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抑郁症患者的日记
渡仁心理咨询(微信公众号:渡仁心理Pro)
晚上我收到了梨子的邮件,她把一篇日记发给了我,经过她的同意,我决定发表到公众号上,由于保密的需求,我改动了原文中的称谓,其余就一字不删的放了上来。 [梨子的日记] 我曾经无数次计划,等完全走出阴影了,我要平静地写下这篇文章,轻描淡写地记录我的十八岁和我的抑郁。 我计划用它宣告自己在这样一场斗争中的胜利,这自然也说明了,我对这样一种胜利的渴望。我会说,没错这都过去了,我会说我重新找回了自救的能力,我会说我不再轻易感到痛苦,我会说我看到希望。 但我却是流着泪在黑暗中打字;我并没有痊愈,我也并不能够平静地去叙述。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真正走出来。我一度非常害怕这样的自己,一个会在任何时刻无端流泪的自己,一个躺在床上无比焦虑却动弹不得的自己,一个离家出走的自己,一个有自杀倾向的自己,一个各种意义上毫无价值的自己;他们说,这都是心态问题,想开一点,不要逼自己,你以前不是很容易开心起来吗。我也想这是心态问题,想开一点,不要逼自己,你以前不是很容易开心起来吗。 “我以前不是很开朗的吗?为何现在泪流不止,起不了床?” 但事实是,这不一样。这不是任何一个具体的事件,解决了就是解决了;它动摇着我生活的根基;而我刻意的压抑并不会让事情变好丝毫。你知道,无论是积极的心态,还是对幸福的获取,都是一种能力;而我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类似“你要积极”这样的语句,实在是一种压力而非劝慰,它认定我理应开心,而不是承认我可以是无能而消极的。 确诊的时间倒是不久,但这样的状态我甚至没办法回忆起它的开端。我的状态一直非常差,但我总想着这是事出有因,把事情一件一件的解决就会好起来;所以我在人前维持着若无其事的状态,在深夜崩溃又在白天责怪过于脆弱的自己。16年暑假在夏校图书馆,阿度跟我聊天,突然说起抑郁的事情,他说一个患有抑郁的好友让他多注意一下我,我看起来很不好,似乎有抑郁的倾向。他跟我说,“我被吓到了,我可能一直没意识到,抑郁可以很近”;他还跟我说,“我可能忽略了太多你装作开心的时刻,如果你不好,我会一直在”。我第一次想,这一切的痛苦可能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错,我可能可以不需要让自己一个人去承受。 我去做了抑郁自测量表,结论是重度抑郁。我确实非常慌乱,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把它埋起来。回忆起来当时已近崩溃的边缘,不论是亲密关系,还是理想,还是社会追求,还是健康状况,都遭受着打击;而这些打击在旁人眼里似乎都太为琐碎,为了避免这些重担被轻视,我选择不去诉说。 ----------------------------------------------------- “因为你病了。” 然后是大二上学期,再然后是噩梦般的寒假与开学。我不想仔细述说,因为它们很吓人,可能会让这篇文章的读者害怕我,躲开我。总之我彻底的表现为一个糟糕透顶的人,终于承认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去解决事情了。我笑着告诉别人,我已经坏掉了。病历本上写着患者“积极求治”;但我不知道我是否还对生活抱有信心。体检费用很贵,咨询费用很贵;但出于我父母对我病情的抵触,我尽量的自己承担;承担起来很辛苦,我害怕给别人添麻烦,所以不去寻求帮助。但好在有那样一些人,我可以完全的去信任与依赖,就算欠他们半年的钱不还也不会感到自责,真的非常庆幸有他们,我可以放下矜持求助,把自己的狼狈表达出来。 我谨慎的告诉了少量亲密朋友我的状况。展示负面的自己是一个有风险的选择,它可能会颠覆亲密朋友对你的印象,从而重新审视你们的亲密关系,甚至可能会导致关系的破灭。这对于已经十分痛苦的人来说会是雪上加霜的事情。而且,很难去向快乐的人描述失去快乐的能力是什么状况,被轻看为矫情也很不好受。一开始我觉得自己很讨厌,总去打扰人家,用我自己的烦恼去困扰人家。他们对我的接纳,对我是莫大的安慰。我简直霸占了我这层的楼梯角落,而紫凝、赖赖、老夏不厌其烦地任我倾倒无尽的负面。 在最难熬的那段时间,我毅然剪了一头很短很短的头发。大家都说不适合我。我的自我认同实在低到不能再低了,而剪发正是为了打破自己对别人评价的依赖。真的很难!非常的难!我一度希望身边能够有一个肯定我的人,我可以依赖的人,但最后发现抑郁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过重的包袱,这份沮丧强加给别人是不道德的。我不能责怪周遭的人不愿意接纳抑郁的我。我想起某期奇葩说,有个辩手说,抑郁对于承受者本人和他周围的人都是莫大的伤害,但不一样的是,周围的人可以选择逃避,而承受者本人却必须承受。我承认曾一度对自己被周遭背弃的事实感到愤恨,但也知道了期望该有终点。 ----------------------------------------------------- “我竟然会是无能和消极的。” “正确”实在太束缚人了。比如我要懂事,比如我要认真学习成绩优异,比如我要满足别人的期望。可是我们明明知道,不完美也是一件必然的事实,任性懒惰不上进都是常有的,为什么要苛责自己完全的否定这部分的不正确呢?我宁可面对作业发一整天的呆以便交差,说我今天有学习;也不敢堂而皇之地拿出一小时去读一本自己喜欢的书。这是不务正业。我妈就老说我,读书读傻了,想事情总是虚无缥缈。可是我,如果因为读书,因为想虚无缥缈的事情感到快乐,为什么我不敢坦然的去做这些“不正确”的事情呢。有个同班同学,总教育我说这么大的人了要懂得主动去学习,为了自己的未来。但我感到十分疑惑,因为我学得非常痛苦,为了我自己的未来,我难道不该去寻觅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吗? 