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幺妹
娘姑寶(SUGAR AND SPICED)
版权归作者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作者:宝姑娘(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641004432/ 幺妹出生的时候,适逢家里年成不好。爹虽是劳苦力大勤勤恳恳的庄稼汉,顶不住老天爷的捉弄,下了秧之后,庄里下的雨就数得出来。娘生大妹的时候就害了病,能勉强打理家里的一应事务就很是不错了,哪还能指望她干活呢。 爹本来没打算要幺妹,娘的身体虚,生大妹的时候稳婆从屋里一盆血一盆血地往外端,爹想起来还怵得慌。爹说三个姐妹都麻利懂事,不行到时候招赘也行。奶不干,叉着腰顶着门破口大骂,说娘是要爹做老绝户,哭哭啼啼自己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以后连个打幡摔碗的后人都没有。 娘在床上躺不住了,庄里就是这样,没有承姓的后人就要低人一头。大丫二丫搀着娘到了奶面前,奶依旧是不依不饶的架势,娘只能含着泪说生。奶这才软了下来,把娘扶回堂屋,叹着气说,这都是女人的命,谁不是这么走过来的呢。 娘的身体虚,肚皮却争气得紧,没两个月就怀上了幺妹。庄里的瞎婆子看见娘,说这胎必定是个带把儿的,爹高兴得不得了,让娘炒菜时搁点猪油,让儿子尝尝味。 没成想,生下来又是一个闺女,奶当时就拎出门准备扔在沟里。也是,家里吃饭的嘴已经够多了,就算不溺死难道能养活吗?能让这么一张嗷嗷待哺的嘴从三个丫头碗里夺食吗? 娘歪在床上根本起不来身,也不敢起身。还是爹拦下了奶,“怕什么?大不了我送给好人家,也好过被水冲走做个孤魂野鬼!” 爹本来是赌气说的这话,想着现在奶娃也吃不了什么。等她长大了,丫头们也就大了,就算地里挣不到钱,说是现在进城当保姆也还有点进项。没成想,这次生产算是把娘的身子彻底掏空了。稳婆说,人还在就是不错了,以后也是个药罐子,你还指望她给你奶孩子? 那段时间,家里各个人脸上都是愁云罩顶。爹白天在地里忙乎,晚上村口抽旱烟闲唠嗑的那群人不散,他是不得回家的,连午饭都是二丫送到地里。娘就是老林家的罪人,大夫开的方子说是要喝一个月,娘只抓了几天的量,把那药渣子反复熬来熬去,最后盛出的药汤比水还淡。大丫虚岁才十岁,她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显然,这家里的担子落到她头上了。大丫每天一早起来先把早饭做好,然后带着二丫三丫出门捡牛粪,二丫还能搭把手,带上三丫不过是怕她在家吵闹,惹到爹了又是一顿暴打。 等到爹差不多去地里了,三个孩子再回来吃早饭。说是早饭,其实就是把爹娘剩下的凑合着和上热水,假作汤水罢了。幺妹似乎也会看相,知道自己是不被欢迎的,从来不敢大声嚎哭,只有大丫回来了才会哼唧两声,那是饿了的示意。 二丫收拾碗筷洗洗涮涮,大丫就赶紧给幺妹冲米粉,这可是全家最金贵的伙食了。娘没奶,只能让幺妹喝米粉。大丫自己带着米去王豆腐家磨的,照理来说,乡里乡亲借用磨子本是不收钱的,大家不过是几个鸡蛋、一块肥肉作个礼尚往来的意思。大丫连这个都掏不出来,小孩子脸皮薄也不好意思求求王豆腐,就哼哧哼哧地给人家推了一个星期的磨子。那一个星期,大丫走路都打着漂。 幺妹吃的是糙米粉,家里也没有更好的米。那米粉吃了就上火,小小的肚子涨得鼓囊囊的,偏又便不出来,或是便出来了,也是硬邦邦的带着血,这才憋不住大哭大闹起来。 爹终于不能再做一个又聋又哑的人了,幺妹不送走,她也要断送在老林家,于是托人给幺妹找个人家。 不是说送个好人家吗?嗨,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面有菜色,谁家又有多的一碗饭呢?再说了,若是个小子那还不愁。一个赔钱货,有人要就不错了! 隔了个把月,在家里的糙米粉都消耗殆尽的情况下,终于有人说要领养幺妹了。不过说是不想来林家,直接托中间人送去,大家互相不打照面也免得日后麻烦。 “赶紧抱走吧,我只当这孩子落地就死了,你看看我们家这样子,难道还会把她又讨回来不成!”爹对李阿嬷说。李阿嬷看了一眼林家冷火稀烟的样子,也觉得是过虑了。 送走幺妹以后,爹娘也就绝了再生一个的心。