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我最亲爱的 你过得怎么样 文/风声晚凉
它的眼睛会下雨(一念放下 万般自在)
【1】
周南薇算不上一个后知后觉的人。学校百年校庆在即,她作为处室人员忙得脚不沾地,庆祝日来临前几天,文艺演出的节目单打出来,她顺手拿过来看两眼,突然觉得自己以前是太高估自己了——她不是后知后觉,而是比猪还迟钝。 节目单上,纪乘风的名字用黑体字印在纸上显眼处,作为压轴表演嘉宾,他会唱两首歌,一动一静。 周南薇静静地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五月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进来,晒得她身上发烫,窗外的操场上,粗壮的黄桷兰已经吐露芬芳,曾经在这棵树下拥抱过她的男生就要回来了,她透过窗户玻璃照见自己穿着中规中矩的连衣裙,神态淡漠眼眶浮肿的样子,突然清醒过来,不行!她不能见他!
易主任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瞪着她:“周南薇!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你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在最忙的时候请假?” 周南薇虽然心虚,但她暗暗告诉自己,学校这么大,教职工这么多,缺她一个地球还不转了?她一定要请到假!她低头酝酿几秒钟,眼眶湿润了,再抬起头:“易主任,我身体真的不舒服,可能是老毛病犯了,得住几天院。” 易主任沉默了几秒钟,抓起笔在周南薇的请假条上刷刷几下签了字:“行了行了,你平时也不是偷懒的人,我相信你如非必要不会在这个时候请假。” 拿到假条,她赶紧回办公室调课,一番折腾,总算是折腾出三天假期。 下午下班的时候,她背着包往校门口走,听见旁边一个女生用很兴奋的口气说:“我们到底要不要买荧光棒啊?”另一个女生笑她:“你白痴啊,纪乘风表演节目的时候是白天,你用荧光棒他看得见吗?”那个女生又说:“据说纪乘风本人比照片更帅哦!你说电视台会不会来拍?要是镜头能扫到我,那我也能上电视了!” 周南薇埋头疾走几步,终于再也听不见她们的交谈。 回到家,打开电脑,她不由自主在搜索栏上输入“纪乘风”三个字,关于他的新闻不算多,也不算少,她点进他的贴吧,右侧显示会员数,有“浪花”36881朵。 最新被回复的一个帖子标题是:浪花们,小纪5月26号会回母校曙光中学参加百年校庆。 他的粉丝叫浪花,周南薇想,乘风破浪,他没有辜负他的名字。 她想点开那些帖子,手指在鼠标上犹豫良久,终究还是点了右上角的红叉。 正在走神,手机突然响起来,她拿起来,是苏老师的短信:傻姑娘,听说你请假三天,如果身体不舒服,要好好休养,如果是想逃避,还不如面对。 这一整天,知道纪乘风要来之后的周南薇都像个机器人,机械地做事,走路,坐车,回家,直到这一刻,她愣愣地盯着那些字,眼泪慢慢爬满脸颊。 【2】
那一年,22岁的苏老师刚刚大学毕业,又漂亮又时尚,对周南薇和她的同学来说,她不仅仅是个可爱的英语老师,更是他们的偶像。 当时的周南薇只是个来自乡下小镇的再平凡不过的姑娘,个子瘦小,性格内向而倔强,没多少朋友,因为觉得自己有点龅牙,所以不爱笑。谁也想不到竞选科代表时,她会站在讲台上。 她渴望接近苏老师,就像渴望接近她向往的世界一般。 竞选英语科代表的人不少,大家都想跟苏老师走得再近些。最后票数统计出来,得票最多的那个人叫做纪乘风。 周南薇一点都不意外,她演讲的时候紧张得满脸通红,还结巴了好几次,而纪乘风上去只说了两句话:我很喜欢苏老师,想帮她做事。