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更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

» 观Globe on Screen版《威尼斯商人》

应“我们一起看演出”公众号和美琪大戏院邀请，得以提前观赏加上幕间休息（interval）共180分钟的《威尼斯商人》环球映画版（Globe on Screen），各位可能已经对NT Live版本的高清戏剧影像很熟悉了，而Globe on Screen正是由英国莎士比亚环球剧院（Shakespeare’s Globe）带来的高清戏剧影像系列。

莎翁这一讽刺喜剧《威尼斯商人》（The Merchant of Venice）的杰出和深刻自不用说，但凡喜欢一点戏剧或文学的人都了解“割一磅肉但是不能取一滴血”这一经典段落；摄制技巧也不用多说，需要重点表现的动作和神态镜头都有给到，而且作为自家制作的影像也在帮助观众理解剧作的表达。在这里主要想讲一下英国莎士比亚环球剧院（以下简称“环球剧院”）版本《威尼斯商人》的特别之处，以供对此版本感兴趣的朋友做一个初步的了解。

首先一个不能忽略的大前提是拥有特殊血统的环球剧院，这是一个在莎士比亚作为演员和剧作家工作过的环球剧场（始建于1599年）旧址不远处重建的剧院，而且整个剧院也是仿17世纪的环球剧场建筑而成，重建工作持续了10年之久，到1997年在英女王的主持下正式开放。此后每年夏季这里都会上演莎士比亚和同时代剧作家的作品。环球剧院也邀请世界各地的优秀剧团演出不同版本的莎士比亚的作品。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环球剧院的血统之纯正，这样就不难解释环球映画版《威尼斯商人》的独特“莎翁”风格了。

莎士比亚时代的观剧体验

除了最明显的环形剧院，在本剧开场的时候会有很多歌者舞者和爱神丘比特登场，还有犹太商人被羞辱的场面，这个开头似乎与剧情关系不大，但这正是还原莎士比亚时代观剧体验的一个方面。在17世纪，戏剧观众还远没有今天的观众那样严肃自律（其实现在观众大多也没有多么自律），经常在开演前还四处走动或注意力不集中地交头接耳，那么在戏剧开场前就要先有一段热闹非凡的演出场面（往往与正剧无关）来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这就类似天桥撂地买卖开场前先敲锣打鼓一通告诉大家好戏要开始了，眼睛往这里瞅了。但是环球剧院没有简单地复制这一观剧制式，而是用这段宗教性十足的开场暗示了这部作品想要表达的主题。

除了开场和剧院的建筑特点，在后台阁楼上的配乐和吟唱也都是那个时代的特点，在环球剧院版本中得以还原，看着衣着新潮的“现代人”置身古典风格剧院中，对我们看着高清影像的观众来说也是别样的体验。

另一个特点就是在人物的动作和语言表达上，传统思维里莎剧富有哲理性的对白和独白在环球剧院版本中给人的感觉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还原莎士比亚时代语言的同时也还原了粗口和大腿之上腰部之下的词汇，你也能看到人物用手抓着下体的“不雅”动作，而在17世纪这些也都是确实存在的。在没有消解戏剧深刻性的前提下这些还原也让莎剧更“接地气”了。而且整部剧剧情十分吸引人，千钧一发如法庭审判夏洛克马上要下刀的时候鲍西娅才想到对策刀下留肉，让人跟着剧情或紧张，或舒展，或大笑，或长叹。

环球剧院版本的独创性

《威尼斯商人》在世界各地的不同剧团曾上演过无数个版本，但是环球这一版无疑是兼具“莎士比亚风格”和时代性的优秀版本。作为文本的《威尼斯商人》包含主题非常广泛而复杂，从不同阶级和不同宗教的对抗，到善与恶，欲望和道德的抉择，再到女性主义的宣扬等等。但是环球剧院的版本在保留其他因素的前提下，更点亮了爱和人性的主题。