穷人的命大概特别硬,娘不仅断了药汤,还渐渐能起身做些家务,她想着自己不能下地干活,就抱了几只猪崽和一窝小鸡在家养着。几个孩子也觉得家里有了生气,每天天蒙蒙亮,就出去割草喂猪。就这样,林家每周居然还能吃上一两个鸡蛋了。 爹想着自己没有儿子养老,对下地做工越发上心,后来跟着一个老木匠搭上了关系,打柜子、做板凳、雕窗棂,居然无一不通。正赶上改革开放的浪潮,小渔村临近海边,周围的城市开始开发餐饮、娱乐行业,这些新开的娱乐场所都需要装修,爹跟着几个包工头转战省内,居然也挣到了不少钱。 大丫跟着爹一起出来,在城里给人当保姆,主家是大学的老教授,两口子生活简朴,家里事情也不多,后来还收大丫做了干女儿,花钱送她去学知识。大丫人勤奋好学,不仅把老教授两口子伺候得好好的,学习也一点没耽误,最后去了城里一家大型棉纺厂做会计,还顺利地嫁到了城里。 没多久,大丫怀了孕,大姐夫的娘早逝,娘只能牵着二丫、揽着三丫来到了城里。二丫到了做事的年纪,直接就进棉纺厂当了女工,厂里宿舍虽然条件差,但是二丫又有什么苦没有吃过呢?片瓦遮身也就够了。 还是三丫最享福,家里最困难的那段时间三丫还小,那些灰蒙蒙的记忆早就淡了。现在和娘虽说是寄居在姐姐家,但是大姐没有婆婆,其实也就是大丫当家,爹现在能挣钱了,娘还时不时地给姐姐贴点私房钱,大姐夫的脸色当然旭日当春。 三丫插班进了市二中。二中的孩子大多都是有钱人家的,怎么说呢?穷人家的孩子若是把寒窗苦读当做出人头地的机会,必然会悬梁刺股考进一中,那里才是升学的正道。二中的孩子,大多是学习不怎么样,家里也并不指望他们考上大学,不过是心疼孩子不想他们这么早就工作罢了。再说了,早早进入社会容易被街上的二流子带坏,学校里的坏孩子总是少数。 一个下午,三亚——三丫嫌自己名字土气,给改成了三亚——气冲冲地回家,缠着娘给自己买一条喇叭裤。原来是学校里一个素与三亚不对付的女同学,嘲笑了三亚的土布裤子。说来,这裤子也确实不像样子,还是原来在村里的时候,娘自己织布自己用缝纫机做的。那时的家境,衣可蔽体就不错了,哪里还有版型、时髦这一说。 娘说算了,她还是有点心疼钱。穷怕了的人,哪怕阔起来也要像蚂蚁一样,小心翼翼勤勤恳恳地把粮食囤积起来。娘看着存折上与日俱增的数字,总让三亚想到蚂蚁搬家的场景。 三亚不依,今天已经被对头这样呲嗒了,若是当真还不买条新裤子,哪里还找得回面子?但是娘对于钱,一贯是看得很重的,三亚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那不然,您跟我去商贸街逛逛,看个样子回来自己做?反正棉纺厂有的是料子,让大姐给我带一点回来,一条裤子费不了多少。”三亚蹲在娘的床边撒娇。大丫懂事早,二丫也早早地投身家务琐碎,只有三亚没吃过什么苦 能发这样没心没肺的娇嗔。看着三亚,总让娘想到早早就舍弃的幺妹,更是心疼得紧。 “那好吧。不过我们先说好,我不一定能做得跟卖的一样样,你到时候不准挑肥拣瘦,还说要去外面买。” “是是是!”三亚满口答应,忙不迭地挽着娘往街上去。 商贸街是小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那时还没开始城市改造,说是商贸街,其实都是每家每户自己起的小三层,门头门脸虽不一样,基本结构和功能却都一致:一楼做生意,第二三层用作居家生活。 一到商贸街,三亚就目标明确地直奔巷尾的一爿小店。那时候还不时兴招牌logo这些,这家小店也是。外面看着朴素无奇,进去逛了才知道别有洞天。门口挂着半米长的珠帘,虽说都是塑料珠子,但都擦拭得荧光透亮,店里放着邓丽君软绵绵情依依的歌曲,罐头瓶里插了几枝栀子花,羞涩地发出一抹若有似无的香,可见店主的独具匠心。 进了店,店主也不甚热络。只见店主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黑鸦鸦的头发松松地挽起,一半鬟在头上,一半落在肩上。她穿着杂色印染的衬衫,宽松的下摆紧紧地扎进牛仔裤里,这牛仔短裤可真短,照娘看来,大腿根子都露出来了。大姑娘朝着娘俩儿明媚地笑了笑,当做打招呼,娘这时才发现,她虽然化了浓妆,眉毛描得乌乌的,嘴唇染得像吃了死孩子的,其实年纪不算大,要她说,约莫跟三亚差不多大。 没人招呼,三亚也不恼,自顾自地逛了起来。 “妈,这条怎么样?我套上给你看一看?” “这也太紧了吧,屁股不勒得慌吗?看这裤脚,松旷旷的,做事多不方便!” “妈!