我英语不错,不会给苏老师丢脸。 纪乘风对周南薇而言是个遥远的存在,她嫉妒他虽然少言寡语,却人缘奇佳,无论男生还是女生都服他,虽然两个人无任何交集,也从未有过交谈,但他胜出,她也觉得理所当然。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票数统计完之后,苏老师笑眯眯地站在讲台上宣布:今后我的科代表就是纪乘风和周南薇了,平时大家要多多支持他们的工作。 教室里像炸开锅一般,大部分人都在为票数第二的同学报不平,偷偷议论周南薇为什么会获得苏老师的青睐。 这应该是周南薇第一次成为众人的焦点。她低头坐在座位上,不争气地红着脸,有点想哭——她特有的敏感告诉她,苏老师是想鼓励她,她悄悄握紧拳头,发誓不让她失望。 英语需要改的卷子和作业很多,很多个中午午休时间或是下午放学后,周南薇和纪乘风就坐在办公室帮苏老师改改选择题和听写本什么的,有时候苏老师在,会跟他们随意地聊天,周南薇往往是问一句答一句,苏老师不在的时候,她跟纪乘风就都沉默着做事。 说她不关注纪乘风是假的。纪乘风并非班上所有女生的心头好,但人人都以跟他关系好为荣却是真。对这样出众的人,周南薇其实是想靠近的,这种靠近就像向日葵朝着太阳的方向生长,没有特别的含义,完全出于天性。 纪乘风不主动开口,周南薇也只好维持沉默,心里暗暗沮丧,觉得自己竟然失败到让他连交谈的欲望都没有。 这种沮丧再加上她对苏老师的感激,让她每天不用喝红牛也能背单词做英语做到深夜。 月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像是明白了苏老师为什么会看中周南薇。她英语考了133,作为普通班的学生,这个成绩非常让人惊艳,就算是拿到重点班去比,也没几个人能超越。 下一次去办公室改听写本时,纪乘风突然扬起手中的本子看着对面的周南薇,用两个人似乎已经很熟络的口气说:“我说,你英语写得挺漂亮,怎么汉字写得那么丑?像蚂蚁爬。” 周南薇羞得满脸通红,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为什么突然主动跟自己聊天了,一时又觉得丢脸,急切地想维护自己的自尊,她为了掩饰自己的脸红,不敢抬头,埋头闷声说:“我乐意,要你管。”说完她就后悔了,因为自己表现得太像一个不可接近的蛮横女生。 她以为纪乘风会跟她斗几句嘴,可他就此沉默不语,让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完了完了,他以后都不会理她了。那个晚上,周南薇郁闷得饭都吃不下去。很久以后想起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交谈,她都想笑,那个时候实在是太年轻了,心里装不下任何事情,再微不足道的事情在当时都大过天。
没过几天,纪乘风跟周南薇在办公室分卷子,周南薇正专心数数,纪乘风突然扔过来一个本子,她拿起来,是一本楷书字帖。她不解地看着他,他眼睛看向卷子,有些不自在地说:“有空练个字,老话不是说字如其人吗,你……”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周南薇听出来,他大概是想说,她的字那么丑,跟她的人不相符。 在她的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被人赞美——如果这算得上赞美的话。她手忙脚乱地收起那本字帖,想说谢又怕显得自己太在意,只能故作洒脱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然后低头从头开始数卷子。五十几张卷子,她重数了很多次都没数清楚。 