讨厌。各种解说牌,原子弹爆炸后的物证,按比例缩小的模型,钢铁碎片、人皮、烧焦的头发,石蜡模型等等。) 她:“我到博物馆去过四次……” 他;“广岛的什么博物馆?” 她:“我到广岛的博物馆去过四次。看见人们在里面徘徊。他们若有所思地在照片和复制品之间徘徊,想要找到什么别的东西。在解说牌之间徘徊,想要找到什么别的东西。” “我到广岛博物馆去过四次。我看着那些人们,我自己也心事重重地看着那些铁块、烧焦的、破碎的,象肌肉一样脆弱的铁块。我看见一大堆瓶盖子:谁能料到会看见这个?人类的皮肤在飘浮,生命在延续,还在痛苦中挣扎。石头。烧焦的石头。粉碎的石头。不知是谁一缕缕头发,广岛妇女睡醒一觉,发现头发全脱发了。在和平广场我感到热极了。足足有一万度。我知道有一万度,和平广场上阳光的温度。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地上的草,就别提了……” 他:“你在广岛什么样也没有看见,没有看见。” (更多的博物馆镜头。接着是和平广场的一个镜头,前景有一个烧焦的头颅。玻璃展览橱里陈列着烧焦了的模型。广岛的新闻镜头。) 她:“复制品做得尽可能地逼真。 影片拍得尽可能地逼真。 幻景做得这样逼真,让游览的人看了都哭了。 一个人总是可以嘲笑别人的,但说真的,一个旅游者除了 哭泣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我总是为广岛的命运哭泣。总是为它哭泣。” (一个广岛被炸之后的照片的全景镜头,一个与世上其他沙漠绝无 共同之处的“新沙漠。”) 他说:“不要哭,你为什么要哭呢?” (空空荡荡的和平广场,眩目的阳光使人想起原子弹夺目的光茫。一九四五年八 月六日以后拍摄的新闻片,蚂蚁和蚯蚓从地里钻了出来。这里插进去一些肩膀的镜头。 又传来女人的声音,近乎疯狂的声音,而后面的一连串镜头也是近乎疯狂的。) 她:“我看了新闻片。 第二天,历史就是这样写的,不是我杜撰的,第二天,有 些动物又从灰烬中,从地里很深的地方钻出来了。 人们拍下了狗的照片。 留作永久记录。 我看见它们了。 我看了新闻片。 我看见它们了。 我看第一天的情景。 第二天的情景。 第三天的情景。” 他(打断她):“你什么也没有看见,没有看见”。 (一只断了一条腿的狗。人群。儿童。受伤的人。烧伤的儿童在尖声叫喊) 她:“……还有,在第十五天。 广岛开满了鲜花。到处盛开着矢车菊和唐葛蒲。早晨,开 的牵牛花和白天开的百合花生机勃勃地从灰烬中钻出来, 在此之前,还没听说过花有这么大的生命力。 我没有编造任何东西。” 他:“全都是你瞎编的。” 她:“我没有瞎编。” 就象在恋爱的时候产生的一种幻觉,一种永远不会忘记的幻觉, 我产生了这样的幻觉:我永远不会忘记广岛。 就象在恋爱的时候一样......” (正在准备用手术镊子把一只眼睛取出来更多的新闻镜头。) "......我也看到活下来的人和那些当时在广岛妇女肚子 里的胎儿......'' (各式各样幸存者的镜头:一个美丽的孩子,他转过脸来,原来瞎了一只眼睛; 女孩子在镜子里看她烧伤的面孔;盲女用变了形的手在弹奏着齐特拉琴;母亲在她垂死 的孩子身边祈祷;一个好几年不能睡觉的男人在死亡线上挣扎,每周一次别人把他的孩 子带来看他。) "......我看到广岛暂时的幸存者以忍耐、纯朴和显而易见的温训态度使自己适应如此不公平的命运--就连平常极其富于想象力的人都无法想象的命运......” (镜头又回到两个热情拥抱的身体。) 她:“听…… 我知道…… 我知道一切。 一切都照常进行。” 他:“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一朵盘旋上升的原子云。下着雨,人群在街上游行。渔民被放射性物质感染。 不能吃的鱼。把成千上万不能吃的鱼埋在地下。) 她:“妇女冒着生育畸形婴儿和怪物的危险,但一切照常进行。 男人冒着绝育的危险,但一切照常进行。 人民害怕下雨。 雨尘落在太平洋上。 太平洋的海水毒死生物。 太平洋的渔民死了。 人们害怕食物。 一个城市的食物全都扔掉了。 许多城市,全城的食物全都埋掉了。 整个城市愤怒地行动起来了......” (新闻片镜头:示威游行。) “......全城的愤怒是针对谁的? 全城的愤怒,不管他们是否愿意,都是针对某些人用来欺 压别人。某些民族用来欺压别的民族,某些阶级用来欺压 别的阶级的那种不平等原则......” (示威群众在前进。有些人在扩音机前正在发表“无声”的演说。) 她(温柔地说):“……听我说。我和你一样,知道忘记意味着 什么。” 他:“不,你不知道忘记意味着什么。” 她:“我和你一样,也有记忆力。我知道忘记意味着什么。” 他:“不,你没有记忆力。” 她:“和你一样,我也曾尽力想不要忘记,但和你一样,我忘 记了,和你一样,我曾记住一段无法慰藉的回忆,影子和 石头的回忆......” (影子的镜头,一个广岛死难者的影子“映在”石头上。) “......