你不懂,这叫时髦。” 店主见这娘俩儿快要拗起来,赶紧打圆场,“这还有一条没这么夸张的,小姑娘你还在念中学吧。”说着,店主就弯下腰,在货架下面的纸箱里搜捡起来,松松挽着的发髻歪到一边,露出另一侧白嫩嫩的脖颈。娘好奇地凑过去看。唬!这大姑娘看起来细皮嫩肉的,脖子上却有一块巴掌大的烫伤,看起来怪吓人的。 店主这次拿出来的裤子就没那么夸张了,裤脚的摆子没那么开,也少了流苏猫须这些娘看不惯的装饰。三亚上身试了试,也怪精神的! “姐姐,那我们再逛逛,一会儿回来买哈!”店主知道今天这单生意算是泡汤了,不过她也早就料到了,一般长辈都不喜欢孩子穿成这样。 回家后,三亚就催着大丫给她捎些布料回来,还叮嘱娘裤脚一定要做得大大的,总得看得出来是喇叭裤吧。晚上,三亚躺在客厅的折叠床上,心里还是甜蜜蜜的,没发现娘一直窝在大姐房里,很晚才出来。 大丫家是大姐夫工作的齿轮厂分的职工宿舍,房子不大,就只有两个憋憋屈屈的小房间,客厅同时充作餐厅,晚上还要把折叠桌收起来,才摆得下三亚的钢丝床。大姐和姐夫住向阳的那间房,娘带着小外孙住另一间房。厕所和厨房都是公用的,一层楼一个,冬天的清晨,每家每户都拎着一个夜壶出来倒夜香。 自从娘看到那姑娘脖颈上的烫伤,心里就有点不得劲,三亚心大,况且一心一意只想着自己的喇叭裤,所以没看出来。晚上收拾完厨房,娘趁大姐夫还没回来,就踅进大丫的房里,两人神神鬼鬼地说起来了。 “大丫,你还记得当年冲米粉,把你幺妹的脖子给烫了吗?” “娘,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幺妹都送走好些年了。” “我今天在商贸街,看到一个女娃的脖子上也有烫伤。” “您就这么缺女儿吗?脖子上有烫伤的人多了去了。” “不是,你看,当年幺妹送的人家我们虽没见过,但是这城里就这么大。况且她年岁跟三亚差不多,怎么可能这么巧!这么些年,咱们日子渐渐好了,我心里早就有把幺妹接回来的想法了,只是找不见当年送的那户人家。这不是老天爷听见了,把我女儿给送回来了吗?” “得了您嘞!我明儿找人去打听打听,是商贸街卖牛仔裤的小姑娘是吧?”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快了,就像三亚猝不及防的一场梦。她不明白,自己只是想要一条牛仔裤,怎么就多了一个妹妹? 大姐夫打听出幺妹果然是被收养的,一条街的邻居,大家来来往往都看得见,青天白日抱回来一个奶娃这种事,谁会不记得?娘好声好气地上门去讨,说是愿意补偿这对老夫妇一笔钱,算作幺妹这些年的开销。老夫妇自然是不肯的,孩子都养这么大了,谁愿意为他人作嫁衣裳。没成想,幺妹也不愿意回来,逍遥快活的老板娘做惯了,谁还愿意回去挤鸽子笼。她打听过了,这三世同堂至今还住在筒子楼,说是爹在省城做工能挣些钱,可是那点钱还不够三姐妹分的,自己何必再凑上去。 爹知道这件事,简直怒不可为。这些年外出务工挣了些钱,村里的人也反过脸来巴结他老林,可是谁能忘了当年土里刨食被人叫做绝户的耻辱呢?好不容易找到的自尊,这次更不能轻易丢了,老林家的血脉凭什么现在还流落在外呢? 他直接问工头请了一个星期假,怀里揣着五千块钱工钱就回来了,连娘都没告诉,下火车就直奔商贸街。在当年,五千块钱不少了,万元户都算是轰动全城的新闻,可是老夫妇还是执意不收。毕竟,他们做生意的人,每天都有进项,不是那些没见过钱的小户人家,何况当年收养幺妹就是为了老来有个人在床前照顾的,又不是养孩子来卖钱的。 这些年,老林的钞票在换取阿奶的笑脸、收买村里的三姑六婆、让那些叫他绝户的乡亲闭嘴这些事情上无往而不利,今天居然行不通了。爹一把就拽断了门口的珠帘,圆溜溜的塑料珠子洒了一地,然后便开始大吼大叫说老夫妇夺人儿女难怪断子绝孙! 事情到了这份上,老夫妇是做生意的人,自然不愿与人结仇,事情闹大了,以后还怎么在商贸街立足呢。何况本来就是人家的孩子,人家也拿了大价钱来赎,就算报了警,这种家务事警察也是让私下调解的。 当晚上,爹就带着幺妹回了大姐家。大丫的小鸽子笼,再挤进两个人,大姐夫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还好爹赶着回去做工,这五千块的损失可不小。幺妹就和三亚一起住在客厅,三亚睡折叠床,幺妹就蜷在沙发上。 幺妹在家里待了一个月,娘说送她去学校,插班跟三亚做同学,幺妹懒懒地说念书头痛。她说,还是去卖衣服吧,熟门熟路。