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冬之城 9 10

九 楚良原本根本不够花的生活费，在那个冬天竟然没花完，因为他住在杨锐明家里，经常在他家吃饭。楚良父亲问他人家没向你要伙食费，楚良说没有，同学的爷爷还给他买了一套学英语的教材，那是学校建议买的辅助教材，还有磁带，给杨锐明和自己一人一份。 楚良父亲听着没吭声，楚良母亲问是不是那家同学学习不好，让楚良帮助他学习，楚良想了想，锐锐的爷爷好像也说过他们学习的事，夸楚良考上来不容易，夸他用功上进，嘱咐他们好好念书，可好像也没说过帮助锐锐读书那样的话。 楚良妈在知道杨锐明学习没有他家楚良好之后，断定他们是为了楚良带着杨锐明学习才会那样热情。 楚良似乎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也就坦然了很多。不过楚良回白水城的时候，他父母让他拿了不少家里自己地里种的存的土豆，萝卜，说等冬天过了有别的菜可以拿。 楚良特别喜欢跟杨锐明躺在床上聊天，他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从学校到家里，从好吃的到好玩的，从听歌到看的小说影视剧。不过锐锐永远是先睡着，熟睡之后还拿脚去踹楚良，楚良轻轻推推他，他就不踹了，过会儿继续踹。第二天楚良问他为什么踹自己，杨锐明回答他不知道。 楚良：你就说你昨晚做什么梦了吧？ 杨锐明：没做梦.....哦，好像做了，做什么忘了......我是跟别人抢球吧，我反正一做梦就是追球抢球。 楚良发现自己昨晚脱下来的袜子被锐明奶奶拿过去洗了，他觉得很不好意思，可锐明奶奶笑着说“和锐锐的袜子一起洗了”。 那个周末因为要期末考试，楚良没有回家，他看到锐锐的父亲和继母来看他爷爷奶奶，然后他惊讶地发现，杨锐明的爸爸只看了杨锐明几眼，跟他没说一句话。 私下里，楚良问锐锐他爸咋不跟他说话。 杨锐明笑了，这个笑容就跟他说起他爸他妈不管他学习时候一样，有些苦涩和自嘲，语气又习以为常：因为他老婆跟着他来的，当着她我爸不敢跟我多说话。 楚良听得张口结舌，可又忍不住好奇，问：那你妈来看你嘛？ 杨锐明：她后来结婚那个人不是白水城的，很少回来。我觉得我妈肯定是嫌我小时候脏，我印象特别深我特别小的时候拉屎蹭身上了，我妈可嫌弃了，躲老远叫我奶奶。 楚良不知道他能说什么。 杨锐明又笑了，这次笑得开心：你没看我爷爷奶奶也对那女的特别冷淡嘛，也不咋跟她说话。她生的我那两弟弟，我爷爷奶奶都咋不认，就认我一个长孙。锐锐说着，笑得更加满足和自豪。 楚良实在是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家庭关系，他就只是看着杨锐明的笑脸，他觉得好看，于是他也跟着他笑了。 开春新学期，楚良搬回宿舍，可他依然偶去去杨锐明家住，更是经常和他在一起。 杨锐明的英语和数学差，楚良就让他跟自己一起背单词背句型，遇到不会的习题就耐心给他讲解。楚良看出锐锐不是那种课业上完全不上心的人，可他就是能应付过去就跑出去玩了，绝不会举一反三地巩固。 有一天楚良跟锐明说好的，他们一起做数学题，楚良还特意找了习题，是上次他给他讲过的类似题型，他想这样可以帮助锐锐巩固，可杨锐明告诉他要跟人踢球去，他初中经常踢足球，上了高中就很少踢了，现在有人约他，他是心痒脚痒浑身痒，所以他去踢球了。楚良心里挺不高兴，可他越不高兴，他就越表现出没在意的样，好像他原本就只有自己的安排，根本无所谓杨锐明要干什么。 楚良发现自己很在意杨锐明是不是跟他在一起学习，或者做其他的什么，他如果跟别人玩，他很不舒服。可杨锐明的玩儿伴实在是太多，本班的，本年级的，本校的，还有外校的，甚至还有没读高中的......他又不像自己那样上心读书，楚良想也许他跟杨锐明并不适合做朋友。 楚良没再理会杨锐明，而杨锐明却笑眯眯地拿来一大袋子糖果状的牛肉干，说是他爸给他爷爷奶奶拿去的，他们觉得吃起来费牙，于是他就都给楚良拿来了。 你不爱吃啊？楚良问。 爱吃啊，咱俩一块吃。