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契弗:巨型收音机

西绪福斯

来自:西绪福斯(为现实所伤,但又去追寻现实) 组长
2018-09-20 00:56:56 已编辑 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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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绪福斯 (为现实所伤,但又去追寻现实) 组长 楼主 2020-08-05 18:41:10

     巨型收音机   [美国]约翰·奇弗   舒逊译

      吉姆·韦斯科特和艾琳·韦斯科特夫妇的收入、事业和社会地位正好相当于一般大学校友通讯上统计出采的那个过得不错的平均数:他们结婚已经九年,有两个小孩,住在萨顿场附近一座公寓大楼十二层楼上。   两口子一年平均上剧院十点三次。他们的希望是有朝一日能搬到韦斯切斯特区去。艾琳·韦斯科特是个长得比较一般,但讨人喜欢的女人,有着一头柔软的棕发,她那宽阔、光滑的前额还看不出皱纹。天气一冷,她就会马上穿起她那件染成貂皮样子的鸡鼬鼠皮大衣。吉姆,韦斯科特呢,他长的样子很难说比他的实际年龄轻,但至少可以这样说:他似乎觉得自己比实际年龄小一些。他常把他那已经开始灰白的头发剪短,穿上他当学生时和同班同学一起在安多弗穿过的那种服装。他的举止总带着一种认真、猛烈和故作天真的表情。韦斯科特夫妇和他们的朋友、同学、邻居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们两个都喜欢严肃的音乐。他们参加很多音乐会(不过很少和别人提起),也花不少时间收听收音机里播送的音乐。   他们的那台收音机是个老货色,还相当灵敏,只是总出毛病,已经修不好了。他俩都不懂收音机的构造(对他们周围的其他设备也一窍不通),每当收音机出了毛病,吉姆就敲一敲外壳的侧面。有时这么一敲还挺管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他们正听着舒伯特的四重奏,一下子音乐全消逝了。吉姆敲了半天也无济于事:舒伯特的四重奏一去不复返了。他许下艾琳去买一台新的收音机,星期一一下班他就告诉艾琳已经买好了一台。他先不告诉她收音机是什么样的,只是说一旦送到家中,准会让她喜出望外。   第二天下午,收音机果然送到了厨房门口。在她的使女和公寓的公务员帮助之下,艾琳打开了包装箱,把收音机抬进他们的起居室。她立刻对这个大块头胶木匣子其貌不扬的外观产生了一点反感。艾琳一向对自己亲手布置的起居室颇为得意,房间里的装饰和色调都是她亲自挑选的,就如同挑选自己的服装一样煞费苦心。现在,她感到这台新收音机和她心爱的东西摆在一起就像突然闯进一个不速之客似的。收音机面板上边许许多多的调谐度盘和旋钮弄得她眼花缭乱。她彻底地把它们研究了一番后,才把插销插进墙上的插座,打开了收音机。收音机的调谐度盘马上闪过一道恶狠狠的绿光。她听见远处传来一首钢琴五重奏的乐曲,接着就轰然一声比光速还快地劈头盖顶而来,乐曲声放大得充满全室,把桌子上的一个小瓷器摆设也砰地震到了地上。她赶紧跑过去调小音量。   这个丑陋的胶木匣子发出的轰隆声使她感到很不舒服。这时刚好赶上孩子们放学回家。于是她带了孩子们去逛中央公园。一直到天快黑了,她才义去摆弄那台收音机。   在使女照顾孩子们去吃晚饭,洗澡的时候,艾琳又打开收音机,调弱音量,坐下来听了一段她熟悉而爱听的莫扎特的五重奏。乐曲从喇叭中清晰地传了出来。这台新收音机的声音比那台旧的要纯净得多。她这时感到收音机还是音响效果最要紧,只要把匣子藏到一座沙发后边就行了。可是,在她刚刚对这台收音机产生好感时,里边的干扰马上开始了。   一种像点着了的导火线似的咝咝啦啦的声音开始跟着弦乐声响起来了。   此外还有一种沙沙的噪音,使艾琳很不愉快地想起了大海,而且当五重奏继续下去时,许多其他噪音也都搅进来了。她试过了所有的调谐度盘和旋钮,却怎么也去不掉这些干扰。她坐下来,又失望又迷惘,想试着抓住乐曲的基本旋律。