奈何给别人打工,老板嫌她怠懒,做店主和做小工是不同的,你要眼里有事。没两天,幺妹就把老板给开了,继续回家躺着。 大姐夫看不下去了,他是农村辛苦考出来的,最看不上的就是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本来就在她身上花了五千块,她怎么就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呢?在家里孩子也不看,让她收拾个碗筷都把脸子挂着,也不看看这是住在谁家吃着谁的饭?晚上在床上,就跟大丫念叨起来。大丫也急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她现在是爹娘的心头肉,她是不愿意去学校,要是去学校了,别说帮家里做事,学费就又是一笔开销!你有能耐,你就把她安排进齿轮厂啊!” 这么一说,大姐夫就开始留心了。女工要上夜班,这个苦幺妹是吃不得的,坐办公室的工作,一是别人本来就抢破了头,二来幺妹的文化程度也不够。还好,幺妹长得格外明媚动人,一点乡下丫头的样子都看不出来。四个闺女都是老林家的种,奈何那三个丫头一看就是村姑,而这个就格外千娇百媚呢?这一来二去,大姐夫还给幺妹找到了一个肥缺。 齿轮厂有一个招待办,负责接待领导视察和兄弟单位考察的。招待办就两个女孩,平时没事一人上一天休一天,有接待任务才两个人一起上班,工作也就是端茶送水、陪领导吃吃饭。这不,有一个女孩攀上高枝嫁给了兄弟单位的工程师,就辞职飞往省城去了,不然哪里轮得到幺妹。 幺妹素来心高气傲,接待办的工作既可以出风头,况且打交道的都是领导高工,自然是再合她心意不过了。不过盯着这种肥差的自然不止一个幺妹。大姐夫先是带着幺妹去齿轮厂把大大小小的领导见了一圈,幺妹嘴甜人靓,半天下来,别说是厂长主任,连工厂的大小伙子也都俘虏了遍。这还不止,大姐夫趁着月黑风高,拎了一网兜水果罐头,里面塞了娘特意给幺妹准备的私房钱,摸进了办公室主任的家里。这么一来,幺妹总算如愿进了齿轮厂招待办。 招待办的工作清闲,幺妹就把心思都花在了钓金龟婿这件事情上。那些当官的都太老,何况使君有妇的,那个年代也不流行离婚,幺妹可是要当正头太太的。齿轮厂倒还有一批国家分配的大学生,可是分到这个小城的大都是寒窗子弟,没什么家底,幺妹觉得食之无味,不过是陪着玩儿罢了。每周末的职工舞会,幺妹从不错过,借着增进职工友谊的名义可算是出够了风头,齿轮厂的哪个男青年不曾在潮湿的春梦里见过她。一夜之间,这个厂长儿子、那个主任外甥都成了大姐夫的好兄弟,每天下班后你拎着猪头肉我带着叫花鸡找大姐夫喝酒,来兄弟家蹭个饭谁能说什么闲话。娘越发有种奇货可居的心态,根本不担心幺妹的出路。 谁也说不清,屁股后面跟了这么一大群狂蜂浪蝶,幺妹和姐夫是怎么办出事情的。她们从来不在家里有任何非必要的接触,相反,大姐夫还总是一副看不惯幺妹轻佻的样子,有事没事总是敲打两句。幺妹跟这个去看电影,跟那个去歌舞厅,也没有一点避讳。如果不是娘发现幺妹的月事不对,恐怕大丫还要继续当她的棒槌。 出了这种事,娘骂幺妹也来不及了,只想着快快逼问出奸夫,趁肚子还没起来把她打发出去。幺妹平时最是刚烈,这次被揪住了小尾巴,只能哭着说出了大姐夫的名字。本以为只是小女儿行为不慎,没想到居然闹出了家丑。娘赶紧上街打电话,把爹叫回来了,全家人一起召开了敌我斗争大会,当然,二丫三亚是被排除在外的。 首先,孽种是要打掉的,还不能在小城,小城人多嘴杂,一个不小心全家都别想做人了,会议决定由爹带着幺妹乔装去省城打掉。其次,作为受害者的大丫提出诉求,幺妹必须马上搬去工厂宿舍,她的家里一刻都容不下这种爬姐夫床的贱货;不仅如此,以后全家人都不能跟幺妹来往,谁私下接济幺妹了,就是跟她过不去。最后,爹对会议内容进行总结,并且统一全家人口径,对外只说幺妹行为出格,女儿年纪大了管不住,故而打发出去,连对二丫三亚也实行消息封锁。 这么一来,幺妹就被孤零零地放逐到齿轮厂女工宿舍。她素来不讨同性的欢喜,而且又是这样被逐出家门,原来殷勤求欢的那群小伙子也拿不定主意了,一个女孩子究竟得多放荡就连自己的爹娘都容不下她呢?何况,没有一分妆奁的佳人,那容光也就黯淡了几分。在那个年代,女人的婚姻就是她的终身事业,眼见着这条路前景黯淡,幺妹素来争强好胜的心也就熄了。 陈改之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幺妹视线的。