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故事】蝴蝶·寒梅篇

一缕晨曦自沉郁黑夜的层层云翳间挣开。 刹那间的破晓，便将满天乌云冲破，惊散了整片夜空。 太阳升起，光华倾洒而下，为万物都披上了一层橘红色的光晕。 远山堆叠，霞帔四野。 他静静地立在晨光熹微中，用心去感受这份静谧、美好。 似乎忘记了一切，包括自己。 因为日出，是他最喜爱的事物。 他如此全神贯注、忘乎所以，以至于一只蝴蝶翩然来到了他的身旁，他也没有注意到。 那只纤巧灵动的蝴蝶仿佛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最终，轻轻降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是一棵树。 “你……你好。我是一只蝴蝶。请问你是一棵树吗？”蝴蝶怯生生地说道。 “……”树这才发现了她，一只半黑半白的小蝴蝶。 不过，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没有理会了。这样的小虫子，他才懒得理，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看日出上。 他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仿佛自己也随着和煦的微风飞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小蝴蝶好奇地问。 “……” “你怎么不说话？”蝴蝶又问。 “……” “你不开心么？”蝴蝶继续问。 “……” “你是哑巴吗？”蝴蝶还在问。 树的身躯一阵不自然的抖动，像是被挠了痒痒。 他强行忍了下来，选择了继续沉默，无视这只虫子。 “你是死的吗？”蝴蝶叹了口气，然后自语道:“唉，没想到是棵死树。” “你才是死的！”树终于忍无可忍，如果他是人的话，他的额头大概已经青筋暴起了。 “哇！你不是死的呀！太好了、太好了！”蝴蝶开心的大叫起来。 “我当然不是死的！”树怒道。 “那你怎么不理我？”蝴蝶不解地问。 “我嫌你烦。”树没好气地道。 “你为什么嫌我烦？” “……” “我不觉得我很烦呀……” “……” “我……” “闭嘴！虫子！”树不耐烦地道。 “我不是虫子，我是一只美丽的蝴蝶！”蝴蝶反驳道。 “我知道……不用你说！”树抓狂道:“我是说，对我来说，你就是一只小虫子！你懂了吗！？” “哦哦，那我是呀。” “我是一只小虫子，我也是一只蝴蝶……” “对了，你不要小看蝴蝶哦，蝴蝶也是有理想的！” “……”树感觉自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这个敌人，比他之前遇到的所有其他动物都要危险！ 他的一生，头一次遇到这么恐怖的敌人，可以一步步地摧残他的精神防线，简直快要使他陷入疯狂…… “你不要说话了，我树根疼……”树挣扎道。 “你是被害虫咬了吗？没事，我帮你把它抓出来！”蝴蝶很认真的道。 “……”树无语的腹诽:“你自己就是害虫……还有，你怎么把它抓出来……” 半晌，他无奈地道:“你可不可以不要烦我了？我想安静的看会儿日出。” “……呃呃，现在已经上午了……”蝴蝶悄悄地看了一眼天空，尴尬道。 “……”树绝望了，崩溃地说了一句:“我要睡觉了。”就陷入了沉睡。 对他而言，每天的时间，只有日出的那一小会儿，才是有意义的。 其他时间，只要沉睡度过就好。 “唔，好吧。我飞了很久了，也很困了。我也睡了……”蝴蝶说着说着，就趴在一片树叶上，安静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树悠悠醒来。 只听到蝴蝶断断续续的呜咽哭声，好像很是伤心的样子。 树不满道:“你怎么还没走？还有，你哭什么啊？” 蝴蝶见他醒来，呆了呆，哽咽道:“我……我以为你睡死了……” “……”树一脸黑线地道:“我好好的怎么会睡死！哪有谁能睡死的！” “我醒了之后，等了很久，你还在睡。我看你睡了那么久，我自己从来没有睡过那么久的。所以……”蝴蝶嘀咕道。 树不耐烦了，“好了我没事。你可以离开这里了。你很讨厌。” 蝴蝶身躯微微一颤，“对……对不起……”她满是委屈和歉意地道。