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鲍起静：演员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要面对不好的剧本

在拍完一部《白发魔女传》之后，鲍起静就结束了自己年轻演员的时代，去电视台里演起了妈妈。在那些受众不多的电视剧里，她体验过了很多种人的生活。2009 年，她终于凭借《天水围的日与夜》里的妈妈一角，获得了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佳女主角。 文/ 李俊 凭借在《天水围的日与夜》中的优异表现，60 岁的鲍起静在去年成为香港金像奖史上最年长的影后，也结束了之前四年里内地女演员称霸香港金像奖影后的局面。 在金像奖的历史上，鲍起静也是最平民化的影后。她出生于1949 年，身处一个绝对的演艺世家——父亲鲍方是著名影星，母亲艺名刘苏，在1960 年代是知名话剧演员，弟弟鲍德熹是奥斯卡最佳摄影奖华裔第一人，丈夫是香港知名制作人。 鲍起静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她身边不带经纪人和助理，没有任何架子。有内地记者在香港采访她，结束访问后，她会一个人冲到马路旁边，给记者拦出租车。 熬了40 多年后，鲍起静拿到了金像奖影后。去年，她一口气拍了4 部电影，大多数都是“黄金配角”，这却是让她最兴奋的一年。“没想到到了这个年龄还能演戏，有角色演我已经很知足了。”鲍起静说。 4 月1 日，她参演的影片《月满轩尼诗》在香港公映。她在片中扮演张学友的母亲。这个性情“三八”的香港母亲角色，也是张学友和汤唯扮演的情侣的爱情拦路虎。她告诉记者：“我都想不通为什么那么‘三八’的角色居然让我来演。导演岸西说，就因为我平日看上去太端庄，太不‘三八’，她就想看看反差的效果。” 鲍起静在内地一直忙到春节前，才从横店返回香港。她在吴宇森监制的影片《剑雨江湖》中演一个卖豆腐的老妈妈。主角杨紫琼和郑雨盛原本是杀手，她们先后来到鲍起静所居住的小镇上，想过上新生活，之间也产生了一段爱情故事。买豆腐的婆婆就很关心他们，为了赚钱，想方设法撮合他们。 1 月份，鲍起静还在香港排了一部舞台剧。她用很兴奋的声音，在电话里大声告诉记者：“我真没想到，我这个年纪不仅有人找我演电影，现在连舞台剧都有了！演舞台剧的感觉太好了，很过瘾。你站在台上说的每一句话，台下的观众都有反应，那种满足的感觉实在太棒了！” “邓小平坐在旁边看电影，我一句话都不会说” “我们那个年代很特殊。在我之前，香港是有明星的；在我之后入行的那一代也都成了明星，比如刘雪华她们；偏偏我们只是演员。”鲍起静告诉记者。 1979 年，鲍起静第一次到内地拍戏；1999 年，她在亚视第一次拿到女配角奖；2009 年，她拿到了金像奖影后。朋友们都开玩笑说她和9 有缘，下一次拿奖估计就要到2019 年。“如果真的是2019年还能拿奖，那我就觉得这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她笑着回应。 鲍起静的父亲鲍方在内地时已经是知名演员，因为战乱带着妻子刘苏到了香港。因为是爱国演员，他只在左派的电影公司演戏。鲍起静出生在香港，从小受父亲影响，在家里讲普通话，读《钢铁是怎么炼成的》。父亲还一度想把她和弟弟送到广州读书。 17 岁时，鲍起静考入长城电影公司的艺员训练班。她先被安排到荃湾纱厂做3 个月的纺织女工，体验生活。第一课就是如何用膝盖巧妙地把沉重的纱布顶上机器。而同期的邵氏电影公司，推出的明星是派头十足、千娇百媚的郑佩佩、何莉莉。 在长城影业的十年，作为当家花旦，鲍起静拍了11 部电影，比如《虎口拔牙》、《英雄后代》、《小当家》以及《海燕》等。都是反映现实生活、进步题材的电影，和当时香港整个商业的大气候不符合，所以在香港没有引起什么反响。 “现在我们拍的《天水围的日与夜》、《岁月神偷》，其实都是我们当时拍的题材，现在拍出来能拿奖，但当时却毫无影响力，”鲍起静说，“我们同期的很多人，转行的转行、退出的退出，能留下来的，就是像我这种把演员当终身职业的人。” 鲍起静第一次来内地拍戏，在黄山呆了2 个半月。拍的是当时颇受内地观众欢迎的武侠片《白发魔女传》。“那次拍戏过程中，认识了我现在的先生方平。那是我拍的第一部武打戏；也是我年轻时代拍的最后一部电影；也算是我第一个比较妖艳的角色，以前别人都觉得我很土；也就是在那时候，我接到弟弟的电话，说他要拎着包去美国读书了。” 