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Z
来自:砂沫singalongsong
你还记得吗,那年夏天,我约你去阿里。 其实我说了不负责任的话,因为一早就知道你没有盘缠,就连步行到拉萨的盘缠都没有,更别说去阿里了。 于是我一个人走了。 从拉萨出发去阿里前,到八角街买了枚银戒指。男式的,开口戒,戒身微鼓,上面刻着6字真言。戴在我的大拇指上都可以绕多半圈了,样子很古怪。 然后给你发了短讯:我们上路了。 一个月后回到拉萨,戒指已经严重变形。不是圆的,而是曲扭着,半方不圆的。为了让它看上去还象个样子,我用尽所有办法。你现在应该还能看到戒身上的牙印。内圈比较容易看出来,外圈的牙印印在6字真言上了,假装成了藏文的笔画——也许有了这多余的笔画,真言早已不再是真言。无从考究。 还记得在邮局里,挤在一群藏族老奶奶中间打电话再次向你确定邮寄地址。目不转睛地盯着服务员把写着你名字的小小的包裹丢到一堆粘满了酥油的包裹里头,打个转,不见了,我还拚命把身体在柜台上撑高了张望。 从把戒指寄出去的那刻起就记挂着。虽然早领教过西藏邮局是全国速度最慢的邮局,还是每天发短讯催你检查邮箱。 那时学校还在放暑假,班里的邮箱钥匙不在你手里,给另外的同学带回家了。你一点办法没有,眼巴巴的。 打开包裹的那天已经开学了。我原以为自己会热切地缠着你,要你仔细形容看到礼物时的感觉和细节。可是那天我什么都没有问。你把戒指戴到手上的镜头之前已经在我脑海里上演过多次,每个指头都照顾到的话起码也有10次了。在想象的画面里,你的音容笑貌,你的手指,都有虚构的美丽。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仅有的两张儿时的照片,也泛着黄。所以我只能用想象把细节丰富和完美。 也因为如此,忽然觉得自己无聊。 所以什么都没问。恹恹的,就连你兴奋不已的提问,也疏于回答。 “6字真言是什么意思啊?” “唵、嘛、呢、叭、咪、吽。” “我是问意思啊!”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啊!不知道又买?”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了,很奇怪吗?” “你不是对藏文化很感兴趣的吗?” “不,我一点都不感兴趣,也没研究。” 于是你起劲的在网上查起资料来,很快罗列了一大堆。 “六字真言出自密宗百字咒,是藏传佛教僧众经常念诵的重要咒语之一。字面可直译为:如意宝啊,莲花!但其内涵非常深,反复念诵,可以消灾积德、功德圆满……” 你向我汇报。 “哦——” “怎么没有提爱情呢?” “功德圆满,当然也包括爱情。” “这样啊!” 你满足地笑了。起码我愿意相信你是因为我的解释而满足地笑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你会把戒指戴在哪个手指头上。我疏于了解的不仅是藏文化,就连戒指在不同指头上代表的不同意义都不太清楚,除了无名指。似梦似真的,起了床重新开电脑,要把戴戒指的规矩查清楚,忽然又想起,国际标准也许不适合西藏标准。就这样模糊着过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在床上。大概还是一场梦。 之后你特地给我发了张近照,照片上的你坐在电脑边,转过身来,左臂自然地搭在椅背上,手腕下垂着。 “看见了吗?你送的戒指。” 看见了。在你左手的食指上,套着我熟悉的银环。虽然看不清上面的6字真言,但是戒身微鼓的曲线,一眼可辨。 我长久地注视着戒指,手指,和你。 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你,在阿里,在艰难的旅途上,这样的想象给予我慰藉。 现在当你真切地出现在画面中,真切得你那修长的手指上被戒指勒出的青青的血管都跃入眼帘。任何细节都已不再需要我用想象来弥补的时候……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这就是我要的功德圆满吗?曾经套着我的金属,现在套在了你手上。就象是你跟我走了这一程。 我们一起去过什么样的地方呢?见过什么样的景色呢?遇到过什么样的事物呢?你一开始总是喜欢追问。 我说等我们见了面吧,把这些留到大家可以真正彼此相对的时候再说,说个够。 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多年后的今天,我坐在电脑前,死了几次机才发现硬盘都满了,不得不动手清理几年内留在电脑里的大小文件。该保留的保留,该删除的删除。 首先要处理的是一个叫temp的目录。 你的相片也在里面,就这么没有心理准备的再次与你打了个照面。 网络电台里正放着朴树的《那些花儿》。 一个巧合。 