“我不知道自己这么讨厌……我……我走了……” 说着，她张开美丽的翅膀，飞了起来。 只是，飞不了多高，就掉了下来，又跌落在了树叶上。 树这才发现，她的一只翅膀断了，上面有个缺口，像是被什么虫子咬掉了。 看着她可怜兮兮又无助的模样，树叹了口气，温声道:“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你一点也不讨厌，你很好看。” “嘻嘻。”蝴蝶乐开了花，抱住了一片树叶。 “你的翅膀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树不解地问道。 蝴蝶很委屈的道:“是一只坏虫子，我本来在一朵花上面找花蜜吃。然后找到了，我就开始吃了。” “对了，那朵花的花蜜真的很好吃的，甜甜的，我好想再吃一次……”蝴蝶满怀憧憬。 “说重点……”树无奈道。 “呃呃，然后我吃着吃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一只坏虫子正在咬我的翅膀。我吓坏了，就逃跑了，翅膀被它咬掉了一块。呜呜……” “……”树在心里很是无语的骂了一句:“白痴蠢货蝴蝶……”不过还是觉得她可怜占多。 “然后，我勉强飞到了这里。然后看到了你。我觉得你很可怜，就想来看看你。” “什么？我怎么可怜了？”树疑惑道。 蝴蝶一副诚恳的模样，“因为我看你一个人在这里，旁边也没有朋友，很孤单。而且发着呆，像是傻掉了一样。还有，你长得那么丑，我怕你自卑……” 树刚才还是饱含同情的心，现在简直气的要炸裂。 他抽搐着回答:“第一，我不是没有朋友，我不孤单！是我讨厌别的树，所以自己要长在这边！” “第二，我不是发呆，更不是傻掉了！我是在看日出！看日出你懂不懂！每天的日出，是一天里最好的时候。代表了希望！” “第三，我哪里丑了？你好好看看，我灰褐色的光滑树皮，我挺拔有力的树干，我整齐美观的树枝，我茂盛浓郁的树叶……你告诉我，怎么丑了？！” 蝴蝶静静的看着他，半晌，默默地说道:“其实，我懂你的心情的。你不用这样……我不会看不起你的。” 末了，她还摆了个笑脸，“呃呃，加油哦！” “……我真的不孤单、不傻、不丑……” “我真的不嫌弃你的！孤单一点、傻一点、丑一点都没关系……” “……” “呃，你不相信我吗？我可以发誓的！” “我去睡觉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蝴蝶连忙叫道。 树这才感觉好点，没有成为史上第一棵被气死的树。 月色如霜，云雾缭绕。 一弯黛眉般的新月舒展开来，月华如水倾泻，皎皎出尘，莹润如玉。 像一层优雅曼妙的轻纱，又好像温柔细腻的流水缓缓淌过，带着微微凉意。 一棵苍劲古朴、潇洒秀丽的树挺拔屹立。 俊秀多姿，枝繁叶茂，显得落落大方、风姿绰约。 苍翠浓郁的树叶里，有一只蝴蝶静静停留。 那只蝴蝶半黑半白，绚丽迷乱。 薄薄的两片翅膀纤细、柔弱，却宛如梦幻般朦胧、美丽。 似乎是自忧伤迷惘的梦中坠落，惹人怜爱。 蝴蝶眨着眼睛，呆呆的看着夜空，“好美啊……” “有什么好看的，日出才是最美的。”树不服气地道。 “可是……夜空也很美啊，每一颗星星都很亮、很亮，而且永远都在那里。”蝴蝶痴痴地道。 “我说日出最美就是日出最美！我每天都要看日出，日出代表希望。我比你多活了很多年，懂得比你多的多。”树不屑道。 “好吧……”蝴蝶扁了扁嘴，“你说是那就是咯！” “因为，你是我第一个朋友哦！”蝴蝶微微笑着。 “你……没有别的朋友吗？” “没有。”蝴蝶丧气的垂下了头。“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起初，我好像是一只虫子，整天爬呀爬。” “后来，我好像睡着了。被关在黑黑的小笼子里，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然后，我太饿了，就从笼子里出来了。” “我慢慢的知道了自己是一只蝴蝶，也遇到过别的蝴蝶，可是她们都很讨厌我，不和我玩。” “我也遇到过一些花草，蜜蜂、蜻蜓、毛虫、蚂蚁和瓢虫，可是他们都不喜欢我，都不欢迎我。” 说着说着，蝴蝶就快要哭了出来，“只有你，把我当做朋友。” “我没有把你当做朋友。”