鲍起静至今都认为，《白发魔女传》对她是具有历史意义的一部电影。 也是在那一年，鲍起静见到了邓小平。她还记得：“我那时候真的好笨，一点都不会说话，不会应付大场面。”邓小平要来剧组探班，其实演员很早就接到了通知，做好了迎接准备。结果见到邓小平本人，她还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很紧张。 探班的前一天晚上，剧组特别安排演员和邓小平一起看电影。鲍起静就坐在邓小平的旁边，但是她整个过程就没主动说过一句话。邓小平问一句，她就回答一句，别人看在眼里都为她着急了。“我就是这样的人，不会主动去和人家套近乎、热络。他走了，我才后悔，这么厉害的人，我应该问问他的人生经验，一定会有很多获益。”鲍起静说。事后，她才知道，自己是唯一一个和邓小平合影过的演员。 “我的性格像我的父亲鲍方” 鲍起静现在还在亚视主持自己的节目《下午茶新闻》。主持节目也是她喜欢的事情。她能够在节目里侃侃而谈，但是一遇到要去人多的场合讲话，她又会觉得压力太大。 拿了金像奖的影后之后，香港演艺学院来邀请鲍起静去演讲，为大学的学生讲自己从影这么多年的演戏经验。“天呐，我不会演讲。我无法想象自己怎么能面对着一帮人，在那里讲自己的成功经验。何况我也没什么成功经验，我这个人很少去琢磨这些问题，也不会讲。”鲍起静说。后来，邀请方只能出招，就是让学生不停地问问题，她来回答。 演了这么多年的戏，鲍起静在香港也算是个“老戏骨”。她认为讲得好的人，未必真能演得好。她问记者：“你看到过哪一个教戏剧的老师演戏演得好？演戏的经验怎么能说得出来呢，这其实是个很感性的过程，没办法用语言表达出来，也没有什么理论可以去学习的。这个是真的是要靠感觉的。” 演完《白发魔女传》之后，鲍起静立刻转入了亚洲电视台。她获得的第一个电视剧角色是一个母亲。她在这家电视台工作至今，出演的电视剧作品要远远超出她的电影数量。她出演电视剧《秦始皇》时，只有37 岁，她在片中出演秦始皇嬴政的妈妈，而饰演嬴政的演员刘永只比她小一岁。后来演《肥猫正传》，“儿子”郑则仕只比她小两岁。 只要有角色，鲍起静基本上都会演。她丝毫没有挑剔角色的想法。“我觉得我的演员黄金期其实是40 岁以后才到的。那些不肯演妈妈的演员，其实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些什么。” 在亚视30 年的工作生涯中，鲍起静出演了近千集的连续剧。虽然多是配角，但她都努力让自己的角色有点光彩。拍《肥猫正传》的时候，她去了很多弱智家庭、学校去体验生活，跟那些家长接触，看那些妈妈怎么对待孩子。 拍《天水围的日与夜》的时候，楼下就是一个弱智学校班车的停靠站点。很多学生都在那里定点上下车。鲍起静遇到过一些母亲，她们见到她就觉得很亲切，拉着鲍起静的手，不肯放。“可能在一个弱势的电视台里，你演的电视剧看过的人也不多，但是凡是看过的人都会觉得你演得好。这个时候，我就觉得很感动，这就是你工作的价值。”鲍起静说。 鲍起静的榜样是父亲鲍方，“他勤劳一生、勤勤恳恳，两袖清风”。她选择进入这个演艺生涯，就是以父亲为榜样。当时入行拍戏，有左右派之分，鲍方进了左派的电影公司，很多公司都出高薪来挖他当演员、当导演，都被他拒绝了。 这些都影响着鲍起静的选择。她也效仿父亲，进了左派的电影公司，再到后来进入亚视。至今，很多人都会不断问她：“你为什么不去无线电视台，人家那么强大？” “我就是不为了赚钱，不为名誉。我就愿意在我喜欢的工作环境里做一个小演员，拍的戏看的人少，也不会给我什么奖。但是开心就好了，钱多少算多？可能我真的到了无线电视台，也不会觉得钱够花。”鲍起静说。 B ＝《外滩画报》 P ＝鲍起静（Nina Paw） 我就是太爱演戏了 B：为什么在拍《白发魔女传》的时候，你就会认定，这是你年轻时代的最后一部电影？ P：明星过了30 岁就老了。我们那时候面对的就是这么残酷的现实，机会不会等着你。不像现在，吴君如都已经快50 岁了，还能活跃在银幕上。年龄和演戏没有那么大关系了。我们那个年代很残酷，观众也没有现在成熟，他们认为你老了，电影公司就会跟着市场走。连林青霞这样的人后来也退了，等她再来演戏，就只能演《东方不败》这样的角色，但是，她反而到达了另外一个高峰。 B：你在30 多岁的时候，就开始演妈妈。你当时是怎么适应这个角色过渡的过程的？ P：我好像从来都没什么感觉，中间的过渡几乎就是零。我是拍完《白发魔女传》，从内地一回来，就立刻进入亚视，然后就去拍电视剧《大地恩情》。