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悲歌绝,琴筝从此谩堪嗟
曼陀罗之舞(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广陵散,悲歌绝,琴筝从此谩堪嗟 文/上书坊行走 洛阳城东数十里,有月华亭。此亭本是刑场,凶气逼人,鬼魂出没,无人敢近。 一更时分,夜色孤寂清冷。亭内,一瓶、一琴、一人。琴是古琴,瓶是清酒,人是嵇康。中散大夫嵇康对此凶地“心中萧散,了无惧意”,他性情旷散,“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意毕矣!”世事纷乱,政归司马氏,嵇康娶妻魏武帝曹操曾孙女长乐亭主,身为皇亲国戚,更加领受到朝中杀气四伏。一起作竹林游的老友皆不在身边,一念思及,嵇康不觉轻叹一声,在琴前坐下,轻轻拨起一曲《高山流水》。 初志在乎高山,言仁者乐山之意。后志在乎流水,言智者乐水之意。嵇康心驰神骛,真似“极腾沸澎湃之观,具蛟龙怒吼之象。息心静听,宛然坐危舟过巫峡,目眩神移,惊心动魄,几疑此身已在群山奔赴,万壑争流之际矣。”倏而,音势大减,如“轻舟已过,势就倘佯,时而余波激石,时而旋洑微沤。” 琴声渐止,嵇康推开桐琴,心中恬淡,仰首不语。突然空中有人赞道:“听君一曲,真是高山之巍巍,流水之洋洋啊。”嵇康淡然一笑,知有异人在侧,即拨了一下琴弦,朗声向空中道:“先生知音,何不现身小酌?”那空中异人幽幽叹息道:“先生见笑了。我只是已逝之人,在此孤独出没而已。闻得先生音曲清和,琴曲亦是我钟爱之道,所以赶来作深夜雅赏。我们既幽明相隔,我又是身遭恶刑,肢体残毁,不祥之人,不宜接见君子。贸然打扰先生,已是不该,还请先生不要见怪责怒才是。先生能否再雅奏数曲?” 嵇康闻言,轻轻在桌上击节数下,莞尔笑道:“夜已久,何不来也?形骸之间,复何足计?” 空中异人哈哈大笑,高声道:“久闻中散大人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旷达过人,心胸高广,果不其然!”他跃下亭中,嵇康视之,乃是被斩首的无头之人。嵇康略有讶异,旋即复归平和。人间难得者,知音也,形骸又何足道哉。异人左手提着自己的首级,右手轻轻击之。那头颅面露欣悦之色,说道:“闻之奏琴,不觉心开神悟,恍惚如获再生啊!” 两人遂相坐而谈,乃觉此人辞甚清辨,甚是意气相投。言谈欢处,月影更移,清露沾衣,浑然非人间境界。嵇康深深一叹,道:“今夜得与先生相遇,而先生亦不见外,肯下来共论音声之趣,嵇康真是三生有幸。若无先生,嵇康纵是弹断丝弦,也属枉然矣!”异人无言,熟视嵇康片刻,轻声道:“我有一曲,欲请先生赐教,请借琴一抚。”嵇康心喜,急推过桐琴,连声道:“请!请!” 于是异人将头颅放置桌上,略一沉吟,舒手便弹。调亦神奇,意亦深远,音取宏厚,指取古劲。全曲激昂愤慨,开指一段从容自由,继之弹则和缓,拨刺尤为平静,抑扬顿挫,起伏虚灵,细心静作,自有神奇之韵,非泛曲可与其比也。至正声,蕴含怨恨愤慨,刚直不屈,而兼怨恨凄苍。倏而则急促低音扑进,再进,则咄咄逼人,惊心动魄。随后曲调转为沉郁慷慨。