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德拉系列的最后一本——《帷幕》

锡弥

锡弥(没有真知灼见 只有浅薄的思考)
2006-09-28 10:3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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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锡弥

    锡弥 (没有真知灼见 只有浅薄的思考) 楼主 2006-09-28 10:37:53

    □ 精彩选读

    对延续性的意识

    听人讲过一件关于我音乐家父亲的趣事。有一次,父亲在某地跟朋友们在一起,突然从广播或留声机里传出了一曲交响乐的和弦。朋友们都是些音乐家或音乐爱好者,马上听出是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他们问父亲:“这是什么音乐?”而他在想了许久之后才回答:“听起来像是贝多芬的。”大家都强忍住笑:父亲居然没有听出是《第九交响曲》!“能肯定吗?”父亲回答道:“能。是贝多芬最后一个时期的作品。”“你怎么知道是他最后一个时期的?”于是父亲就让他们注意听其中的一个和弦连接,早些时期的贝多芬根本不可能用到它。 这件趣事大概只是一个聪明人的杜撰,但它却很好地印证了什么叫历史延续性,这是属于我们的文明(或曾经是我们的文明)的人区别于其他人的特征之一。在我们眼中,一切都是历史性的,是一系列或多或少带有逻辑性的事件、态度与作品的延续。很小的时候,我就自然而然、毫不费力地记住了我钟爱的一些作品确切的时间先后。无法想象阿波利奈尔在写了《图画诗》之后才创作《醇酒集》,因为假如是那样的话,他就会是另外一个诗人,他的作品就会有别的意义!我既喜爱毕加索的每一幅画,又喜爱毕加索的作为一个长长历程的所有作品,而我对其各个阶段的延续了然于胸。一些著名的形而上学问题,如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等等,在艺术中都有着具体、清晰的意义,根本就不是没有答案的。

    媚俗与粗俗

    我回想起我刚刚移民到法国的头几个星期。由于当时斯大林主义已经受到了一致的谴责,所有人都能够理解俄国人占领我的祖国所意味着的悲剧,觉得我全身笼罩着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悲哀的光环。我记得曾跟一位支持过我并帮过我不少忙的巴黎知识分子面对面坐在一个酒吧里。那是我们首次在巴黎见面。在我们头顶的空气中,我看见飘荡着一些伟大的字眼:迫害、劳改营、自由、驱逐出祖国、勇气、抵抗、集权体制、警察恐怖。为了驱散这些堂而皇之的幽灵媚俗的一面,我开始向他解释:由于总是被人跟踪,由于在我们的寓所里有警察安装的窃听器,我们都学会了“捉弄”这一门美妙的艺术。我的一个好友跟我互换了寓所,也互换了名字;他是一个追女人的高手,毫不在意窃听器,在我的房间里将他的性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由于每个爱情故事中最难对付的一刻是分手,所以我的移民对他来说正好是个良机。有一天,那些姑娘、妇人们发现寓所已关,也没了我的名字,而我正从巴黎,用我的签名,给我从未见过的七个女人寄些惜别的明信片。 我当时想博得我那位珍贵朋友的一笑,但他的脸变得越来越阴沉,最后他跟我说——而这就像是断头台上断头刀落下:“我觉得这一点也不好笑。” 我们后来还是朋友,但再也没有真心相互喜爱。对我们初次见面的回忆就像是一把钥匙,让我明白了我们心照不宣的长期误解:将我们分开的是两种美学态度的撞击:忍受不了媚俗的人碰上了忍受不了粗俗的人。

    撕裂的帷幕

    一道魔幻的帷幕,上面织满了传奇,挂在世界的前面。塞万提斯派堂吉诃德去旅行,撕裂了这道帷幕。世界在这位流浪骑士面前,以它非诗性、喜剧性的裸体,呈现出来。 就像一位匆匆化妆去赴她的首次约会的女人,当世界涌向刚刚出生的我们时,是已经化过妆、戴上了面具、被预先阐释了的。而上当受骗的不光是保守者;反叛者,由于急于与一切和一切人相对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本身有多么驯服;他们所反叛的,仅仅是被阐释为(被预先阐释为)值得反叛的东西。 德拉克洛瓦的名画《自由引导人民》中的场景,他是从预先阐释的帷幕上复制下来的: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街垒上,神情严肃,裸露的乳房令人害怕;在她旁边,是一个拿着手枪的毛孩子。虽然我不喜欢这幅画,但将它排除于伟大的绘画之外恐怕是荒谬的。 但一部歌颂如此程式化的姿态、如此陈旧的象征的小说,会自绝于小说的历史。因为,正是通过撕裂预先阐释的帷幕,塞万提斯让这一新艺术启程;他破坏性的动作反映在、延续在任何一部配得起小说之名的作品中,这是小说的艺术的身份标记。

    人们杀死了我的阿尔贝蒂娜

    比我大十岁的伊万·布拉特尼(他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是我从十四岁开始就钦佩的诗人。在他的一部诗集中,有一句诗经常重复出现,带着一个女人的名字:“阿尔贝蒂娜,你”。这当然指的是普鲁斯特笔下的阿尔贝蒂娜。这个名字在我少年时代,成了所有女性名字中最萦绕我脑海的。 捷克的诗人喜爱普鲁斯特的作品,但不了解他的生平。伊万·布拉特尼也不了解。我本人也只是到很久之后,才失去了这一美好的无知的特权,因为有一天,我听说阿尔贝蒂娜这人物是从一个男人那里得到启发的,这男人是普鲁斯特的一个爱人。 没办法,我徒劳地将阿尔贝蒂娜视为最令人难忘的女性之一,自从人们告诉我她的原型是一个男人之后,这一无用的信息就安顿在了我的脑海中,仿佛发到电脑软件中的一个病毒。一个雄性钻到了我与阿尔贝蒂娜之间,模糊了她的形象,破坏了她的女性特征。一会儿我见到她有着美丽的乳房,一会儿又是平平的胸膛,而且有时候在她面孔柔滑的皮肤上还长出胡子来。 人们杀死了我的阿尔贝蒂娜。于是我想到福楼拜的话:“艺术家必须让后世相信他从未生活过。”必须很好地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小说家最先要保护的,并非他本人,而是阿尔贝蒂娜和阿尔努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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