陈改之是从部队转业回来的,级别虽然不高,也算是个小干部。他在部队是做通讯兵,写得一手好文章,转业那会电视台和广播站抢着要他,但是他家境微寒,还是选择了当时效益更好的棉纺厂。 改之不仅写得一手锦绣文章,还在部队学会了开车、拉手风琴。改之有个战友下海创业,成了最先富起来的那一帮人,自己买了一台吉普越野车。他周末的时候就问战友借车,带着幺妹去郊外散心,找个风景秀丽的小山坡,改之拉着手风琴,幺妹跟着唱。附近的村民看到了,还以为是拍电视剧呢。改之英俊高大,军旅生涯也在他身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气质,活像苏联电影里走出来的大兵;幺妹容貌秀美,小产后不再那么浓妆艳抹,反而有种清新的女学生气质。 幺妹爱吃新鲜水果,这在当时是种奢侈的爱好。陈改之手头紧,每个月要寄一半工资回家,剩下的一半只够自己嚼用罢了。他知道郊外有片桑树林,下班便蹬着自行车去采了一大袋桑葚回来。他心思活泛,装了一小篮送到齿轮厂,剩下的就酿桑葚酒。幺妹大概是小时候没将养好,一入秋就手脚冰凉,改之就让她每天喝一小盅果酒。 都到这份上了,幺妹的小姐妹也劝她,别想着攀高枝钓金龟这些事了,跟改之这样知冷暖的人过日子不好么?幺妹对改之自然也是满意得紧,这样才貌双全的伟男子,她这辈子也就遇到了这么一个,然而两个人的家庭都没有一点助力,难道光着身子结婚吗? 古来多是女子挟孕逼婚的,没想到陈改之也有这个心思。幺妹又怀孕了,自然,这次是不能再打了。临到要扯结婚证,陈改之才说他家里一分钱都掏不出来,别说办婚礼了,连旅行结婚都办不到。幺妹气得小腹坠痛,她没想到自己心高气傲了二十几年,那些不如她的小姐妹结婚都有三转一响,她连件新衣裳都做不起。两个人灰头土脸地搬进陈改之的宿舍,开始了他们的新婚生活。 说不清,或许幺妹就是阔太命吧,婚后几个月,一个提拔机会就像馅饼一样砸到了陈改之头上。县人大一位领导在棉纺厂考察时,颇为欣赏陈改之的笔杆子,说要把他调到人大工作。两个一蹶不振的失意人一下被砸蒙了头,在家里团团转了大半夜才商量出一个章程。先把能借的亲戚都借了个遍,凑了一笔钱用来打点上上下下,等改之进了人大,还这笔小钱不是分分钟的事吗?直到临产的前一天,幺妹还去养父母家筹措了一笔款子。嗨!两个新手爹妈谁都没想到生孩子还要钱呐。 幺妹骨架小,足足发作了两天才生下来,是个女儿。婆婆知道消息从乡下赶来,已经是第三天的事了。 “我就知道是个女娃。我一下汽车就碰到桂花他妈,说已经生了。那要是个大小子,人家肯定就恭喜抱孙子了,才不会只说生了。”婆婆一边挪着小脚给孩子换尿片,一边跟陈改之嘟囔着。 “别说了行不!男孩也好,女孩也罢,生在这么个穷窝里,一辈子也没什么出息!”陈改之一把甩开尿布,一屁股坐在床边,就是个万事不管的架势。 幺妹心里咯噔一下,“调动的事情怎么了?被谁卡了?能不能找谁说说情?” “来不及了!人家都去人大上班了。说是县长儿子的大舅子,今年刚转业回来。”陈改之这几天连轴转,又是操心老婆生产,这头升迁的事也黄了,胡茬都冒出了。他怕待在家里幺妹又要追问下去,再加上娘在旁边叨叨个不停,甩头便找战友搓麻将去了。 女儿上幼儿园的时候,城里的几家大型国企都陆续因为经营不善或业绩惨淡,处于半停工的状态,棉纺厂和齿轮厂也不例外。工厂倒闭、职工下岗的传言到处都是,陈改之是个不爱操心的人,领了遣散金就踅进了麻将馆。幺妹不死心,还跟着职工们一起静坐示威,堵门献花圈等等。又有什么用呢?她们不过是时代巨轮下的牺牲品。 厂子终于还是倒闭了。幺妹算了算手头的钱,大概还有两三万,女儿马上上小学了,开支也就更大了,不如用这本钱做个生意好了。不然开个麻将馆,幺妹认识的人多,豁出这张面皮还是有几个人买账的。再说陈改之天天在外面打麻将,还不是把钱送给了外人,不如就开个棋牌室,把他拴在家里。 城里开了大商场,里面专柜林立,商贸街的小店们生意日益惨淡。幺妹轻轻松松就赁下了养父母家的门面,开了一家棋牌室。一开始,光顾的人不多,小城棋牌室靠的是关系,你跟谁好就能叫人来你家打牌。幺妹结婚以后就不怎么在外面耍,然后怀孕生子再加上厂里半停工这几年,人际圈越发窄了。 这不是生活所迫,又只能出来抛头露面找人捧场。幺妹产后婆婆没怎么照护,身材依旧那么窈窕,她本就生得明媚,有女儿后又增了几分温柔的气质,昔日的旧情人们也还买账。