她在课余真的认真地对着字帖练字,一边练一边在心里想,看来做人只要够努力,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以前纪乘风从来没正眼瞧过她,现在她英语长期考第一,终于以微弱的存在感进入他的视线,赢得他一点点好感和尊重。 很久以后说起这件事,纪乘风一脸茫然:你英语不是一直都很好吗?什么叫“变好”之后我就开始跟你讲话了?我只知道你一开始总是冷冰冰的,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态,谁敢跟你说话啊,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你好像突然又变得好接近了,我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敢跟你说话呢,还得装出轻松的样子,哎呀,累死人了,你还好意思提。 周南薇愕然,想来是优秀的英语成绩终于给了她一点自信,才敢从自己堆砌的冰冷城堡里探出头来接触外面的世界。原来很多时候我们内心的自卑和自信都是自己给的,跟别人无关。
【3】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苏老师发现她的两个科代表之间的相处模式很有趣。他们俩就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纪乘风开口,永远是打击周南薇的话,周南薇回应,必定是爱理不理,貌似毫不在意的样子。 周南薇自己也觉得奇怪,纪乘风在别人面前不爱说话,面对她却总是很嘴贱,她平时讲话明明很温和的,一遇上纪乘风就不淡定了。 星期二下午,刚考了英语,周南薇跟纪乘风一人一支红笔,到办公室改卷子,苏老师见刚打了下课铃,就说:“去吃了饭再来吧,别饿坏了。” 纪乘风说:“有人给我带饭。”说完看着周南薇,“去吃饭吧,今天星期二,你不是还要洗头吗。” 他的语气特别温柔,周南薇非常不习惯,一紧张就昏头昏脑地回答:“我早上已经洗过头了。我不饿,不想吃饭。” 她本打算先来改卷子,等食堂人没那么多了,再去吃饭然后回宿舍洗头的。她讶异于纪乘风竟然知道她习惯在每周二和周四下午洗头,她意外于他会把这般不值一提的事情放在心上,这个认知让她慌乱。 话已经说出口,也收不回来了,周南薇只好饿着肚子硬着头皮一直在办公室改卷子,给纪乘风打饭的人上来了,他欢快地回教室吃饭,剩下她吞着口水继续改卷子。 晚自习上课,周南薇改完卷子回教室,从抽屉里拿书时,碰到一个温热的东西,她吓一跳,低头去看,看见自己透明的饭盒里装着香喷喷的饭菜,旁边一张小纸条,上面用漂亮的字体写着:不吃饭会饿死。 她偏头去看隔了好几排的纪乘风,他正在看她,撞上她的目光,他表情忽地一僵,赶紧装作不在意地回过头去。 老师在上面讲课,周南薇把课本竖起来,在下面狼狈地吃着饭,不过是寻常的食堂饭菜,她吃着吃着,却觉得心里酸酸胀胀的,好像很难受,又很舒服。 从小到大,她都是群体里面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女生,普通到除了父母,再也没有人在意过她开不开心,更别提她什么时候洗头,会不会饿肚子。如果说以前她对纪乘风只是出于本能的好感,从这一刻开始,他对她的意义就已经改变。她就像枝繁叶茂的大树脚下的小草,一直都只能拼尽全力去吸收地下的养分,突然有一天,一缕阳光穿越重重障碍照到她身上,她感受到了属于阳光的温暖,那种温暖那么美好,让她的生命从此变得不同,也让她再也不想放开。 她只是不确定纪乘风这算不算在意她。他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还是独独对她?如果是对她,又是为什么?