锐明回答。 学着成年人的样，偷偷在学校旁边的小山上抽烟喝啤酒吹牛神聊，似乎是那个年龄追求成长的特有刺激与享受。杨锐明如果去小卖部偷着买几根烟，就一定给楚良带一份，保证楚良在跟一帮哥们儿一起时候有烟抽。 高二下半年，需要学生额外掏钱购买的高考复习的辅助习题越来越多，杨锐明就一定买两份。楚良问他为什么要买两份，锐锐不明白的表情，回答：咱俩一人一份啊。 楚良发现自己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就是无论锐锐有多少朋友，多少玩伴，多么贪玩儿，他都是自己不可替代的最好哥们，朋友。 十 岫琪“审问”楚良初恋未果，她于是撒娇地要楚良讲，他那样的寒门艰难，是怎么个人努力考取医大附中那样的省重点高中。对于因为高中学校差，最后还是花钱特招读了个三本的岫琪而言，对当年医大附中的男孩子有种崇拜情结。 楚良很愿意很得意去讲述那一段，却岫琪非常扫兴地问他，为什么最后高考没能考取一本院校，楚良听着不高兴，可他习惯掩饰，然后说：临场没发挥好。 那个杨锐明是不是高中时候学习特别好？他不是在西大读研究生呢？岫琪问。 楚良听着意外惊讶，刹那间的反应是说不出话，他不明白婚礼的一面之缘，而且那么多人，岫琪会记住后来就根本没再说过话的杨锐明。他不得不回答，带着不屑：他好什么啊.....张伟一直学习好，还有那个许亮...... 楚良连忙搜肠刮肚地去想还可以夸哪个学习好，他迅速要岔开话题。楚良想既然生活让他开启了新的篇章，那些已经过去的，无意义的东西就应该彻底割舍。 可楚良却感觉疲倦，聊得很无趣，他不想说话...... 高二期末的时候，杨锐明对楚良说他现在担心一件事，就是如果万一他高考特别差，真的什么大学都没录取他，他该怎么办。 楚良听着连忙安慰锐锐，说考不上那是吓唬人，他们学校最差也能上个三本。 可锐明很严肃：可万一呢？昨天我听我姑说现在复读可麻烦了，我爸又不管，爷爷奶奶不能跟着操那个心，我就真要出去找活干了， 楚良：那你就从现在开始，认真复习做题。 锐明：可是你看我那考试成绩，特别是英语和数学....... 楚良：这还有一年的时间，你肯定来得及。你就是花在学习上的时间太少了，你只要少玩，肯定能考好。 杨锐明很真诚信任地看着楚良，认真探讨问题的语气：你觉得我脑子不笨吧？ 楚良愣了，忍住笑：你哪里笨啊，你当然不笨了。 杨锐明点头，依然严肃：我也觉得我不笨。 楚良笑出来。 杨锐明看着他，不解问：你笑啥？ 楚良看着锐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于是说：我想起别的，郑浩他们那天说你要是女的，肯定是让男的追的谈恋爱考不上大学那种。 杨锐明听着很受惊：我操他妈！太他妈恶心了！........你他妈还笑，笑你妈逼！ 杨锐明虽然骂，可他明显脸红了。 楚良怕锐锐真的生气，连忙解释：他们是说你长得嫩，容易谈恋爱。 杨锐明依然很不屑：我日他的，我才不谈恋爱呢，多丢人。 楚良说不上试探，但他想弄明白杨锐明，问：要是跟七班的李静怡谈就不丢人了吧？ 杨锐明：怎么不丢人，太丢人了，而且那么下贱的女人。 楚良看着锐明，他只能笑笑。他记得锐锐对他说过，他爷爷说的，女人只分两种，正经女人，不检点的下贱的女人。作为年级最漂亮的李静怡早就跟人早恋，在锐锐眼中，那就是下贱。 从那个暑期开始，一直到整个高三一学年，杨锐明都特别努力地去看书做题，楚良这才明白，锐锐是真的非常害怕考不上大学没人管他，没人帮他张罗复读。这倒让楚良对杨锐明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他们都没有退路，他们没有复读的机会，他们志在必得。 做题做累了，楚良说要是能随时听会儿歌儿就好了。那时候白水城流行cd随身听，有一天杨锐明很兴奋地拿来一个，说跟爷爷要的，爷爷就给他买了，然后俩人一起听。 楚良周末回家，杨锐明就让他拿着随身听，因为他可以路上听，回家也能听，他周末不用。有一次随身听被楚良妹妹搞坏，他拿回去告诉了锐锐，锐锐意外，当他们确定没办法修好后，锐锐说坏就坏了吧，这也不能怪楚良小妹妹。 