幺妹是个讲究人,麻将馆镇日打扫得窗明几净,窗台上总摆着时令花卉,提供的饭菜也干净爽口,这么一来,到年尾的时候生意就将将能糊口了。 到女儿上小学的时候,麻将馆已经客满盈门,因着改之是不做事的,整天哪桌三缺一,就去哪桌泡着,幺妹又雇了一个年轻妹头。妹头干活爽利,但是长得着实不漂亮,这是幺妹的私心,她是知道陈改之招蜂引蝶的本事的,这麻将馆有几个小嫂子可就是冲着改之来的。 尽管添了帮手,幺妹还是整天忙着脚不着地。店里的客人吃惯了幺妹烧的菜,嫌妹头做得糙;账上银钱往来都要自己亲力亲为,这是不能假外人之手的;迎来送往的事妹头也做不来,她是口拙的乡下姑娘;晚上还要辅导女儿做功课,说也奇怪,自己和改之都是头脑活泛的人,女儿却似乎不大开窍。 等幺妹注意到改之的不对劲,已经是两三个月以后了。还是店里的小嫂子提醒,幺妹才发现一向牌不离手的改之最近总是找借口待在家里,连妹头上工也不那么积极了。就这么着,幺妹还是自信的,她想着,妹头那张脸,改之也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个地步吧。 虽说如此,哪个女人遇到这种事能冷静下来呢?下午,幺妹就急急忙忙送走客人,锁了店就回家去了。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幺妹看到床上翻云覆雨的一对胴体,还是一脚就软在了地上。改之赶紧穿上裤头,把她扶到沙发上,妹头裹着毛巾被就冲进了厕所。 喝了一杯热水,幺妹似乎稳住了心性,这是她的家,这对狗男女睡的是自己的婚床,她凭什么怂! “陈改之,我林幺妹嫁给你这些年,有什么对不住你?结婚那会你就是个穷光蛋,连结婚生孩子的钱都凑不出来!下岗在家这几年,一分钱没赚,吃我的喝我的。你就算包小三,你也找个平头称脸,找这么个歪瓜裂枣,你也睡的下去。你赶紧带着这小破鞋给我滚,这是我的家!” “幺妹,你听我说……我就是一时糊涂,是她主动的。一个乡里丫头,哪里比得上你,你不开心就开掉算了。”改之见势不对,赶紧讨饶,半跪在地板上,抚着幺妹的胳膊。 改之在家吃这么多年闲饭,幺妹早就想发作了,这次趁此机会把他扫地出门才好。但是想想女儿,自己生意忙,总是改之接送女儿上下学,女儿对爸爸依恋得紧。再说了,小城人言可畏,万一真离婚了,外人哪知道谁对谁错,传出去自己名声坏了算了,女儿以后可怎么办呢。这么一想,幺妹发作了一顿,把妹头赶回了乡下。 陈改之经此一役,越发一蹶不振,每天窝在四方长城做个逍遥王。打牌么,难免有个输赢,输出去的钱都从账上走。以前幺妹不在意,一是生意好,二是对改之还有情意在。最近城里开了几家高档棋牌室,既有打牌的,还有唱卡拉OK的,累了还可以泡个桑拿做个足疗,店里的小姐也千娇百媚,可不就把幺妹的麻将馆比下去了。 年底盘账的时候,除去明年开年要交的房租和女儿的学费,居然所剩无几。大过年的,幺妹手上就只有几百块现金,走亲访友还要提几瓶酒,居然连一桌年夜饭都做不起。女儿还小,年幼不知事,懵懂地问幺妹今年过年吃什么。幺妹心头一酸,眼泪也不敢掉下来,抽出二十块叫女儿上超市买一袋速冻水饺,女儿欢天喜地地就去了。 吃完水饺,幺妹就让陈改之走,家里的东西随便他拿,她是再也耗不起了。陈改之是清楚家里的状况的,也不恋战,签了离婚协议约定年后去办离婚证,收拾了细软当夜就走了。看来,大家都知道,分别的这一天迟早要来。 第二年,幺妹眼看麻将馆是开不下去了,又转行开了美容院。幺妹底子好,三十岁的人了眼角一丝鱼尾纹都没有,再带上几个十七八的小妹妹,做起美容护肤来还像那么回事。美容院里来来往往的都是有钱有闲的女人,或是局长太太,或是老板夫人。不管她们是同情这个单身母亲,还是炫耀自己的幸福美满,给幺妹介绍对象的人还不少。 有句话不是这么说么,结婚是女人第二次投胎的机会,这次幺妹可不想找个一事无成的小白脸了。她自己是做生意的,颠簸流离,就希望另一半是端铁饭碗的,哪怕是给公家开车的,她也愿意。说也奇怪,别人介绍的幺妹也见了那么多,楞是一个也没成,不是幺妹嫌别人条件差,就是别人嫌幺妹带了个拖油瓶。二婚么,自然现实多了。 眼镜是自己找上门的。眼镜高高瘦瘦,是幺妹以前在齿轮厂的同事,鼻梁上总是架着高度近视眼镜,因此得名。幺妹那时在招待办,自视甚高,对眼镜这样的泥腿子自然是看不上眼的。没想到人家摸爬滚打,现在居然当上了县长秘书,升官没多久老婆就得癌症死了,真可谓是升官发财死老婆,人生圆满。 眼镜这种人,目标明确,执行力强。