入乱声,则热烈欢腾,痛快淋漓,结束全曲,宛如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又如乌云崩催,战云压阵,而终于散出满天清朗的星月,只见天地悠悠,惟有列子飘飘,御风而行。 音息良久,两人神为之夺,默然无语。异人头颅中潸然有泪下。嵇康忽击桌而起,颤声道:“好曲!好曲!”他凝视异人,赞道:“声调绝伦,有浩然之气!先生此曲,足渺千古!请教此曲何名?”异人带泪而笑,一字一顿道:“广-陵-散。” 东方渐白,二人伸手相握,均知自此一别,永无再见。然有《广陵散》沟通幽明,又何须执泥?异人嘱道:“相遇虽一遇于今夕,可以远同千载。于此长绝,不能怅然。先生此曲切勿教人!”两人终相誓而别。亭中再复仅一瓶、一琴、一人而已,然天地间已多了一曲《广陵散》。 高贵乡公景元四年,嵇康不容于司马氏,令斩于洛阳东市。三千太学生上书求赦,请留嵇康教曲,司马昭猜忌之心更甚,终不得免。 嵇康白衣胜雪,端坐行刑高台之上。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映照高台白衣,其情凄越,令观者为之目眩。嵇康顾视日影,忽眺见远处月华亭,心中一动,月夜与异人相聚如在昨日,霎时,广陵妙曲如泉喷涌,情难自抑。遂向监斩官索琴,监斩官素闻嵇康声名,当即爽快应允。三千鼓躁的太学生顿然静默,整个刑场翕然无声。 嵇康心中一片清明,他轻抚琴弦,喟叹一声:“袁孝尼曾想学此曲,可我终未答应,它本非凡物,还是随我去罢!《广陵散》于今绝矣!”只见一代宗师十指挥舞,上下翻飞,广陵散曲慨然奏响。正是异人所奏的澄静与激越,而又多一分豪迈与悲壮。自在明净,壮怀激越,凛凛然从容高古,而兼有侠气,妙在不疾不离,就入乱后,一收痛快。结尾处,轻描淡写,趣味无穷深远。 曲终收指,大袖悄然垂下,嵇康低声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先生,嵇康今日来会,自此可永作逍遥游矣!”数千观者犹如痴如醉,不知身之所在,谁也不觉嵇康嘴边隐现的一缕微笑。 上篇多所演义,突出嵇康临刑慨叹“《广陵散》于今绝矣”!而《广陵散》是否真的已绝,世人有两种意见,而以其实未绝占了上风。其实不然。 未必云有 未可云无 称古谱《广陵散》未绝,以明代朱权《神奇秘谱》(1425年)的说法为核心。《神奇秘谱》所载琴谱亦是当今流传的蓝本,并且,此谱亦见于《风宣玄品》、《西麓堂琴统》及清《琴苑心传全编》、《蕉庵琴谱》、《琴学初津》诸谱。 《神奇秘谱》自称上卷《太古之操》为“昔人不传之秘”,卷中即有《广陵散》曲,并注此曲“世有二谱,今予所取者,隋宫中所收之谱,隋亡而入于唐,唐亡流落于民间者有年,至宋高宗建炎间,复入于御府,经九百三十七年矣,予以此谱为正,故取之。”后人因此而推论《神奇秘谱》所载《广陵散》为古谱原貌。 但是,分析这段话就知道,朱权其实也没有把握断定这就是嵇康古谱。他是因为此谱流传在历代宫廷中有九百三十七年,所以根据大内所藏一般为真品来推论此应为嵇康古谱。逻辑就是这样。当然,朱权的琴学造诣是我根本不能比的,我压根就不会琴。但是,朱权推论的一个最核心前提“大内所藏即为真品”一定成立吗?当然不是绝对的。 