她忽然听到里边有电梯的声音,这使她猛然想起干扰的毛病在哪里了。这栋楼的电梯井就在他们起居室的隔壁。电梯缆绳嘎嘎声,电梯门的开关声都在收音机的扩音器里再现了。这时她才知道原来这台收音机对各类电流都非常敏感。于是,她又开始发觉在莫扎特乐曲声中夹杂有电话铃的声音,拨电话的声音,还有真空吸尘器的声音。再仔细听,还能听到门铃的声音,电梯铃的声音,电动剃须刀的声音,还有食品搅拌器的声音。这些声音都是从她周围的套房里接收进来,又经过她的扩音器放大出来的。这台功率极大、外观丑陋的家伙对接收杂音有一种不应有的灵敏度,指望她自己来把它调好是不成了,于是她干脆关了收音机,到保育室看孩子们去了。   吉姆,韦斯科特当天晚上一回家就满怀信心地走到收音机跟前去调弄起来。他调弄的经过正如刚才艾琳的一样。吉姆调到的台有人正在讲话。他的声音先在遥远的地方,顷刻就到跟前,声音放得特别大,震得整个屋子都在颤抖。吉姆赶紧转动音量控制钮把声音调小。过了一两分钟,干扰就开始了,把电话声,门铃声、电梯门和电动炊事用具的嗡嗡声都收进来了。这些杂音和艾琳早些时候听到的不一样了。这时,最后一个电动剃须刀的插销已经拔掉,那些真空吸尘器也都收到壁橱里去了。   现在各种杂音反映的是在太阳落山之后这个都市生活的各种响声。他摆弄了半天机器上的旋钮,怎么也去不掉这些杂音。于是他关掉收音机,对艾琳说,明天早晨他要打电话给卖给他收音机的人,和他们算账。   第二天下午,艾琳从一个午餐约会回到自己的套房后,使女告诉她有人来修理过那台收音机了。艾琳没摘帽子,也没脱大衣,就跑到起居室去试听那台收音机。喇叭放出来的是《密苏里华尔兹》的录音唱片.这使她想起她在每逢夏季去度假的那地方听到湖泊对岸一台老式留声机上放出采的细细碎碎,咝咝啦啦的音乐。听完这段华尔兹,她在等着听听关于这段演奏的介绍,但是没有,乐曲之后是一阵沉寂。过一会儿又重播了一道那组细细碎碎,咝咝啦啦的音乐。她扭动旋钮,又收到一段声音蛮大的高加索曲子——有光脚在地上的跺脚声和金属链环的碰撞声,但在音乐之外还能依稀听见铃声和其他噪音。这时候孩子们放学了,于是她关上收音机又去了保育室。   这天晚上吉姆回家时很疲倦,洗个澡换上衣服,就到起居室和艾琳一起呆着。他刚刚打开收音机,使女便来请他们去吃饭,于是他没关收音机就和艾琳一起到餐桌上去吃饭。   吉姆感到很疲倦,连家常话也懒得讲了。晚餐没有什么能吸引住艾琳的东西,于是,她的注意力便从食物上转移到蜡烛台上发出银色光泽的积尘,又从那儿转移到隔壁房间的音乐。她听了几分钟肖邦的前奏曲,然后,意外地听到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插进去说:“看在上帝的分上,凯茜,是不是我一回家你就要弹钢琴呢?”音乐声突然停下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我只有这么点时间嘛!一天都在上班。”“我也一样上了一天班哪。”男的说。他骂了一句那架竖式钢琴,那话挺难听的,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那热情和伤感的曲调又开始了。   “你听到没有?”艾琳问。   “听到什么?”吉姆在吃他的甜食。   “收音机。一个男的在音乐演奏时说的——一句脏话。”   “可能是一出话剧。”   “我听不像是在演戏。”艾琳说。   他俩离开餐桌,拿着咖啡走到起居室。艾琳让吉姆试试别的台。他扭动旋钮。“你看见我的吊袜带了吗?”一个男的在问。“给我扣上扣子。”   一个女的说。“你看见我的吊袜带了吗?”男的又说。“你先给我扣上,我再给你找吊袜带。”女的说。吉姆又换了一个台。“我希望你别把苹果核放在烟灰缸里,”一个男的在说,“我讨厌那个气味。”   “这可有点怪。”吉姆说。   “就是嘛!”艾琳说。   吉姆又转了转旋钮。“在卡罗曼戴尔海岸上那早期南瓜生长的地方,”一个英国口音的女人的声音在说,“在密林深处住着一个人,名叫扬吉-邦吉-伯。两把旧椅子,半截蜡烛,还有一个没有把手的旧水罐……”   “我的天!”艾琳叫道,“这是斯维妮家的保姆。”   “这些是他的全部财产。”那英国口音继续说着。   “快关上,”艾琳说,“也许他们听得见我们了。”