大二gjb答辩的时候,评审问我跟导师一学期下来做了什么。我说,我自己摸索。他们指责我没有主动去跟我的导师联系,没有主动去确认自己的研究方向。我觉得非常非常委屈,毕竟是我去找了导师却没有得到什么回应,毕竟作为一对一的导师他原本应当对我更加负责任;我只是做得不够好,但我明明没有做错。然后我想,他是我的导师,在领导面前落井下石是不道德的。所以我承认,都是我一个人的不足,导致了我一整个学期的碌碌无为,没有给班级争光。递交退班申请的那天,雅萱陪着我,我交完转身,立马扑进她怀里狠狠哭了一通。我很想怪别人,但最后我都怪到了自己头上。我不懂得自爱。 我时时在想,事态发展之糟糕是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咨询师告诉我,我本应对他人表达的愤怒被我转向了自己。因为不想去伤害别人,我选择伤害自己。但“希望别人好”这并不是什么非常好的理想,或者说建立在“不爱自己”的基础上对别人的爱是一种误解。大学期间有一个我原本十分依赖的友人,但后来因为依赖他产生的占有欲让我感到了害怕,我害怕自己的不满表达出来会对亲密关系造成影响,这种不满转向自己带来了更深的自我伤害,最终使我无法再相信别人值得依赖,并自发地切断了与他人的联系。我很珍惜他,但知道一切已经为时过晚。我不想听什么吸取教训、亡羊补牢一类的屁话,因为他在我的生活中是特殊的,他没有办法被取代;就像赖赖就是赖赖,兔兔就是兔兔一样,我会有很多很多朋友,但不会再有别的他,也不会再有别的赖赖,不会再有别的兔兔。 ----------------------------------------------------- “不,你不等同于抑郁,你是你,你的抑郁症是抑郁症。” 怎么说,今晚久未联系的阿淳突然跟我说“梨子啊,大学真难,我有一些怀念高中”,我好受触动。我每次想告诉我爸妈,我很讨厌我的大学生活,我怀念我的高中,他们都说我太沉浸于过去了,才导致我没办法过好现在的生活,进而导致我感到抑郁。其实不是的,我非常努力的去过好现在的生活,(我大一努力的学托福,申请国际班,申请夏校,参加社团进行社交……这都是我努力去生活的证明)碰壁并感受到痛苦,才开始正视高中的美好;而这些回忆并不是让我厌恶现在的生活的原因,而是向我证明了快乐至少是可以获取的,我应该尝试继续生活,即便很难。 但我想我是一个软弱而无能的人这个事实不会因为我如何去生活而改变,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好,我也求求别人不要要求我“一定要好起来”,这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事情,它只会让我感到责任与压力;我要拥抱我的抑郁,我要承认我伤心,我敏感脆弱,我很糟糕。我想我终于理解王小波所说:人活在世界上,痛苦和快乐本就分不清楚,所以我只求他货真价实。 “如果我们并不去试图消除抑郁感,只是单纯地观察它、接纳它,过段时间后,抑郁感自己会逐渐变化,而你会意识到抑郁感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这是我在一篇文章中看到的,也请大家放心,毕竟他人仍旧是希望我变好的,我知道大家都对我很好,所以请放心,我不急于使自己变好,说不定就是正在变好呢。 这就是我的故事。叙述完真是无比的疲惫呢。 ----------------------------------------------------- 咨询师的愿景 “我真是糟透了,我的抑郁症折磨了所有人。” 梨子在精神病医院被诊断出抑郁症,服用一段时间的药物之后,她发现服药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而且副作用实在是难以忍受,于是来到了咨询室,接受心理咨询辅助治疗。这大概是我们合作两个月过后,她真实情况的写照。我为她精确而有力的语言深深叹服,尤其是那份真实。如今的她已经有力量可以喊出:“我也想要变好,但是我需要时间啊!!” 她在呼唤一份“允许”、一份“理解”,她很努力,但是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她需要一个让“抑郁症”可以治愈的环境。 我为梨子如今能够有如此力量,发出这样的呼喊而点赞! 每个人的抑郁都是不同的,有些患者的抑郁里有攻击和躁狂,有些有强迫,很多有焦虑。在看似平静的日常生活里,他们辛苦地用一张面具支撑所有的社会生活、学习、工作,甚至是家庭生活,而内心却是翻江倒海的战斗,无边的黑暗以及四处蔓延不可抑制的无力感和内疚感…… 这些痛苦,抑郁症患者难以言喻,抑郁症患者的家属更是无法理解。“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你这样是因为你还不够强大!” 这样的反馈,往往引起患者更加强烈的内疚、自责和对内攻击。 几年临床观察下来,我发现,其实抑郁症患者的家人也很需要支持。我常常听到患者家属说,“菁菁老师,别说TA,我都要崩溃了”。郁抑症患者的家人在与他们生活相处的过程中,要保持稳定的心态,这是极为艰难的事情。 “真的不容易,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力量来合作呢。” 所以我经常采取的策略是:请其中一位或者两位最为亲密生活的家人,一起到咨询室来进行咨询,和来访者及其家人建立治疗联盟统一战线,一同学习辨识该来访者抑郁症特有表达形式以及关于抑郁症的知识,从而外化和具化抑郁症,同时对来访者和及家人进行支持和指导,使得我们可以共同对抗抑郁症,而不是引发抑郁症患者和家人的矛盾。 这样的统一战线十分重要! 关于抑郁症,想说的还有很多,不过今天先到这里吧。 梨子,干得漂亮! 内容转自公众号:粗陶花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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