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坦直，胸无秽念，何怖之有

摘自沈复《浮生六记》。

1、 曹雪芹是于锦缎之上设色，沈复则是于布帛之上绘图水墨。

2、 所谓平凡人家、日常之美，“凡常”二字，被沈复写出了月光溪水的光泽和律动。

3、 梨园行则：三分情真得天下，七分情深动鬼神。

4、 所谓“清新”，乃是自然。如雨似风，皆是天然，不由人工牵绊。

5、 家常日语，胜于宏文巨制。于平淡无奇中，无形摇荡心旌。

6、 静室焚香，是闲暇中的雅趣。

7、 我闲居之时，案头瓶花从未断绝。

8、 萧爽楼有四样倡导：慷慨豪爽，风流蕴藉，落拓不羁，沉静缄默。

9、 余生正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居苏州沧浪亭畔，天之厚我，可谓至矣。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

10、 芸曰“此即所谓太湖耶？今得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矣！”

11、 若布衣暖，菜饭饱，一世雍雍，悠游泉石，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真成烟火神仙矣。神仙几世才能修到，我辈何人，敢望神仙耶？

12、 当是时，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碎。绵绵此恨，曷其有极！

13、 “足下一人独处，夜深不寐，得无怖畏耶？”余曰：“仆一生坦直，胸无秽念，何怖之有？”

14、 余凡事喜独出己见，不屑随人是非，即论诗品画，莫不存人珍我弃、人弃我取之意。故名胜所在，贵乎心得，有名胜而不觉其佳者，有非名胜而自以为妙者。聊以平生所历者记之。

15、 旭日将升，朝霞映于柳外，尽态极妍；白莲香里，清风徐来，令人心骨皆清。

16、 情必有所寄，不如寄其情于卉木，不如寄其情于书画。

17、 范文正有云：千古圣贤，不能免生死，不能管后事。一身从无中来，却归无中去。谁是亲疏？谁能主宰？既无奈何，即放心逍遥，任委来往。如此断了，即心气渐顺，五脏亦和，药方有效，食方有味也。

18、 外无劳形之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

19、 禅师与余谈养心之法，谓：心如明镜，不可以尘之也。又如止水，不可以波之也。

20、 又曰：目勿妄视，耳勿妄听，口勿妄言，心无妄动，贪嗔痴爱，是非人物，一切放下。未事不可先迎，遇事不宜过扰，既事不可留住。听其自来，应以自然，信其自去。忿懥（ZHI,第四声）恐惧，好乐忧患，皆得其正。

21、 日常起居（全篇皆佳，此处节选）：晨入园林，种植蔬果，芟草，灌花，莳药。归来入室，闭目定神。时读快书，怡悦神气；时吟好诗，畅发幽情。临古帖，抚古琴，倦即止。

22、 省多言，省笔札，省交游，省妄想。做一息不可省者，居敬养心耳。

23、 古人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此最是寻乐妙法也。

24、 不知为谁氏所做，读之而若大梦之得醒：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看那秋风金谷，夜月乌江，阿旁宫冷，铜雀台荒。荣华花上露，富贵草头霜。机关参透，万虑皆忘。夸什么龙楼凤阁，说什么利锁名缰。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逢时遇景，拾翠寻芳。约几个知心密友，到野外溪旁，或琴棋适性，或曲水流觞；或说些善因果报，或论些今古兴亡。看花枝堆锦绣，听鸟语弄笙簧；一任他人情反复，世态炎凉。优游闲岁月，潇洒度时光。

25、 口中言少，心头事少，肚里食少。有此三少，神仙可到。

26、 内觉身心空，外觉万物空，破诸妄想，一无执着，是曰“清净明了”。

27、 乐即是苦，苦即是乐。带些不足，安知非福？举家事事如意，一身件件自在，热光景即是冷消息。圣贤不能免厄，仙佛不能免劫，厄以铸圣贤，劫以炼仙佛也。

28、 白居易《池上篇》：十亩之宅，五亩之园。有水一池，有竹千竿。勿谓土狭，勿谓地偏。足以容膝，足以息肩。有堂有亭，有桥有船。有书有酒，有歌有弦。有叟在中，白须飘然。识分知足，外无求焉。如鸟择木，姑务巢安。如龟居坎，不知海宽。林鹤怪石，紫菱白莲。皆吾所好，尽在吾前。时饮一杯，或吟一篇。妻孥熙熙，鸡犬闲闲。悠哉游哉，吾将终老乎其间。

29、 曾有乡人过百岁，余叩其术。答曰：“余乡村人无所。但一生只是欢喜，从不知忧恼。”

30、 石蕴玉而山辉，水含珠而川媚。

31、 余之所居，仅可容膝。寒则温室拥杂花，暑则垂帘对高槐。所自是于天壤间者，只此耳。然退一步想，我所得于天者已多，因此心平气和，无歆羡，亦无怨尤。此余晚年自得之乐也。

32、 人心至灵至动，不可过劳，亦不可过逸，惟读书可以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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