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贝托·卡埃罗——本性诗人的诠释

作者：葫芦藓 转自：http://www.xici.net/Writing/Poem/b159104/d32776118.htm 夏天的时候,厄土打电话给我.是晚上了,我正在南京郊区的一个学生家里整理那些白日里喳喳鼓噪的蝉声,吹着噗噗作响的风扇,汗水唰唰地流着.李老兄和我在电话中吧唧吧唧聊了一个多小时. 他说他发现了一个诗人,葡萄牙人,被认为是上世纪用英语写作的最伟大的诗人.他叫费尔南多· 安东尼奥· 诺盖拉 ·佩索阿. 他有三个 “异名者”. 一个叫里卡多 雷耶斯,他是“受过古典教育的伊臂鸠鲁色彩的医生,他的诗歌显示出贺拉斯式的恬静和与之相应的享乐主义精神,内容多是对爱情,神灵和信仰的思考.” 一个叫阿而瓦罗 坎波斯,“一名工程师,绝妙的愤世嫉俗的人道主义者,原始的存在主义混合体,对可怕的虚空怀着痛苦的超拔态度”,著名的<烟草店>即托在其名下. 最后一个就是我今天要说的,一个本性的诗人,阿尔贝托 卡埃罗: “自幼失去双亲的牧羊人,仅受过小学教育,和一位姑奶奶住在乡间,二十六岁便死于肺病.组诗<牧羊人>就托在他的名下.他反对所有的多愁善感,写通俗的自由诗.” (注:以上三处皆引用 扬子<佩索阿:一个人在小阁楼里思考宇宙>.) 佩索阿和他的三个异名者组成了二十世纪诗歌大地上的庞大的王国. 后来我跑到上海,在一个大书城里,我找到了由扬子翻译的<费尔南多 佩索阿诗选>,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 阿尔贝托 卡埃罗,这个短命的天才.在1914年8月3日神性降临的这一天,卡埃罗一气呵成写出了大型组诗<牧羊人>的大部分.神灵附体的这一天,该永为诗人所纪念. 我们只能通过其选章来管窥<牧羊人>的伟大. 卡埃罗是一个本性诗人,正如他在<牧羊人>中所述说的: “我是某种本性的事物----- 比如,一棵老树” 在他的另一首诗中,我们短命的天才说道: 如果我死了 如果,我死后他们要给我写传记, 那太好办了. 我只有两个日期-----生日和死日. 其间的所有日子构成了我. 我是很好描绘的. 我活得像疯子. 我热爱事物,没有一点感伤. 我从未有过不能满足的欲望,因为我从不趋于盲目. 对我来说,听见永远比不上同时也看见. 我明白事物是真实的,一切都彼此相异; 我用眼睛明白这一点,从来不靠思想. 用思想去理解最终必然发现它们毫无分别. 有一天,我像孩子那样犯困. 我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顺便说一句,我是仅有的本性诗人. 这本诗集里,卡埃罗的诗歌只有四首,然而<如果我死了>却道出了卡埃罗的全部,甚至我们在<牧羊人>中所能找到的,在这首遗言和寓言般的诗歌中显现了.它应该作为卡埃罗最好的传记或者墓志铭. <牧羊人>则用丰满的语言整体给我们展示了一个庞大的画面,生动的,就像我们沐浴着“仅有的本性诗人”为我们酿造的甘澧.读<牧羊人>的第一节我们可以感受到一种超拔力量的引导,这种力量同时引导着诗人. “我从未照看过羊群, 却好像看护过它们. 我的灵魂像一个牧羊者, 熟悉风向,了解太阳, 与四个季节携手前进 去跟随去倾听” 牧羊人显示出某种敏感的天性,乃至他像一个可以召唤精灵似的草原上的神袛,他说: “悄无人迹的大自然的全部静谧 来到我身边坐下” 自由体诗的风格,平实的语言,温和的气息,大气的诗意.像明亮的光芒照临人间.这是<牧羊人>给我的冲击,我想,它体现了诗歌的真正魅力,这是诗性的全部. 阿尔贝托 卡埃罗,他说: “但我仍然像落日一样悲伤, 因为我们的想像显露了它.” 他说: “在一阵刺耳的牧铃声中, 在比道路拐弯处还要遥远的地方, 我的思想是满足的” 多么神奇的诗句.牧羊人要告诉我们什么?他为什么”像落日一样悲伤?” 他回答道: “只是,我很抱歉我知道它们心满意足, 因为,如果我不知道这一点, 它们就不会在满足的同时又陷入悲哀” 他不是一个僧人,他是一个诗人,他在思想中感受着大自然的静谧并且自足着,但又因为洞察了那一种静谧,而孤独悲伤,就像落日洞察了黑夜一样的痛苦着. 因此,作为一个本性诗人,他说: “我无欲无念. 做一个诗人在我便是毫无野心. 