树摇了摇头，看着蝴蝶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他说出了下一句。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朋友。现在是，以后是，永远都是。” 蝴蝶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满脸不解地问道:“永远……是什么呀？” 树诚恳的道:“永远，就是。只要这世界上有我一天，我就一天不会改变。直到死，没有我了以后。这就叫做永远。” “不要死！我见过他们的死，很可怕……再也，不想见到了。你不要死，我也不要死，我们永远！”蝴蝶语无伦次地道。 树微微笑了，“好，我答应你。” 因为她，也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蝴蝶开心极了，在树叶间翩翩飞舞。她翩跹灵动的身影，如同披上了绚烂斑斓的彩衣，梦的翅膀击碎云烟般过往。 待她飞的累了，树才叫她停下。 “小蝴蝶，你的名字叫什么？”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再讨厌这只小蝴蝶了。 “啊？名字又是什么？”蝴蝶迷茫的摇了摇头。 “名字，就是一个称呼，一个代号。” “哦，我知道啦！我是一只蝴蝶，我的名字就是蝴蝶~”蝴蝶满怀期待的等待着夸奖。 然而确是一桶冷水泼下:“当然不是！” “呃，那是什么呀……”蝴蝶呆呆的道。 “就比如我是一棵树，但我和别的树不一样。我是一棵梅树，它们可能是杨树、可能是柳树、也可能是桦树。” “我是一颗梅树，和其他的树都不一样。但是和其他梅树相比呢？就一样了吗？” “还是不一样，它们虽然也是梅树，但它们不是我。我更不是它们，我只是我自己。” “就比如你是一只蝴蝶，但你和别的蝴蝶也不一样。你是一只黑白蝴蝶，它们可能是红蝴蝶、可能是蓝蝴蝶、也可能是紫蝴蝶。” “你是一只黑白蝴蝶，和其他的蝴蝶都不一样。但是和其他黑白蝴蝶相比呢？还是不一样。” “它们虽然也是黑白蝴蝶，但它们不是你。你也不是它们，你只是你自己。” “你是唯一的，全世界只有一个你。” 蝴蝶点了点头，“我好像明白了。我需要一个名字，因为我是我，不是蝴蝶。” “是啊，你是唯一的那一个，其他所有的蝴蝶都不是你。我会永远记得你，而不是蝴蝶。”树的声音里仿佛有了一丝悲伤。 “嗯！我想好了！”她笑了起来，“我的名字。就叫做星星好了！” 她看向星空，那样浩瀚无垠、波澜壮阔的海洋！ 幽幽夜空，茫茫夜色。 点缀着无数颗璀璨夺目的星辰，它们闪烁着、消亡着、存在着。它们，就是永远！ “我不仅仅是蝴蝶。这满天星星，都是我……”星星呢喃道。 树也默默地道:“我的名字，叫做血梅。” “血……梅……”星星念着。她依然不懂。 血梅温声道:“血梅是我给自己开出来的花取的名字。” “你也会开花吗？”星星羡慕地道。 “当然了。” “那……我可以吃花蜜吗？”星星糯糯的问。 “……可以。”血梅哑然失笑。 “太好啦！终于不用不被别人欺负、饿肚子了。我也有自己的家了。” “还没到时候呢。”血梅笑骂:“就知道吃，你不是蝴蝶，你是猪儿虫吧？” “我不是猪儿虫！猪儿虫最丑最讨厌了！” “好吧你不是，你是星星……” “你什么时候开花呀？”星星小眼睛里泛着光，小嘴里流着口水。 “等到下雪之后。”血梅轻叹一声，而后苦笑，“星星，你可一定要等到我开花的那天……” “嗯嗯嗯！我会哒！”星星连连点头。 往后的日子里，血梅用树枝和树叶，为星星编制了一个小屋。 还用清晨的露珠和自身躯干里的汁液治好了她的翅膀。 星星可以再次迎风飞舞了，这让她每天都非常开心。 只是……对血梅来说，似乎这不是那么令人开心的事…… 因为他经常会听到这样的对话…… “哇！星星，这里就是你家啊。”一只蝉这么说道。 “是啊是啊。”星星点头。 “哇！星星，你家好大啊，好漂亮。”一只蜻蜓这么说道。 “呃，嘿嘿……”星星憨笑。 “哇！星星，你家真好，我好喜欢你家。”一只青虫这么说道。 “咳咳，还好，还好啦……”星星傻乐。 然后就会是这样…… 蝉说:“今天这么好的天气，我决定献歌一曲。哇卡哇卡哇啦啦哇……我是一只很帅很帅的蝉……啦啦啦……我英俊潇洒……哇卡哇卡……我玉树临风……哇啦哇啦……” 血梅忍…… 蜻蜓说:“今天这么好的天气，我决定向你们展示我高超的飞行技术！