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上海的马桶年代趣事
菊花园(花儿为什么这样美)
1. 我出生在上海,小时候家里就已经用上抽水马桶了,但对当时上海居家普遍使用的传统马桶,我还是领教过的。
最早体验传统马桶,是在我小学的同学家里。她家住在繁华的南京路上的一条小弄堂里。这些弄堂的路面是用鹅卵石铺成的;弄身极窄,两边曾经刷过白粉的灰墙上爬满了青苔和酶迹子;水落管子的边上常常会会写上诸如“不要随地地大小便”的警示。推开黑沉沉的木门,迎面是一方小小的潮湿的天井,圈在一周矮平房之间。天井的地是青石板的,角落里有一个大家共用的水龙头。每家的门口都放著一个煤球炉子,洋溢着一种家常的温馨的气味。一圈打量下来,感觉自己到了某个江南小巷的小户人家。然而一眼瞥见了家家户户的窗帘。那些窗帘是两层的,里面是一层薄薄的白纱,外面则是一层厚厚的深色的丝绒。这典型的上海风格的装饰才把我的思绪重新带回上海,十米开外便是车水马龙的南京路! 我的同学领我穿过黑暗的走道到了她的家。即使是大白天,开着门也觉得屋子里的光线很暗。那时的上海许多人家只有一间屋子,一脚踩进门,此家吃喝拉撒的大概便尽收眼底了。而满堂的红木家具却又让人眼前一亮。时隔多年,我仍然记得她家的两件家具。一是她父母的床。那床的床头和床尾都镶著半人高的镜子,望着一边的时候可以看到自己的后脑勺。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家具,“稀奇勿煞”地打量许久。现在想来那其实是一张非常香艳的床,却不能放在一个比较隐私的地方,不知她父母可有尴尬过?另一件,是她家的梳妆台。不知为何,那张梳妆台没有紧贴著墙角放,却置成一个斜角,在梳妆台后面留著一方空间。
过了一会我想上厕所了,同学就引我到梳妆台的背后。这才发现原来那里赫然放着一只马桶!我虽已久闻马桶的大名,但我还是有生以来还没有享用过。打开马桶盖,没有料到马桶边沿的一圈木头竟是那么的窄,我生怕坐下去会把我娇嫩的屁股磕痛,犹豫了半天没敢坐下,只好半蹲着,颤颤巍巍地用扎马步的姿势解决了问题。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里我也没弄明白:在那玩艺儿上,到底可不可以宽心落座? 然而并不是所有没有卫生设备的上海人,都要面对被窄窄的马桶沿磕痛屁股的难题。有些人家干脆就不用马桶。读大学的时候,一大伙同学到一个住在闸北旱桥那一带的男生家去玩。那里大多数的房子是不带卫生设备的。他们的家虽然简陋,但是非常干净,进门得脱鞋的。我们这伙闹哄哄的孩子们在他家的门口歪歪斜斜地留下一大堆散发着可怕异味的臭鞋子,顺着陡峭的楼梯叽叽喳喳地爬上了他家的阁楼。真担心这个阁楼会承受不住这一大群人的重量。在阁楼上,男生们都席地而坐,我们女生受点优待,坐床上,那是他和他哥哥合睡的床。奇怪的是,我们坐在那里竟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妥。回头想想那个物资亏乏的年代可真是一个纯真的年代哪。
2.年轻男女在一起总是有特别节目的。男生格外地幽默和健谈,女生格外地含蓄和害羞。大家东拉西扯地讲了和听了许多笑话,吃掉几大堆瓜子,喝掉几大瓶汽水以后,小腹开始有压迫感了。糟糕的是,他家里没有马桶。男生们一个个鱼贯而出,不消两分钟,又一个个鱼贯而入。女生就有点麻烦了。同学指点说,出了弄堂口,左拐右拐右拐左拐地走上十五分种的路,有一个公共厕所。路虽有点远,但总不能让尿把自己憋死吧,于是我和另一个女生便上路了。到了那里,那个女生突然发现她的大姨妈来了,我们又都没有准备卫生巾。她就只好蹲在那里了。我就回到同学家,偷偷向他的姐姐要了卫生巾,再左拐右拐右拐左拐地跑回公厕。可怜那个女生还老老实实地蹲在那里呢。