它是一种让我独处的方式” 他诠释了作为一个本性诗人的存在: “每当我坐下来写诗, 或者,当我一边沿着道路或河道漫步, 一边在脑海边的白纸上写诗, 我就感到手里正握着牧人的曲柄杖, 看见了我自己的轮廓, 就在山巅上. 倾听我的羊群,看守我得想象. 或倾听我的想象,看守我的羊群, 出神地微笑着仿佛一个认不明白 什么正被言说, 又试图假装知道.” 他质疑着形而上学,嘲讽它,他说: “丰裕的形而上学存在于全然的不知不想当中.” 在他看来“全然的不知不想”是一个伟大的本性诗人的特征,当然如果仅仅如此,则未免极端. 在卡埃罗,这个命途多舛的牧羊人看来,形而上学, “事物的神秘”没有任何多余的意义,思考它们, “等于给我的窗户画个窗帘”, 阳光也远比所有哲人所有诗人的思想更有价值. “ ‘事物的内在结构’ ‘宇宙的内在奥义’ 都是假的,都意味着虚幻.” 他甚至断言: “事物唯一的内在含义 是它们没有任何内在含义.” 他不相信上帝,因为他从未看见过他,但如果上帝是生活中的一件真实的事物,他就信了.但这样没有必要,我们为什么给这些美好的事物取一个不令人快乐的名字呢? 本性诗人的信仰,永远留在美丽的世间,世间之一切花朵,树木,山峦,太阳和月亮等等,本性诗人的生命是“一次用看见和听见完成的圣餐仪式” 他喜欢乡村的生活,因为“从我的村庄我能看到那么多,就像人们从大地上能看到宇宙 ” “城里的生活,/比我的山巅之家的生活更加渺小./在城里房屋关闭视野,把它锁起来了”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说,卡埃罗是一个田园诗人,他亲近着自然的静谧,拒绝任何形而上的思考,因为思想将带来“落日般的悲伤”. 他对自己的自由体风格的辩解是 “我不为诗韵发愁.很少会有两棵并排额树是均等的.”因此,卡埃罗又是一个带着自然主义色彩的诗人.他说 “就像花朵拥有色彩,我沉思并写作, 但表达自我的技巧远远不够娴熟. 因为我缺乏变成万物的 神圣的质朴,徒具外表” 他似乎受到了佛陀或老子的学说的影响,他或许认为他们的学说,不是他所嘲笑的哲学. “我们看见的事物才是事物” “最根本的是要善于看, 善于不带思辨地看, 当看着的时候真的能看见, 看的时候不去思考, 思考的时候不去看” “但要做到这一点 要求一整套的学习课程, 一段学会忘却的学徒期, 一种遁入自由的修道院的隐居” 这里的思想跟早期印度佛学的观点是多么的相近啊,卡埃罗的看,不就是直觉么,而思辨则是直觉后牵连的理性!显然,一个本性诗人的正是拥有这样区分直觉和理性的天赋.或者说,卡埃罗更相信直觉,看或者听,一切敏感的感观. 但是如果说仅仅是洞察了这些,那么<牧羊人>还谈不上伟大.因为我们的阿尔贝托 卡埃罗,一个异名者,仅有的本性诗人,把触角伸得更深. 在第二十六组,诗人问道: “在完美而明亮的日子, 当事物获得它们能够获得的全部真实性, 我停下来问自己, 为什么我把美 归因于事物.” 事物本身拥有美吗?不,事物仅仅存在, “美是一种不存在的东西的名字”,这是他的美学, 然而他感叹,我为何说这些事物是美的,既然它们不拥有美这样的存在?他感叹道: “是的,纵然是只和生活待在一起的我, 也一样无形中卷入人们对于事物 对于简朴地存在的事物的谎言” “变成自身,除了可见之物什么也不去看,是多么困难!” 我很难过,这本诗集所选的<牧羊人>是一些选章,而不是全部,一共49章,却只选了12章.这如同,我们仅仅看到了卡埃罗的四分之一的脸.但是我祈祷,或者,我相信,我们看到的这四分之一里,有着阿尔贝托 卡埃罗的一只眼睛,啊,这也够了.! 四十四章:牧羊人在夜里醒来,在他围着白墙的屋子里,他的钟表嘀哒响着.这时他道出了所有的奥秘: “因为我的钟表----当它用它的渺小填满了庞大的夜 它所象征或意味的唯一事物 就是那填满了巨大的夜的奇异的知觉 用它的渺小……” 在第四十七章,他领悟道: “我看见没有自然, 自然并不存在, 惟有群山,峡谷,旷原…… 但没有一个统摄这一切的整体 以至任何真正的联系, 都只是我们病态的想象.” 他得意的说: “我认清了,这个没有思想, 甚至没有一个标点符号的东西,一定是真理, 大家动身去寻找却没有找到, 我独自一人,因为我根本不想去找它,却找到了” 在最后一章里,牧羊人就像一个悟了道的僧人,一切归于平静,归于了日常的生活,只不过呢, “什么也不读,什么也不想,也不睡. 只是感受生命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