嗡！我在这里！嗡！我又去了那里！嗡！我还在这里！哈哈哈厉不厉害……” 血梅再忍…… 青虫说:“今天这么好的天气，我决定展示我优美的舞姿！毕竟我可是被虫界尊称舞王的男虫。看我的！先是一个原地雏鹰起飞，然后就是一个托马斯三百六十度回旋转身，反手再接一招霹雳流星落地开花……” 血梅继续忍…… “好啦好啦！还是老样子吧。”星星发言了。 之后就是一阵阵让树听不懂的对话…… “二饼！” “东风！” “八万！” “碰！” “哈哈哈我糊了！给钱给钱！” 又或者是这样…… “砰砰砰。” “砰砰砰。” “我不在家！”星星委屈地说。 外面敲门的，顿时勃然大怒，觉得智商受到了侮辱。 “那个叫星星的！你有本事偷蜂蜜，你有本事开门啊！” “别躲在里面不出来，我知道你在家！” “我真的不在家！”星星更委屈了。 外面敲门的蜜蜂，愣了两秒，然后又开始了…… “你有本事偷蜂蜜，你有本事开门啊！” “别躲在里面不出门，我知道你在家！” “我说了多少次了，我真的不在家！”星星委屈的快哭了，打开了门，对着门外的蜜蜂大喊。 “你有本事……”蜜蜂呆呆的看着打开了的门，陷入了混乱。 两分钟后，它吐着白沫、歪着脑袋转身离开了，嘴里还在念叨着:“你有本事开门啊……你有本事开门啊……” 当然也有这种情况。 血梅惹星星生气了，星星赌气不理他。 当血梅要给她新鲜的树叶吃的时候，她总是叫嚷着:“我星星，就算饿死！死外边！从这里跳下去！不会吃你一点东西！” 也不知道她是在哪学来的这种奇怪的话。 不过反正最后，她总是会一边啃着树叶，一边说:“真香！”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很久了。 当刺骨的寒风袭来，血梅身上的树叶也都一片片的落尽了。 尽管星星还紧紧的抱着最后一片树叶，可还是觉得寒冷。 “这就是冬天吗？” 血梅看着蜷缩在小屋里瑟瑟发抖的她，安慰道:“星星，别怕。冬天很快就会过去了，到时候就是我开花的时候了。” 星星点头，微笑。 血梅默默地挺直身躯，为她遮挡严寒。 只是，今年的冬天分外寒冷。 当天空中的第一片雪花落下，那晶莹剔透的美丽，足以让世间所有都黯然失色。 纤柔、轻盈，仿佛坠入尘世间的精灵。 烟波氤氲，流风回雪。 如此空灵纯净，不惹一片凡尘，不沾一丝烟火气。 星星茫然地看着雪花落下，冰冷的风雪交加，她反而不觉得冷了。 “血梅……我是不是一直都……很笨很笨……” 血梅为她挡住了大部分的风雪，纵然他自己也是寒冷难耐，还是想保护她。 然而还是无济于事，她只是一只纤弱的蝴蝶。 “不是……你，很好……”血梅摇头。 “那……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星星傻傻的问。 “不是！你会活下来的！你答应我的，要等到血梅花开，要陪我到永远……”血梅沉声道。 “我……我已经很满足了……遇到你以后，我很……幸福……” 星星微笑道:“可以答应我最后一个愿望吗？” “嗯……”血梅哽咽。 “让我出去……看看雪。”顿了顿，星星又道:“可惜……我等不到血梅花开了。我希望，没有我，花也可以……开的很美！我希望……血梅花，只为自己……盛开！” 血梅默默地伸展树枝，放她出去。 而后，看见星星自血梅树上飞起，摇摇欲坠。 她在纷纷扬扬的雪中，翩翩起舞。 雪花或是从她蝶翼间漏下，洒落在雪地。或是轻盈、残酷的点缀于她的身上。 将最后的一点优雅、梦幻破灭。 凄美、绝望。 她终于坠落在雪地上，从扑腾着翅膀挣扎，到一动不动，最后再也没了气息。 雪，还在下，渐渐地将一只蝴蝶掩埋。 那棵树，被风雪吹弯了腰，仿佛在低声哭泣。 或许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却明知道没有好的结束，还是要忍不住去开始。 暮波苍茫，白雪皑皑。 大雪中，再也没有其他生命存在过的痕迹，不论他是一只蚂蚁，或是一只野鹿。 也不论她名为蝴蝶还是星星。 命运用它巨大的手掌，将这些通通抹去。 一棵梅树仍然傲然屹立。 他清冷寒傲、风姿孤冷，默然独对风雪。 忽地，枝头上的花苞悄然无声地盛开，朵朵红梅凌寒绽放，寒香清幽，沁人心脾。 不多时，已是满树梅花。 殷红如血，缱绻似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