星期四是英语晚自习,最后一节课,苏老师在办公室跟另外两个英语老师讨论资料,交代周南薇和纪乘风组织同学们听写单词。整个教室分了三个大组,周南薇和纪乘风分别站在左右两边的过道上,监督着大家听写。 最初因为周南薇害羞,声音小,所以听写的单词都是由纪乘风来念,即使后来她胆子渐渐大起来,他们之间默认的这个习惯也一直保留着。今天由于纪乘风扁桃体发炎,所以第一次换周南薇来念单词,大家都有些不习惯。 当周南薇念到ambulance这个单词时,一个男生阴阳怪气地说:“都念的什么狗屁啊!什么叫俺不能死啊?到底会不会念?”很明显他是因为单词太长不会写,而迁怒于周南薇,周南薇脸微微红了,还是强撑着:“如果你不会写可以空着,下来抄十遍就行了。” 这是苏老师定的规矩,个别单词没听写上的抄十遍,错误率太高的就重新听写。 谁知道那个男生把本子往周南薇身上一砸:“***以为你是谁啊?拿了鸡毛当令箭!”所有人都震惊了,周南薇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噼里啪啦几声,纪乘风踩着一片狼藉冲过来,一把揪住那个男生的领口往过道上拖,哑着嗓子怒吼:“有病啊你!向她道歉!” 有女生尖叫,男生上去拉架,苏老师闻声赶过来,只见教室一片兵荒马乱,纪乘风和那个男生脸上都有伤,正各自被人大力抱着。 那天晚自习下课,周南薇和纪乘风默契地让同宿舍的先走,自己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等所有人都走光,他们俩关灯,关风扇,锁上教室门,一起往外走。 两个人慢慢地往操场走着,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走到篮球场边那棵很大的黄桷树下,周南薇闻到阵阵清香,她抬头,欢喜地说:“黄桷兰开了,好香。” 纪乘风把手里的书塞到她怀里,拉着一枝树丫,两三下爬上树,摘了一把黄桷兰探过身子递给她:“接着。”她看他动作那么危险,踮起脚尖接花的同时小声叮嘱:“小心点。” “谁在那里!”突然有手电筒的光照过来,值周老师的脚步声渐渐逼近,纪乘风飞快地跳下树,拉着周南薇匆匆跑到操场对面那棵黄桷树下藏起来。 待一无所获的值周老师走远,他们俩偷偷笑起来,笑着笑着,周南薇突然伸手去轻轻碰他脸上的伤口:“以后别这么冲动了。” 他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紧紧将她拥在怀里:“你记住,我不准任何人欺负你。” 那应该是周南薇活了十六年来最幸福的一个晚上。那缕也许是偶然,也许是刻意照耀到她身上的阳光再也不会离开了。 很久以后她才开口问他:“为什么是我?” 他说了很多,大概意思是,没有为什么,如果非要找一个原因的话,应该是她的眼睛,他觉得她的眼睛像鹿,干净而无辜,加上她脸上常出现的倔强表情,让他无论在做什么,目光都会被吸引过去,日子久了,这种吸引就习惯了,再也离不开了。 她笑着总结,原来爱就是习惯。 也许有一种爱情,真的就是习惯,只是不知道我们的一个习惯能维持多久,将来会不会变?
【4】
后来周南薇和纪乘风几乎成了他们班的英语双雄,长期霸占前两名,从来没被别人挤下去过,苏老师不止一次笑言,她的科代表选得太好了。 他们俩一开始或许是为了讨好苏老师,为了用好成绩赢得别人的尊重,到后来,都真正喜欢上英语,并且约好一起考北外,毕业后做翻译。一诊考下来,两个人的分都刚刚达到北外去年的录取线,很是振奋了一番,班主任也乐得笑呵呵的。 到了二月,纪乘风的态度突然转变了。 他整个人迅速憔悴下去,上课打瞌睡,本来就不爱说话的他平时话更少了,没过多久,人就明显地瘦下来。 周南薇着急得不得了,但无论她怎么问,他都说没什么,只是太累了。 她没办法,最后只能求苏老师。 苏老师是唯一看出他们之间关系的人,她很疼爱这两个学生,乐于见到他们一起变得更好,纪乘风突然变成这样,她也很着急。 傍晚的高三办公室,所有人都不在,只有面容憔悴的纪乘风坐在苏老师面前,眼眶慢慢变红。 他想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来讲述他的心事,最后却还是哽咽着说不下去。他用了两节晚自习的时间才把事情讲完。 他的父母平平淡淡地过了二十年,到现在突然过不下去了,都找到了自己的第二春,于是要离婚各自重组家庭。财产分割好了,关于他的归属却成了问题。