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宫村读诗集》：《唐诗三百首》讲稿 | 033-柳宗元：《溪居》

眉力村 | 2018年第086期（总第802期）

《溪居》

◇ 柳宗元

久为簪组束，幸此南夷谪。

闲依农圃邻，偶似山林客。

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

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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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约2303字，需12分钟）

上一首提到柳宗元因参加某个“政治集团”而被贬的事情。这件事的背景大概是这样：唐顺宗继位之后，就重用了王叔文、王伾等人，试图对朝政进行革新，主要内容是削弱藩镇势力、惩治腐败、整顿税收，以及抑制宦官权力等等。历史上称这一次改革为“永贞革新”。永贞是唐顺宗的年号。但是改革没进行多久，藩镇和宦官两大势力相勾结，唐顺宗就被迫退位，太子李纯即位，就是唐宪宗。新皇帝一即位，就开始打击以王叔文为首的这一拨改革派。这拨人里面，就有柳宗元。他先被贬为了邵州刺史，还没等他上任，在半路的时候，又加贬为永州司马。当时柳宗元的情况很危险，是会受到监视的，随时还可能被迫害。永州司马这个官职，前面说它是好像可以只领工资、不用上班，很悠闲自在。其实这只是一种假象。面对政治迫害，历史上已经有很多人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去做，去应对。简单说，就是不作为，“装死”。你不能再表现得太活跃，不要再和什么人有过多交往。你去种菜养花，去游山玩水，还有上一首诗咱们读到的，去读读佛经，做这些事情，或许可以逃过迫害。这首《溪居》，就是写于这一时候。溪，是永州境内的一条小溪，名字叫愚溪。柳宗元在永州的时候，曾在愚溪边上居住过一段时间。愚溪这个名字也是柳宗元给改的[1]，它原来叫冉溪或染溪。这个名字的改动意味很明显，就是上面所说的，这时候的“愚”才是明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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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为簪组束，幸此南夷谪”，开头两句是总起的。古代的时候，贵族或者当官的人他们戴的帽子（冠），有簪，是用来把头发给固定住的一类首饰；还有组，就是丝带形状的，用来系的，相当于现在的帽带。簪组，这个词说的就是冠的簪和带，后世诗文中，多用它来代指当官。类似的字词还有，缨、绶等等。咱们在读唐诗的时候，要是遇到这样的字或词，一般可以把它理解为做官。久为簪组束，柳宗元就说，很长时间以来，一直为做官所束缚。做官好累。前面咱们读韦应物《东郊》，开头第一句也表达了类似的意思，吏舍局终年，韦应物他当着官，常年都觉得很受拘束。但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不大一样。韦应物大抵是因为性情的缘故，他性情淡泊不慕名利（也可能是因为早期的时候他还在当鄠县县令，官职较为卑微），所以就觉得当官这件事情让它很不自在。韦应物他是带有主动意识的，柳宗元则是被迫。他是被贬。他参与了革新运动，很想在政治上有一番作为，但是最终失败了，然后被贬到永州这样一个在当时还较为蛮荒的地方，被贬过来之后，人身还不自由，还可能随时有危险，所以柳宗元他是真的被拘束，被束缚。但是，他紧接着却说，幸此南夷谪。他说，他的这一次被贬到永州，永州在南方，是少数民族聚居的比较落后的地方，当时称这里为南夷。柳宗元说，这次被贬是一种“幸”，是幸运的。他为什么这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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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依农圃邻，偶似山林客”，这是一“幸”。被贬到这里之后，他暂时可以闲下来了，他就和当地的农民做了邻居。偶尔的时候，还可以去游山玩水，过得像隐士一样自在逍遥。山林客，意思是说，居住在山林里的那些人，那些隐居的人，那些道士僧人等等这类人。那第二个第三个“幸”呢，就是“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这两句诗可以看成是两件事，也可以说，是柳宗元心目中较为理想的代表。他可以有很多“幸”，然后他摘出这两件事来说。第一是早上的时候，去锄草，草上还带着露珠。翻露草，这三个字要作为一个词来看，不是“翻/露草”，应该是“翻露草”，需要留意一下；同样的，下面的“响溪石”，情况也一样。翻露草的意思，是说，清晨的时候，野草上还闪烁着露珠。“翻”这个字，用来形容草上的露珠，意思就是，人去锄草的时候，露珠就在草上翻动着。这是很细致、很生活化的场景。它不是说人的动作[2]，不是说人去翻动带有露珠的草。人的动作前面已经有“耕”这个字在说了。夜榜响溪石，这是柳宗元的第三个“幸”。晚上的时候，他就坐着船去游玩或坐着船回来。榜，读作bàng，意思是划船、摇船。响溪石，前面说过，这是一个词，不能把它断开。它的意思是说，船在小溪里划行，船桨击打到了溪中的石头，然后发出了一些声响；或者，本身小溪在流淌，水流较快的话，流水触碰到石头也自然会发出声响，这种情况也是常见的。总而言之，柳宗元做的这两件事，清晨的时候去地里耕作，天黑了之后划船出游，都是因为被贬到永州之后才有机会做的，要是一直在京城里当官，这种机会就很难有，所以，这就是“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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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结尾两句，我个人是认为，也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种“幸”：“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不逢人，要顺着上面意思来说，就是早晨去地里锄草的时候，以及晚上坐船出游的时候，都没遇到什么人。这么解也可以，就是简单了一些。咱们可以进一步来说，柳宗元他被贬在永州这里，来来往往的，已经没有那么多官场的、世俗的应酬，这类人已经没有了，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受束缚了。所以，他就可以“长歌楚天碧”，长歌的意思是放声高歌，楚代指永州，永州属古时候的楚地，和上面的南夷所指一样。柳宗元他就在永州的天地间，在蓝天白云、碧水青山之间，逍遥自在的放声高歌了。这一句，柳宗元他放声高歌，这里面是有多东西可以让我们继续回味的。是吧，他就只说他唱歌，那唱的是什么歌，唱歌时候的情绪又是什么样的，等等，还有很多内容都是留给读者去回味思考的。这就是我们经常会看到的，说一首诗它“回味无穷”。具体在这首诗这里，我们读完这首诗，至少应该再琢磨一下，柳宗元他所说的“幸”，是真的“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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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柳宗元作有《愚溪诗序》，文长不具引。

[2]尚永亮撰.柳宗元诗文选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12，P43：“清晨耕作于田间，翻动满是露水的杂草”，这个翻译是有误的。

20180717-2018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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