我,我每天都在拼命挣扎,担心不能再理解为什 么一个需要记忆。和你一样,我忘记……” (店铺里有成百的工业馆的缩小模型,工业馆是唯一残存下来的遗迹。在轰炸之后,它 的歪歪扭扭的骨架仍然屹立--后来也就这样保存了下来,一间空店铺。一车一车的日本 旅游者。他们来参观和平广场。一只猫走过广场。) “......很明显,记忆是必要的,为什么要否认呢?……” (这句话不时被工业馆骨架的几个镜头隔断。) "……听我说,我还知道一些别的事。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二十万人死亡。 八万人受伤。 在九秒钟之内。这是官方数字。一切都会重新开 始......” (树木。教堂。旋转木马。重建广场。平凡的事物。) “......地上温度将有一万度。他们说,一万个太阳,沥 青都会燃烧起来......” (教堂。日语的广告牌。) “......到处将是一片混乱。整座城市将要从平地升起,再变 成灰烬……” (沙粒。一包“和平”牌香烟。一颗生长茁壮的植物象蜘蛛似地在沙粒上摊开。 ) “......沙地上将长出新的花草……” (河边有四个濒死的学生在聊天。河流。潮水。重建后的广岛码头。) “......四个学生在一起共同等待着传奇式的死亡。 大田川三角洲的七条支叉按时涨落,非常准确。水流清澈,渔 产丰富,河水的颜色按照不同的时辰或季节现出灰色或蓝色。 大田川三角洲七条支叉的潮水慢慢地上涨,人们不再沿着泥泞 的两岸观赏这种景色了......” (念咒般的声音停止了。广岛的街道。更多的街道。各式各样的 桥。隐蔽的小巷 。街道。郊区。铁路。郊区。平凡的景物。) 她:“……我遇到你。 我记着你。 你是谁? 你把我毁了。 你对我多好呀。 我怎能知道这座城市是正适合恋爱的呢? 我怎能知道你是正适合我的身体的呢? 你真了不起。太好了。你真了不起。 突然之间时间过得多慢呀。 多么美妙。 比你所能知道的更美。 你把我毁了。 你对我多好呀。 你把我毁了。 你对我多好呀。 有的是时间。 求求你。 占有我吧。 毁坏我吧,让我变丑吧。 你为什么不这样呢? 在这座城市,在这个和别的夜晚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夜 晚,为什么你不这样做呢? 求求你......” (突然得异乎寻常,现出了女人的面孔,充满了柔情,转过来朝着男人。) 她:“你的皮肤美得令人惊奇。” (他叹了一口气。) 她:“你……” (现出他的面孔。他出神地笑了,这一笑和他们的谈话没有关系。他转过身子。 ) 他:“不错,是我。你是能看见我。” (重新现出了两个赤裸裸的身体。女人继续发出同样的声音。不清 楚的声音,但 这一次用的不是背诵的声调了。) 她:“你是纯粹的日本人,还是不纯粹的日本人?” 他:“我是纯粹的日本人。 你的眼睛是绿的,对吧?” 她:“我想是这样……是的……我想它们是绿的。” 他(温柔地,看着她):“你象是由一千个女人合成的……” 她:“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就是这个缘故。” 他:“也许这不是唯一的原因。” 她:“这个想法倒很妙,为你把一个女人合成一个人。” (她吻他的肩膀,把头藏在他的肩窝里。她的头朝着那扇打开的窗户,朝着广岛, 朝着夜色。有一个男人在街上走过,咳嗽。(我们看不见他,只听到他的声音。)她抬 起身子。) 她:“听……四点钟了……” 他:“为什么说四点了?” 她:“我不知道他是谁。每天早上四点钟,他都经过这里,而 且总是咳嗽。” (沉默。互相对视。) 她:“那天你在这儿,在广岛……” 他(笑起来,好象听到一个小孩子的问话):“不在……我当 然不在。” 她(再次抚摸他赤裸的肩膀):“不错……我多蠢呀。”(几乎笑了) 他(严肃地,踌躇地):“不过我的家人都在广岛。我在外边 打仗。” 她(腼腆地露出微笑):“很幸运,是不是?” 他(没有看她,犹豫是否同意这句话):“是吧。” 她:“这也是我的幸运。” (停顿) 他:“你来广岛干什么?” 她:“拍电影。” 他:“什么,拍电影?” 她:“我在一部分片子里担任一个角色。” 他:“来广岛之前,你在哪儿?” 她:“在巴黎。” (较长的停顿。) 他:“在巴黎以前呢……” 她:“巴黎以前?……在内韦尔。内--韦尔。” 他:“内韦尔?” 她:“它在涅夫勒省。你不知道那个地方。” (停顿。然后,他们仿佛刚刚发现广岛和内韦尔之间的联系, 便问:) 他:“为什么你想看见广岛的一切?” 她(尽量显得诚恳):“因为它使我感兴趣。我有我自己的看法。例如,我认为细致地观察事物是一种必须学会的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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