他无风无浪地活了17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是被无法生育的父母领养的。当初两个人相爱,自然万事都好,现在感情没有了,谁都不愿意带着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另组家庭。 他们商量的结果是,待到他7月底满18岁,就让他自己生活,关于他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他们各承担一半,一次性打到卡上,将来的生活就靠他自己了。他们不需要他赡养,也不需要他去看望。 他说:“苏老师,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迷茫,一个人如果找不到自己的根,活在这个世界上会不会太没有真实感和存在感了?我想去找我的亲生父母,不为别的,只为知道是谁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苏老师问他,“世界这么大,你怎么找?” 他说,“我只知道我爸妈是从西安把我带回来的,我打算去那里上大学。还有,你知道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新闻吧……那个女明星演了部电视剧之后爆红,媒体爆出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抛下她离开了,现在她红了,突然出现几百个人要跟她认亲。万一……万一她亲生母亲真的就在其中呢。” 最后,他吞吞吐吐地说,“你可能觉得我很可笑,但我已经决定要报考音乐学院,我歌唱得还行,将来……将来要是签了经纪公司,也许我的父母也会来找到我。只是,苏老师,周南薇将来一定会是个很有前途的翻译,不是我装伟大,我是真不想拖累她,我现在是个漂浮的无法落脚的人,她不一样。”
没有人理解成绩那么好的纪乘风为什么会突然去学声乐,为什么突然要报考音乐学院。班主任老师苦口婆心劝了他很久很久,最后也只能失望放弃。周南薇红着眼睛从苏老师的宿舍里出来之后,径直走到纪乘风面前:“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还是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跟我同甘共苦,生死相随?“ 纪乘风偏过头不看她,轻声说:“别用这么严重的词。我不要任何人跟我共苦。”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现在的周南薇一定会回到那一天,紧紧抱住纪乘风不撒手,大声告诉他,我偏要陪你一起吃苦!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是一直流浪,永远回不了头,我也不后悔。 她多想留住那段美好的时光和那个青葱的纪乘风啊,只是那个时候的她怎么知道,未来充满变数,将来的纪乘风,再也不会是这个心如清溪的少年郎,他会随尘世浮浮沉沉,他会走向更远的地方,只是,不会再属于她。 只可惜当时同样倔强的她不发一言,掉头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身边。 回家之后的周南薇跟妈妈大吵一架,对于她突然要学声乐将来报音乐学院的事情,妈妈一万个不同意,最后实在没办法,妈妈只能说,你先考虑考虑吧,如果非要去学,再来跟我说。 最后,周南薇瞒着所有人,自己找了专业课老师。 高考填志愿那天,也是班上的毕业聚会,五十几个同学在KTV里抱着啤酒又哭又笑,平日里沉默的纪乘风主动点了一首齐秦的《狼》,艳惊四座,短短几句歌词被他唱出格外苍凉的味道,好几个女生都被他迷得晕头转向,有意无意地向他示好,他都不着痕迹地拒绝了。 大家更没想到的是,平时颇为害羞的周南薇竟然也主动点唱张惠妹的《我可以抱你吗》,这首传唱率很高的老歌引起了共鸣,出现几十个人大合唱的局面,周南薇唱完,已经是泪流满面,为了掩饰,她飞快地倒了一杯啤酒猛喝一口,啤酒顺着杯沿流出来,泼湿了她的下巴脖子和胸口,她笑嘻嘻地说:“第一次在大家面前表演,太紧张了。” 纪乘风走过来,手里拿着满满一杯啤酒:“周南薇,我敬你,祝你幸福。”说完仰头大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周南薇红着眼睛看着他,也倒了满满一杯,仰头喝干,什么话都没说。看着他踉踉跄跄的背影,她在心里暗暗发狠,纪乘风,等我拿到音乐学院的通知书,我一定要狠狠摔在你脸上,让你向我认错,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5】
