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宏声：从模仿死亡到被死亡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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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 齐雷把自己埋在土里 眼神空洞

片名：极度寒冷

年份：1997年

制片地区： 中国

导 演 ：王小帅

编 剧: 庞敏 / 王小帅

主 演 ： 贾宏声，马晓晴

齐立 『1969-1992』

中央戏剧学院舞美专业88届的新生齐立，性格内向但绘画出众，对于节气有着信仰般的痴迷，每个节气他都用自己的方式悄悄纪念，悄悄履约。

有时候，则是他自己白衣白裤，伏在操场堆砌的几条大冰块上面（都是齐立自己买来，用三轮拉到学校），号称冰葬；雨天走过操场，看见撑开的雨伞上面写着“今日雨水”的景象————齐立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们，今日春分，今日立夏，今日清明，今日大暑。

大雪是齐立心目中最有意思的节气，他觉得应该隆重庆祝，隆重到排一出戏，于是他找到戏文八九的关山，找到孟京辉，也找到《思凡双下山》的昆曲剧本。

一番波折后，1992年12月7日，齐力的《思凡》在中戏的校园内上演，那天气氛很好，晚上演出更是沉醉的狂欢，剧场外已经有人点起了鞭炮，演员们谢幕的时候兴奋得向观众席泼水，舞台似乎直接暴露在星空下。

两周后，齐立在家中自缢身亡，他走时，差4天满23岁。

不久后，刚拍完自己处女作的王小帅到中戏四处打听齐立的事。1997年，他完成了自己第二部电影《极度寒冷》，片中男主角名叫齐雷，扮演者是同样中戏毕业的贾宏声。

勇敢的《极度寒冷》

『1994年6月20日，一个年轻人用自杀的方式完成了他短暂的行为艺术中的最后一件作品。没有人能说清他的动机和目的。只有一点是值得怀疑的，那就是用死亡做为代价在一件艺术品中是否显得太大了』——画外音

北京，青年前卫艺术家齐雷（贾宏声饰）打算要做一套行为艺术：按照一年中四个最重要的节气来安排他的四种行为，均以自己的死亡为主题。冬至溺水，立秋土埋，立春火烧，夏至冰冻。

立春火烧

从冬至到立春，齐雷都没有“死去”，这让齐雷身边的亲朋好友对其寻死觅活的怪诞行为感到厌倦。作为医务人员的姐姐怀疑其患上精神病，将其送去就医，结果与自己同去的朋友却因为话唠被医生误认为精神病，并强制带走。

一九九四年夏至的前一天，也就是六月二十日。他坐在冰块中，对自己实施“冰葬”，过程中，身边有许多人围观，其中多数是与他志同道合的艺术圈人士，观看的过程中还殷情地把冰块往他身上堆，极力配合。两个路人试图过来施救，都被他们软硬兼施地阻拦住。这一次，他真的“死去”，夏至现场就被披上了黑色尸布，医院也没能把他“救活”，一纸死亡证明宣告了他在人间的时尽。

然而，齐雷并没有真正死去，他只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神仙般地隐居在一个离城市不远的小山上。从一开始这就是他和另外一个策划者——自己的老师老林的实验，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也只有老林，世上的其他人都以为齐雷这次是真的死了。

“死”后的三两月里，齐雷先是津津有味地观看着他人对自己死亡的反应，然而这种快感并没有持续很久，接着而来的深深的恐惧：他作为存在者的面向未来绽放的可能，已经被其他的存在者所否认，他已经被盖棺定论了。

他想要返回现实的生活中去，回去看女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老师正在勾引她，难道老师鼓励齐雷死亡是一个机会，只是满足老师自己心理自私狭隘的心理吗，这一点影片本身不置可否，但至少齐雷是这样认为外界的种种态度完全毁灭了自己对艺术的崇拜和诚恳。在立秋那天，他在树下割断动脉，真正的了结了自己的一生。

电影里，齐雷死了两次，一次是半自愿的“被死亡”，而另一次是肉体上自我的终结，然而这两次死亡之于相对他的现实世界，都显得毫无意义。

1997年，导演王小帅携带该影片参加鹿特丹电影节，获得费比希国际影评人大奖。随后在美国，荷兰等地发行，被《纽约时报》评为“最勇敢的中国独立电影”。由于题材的前卫和敏感，王小帅在导演一栏中署名为“无名”。

模仿死亡的贾宏声

王小帅后来回忆，说贾宏声拍戏时的疯狂状态，给自己留下了一段极端的印象。片中有一场戏将“土葬”，需要一个贾宏声被埋在土里的镜头，王小帅那时感觉到了贾宏声的投入，“埋土的时候，我说埋松一点，别出危险。他就问，为什么埋松一点？埋深一点！他要体验某种东西的愿望特别强烈。”

王小帅当时觉得，他“表情总是很忧郁，扔在街上也不像一个演员，像艺术家。”王小帅分析过第六代当时的那种集体低落、极端的状态：“当时大家都比较愤青，比如说毕业了，但只能拍地下电影的那种处境。加上当时艺术界里流行行为艺术，整个气氛都压抑，在作品里带出来了。”

这并不是贾宏声唯一一次在电影里表演“寻死”，1988年李少红处女作《银蛇谋杀案》中，贾宏声扮演一个名叫郝飞羽的前电影放映员。由于心理变态，他专门勾引少女，将她们骗到放映间，并放出私养的银环蛇将她们咬死。影片的结局，郝飞羽在警笛声中开枪自杀。正是从此片起，贾宏声成为红极一时的银幕偶像。