楚良内心是挺过意不去的，可他越觉得欠着杨锐明他就越别扭，包括平时俩人在一起，是买一些学习用品还是吃的喝的，锐锐都会主动掏钱，他说爷爷奶奶给他的零花钱足够用。这些楚良是别扭的，他除了能从家里拿回一些自家种的菜，别的他还不起。 但后来楚良想未来自己考上大学毕业工作后，他一定要请锐锐去高档餐厅，给他买CD机随身听，买任何他喜欢的礼物，这么一想，楚良就踏实了很多，坦然了很多。 高考报志愿的时候，杨锐明是跟楚良商量的，锐锐说没人管他这件事，他爷爷奶奶又不懂该怎么报考志愿。楚良说咱俩就报一样的，第一志愿都报西大。 杨锐明看着他，将信将疑的表情：你的成绩肯定没问题，我两次模拟都很悬。 楚良：你二模比一模高出27分，你肯定是越战越勇，越发挥越好。 杨锐明吃惊地笑了：你还记着我高出多少分，你咋这都记着呢。 楚良听着有些不好意思，他掩饰自己：我不是怕你考不上又不能复读嘛。 杨锐明笑了，他满脸信任地：那就这么定了，只要你说行我就觉得我行。 楚良听到这话，他心里有说不清的得意，美滋滋。 楚良这辈子都忘不了高考的情景。 他知道自己准备充分，他是有自信的，不像锐锐总是说自己不行。这是改变命运的第一次机会，也几乎是唯一的机会。考场上楚良感觉到有些发懵，看着卷子都是自己复习到练习过的考点，却脑子运转慢，他便担心时间不够，于是只能放弃往后看..... 锐锐考完很兴奋，他说他觉得自己不会比二模考得差，好像赶上的都是他会的，那些他没把握的都没遇到，这高考太他妈会出题了。他给自己估了一个570的成绩。 你能有620吧？锐锐问。 楚良心里一点底没有，但他觉得无论如何成绩也会比锐锐高，于是回答：590吧。 杨锐明笑了：你肯定估太保守了。 楚良是在第一时间通过电话查分知道了自己的高考成绩，这既是预料之中，又是他不想接受的结果，让楚良愣了好一会。他后来去问锐锐考了多少，锐锐说他正跟哥们儿在台球厅玩儿呢，他还没来得及查呢。 你查完了？锐锐问。 没呢？楚良回答。 很快，杨锐明高兴地告诉楚良他超水平发挥，他问楚良查了分数没有。 跟你差不多，低了五分。楚良用特别淡然地口气回答。 锐明更加兴奋和快乐：太好了！咱好好庆祝庆祝.......你说你发挥不太好，我还有点担心了，这他妈太高兴了。 楚良自己一个人跑到个无人的山坡上坐了半天。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锐锐说假话，他就是无法克制地脱口而出说了假话。楚良猜测自己这个成绩上大学肯定是没问题，但考上西大就希望渺茫了。甚至，也不是上不上西大的严重结果，楚良发现他更担心的，也许是他自己考不上西大，而杨锐明却考上了。他应该是为锐锐高兴，还是他特别的失落，颜面扫地，抬不起头...... 录取名单贴在了教育局门口，包括分数。杨锐明跑来问他怎么回事，他以为他们或者都去西大，或者都去理工大。楚良不知道自己是涨红着脸，还是惨白着脸，他说是他当时搞错了。锐锐看着他，眨眨眼，不过他点点头，没就这事情再多问一句。 楚良以为他和杨锐明的情谊就算彻底结束了，不仅因为他们家不住在一起，大学不同校，他们不再有任何交集，更让楚良认定友情终结，是他有厌恶感，他说不清厌恶什么，反正在杨锐明面前他觉得已经一点意思都没有了，他甚至有些厌烦他，厌烦到很想避开他。 可锐锐给他打电话，说他们一帮人要去盐湖那里玩，让楚良也来，等玩回来，不是说好的去楚良家嘛，他还找了一些他过去玩的魔方啥的，教他弟弟一起玩儿呢。 楚良听着有些犹豫：算了吧...... 锐明：算什么啊，不是说好的嘛......咋了你？ 楚良：就是有点不想玩。 锐明：不行，不想也要去，你不去我都觉得没意思了。你要不来，我也不跟他们去了，我去找你。 楚良：别啊，那多不好..... 锐明：那你明天过来，我等你。 楚良：......行吧，我明天下午过去。 杨锐明语气明显很开心，楚良也不自觉地开心起来。后来他接过电话的整个下午都心情都不错，是高考之后第一次心情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