此外,“唐亡流落于民间者有年,至宋高宗建炎间,复入于御府”。自唐哀帝天佑四年唐亡至宋高宗建炎元年,历时整整二百二十年。此谱在民间,是否还能保持古貌,这本来就是一个疑问。 另外,朱权所取者是“世有二谱”中与宫廷有关的一谱,那么,另一谱呢?下落不明。也没有解释该谱究竟何样。 再说,既然“世有二谱”,为什么没有可能存在第三谱(即嵇康原谱)呢? 其实,今所见《广陵散》谱重要者的确已经有三:一为《神奇秘谱》本;再,明代汪芝《西麓堂琴统》中收有两个不同谱本,称甲、乙谱。此三种谱本经琴家研究,以《神奇秘谱》所载为最早,也较完整,是今日通行版本。那么,算上《神奇秘谱》不取之谱,已经有四个版本了。世间还有无第五谱呢?——未必云有,未可云无。可见,现在流传的即嵇康原谱这一说法有很大的道理,但绝非无隙可击。诚然,今所传谱也是古谱,也是佳作,纵算不是真品,也绝对是珍品。不过,有理由怀疑嵇康之《广陵散》的确已绝人间。 戈矛纵横 刺客情怀 听曲从来不是仅听旋律音阶,所谓意在言外,意由象生。听《广陵散》,首先是听一则悲壮的刺客情怀。 《琴学丛书·琴镜》认为《广陵散》源于《聂政剌韩王曲》。刺韩故事有两个版本。 《战国策》及《史记》记载,韩国大臣严仲子与相国侠累有宿仇,聂政与严仲子交好,故为严仲子刺杀韩相,士为知已者死。《神奇秘谱》亦取此说。 东汉蔡邕《琴操》则载,聂政之父为韩王铸剑,误期而被杀。聂政为父复仇,行刺失败,遂漆身吞炭,改变音容,登泰山学琴十年。返韩时已无人相识。在离宫旁弹琴,行人止步,牛马停蹄。韩王素爱琴,闻有异人,即召入宫内演奏,聂政趁其不备,自琴腹抽出匕首刺死韩王。为免连累母亲,即“犁剥面皮,断其形体”而自尽。 考诸《广陵散》,全曲共四十五段,即开指(一段)、小序(三段)、大序(五段)、正声(十八段)、乱声(十段)、后序(八段)。谱中并有“刺韩”、“冲冠”、“发怒”、“投剑”等分段小标题。开指一段从容自由,可视为全曲引子。小序和大序气氛平和,可为正声和乱声之主调雏形。正声是乐曲的主体,力叙聂政自怨恨而愤慨,曲调不屈且坚强。正声主调是为“怨恨凄苍”,徐缓而沉稳之中可见缅怀死者之沉情,同时孕育有骚动及不安之情绪。随之音乐进入急促的低音扑进,进而发展成咄咄逼人,令人惊心动魄的场景,形成全曲的高潮,即“纷披灿烂,戈矛纵横”的战斗气氛。再后则壮阔豪迈、“沉郁慷慨”。乱声和后序比较短小,一片大仇已报,痛快淋漓之狂喜。评家认为,正声以前主要是表现对聂政不幸命运的同情,正声之后则为对聂政壮烈事迹之歌颂与赞扬。 刺韩相之故事只是简单的侠客义气,刺韩王则是为父复仇,两种行为,两个聂政,以全曲的情感而论,显然蔡邕《琴操》所载刺韩王报父仇之情节更为贴合曲意。《神奇秘谱》取正史刺韩相一说,显然未能对全曲情怀作最佳诠释。(《神奇秘谱》眼光既如此,那么朱权取隋宫藏《广陵散》谱为正宗古谱也就很有可议之处了——此又为一例)。 微斯人 琴谁与归 嵇康是《广陵散》圣手,听《广陵散》,其实是听嵇康。 既以刺韩为故事,《广陵散》本即具有激昂、愤慨之曲调基础,《太古遗音》之跋即谓之“其声忿怒躁急,不可为训”。全曲一种愤慨不屈之浩然之气,跌宕起伏,变化急剧,它是现存古琴曲中唯一具有戈矛杀伐战斗气氛的乐曲。