贾宏声与周迅是在1998年于上海拍摄娄烨的电影《苏州河》而相识，贾宏声与周迅一见面就很投缘，确立了恋爱关系。

拍完《极度寒冷》的六年后，在娄烨导演的《苏州河》中，贾宏声和周迅扮演的角色双双喝下有毒的伏特加，他们的尸体在苏州河里被发现。2000年开始，影片在38个国家放映并多次获奖。评论认为，它没有告诉我们爱情是什么，但它告诉了我们爱情里有什么。

被死亡模仿的贾宏声

『死神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显得不卑不亢，甚至略显谦虚，因为不论你愿不愿意，时间到了你总得跟他走，多不得一言半语。』

贾宏声1967年出生于吉林四平，父母都是当地剧团的话剧演员，上高中时，贾宏声是学校闻名的帅哥。1985年，贾宏声考入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和巩俐、史可、他后来的妻子伍宇娟成为同学。

在85级，贾宏声年纪算小的，“但他拍的戏挺火的，好多大导演都请他。”陈炜始终记得贾宏声的漂亮和单纯：“他长得漂亮，我们班里排《保尔·柯察金》，他是演保尔的。给人的感觉很率真的，北方孩子，笑起来很灿烂。”

生活中的贾宏声显得不太通情达理，但也谦虚低调，从不与人相争，自我却不自私。

1999年，贾宏声带着周迅去找李小婉与李少红筹拍的《大明宫词》试镜。多年后，有记者问过贾宏声，是否觉得周迅的星途是拜其所赐，贾宏声淡然地回答说：“那是属于她的机会，我从来没有错过属于我的机会，你们觉得我是断了的，但是我自己知道没有断。”分手多年后被问起这段感情，贾宏声说：“不怪周迅，我们分手后她才跟小朴（朴树）好的。"

1992年，贾宏声与张杨合作完成了话剧《蜘蛛女之吻》，张杨觉得这个剧对贾宏声非常重要。通过这出话剧，张杨进一步地了解到了贾宏声表演的方式，“他基本上就是把自己彻底地投入到一种状态中。他开始不愿意用‘演’的方式去表演，他一定要用‘自我’的方式去传达。拍摄期间，贾宏声第一次接触大麻。因为吸毒，当时的女友伍宇娟离开了他，此后他也开始淡出了演艺圈。

贾宏声戒毒期间，曾经去北京一家医院的神经科接受了三个月治疗，出院之后整个人的状态有了不少好转。与他一直保持联系的张杨感觉是时候再合作一次了。他们决定拍摄一部叫《昨天》的电影，正是这部电影，让贾宏声再度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

在拍摄《蜘蛛女之吻》时，张杨(左)在剧组为贾宏声(右)庆祝生日

《昨天》以贾宏声接触大麻期间，一家人共同经历的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为素材，几乎写实地表现了当时贾宏声的状态和家庭的痛苦。电影首映的时候，贾宏声缺席了许多采访。对于这样的情况，张杨当时不无担心：“他还是没有完全走出来，还是较劲。尤其是拍完了《昨天》，可能对他有一个影响，就是反而让他更认同自己原来那些东西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在拍摄《极度寒冷》前，候贾宏声就已经很红了，不少电影、电视找上门来，但几乎都被他拒绝了。《昨天》里有这样的描写：贾宏声和父母坐在一起吃饭，家里的电话响起来，是一个导演找贾宏声拍戏，他先是拒接，后来不得已接听后几乎是将对方臭骂了一顿“以后都别来找我！”“你们那些都是假的！骗人的！”

贾宏声的审美其实在那时候已经成型，他喜欢罗伯特-德尼罗主演的《出租车司机》，“但现实是那时候的中国拍不了这样的电影，电影里演的其实都是跟现实生活毫无关系的故事，贾宏声排斥这种电影。”张杨坦言， “实际上他一直在寻找那种好的角色，能够跟他对上路的角色，他更希望去演自己真正喜欢的。王小帅的《极度寒冷》就是这样一部电影。”

话剧《失明的城市》成了贾宏声的绝唱

2007年5月，话剧《失明的城市》在北大百年讲堂首演。这是贾宏声6年来的第一次演出。公演前后，贾宏声接受了采访。当时的工作伙伴回忆说：“有一回，有个记者问得很直接，问到伍宇娟的孩子是不是贾宏声的。当时他的回答是‘不可能 、 都过去了’。他曾经问：‘孩子？孩子是什么？’ 这让我比较惊讶，他都没曾想过孩子的意义。 ”

等戏演的日子，贾宏声每天待在家里，不上网，也没有手机，他说电脑是“方头方脑的怪物”。工作伙伴每次打电话给他，“通常都是他妈妈接电话。贾宏声即便在家，听到铃响也不接电话。”

“我觉得他可能有点失望，面对现在的环境。”张杨还一直强调，贾宏声自杀和大麻没有关系，“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他可能就是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不想继续了。”

2010年7月5日下午6时左右，从朝阳区安苑北里小区某栋楼的14层坠楼身亡，年仅43岁。在这之前，死亡那头的贾宏声已经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凝视着另一个头的自己，像死神一样不多言语，因为他知道，自己那纵身一跃会来的很早。

引用

【1】新浪博客：双重凝视下的死亡-《极度寒冷》

【2】新浪博客：梦想的毁灭 生命的终止——《极度寒冷》王小帅

【3】羊城晚报：贾宏声一生19部电影多未公映 曾电影中“自杀”

【4】扬子晚报： 张杨王小帅讲述贾宏声 也许《昨天》害了贾宏声

【5】史航：《名剧的儿女们--东棉花胡同39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