周南薇是通过家里的座机查询的录取情况,当电话里那个机械的女声说出她已经被北外录取时,她怀疑系统出了问题,赶紧挂断重拨。她拨了一遍又一遍,那个女声也把同样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电话欠费停机,她愣愣地坐在电话前,妈妈静静站在她身后,突然说:“志愿是我给你改了的。” 周南薇这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有个成语叫欲哭无泪。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好在她没告诉纪乘风她报了音乐学院。 北京和西安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她查了一下,一千二百多公里。大不了我每个月去看他一次。她想。
周南薇第一次风尘仆仆坐火车来到纪乘风宿舍楼下时,他像个梦见糖果的孩子,欢喜,又害怕失去。他用了很大的力要忍住,最后还是死死抱住她,第一次哭得稀里哗啦。在这个世界上,周南薇无疑是他唯一的爱人和亲人了,如今这个唯一失而复得,他怎能不激动? 为了实现他进入娱乐圈的梦想,他开始四处参加各种选秀活动,在学校活跃地参加校园歌手大赛,各种主持活动,努力增加自己的舞台经验,也抱着一丝被挖掘的梦想。 一开始,周南薇时常在网上为他搜索各种选秀和比赛信息,陪他一起参赛,为他加油打气,后来,他太忙了,渐渐顾不上她,她就在学校,通过手机和网络获取他的信息。 终于,大三那年,他参加某品牌举办的新星歌手大赛,一开始获得西安赛区冠军,后来获得西北赛区冠军。 他的手机被唱片公司打到爆,他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 没过多久,周南薇在一个网站上看到他的一段采访视频,主持人问他,你长得这么帅,在学校里肯定很多女孩子追你吧,有女朋友吗? 周南薇没出息地屏住了呼吸。 他低头笑了笑,说,太忙了,没时间。 她沉不住气,气得马上摸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他那边很吵,他扯着嗓子说,薇薇,我要赶一个通告,等下给你回电话过来好吗?他身后,有人不耐烦地催他,纪乘风,快点! 周南薇突然就原谅了他。 也许别人嫉妒他好运,长得好看,歌唱得好,并不算专业却一路过关斩将夺魁,未来的灿烂星途就摆在他面前。 但她不是别人。她知道他的苦,知道他为什么去拼命争夺这些,她也知道,现在这个时代,各种风格的明星那么多,总有人比你更年轻,长得更好,唱得更好,拼得更狠,更有手段,你一不小心就会输。 他好不容易才有今天,不能输。 后来她渐渐不再主动给他打电话,他找她的时候她也总是推说有事,他是真忙,忙到最后,两个人就断了联络。 甚至没有说过分手。 他们的最后联系是一张张惠妹的签名照片。他在参加某次活动的时候遇上张惠妹,特地请她签名,然后把照片寄给她。 那张照片背面,张惠妹写着:周南薇,祝你幸福。下面是她的签名。 祝你幸福。 这应该也是他要对她说的话吧。
周南薇一直在网上关注他。他的博客她每天都看,尽管不常更新。他的贴吧她也每天都会去,只是从来不发言。 她悲哀地发现,他并没有能够大红大紫,而是渐渐淹没于众星,成为一个不尴不尬的三线小明星。他也发过几张EP,但没有辨识度,那些迎合小女生的商业化的歌太过媚俗,他的声音听起来远远不如他当初在KTV唱《狼》的时候那么特别。他的经纪公司也时常为他争取活动,地震的时候跟很多大明星一起义演,做慈善,只是现场没几个人认得他。后来他又转方向,在几部商业片里面露过脸,但都没有引起观众的注意。 他的博客贴吧都有固定粉丝,但不多,他的微博有二十几万粉丝,他跟很多大牌明星互相关注,但——但他真的充其量算个不入流的三线小明星。 日子久了,周南薇不忍心再看下去,从收藏夹里删掉所有网页,再也不去关注他。 她想,人总要开始新的生活吧。也许将来他会大红大紫,会找到他的亲生父母,也许他会一直这么下去,但,都与她无关了。 只是毕业签工作的时候,她还是选择了回母校做一个与世无争的英语老师。人人都叹她可惜了,她却觉得无所谓。世界这么大,却没有哪个地方是她想去的,天地这么广,她人生最美好的几年却都留在了曙光中学。