《琴苑要录·止息序》云:“怨恨凄感”处,曲调凄清轻脆;“拂郁慷慨”之处,又有“雷霆风雨”、“戈矛纵横”之气势。不仅有戈矛杀伐的悲壮,更有战鼓擂鸣的慷慨,所谓“纷披灿烂,戈矛纵横”,以致触怒大儒朱熹,斥之“其声最不和平,有臣凌君之意。” 如此琴曲,再经嵇康妙手加工,自非凡品。后世琴人,又怎传嵇康《广陵散》之神韵? 《广陵散》使用的“慢商调”为本曲所独有。其定弦特别,第二弦与第一弦同音,使低音旋律同时可在这两条弦上奏出,音响效果强烈,再辅以指边的霹雳之声(清代琴家评奏此曲须“指边生霹雳”),聆之令人震撼,不复辨处身音乐厅中,亦或韩王宫内。 嵇康胸怀,磊落旷达,喜老庄之学,蔑儒家礼法。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身为皇亲国戚,官居中散大夫,因不满司马氏专权祸国,弃官归里,当了铁匠,饮酒鼓琴,逍遥岁月。乱世之人不如犬,如此旷达,亦不容于当道,遭钟会进谗,见诛洛阳东市。 嵇康平生不作臧否人物,虽愤世嫉俗,而不似阮籍口吐狂言。清高耿直,即使受诬入狱,所作《幽愤诗》亦仍为清旷之语:“予独何为。有志不就。惩难思复。心焉内疚。庶勖将来。无馨无臭。采薇山阿。散发岩岫。永啸长吟。颐性养寿。”这种清高在骨的人,自非假隐士、伪达人所能比肩。 以神之清,以骨之愤,以艺之卓,以气之慨,四者兼备,惟嵇康一人。古人说惟乐不可以为伪,琴尤如此。无伪必以真诚。真诚之境在于至善,惟至善方能无欺。抱精心,怀慎思,不欺人,不矫世,则可以传神。唐代薛易简《琴诀》中提到“志士弹之,声韵皆有所主”,琴就是嵇康,嵇康就是琴,唯有嵇康,始能令声韵有主。 以嵇康生平与志向求诸嵇康版本《广陵散》,自能推估其曲之气魄深沉雄大异于今曲,其粗犷质朴之美异于今曲,其旷逸孤高,精微旨趣亦异于今曲。 呜呼!纵令今之《广陵散》即嵇康古谱,非嵇康之手演之,又何能得聆嵇康之乐哉!嵇康谓“《广陵散》从今绝矣”,信哉!信哉! 附 记 嵇康其人,精于笛,妙于琴,还善于音律。他所作《长清》、《短清》、《长侧》、《短侧》四曲,获誉“嵇氏四弄”,与蔡邕“蔡氏五弄”合称“九弄”。隋炀帝曾把弹奏《九弄》作为取士条件之一。《晋书·嵇康传》云,嵇康“学不师受,博览无不该通”,可见其天赋极高。 嵇康音乐造诣绝伦,所以,临刑前有三千太学生共同向司马氏要求“请以为师”,但正是此举更增司马氏猜忌之心,终于行刑,使“海内之士,莫不痛之”。司马昭事后亦悔。 嵇康除以弹奏《广陵散》闻名外,在音乐理论上也极为独到,著有《琴赋》与《声无哀乐论》,为中国音乐传世宝典,凡乐人必读。 嵇康有一张名贵之琴,为了此琴,他卖去了东阳旧业,还向尚书令讨了一块河轮佩玉,截成薄片镶嵌在琴面上作琴徽。琴囊则是用玉帘巾单、缩丝制成,此琴可谓价值连城。其友山涛乘醉想剖琴,嵇康以生命相胁,才使此琴免遭大祸。 转自《问道》http://blog.sina.com.cn/s/blog_5ec18d3f0100d0uw.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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