当初进入县政府的那批人,谁都没把他当回事,农村出来的泥小子,就算是念了点书,办起事来还是不够圆滑,背后也没有大树依靠,怎么可能有什么大出息。他们低估了眼镜,就因为农村出来的,所以没有退路一往无前,为了向上爬有什么是做不出的,又有什么是学不会的呢?原来连红酒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现在品82年的拉菲还不是头头是道。 眼镜对幺妹也是如此,势在必得。在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眼里,幺妹就是女神一样的存在,可望而不可及,那么现在,他应该有足够的资本占有那一抹床前的明月光了吧。 面对眼镜的追求,幺妹没有矫情,痛痛快快地就扯了证搬进了县委大院。她明白,现在的眼镜对她或许不是爱,只是为了弥补当年那个迷惘的少年,但是只要她会经营,做好一个秘书太太,眼镜就会给她应有的回报。 都是有孩子的人了,幺妹在性事上早就不那么严防死守了,但是大概是眼镜的女神情结作祟,他们婚前并没有发生关系。新婚当晚,幺妹穿着新买的大红蕾丝夜衣,虽然她明白,哪怕她穿着纯棉平角内裤,眼镜依然会情迷难以。不过,这是她对他的尊重。 眼镜脱了昂贵的高档服饰,依然是当年孱弱的不堪一击的农家小子。他吻着幺妹渐渐松弛的脖子,辗转在胸口、颈间、肩头。濡湿温热的液体温暖了幺妹冰凉的皮肉,这个中年男子如同破处的少年一般哭了,幺妹惊讶地抬起头,抚摸着他那个走不出乡村的孩子。 眼镜蒙上幺妹的眼,成年以后,他就没让任何人见过他流泪的样子。他把那个软弱优柔的男孩,埋葬在了绿水青山的田园。他用嘴唇膜拜这具成熟的躯体,然后猛地刺入花蕊一样的核心,在这湿润温暖的家园一败涂地。幺妹没想过新婚之夜是这样的,但她还是卖力地演好这出开场戏。 自那以后,不知道他是觉察到了幺妹的矫揉造作,或者是还有什么别的出处,他们交合的次数寥寥无几。女人三十如狼似虎,幺妹也不例外,但是甘蔗哪能两头甜,你既然落得外表光鲜,再诉说内心不幸也博不得别人的同情。尽管眼镜夜夜带着不同的香水味回家,幺妹依然可以春风拂面地扮好假面夫妻。 眼镜在钱上面从未亏待过她,婚后就把美容院的门面直接买下来,看着房产证上的林幺妹三个字,她笑了。眼镜的儿子在郊区的贵族学校寄宿,以示公平,眼镜也托人把幺妹的女儿送进去了。推开门,这是儿女双全的模范家庭,关上门,那压抑的气氛简直令人窒息。 别人都说,权力是男人的春药;那么金钱,就权且充当幺妹的春药吧。托眼镜的福,美容院的进账越来越多,有好些客户办了卡,只往里头充值,却从不见人来消费。幺妹自然落得开心,只是夜里常常对着镜子里挺拔的胸脯和平坦的小腹,为她们感到不值。 眼镜是在幺妹三十七岁那年出事的,官太太做太久,眼镜突然被带走隔离的那天,幺妹仿佛一只被人类驯服太久的狼,失去了独立生存的能力。银行账户都被冻结了,美容院被查封了,县委大院太多好奇的眼神,幺妹也不想回去。她带着女儿回了久违的职工宿舍,还好当初想着眼镜家一切都应有尽有,宿舍的家具都没搬走。安顿女儿睡下后,幺妹的脑子还是乱乱的,眼镜从来不会跟她说工作上的事,事实上,他们连对话都很少有。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她决定泡个澡好好地理清思绪。 职工宿舍楼已经很老了,四面的墙壁都冒风,幺妹生了炭炉子拎到洗澡间,躺在老式木澡盆里发呆。幺妹看到襁褓里的自己被热水烫伤,老夫妇耐心地给自己敷药,在一片混乱里被带回亲生父母身边,接待办的小姐妹叽叽喳喳地讨论谁家小伙家底更厚,大姐夫羞愧地低头不敢维护自己,陈改之赤条条地跪下求饶……过去的片段像走马灯一样次第轮回,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呢,还是因为一步错就步步错? 还是女儿的哭声和声声擂门声唤醒了幺妹,她发现自己滑到在澡盆里,手脚无力。女儿尖声叫着妈妈,幺妹终于站起来打开了插销,看着女儿惊慌失措的样子,还笑着说,“急什么呢?妈妈就是泡个澡睡着了。” 以后的日子里,幺妹回想过,那到底是个意外,还是她朦胧中已经有了自杀的念头。穷人的命真贱,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反正打那以后,幺妹就再也没了逃避放弃的年头,她又像一个被生活打倒屡败屡战的斗士一样,坦然迎接这次的挑战。 