【6】
校庆那天,周南薇还是偷偷去学校了。 等了很久,纪乘风才上台。台下十几岁的女孩子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明星,热情高得能把教学楼掀翻了,纪乘风先是劲歌热舞唱了一首他自己的歌,然后音乐安静下来,他说,我想唱一首阿妹的新歌《我最亲爱的》,送给我的母校。在这里,我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最充实的三年。 周南薇躲在角落远远地听着,他的歌声遥远而陌生,一句句敲打在她的心上。 很想知道你近况,我听人说还不如你对我讲,经过那段遗憾请你放心,我变得更加坚强,世界不管怎样荒凉,爱过你就不怕孤单,我最亲爱的,你过得怎么样,没我的日子,你别来无恙…… 歌曲刚开始,周南薇却已经泪流满面,她躲在办公室,趴在桌上狠狠痛哭了一场。要不要跟他见面?她又期待又害怕。 纪乘风的表演结束了,他穿过疯狂的人群跟着原来的班主任和苏老师偷偷溜进二楼办公室叙旧。在他进去的那一秒钟,周南薇没出息地猛跳起来,躲到了窗帘后面。 她听见他有些陌生的声音亲切熟络地同老师们聊天,他太亲切了,以至于显得有些假。她透过缝隙仔细观察他,他穿着紧身的黑体恤,下面是说不出材质的七分裤,头发上应该喷了很多东西,刘海厚重地盖在额头上,像如今时兴的那些奶油男明星一样。 她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五月天,他穿着白色的校服衬衫,留干净的短寸头,两三下爬上那棵黄桷树为她摘花的样子。她还想起那个寒冷的夜晚,他偏着头不看她,轻轻说我不要任何人我跟共苦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他干净得像早晨的露珠,晶莹剔透,不带一丝做作。 如今的他像什么? 她无法回答,只是觉得很陌生,甚至不肯承认他就是她记忆中那个男孩子。 聊天到最后,他把帽子戴上起身要走,刚转身,突然又回头轻声问苏老师:“我听说,周南薇回来当老师了,她……今天不在?” 苏老师摇头:“她生病请假。” “麻烦您帮我代问声好。”他说完,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跟着经纪人匆匆离开。 已经在窗帘下快要站不住的周南薇终于探出身来,找个凳子坐下,大口呼气。苏老师愣愣地看着她:“薇薇?” 她尴尬地笑:“嗨。” “他刚走。追出去还来得及。”苏老师善解人意地说。 “不用了。”周南薇侧脸看向窗外,黄桷树的花开得正好,她也应该放下过去,开始她的新生活了。很多东西只适合封存在回忆里,不适合重新提起。 只是这个晚上,周南薇的电脑循环播放的,都是那首《我最亲爱的》。这个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回到十七岁那年的冬天,穿着冬季校服的她紧紧拉着纪乘风的手,让他不要走,她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是一直流浪,永远回不了头,我也不后悔。
离开母校飞回北京的路上,纪乘风也做了个梦,他梦见他穿着一身西服,跟在一个高级官员身旁,快速而准确地同对方官员的翻译对话。对方翻译一开始始终低着头,后来突然抬头,竟然是周南薇。他从梦中惊醒,身旁的经纪人轻声提醒他,快到了,等下还要去电视台赶通告。 他点点头,戴上墨镜,心脏像变成一颗柠檬,被一只大手轻轻挤着,有点酸,有点痛,但还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飞机落地,有路人认出他要求签名合照,他摆出标准的笑容,心里那点酸,被北京的风一吹,再没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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