最明显的是在开场表演中暗示了主题，也交代了当时威尼斯城中人对爱情的追逐和犹太人艰难的处境。接下来的戏里基督新兴资产阶级商人安东尼奥为男主担保向犹太吝啬商人夏洛克借债的时候，有个很有趣的细节，安东尼奥和夏洛克握手达成交易后很快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握过的手；在法庭审判这段重头戏中，夏洛克向富家女鲍西娅扮演的仲裁学者表示感谢想要抱她的手时，鲍西娅也很嫌弃地抽手脱身，甚至借债时安东尼奥也不断地侮辱夏洛克。可见在当时基督徒遍布的欧洲犹太人是被从心底里不待见的一个少数族群，夏洛克也正是这样一个“异乡人”，不可选择地与主流社会隔离分裂。如果联想到历史背景，散落在欧洲各处的犹太人在剥削和歧视下艰难生活，还有什么比金钱更能依靠更能获得安全感呢（甚至女儿都会弃自己而去）？

同样在法庭段落中，通常版本会表现吝啬鬼夏洛克占了上风之后的洋洋得意和耀武扬威，更符合喜剧气质；可是环球版中则突出表现了夏洛克此刻的落井下石，不讲情面和“爱谁谁都得死”的狠命绝情。不得不说，通过全剧的渲染和对夏洛克的打压，此刻有这样的释放是很能理解的。接下来的困兽之斗到一次次让步，再到最后夏洛克一无所有甚至必须改信基督教受洗，这些反扑给他的吝啬和狠毒找到了出口。直到全剧最后，他大声喊出“阿门”，悲剧性达到高潮。同时，3对夫妻幸福相拥，喜剧结局也同时出现，观众还没来得及赞叹和收拾情绪，发现一旁孤独落寞呆站着的安东尼奥，相当高级。结局失去自我的夏洛克和恢复自我的安东尼奥同样陷入孤独和落寞，同样变成“异乡人”，这个结局处理简直莎士比亚，一个特写看到夏洛克痛苦的脸，也创造了原剧之外的另一个高潮。

有关爱的主题，几个人物在爱里各自陷落，安东尼奥几近失去了生命和财富，巴萨尼奥在爱的考验中失去了他作为绅士的品格（守诺），夏洛克之女失去了身份，夏洛克（对金钱的爱）失去了灵魂。有趣的正是在环球版中除了三对夫妻的常规剧情，我仿佛看到了隐现的同性之爱，除了剧情上安东尼奥对巴萨尼奥如此关怀尽义务，最有代表性的一个细节是在安东尼奥脱身后，有一个欲吻巴萨尼奥的动作，被推开没有得逞，再结合最后安东尼奥的沉沦不语，可以细思。

整部剧看下来我无法对一直声称善的众基督徒有过多认同，也不会对吝啬狠毒的夏洛克多么痛恨，只剩叹息。这也是环球版时代性很强的一点吧，这种“政治正确”正是放到各电影节和学院奖可以拿最佳影片的那种调调。结尾处夏洛克之女希伯来语的悲歌，更增添了悲剧色彩，难道只有以此方式融入基督社会，犹太人才能得以存续吗。对于这部更加有时代性和悲剧性的环球版讽刺喜剧《威尼斯商人》，你看完后可能也会有自己的看法。

顺便一提，这版《威尼斯商人》互动内容也保持着莎剧的魅力，每个时代的每个人都能在莎剧中有所观照。环球版的互动选择了两观众分别扮演夏洛克仆人的“良心”和“魔鬼”，在舞台两端激辩，这一做法有效地让观众参与到剧作本身并且带动场下观众的情绪和思考；另一场“猜匣选夫”男主巴萨尼奥的一段独白里，形容世人的虚伪和不堪的时候直接选择了两位观众作为描述对象，莎士比亚作品的永恒性也正体现在此，即众人皆在戏中。

对于戏剧高清影像

通过屏幕观赏一出戏剧当然和现场观剧有很多不同，在现场你会更注意到灯光、调度，和舞台的整体气氛，而在戏剧影像中你的注意力也许更多地被引导到演员的情绪、细微或不引人注意的动作，以及导演想要突出表现的人物上。在这种情况下，你的注意力和情绪势必被牵引着。可是上演一部戏剧对剧作者和观众来说，成本都越来越高。 这种类型的高清影像模式为稀缺的优质戏剧资源赢取了国际市场，也促进了戏剧艺术的持续发展，让有志于学习戏剧的人有更多机会看到更多好戏。不知道我们中国戏剧家的优秀作品何时也能这样跨越时空走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