她去看守所见了眼镜,把自己签字的离婚协议递交进去。眼镜平静地看着她,他好像一直在等着这天的到来,世间好事不长久,古人诚不欺我。 于是,幺妹又回到了赤条条一贫如洗的状态。好在女儿马上就要高中毕业了,眼镜的案子判了以后,返还了幺妹的个人财产,凭着这些钱,女儿还可以上大学。至于幺妹自己,随处打打零工日子也能过得走。 这次离婚以后,给幺妹介绍对象的人就少了。一是她年纪也大了,再说又没工作,这条件也忒次了;二来,毕竟都离过两次婚了,小城三姑六婆念叨起来,总觉得不好听。好不容易,有人介绍了一个退休小学老师,叫高加勉。高加勉五十五岁,还不算太老,又有退休工资,和儿子儿媳住在学校宿舍。老婆嫌他没出息,没离婚那会儿就一直跟不同的男人厮混,最后找了个有钱的老头子,就把他蹬了。 幺妹一开始看不上,还加勉呢?加勉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潦倒半生,连老婆都跟人跑了。养父母就劝她,你现在不是十七八一枝花的时候了,跟着高加勉总有你一口饭吃,再说囡囡以后长大了,单亲家庭容易被人歧视,幺妹这才不犟了。 高加勉惯是个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人,知道幺妹将就了,两人见面就总想上幺妹家占点便宜。幺妹虽然老了,在同龄人里依然算俊俏的,被这么个糟老头子占便宜算怎么回事呢,几番下来也没让高加勉突破最后防线。 两个人各自盘算了一番,高加勉觉得幺妹比前妻还漂亮,虽然没工作但是现在还能赚点钱,自己不亏;幺妹想着,高加勉有退休工资有自己的房子,身体也不错,看样子不像是早早瘫在床上要人端屎端尿的架势,两人商量好日子就把证给领了。 女儿也去念大学了,高加勉就撺掇着幺妹把职工宿舍租出去,搬到学校去。他也有私心,儿媳马上就要生了,孕妇婴儿一大堆糟心事,他也想有个帮手松快松快。于是,高加勉就带着幺妹和亲家正式见了个面,席间,两家人讨论起来坐月子的事情,娘家想请月嫂,就伺候月子里那一个月,也花不了多少钱。高加勉打哈哈说,“外人照顾到底没有家里人用心,何必还花那个钱?就让幺妹在家照顾,我可不是舍不得钱,这钱我照样花在娘俩儿身上,何必便宜了外人?”幺妹爱面子,不想在人前和高加勉争,回家便关上房门和高加勉吵起来了。 “咱两儿结婚你可没跟我说过这事,伺候你就算了,还连带着一家老小呢?我现在还要上班,可没时间伺候你家祖孙三代,你要让我带也行,那你就按月嫂的工资给我开,现在住家月嫂可不便宜!” 高加勉没想到幺妹这么刚烈,在他看来,伺候儿媳妇大孙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哪个女人不是年轻的时候伺候婆婆老了伺候孙子?再说了,证都扯了,她林幺妹都是离过两次婚的人了,还敢离第三次吗? “你都是我老高家的人了,给我带孙子不是理所当然吗?还张嘴问我要钱,你这女人也太贪心不足了。这月子你要不是伺候,咱们就离婚!” 林幺妹正欲反击,听着高加勉儿子在外大呼小叫,原来是儿媳妇听见老两口吵架,情绪激动提前发动了。高加勉瞪了林幺妹一眼,这才和儿子忙着打车把媳妇送到医院去了。第二天下午,高加勉才打电话说儿媳妇生了,叫林幺妹过来作个样子看看孩子,免得亲家不好想。至于看孩子这事,高加勉是咬定了不松口。 这么着,林幺妹就觉得和老高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她是找老公的,不是找工作。趁着高加勉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能吓到她,林幺妹就和他把离婚办了。民政局的工作人员说,这结婚离婚不过一周,年纪大了还这么折腾呢。 高加勉还以为林幺妹是一时冲动,她都三婚了能翻出什么花么,迟早服服帖帖来找自己。没想到林幺妹打定主意孤独终老,也不愿意再做谁的奴隶。这半辈子,她不停地辗转在原生家庭、亲生父母、不同的男人身边,已经受够了沦为他人的附庸,剩下来几十年,她想痛痛快快地按自己的想法生活。 如今幺妹老了,也是一个干净讨喜的老阿姨,她依然挺直脊梁面对生活的每一次压迫,不管不顾地在小城活出了自己的姿态。也许哪天在熙熙攘攘的超市,你会与这样一个阿姨擦肩而过。那时,请你对她说,“林幺妹,你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