有一次翻越5000米的雪山顶峰,头天晚上山上刚下过雪,我们到达山顶的时候,整个世界一片苍茫,天是一色的白,地也是一色的白,没有交接线。失去了地平线的世界,就好像一团混沌,不禁让我怀疑生命大致还没有从这鸿蒙中蕴育出来。我欲于茫茫雪地上捧一掬白雪。却无意中发现厚厚的积雪下生存着没有弯腰低头,依然盛开不败的野花。我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手从手套里抽出来,想真实地触摸这些顽强的生命。现在还记得,那些紫色花瓣的娇嫩,还记得,我的手指,和那枚6字真言的戒指在雪地里与野花的亲昵。然后我在花儿旁边的雪地上按下手印,也印下了戒指的痕迹,同时心里默默念叨:我来过这里,你也曾来过。 也还记得,那时的耳机里,正放着《那些花儿》: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我们都老了吧,开放的季节早已经过去了吧。 是什么时候,我们未到荼糜,就已萎靡了呢?又从什么时候起,我刻意或不刻意的,把你遗忘了呢? 这几年里,我们都还有联系,疏疏的,只言片语,说了什么渐渐地也都记不清了,甚至记不起你现在是在哪里,干着什么。曾经时不时的,你还有发你的近照过来,我也不知看没看,就丢到那个叫temp的目录里。现在再次翻开,一张又一张,大多数居然都如此陌生。有吗?你有发过这样的照片给我吗?你在球场上的丰姿,你在瀑布边的笑容,你身边的朋友,还有你爱的女孩。 我在犹豫该不该把这些删除,在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想她的歌声中漫无目的地轻敲着键盘。灯光下许多条短小的光弧划过眼前,那是我无名指上的戒指的光芒。光芒指引着我下定删除的决心。 我想再最后看看你,仔仔细细的,看看那个多年前我想象过无数次,日思夜想得到他照片的男孩。你,和你的手指…… 我曾经发现过而最终忘记了吗?还是从不曾发现?在那些我不熟悉的,象素不大的照片上,在你的手指上,有金属的光芒。 我被这偶然的发现所振奋,瞪大了眼重新浏览你的所有照片。 不是所有的照片上都有那圈光芒。当你的手在你心爱的女孩肩膀上的时候,没有。当你在球场上进球后亲吻手指的时候,有。 规律找到了,你戴或不戴的规律。而且我发现,你换了手指。 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我送你的戒指。除了第一张你特地戴着戒指的照片,其余的照片,你的手指从来不是主角。所以我看不清是否有熟悉的微鼓形。这让我相信你不是刻意让我知道什么。有时候,我觉得那圈金属泛着黄光,有时候,我觉得它太过扁平。有时候我觉得它是,有时候我觉得不是。 结局对于我而言一直不太重要。是,与不是;删除,或者保留;铭记,或者忘怀。 比如我们曾经约定相见,我答应过要坐在你比赛的场边,看你上演英雄剧目;又比如我们曾经相约执子之手,说那旅途的一切,说关于6字真言的戒指的故事。 在这些愿望都还没有实现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悄然而至了。 彼此好多故事,就这样烂在肚子里了吧…… ……在颠簸的吉普车里,我抓紧车顶的把手,用尽全力才能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戒指不知道什么时候脱落了。那天晚上到了营地,我发了疯似的打着手电筒把吉普车翻了个个,才重新找回来。…… ……晚上睡觉前,我会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放在屁股后头的裤兜里,感觉着那小疙瘩,踏实地睡去。有一天早上忘记拿出来了,坐了半晌的车,屁股贴在一块巧克力上,吃的时候,看见巧克力上的6字真言…… ……我在圣湖边给戒指净过身;我和它一起浸泡高原硫磺温泉;我把它埋在神山脚下的雪堆里,又作惊喜状将它挖掘出来…… ……一路上我用戒指束起路边随手采撷的野花,然后用线吊在吉普车头上,那个通常挂阿爷肖像的位置,一路平安…… ……我在旷野上拉撒,掩体只有植物,石头,或者没有。方便后我从来不洗手,为了不污染那片美丽的土地,也尽量不用纸巾。戒指可以做证,我拉了便吃…… ……当我在世界的屋脊上向太阳高挂的蓝天,或者群星闪耀的苍穹,挥动我的手臂,我知道你也正与我一起分享来自内心的激动;当我在世界的屋脊上逡巡,你,也与我同行……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 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 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你们就像被风吹走 插在了天涯 她们都老了吧 她们还在开吗 我们就这样 各自奔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