在那部戏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演妈妈。然后我结婚、生了女儿，在亚视主持一档妇女类节目，主持了20 多年，一直到现在，我发现都轻轻松松地过来了。 B：方平当年也是演员，后来转型到制作人。他的转型有没有给你带来影响？ P：我从来没有想过转型。我就是太喜欢演戏，就喜欢做幕前工作。哪怕去演那些电视剧，我也开开心心。我这一辈子就过了很多种人的生活，就好像我已经活了很多代，可以演很多不同种类的的生命，这就是做演员的独特魅力。 B：鲍德熹对你拿奖有什么反应？ P：那天，我给他打电话，很开心。我说，这是你漏了一个金手指给我，让我也终于能拿拿奖。他已经拿了五次金像奖、一次奥斯卡，以前都是我老对他开玩笑：“你就少拿一个，给我吧！”我觉得我们姐弟没有辜负爸爸妈妈的培养。而且在我获奖之后，我爸爸妈妈那辈人也会开心。朱虹是我爸爸的干女儿。她也打电话给我，说她替我和我爸爸开心。其实他们那辈人的子女，现在已经没多少人还留在演艺圈里了。 B：你有什么样的角色特别想尝试？ P：真不知道。不过有时候我会想，我从来没有演过女强人，不晓得我能不能演。而且人家也觉得我根本不像什么女强人，压根就不像。所以我就想，如果有机会能演一个女强人，或者一个彻底的坏蛋，也许会很有意思。 大多数时候都是烂剧本、烂班底 B：普通观众认为你演得最好的戏是《天水围的日与夜》或者《白发魔女传》，但是你父亲认为你演得最好的是《屈原》？你怎么认为？ P：演《屈原》的时候，我年纪还小，那时候也就是30 岁不到的样子。那时候演戏，更纯真一点。我演屈原的学生，很朴实、纯真，心无杂念，整个脸上就是一张白纸，就像个学生。那个年代演戏，演员讲究的是“气质胜于一切”。找什么角色，只要跟你的气质符合，那就对了。父亲认为我的气质适合那个角色，其实当时的我没什么演技，演戏就是靠纯真，靠气质。现在看来，演戏是需要天赋的，就是你要有丰富的感情，还有非常投入的表演。 B：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演技了？ P：拍了很多年的电视剧之后。直到拍到《肥猫正传》的时候，我才大概找到一些演妈妈的感觉。尤其对于这类苦妈妈的角色，我开始有些心得，知道怎么去处理、把握。 B：很多人都认为，日复一日地拍电视剧，其实很难出演技。 P：对于一般的老演员，尤其是在生活里受了太多挫折的老演员，就会在表演的时候露出疲态，好像变成了老油条。他们会觉得自己演得再好、再努力，也就是一个小演员。命运无法改变，人就会气馁。演员一生遇到的不好的剧本、班底越多，越容易气馁。事实上，遇到不好的剧本的几率其实非常大，大概是80%。也就是说，演员的人生中大多数时间都是要面对这些烂剧本、烂班底，这种时候该怎么面对，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就是让自己坚持，哪怕是在一个不好的片子里，也要让观众看到你的那一刻，让他们觉得你演得还不错，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B：拿了影后之后，你开始挑戏、挑角色了吗？ P：还不会吧。有戏演，我就很开心了，不会去计较角色的大小。当然看剧本的时候，会好好看看。一般来说，我都会尽量在自己能发挥的地方努力，争取给这部戏锦上添花，这就是我的义务，然后我就满意了。拍《旺角监狱》的时候，当时我只有两天的戏份，我也去拍了。 B：因为是王晶，你才友情出演？ P：我对王晶有特殊的情感，我的很多戏都是他当导演，或者当老板的。 B：他是个有争议的导演，尤其是过度迎合商业，大搞庸俗趣味，你怎么看？ P：他是个很好的导演，同时又很有商业头脑。你们不要忽略他拍过的那么多好戏，比如当年他找周星驰拍的那些电影，多受欢迎啊。那时候大家都不说他拍的戏烂，其实他很有心思，我应该特别感谢他才对。我们拍“天水围”的时候，投资只有90 万。一集电视剧的成本可能都会比这个多。但是为了这90 万，导演许鞍华遇到了很多困难。王晶答应投资这部戏，是多么冒险。你们一定不要忽略王晶是多么勇敢，要知道这是一个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回本的生意。现在看起来拿了那么多奖。但是当时，没有人敢这么想。王晶的想法就只是：既然许鞍华这么想拍，我就去支持他。[《外滩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