3.那一年,我舅妈搬了家,用一个在楼梯口有公用卫生间的小亭子间,换取了旧式的石库门弄堂的一间大厢房。这样以小换大的搬迁,付出的代价就是用不上抽水马桶了。搬了新家,我们一家应邀去她家作客的。那旧式的石库门弄堂。站在弄堂口往里一望,但见得小块的红砖砌的墙,灰色的水泥的尖顶,左右两边各十几排屋子一路齐齐地深达弄底。若这是一条刚刚造好的弄堂,那它还真是整齐漂亮的。只是被人毫不爱惜地住了六、七十年之后,这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弄堂口胡乱地盖的几个违章建筑,就已经让人眼花撩乱了。左边盖的是个公用电话亭,后面跟著修鞋的、配钥匙的、裁缝的小摊;右边盖的是一个倒马桶的公共厕所,后面跟着垃圾箱、泔脚钵斗,一路上蚊蝇扰人,气味不雅。
舅妈家人口增多了,换房只求大,环境是讲究不得了。多了几个平方米,在寸土寸金的上海,是绝对值得庆贺的。我那晚受了舅妈乔迁之喜的感染,吃得太多了。肠子不争气地搅动起来,剧烈到我放弃了憋到回家的念头。只好让表姐领我到楼梯底下,在一方布帘挡住的角落里摆在一只崭新的马桶。这一次我由于内急,已经顾不上考虑坐马桶把屁股磕痛什么的了,拉下裤子一屁股坐上马桶,就在里面留下了黄金万两。当我从马桶上站起来的时候,人是觉得轻松了许多,但屁股上却烙上了一圈深深的、红红的箍。你别说,坐马桶的感觉还不错。然而头痛的问题来了:我该如何处理这马桶里的一堆宝货呢?舅妈虽然疼我,但我已成年,断没有留这样的宝货在人家新居里的道理。于是我只好在夏夜乘凉的鼎沸时分,足蹬五寸细高跟鞋,身穿曳地长裙,脸上娥眉淡扫、朱唇轻点,头上发髻高挽,而手拎澄澄黄金桶,穿过满满一弄堂下军棋的、搓麻将的、打大怪路子的、望野眼的、吹牛的、吃泡饭的、寻相骂的各色人等, 硬著头皮朝弄堂口的公共厕所挺身而去。那一场秀走下来,我自然得到了空前的回头率,从此倒也自信心大增了。然而凡事总有正反两面的,现如今我得了便秘的毛病,想来是那时落下的病根。因为自从那次走过猫步以后,我绝不敢再随“家”大小便了。 现在我离开上海已是多年,对于故乡的怀念,总是我的情感里最脆弱的所在。可是比起上海的洋气来,我更念及上海的马桶。那是更帖近从前的上海生活的芯子的。或许下次回家的时候应该去旧货市场淘一只红木的雕花马桶来吧,重新油漆了放在客厅里当古董,等洋人朋友来作客时,一定要请他们来瞻仰瞻仰我们的国粹。而且一定要当面质问:“我们从前是用这么精致的器皿来盛排泄物的,你们有过吗?”
4. 上海早晨的气味里,如果没有了粪尿的成分,则上海也就不复是上海了。因为当时全国,乃至亚洲,很少有城市只在屋子里的一角拉上一块布,布后面放上一只马桶,便堂而皇之坐在那里如厕的。尽管三米开外坐着客人,大姑娘帘子一拉坐进去,全然不顾水声大作时的尴尬和气味。而客人,如果是本地的客人,则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因为自己的老婆、女儿也有这种“公然出货”的时候。然则外地客人来了怎么办呢?好办,上邻居家呗,上海早年的邻里之间之和睦融洽,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在内急而在又自家不能解决时,上邻居家,喊一声:“阿婆,用用马桶!”阿婆坐在你一步远的地方剥毛豆,头都不会抬一下。
5. 记得有次我们几个男同学到一个同学家去玩。我们进去的时候,同学的奶奶正在家里a上马桶。看到我们进去,也不尴尬,还跟我们热情的打招呼。我们都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坐了十几分钟就走了。我们走时,奶奶还坐在马桶上。事情过去了多少年了,仍然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