吉姆把收音机关了。   “那是阿姆斯特朗小姐,斯维妮家的保姆,”艾琳说,“她一定是在给那小女孩读故事书哪。他们住十七层B单元。我在公园里和阿姆斯特朗小姐讲过话。我很熟悉她的声音。我们一定是听到别人家套房里的声音了。”   “那不可能吧。”吉姆说。   “那声音肯定是斯维妮家的保姆,”艾琳激动地说,“我听得出来她的声音。我很熟悉她的声音。我怀疑他们是不是也能听到我们的声音。”   吉姆打开了开关。先从远处,然后越来越近,像一阵风飘过来的还是斯维妮家的保姆那纯正的英国门音:“金格利女士!金格利女士!”她说,“坐在南瓜花开的地方,你能不能来做我的妻子呢!扬吉-邦吉-伯说……”   吉姆走到收音机跟前,对着扩音器大声说:“哈罗。”   “我已独居得厌倦了,”那保姆继续读,“在这如此荒凉的卵石滩上,我在为我的生活愁闷,如果你能来这里做我的妻子,我的生活将能得到安宁……”   “我看他们听不见我们这边,”艾琳说,“再试试看有什么别的声音。”   吉姆转到另一个台。他们这间起居室一下子充满了一个闹得过分的鸡尾酒会的喧嚣。有人在一边弹钢琴,一边唱着一种发出哼哼唧唧声音的流行歌曲。从钢琴四周的喧嚣声中可以听出一种狂欢作乐的气氛。“再吃点三明治。”一个女人尖叫着,一阵狂笑。一个碟子之类的东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   “这一定是富勒家,十一层E单元,”艾琳说,“我知道他们今天上午请客。我在卖酒的商店遇见她了。这简直太神了!再试试别的。看我们能不能收到十八层C单元那家子。”   那天晚上韦斯科特夫妇听到一段如何在加拿大钓鲑鱼的独自,一场桥牌牌局,看家庭放自己拍的电影的人的议论(放的显然是在海岛度两星期假时拍的影片),还有一个家庭为从银行透支的一笔钱而发生的口角。   到午夜,他们关了收音机上床睡觉,笑得都乏了。晚上,他们的男孩要喝水,艾琳给他倒了一杯拿到他屋里。天还很早。周围的灯都关了,从孩子房间的窗户可以看见外边空荡的街道。她走到起居室,打开收音机试一试。有些轻微的咳嗽声,一声呻吟,然后一个男子的声音说:“你没有什么不舒服吧,亲爱的?”“嗯。”一个女子疲倦的声音答道,“嗯,我看大概没有什么。”然后她激动地补充着:“可是,查理,你知道,我感觉自己已经不那么对劲了。有时候一个星期里只有大约十五到二十分钟我感觉正常。我不愿意另找一个医生看病,因为现在这个医生的账单已经够瞧的了。可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查理。我就是总觉得不对劲。”艾琳心想这对夫妇已经不年轻了。她从他们的声音里听出这是一对中年夫妇。这段对话含蓄的悲怆和窗外吹进来的一阵凉风使得她打了一个寒噤,她随即回到床上去了。   第二天早晨,艾琳起来为家人做了早饭(使女直到十点钟才从地下室她的房间上楼来),给女儿梳好辫子,在门口等着孩子和丈夫进了电梯。   然后,她回到起居室打开收音机。“我不要上学,”一个孩子尖声叫着,“我恨学校。我不要上学。我恨学校。”“你得上学去,”一个女人气呼呼地说,“我们花了八百块钱给你弄进那所学校,死活你得去。”她把指针扭到下一个数字上,又是那个《密苏里华尔兹》老唱片。艾琳扭动旋钮,听到好几家早餐桌上的私房话。她听到种种音响和言谈,有的消化不良,有的男女求欢,有的极端虚荣,有的信心十足,也有的极度失望。艾琳的生活就像看上去的那样单调和与世隔绝,今天早晨她从扩音器里听到的直言不讳,有时是粗野的语言使她感到震惊和不安。她一直听到使女进来才匆匆忙忙关上收音机,因为她觉得这种偷听他人隐私的行为不那么光明磊落。   这一天艾琳和一个朋友约好一起吃午餐,她在十二点过一点儿离开她的房间。当电梯停在她这一层的时候她看见里边有几个妇女。她注视着她们那些标致而淡漠的脸、身上穿的皮外衣和帽子上的布制花饰。她们当中谁去过海岛度假呢?她琢磨着。谁的银行存款透支了呢?电梯在十层楼停住,一个牵着一对矮脚小狗的妇女上来了。她的发髻高盘在头上,披着一件貂皮披肩。她正哼着《密苏里华尔兹》舞曲。   吃午餐的时候,艾琳喝了两杯马蒂尼酒,直着眼盯着她那位朋友,一心琢磨着她会有什么秘密。原来她们计划吃完午餐一起去买东西,可是艾琳托故没有去,径直回家了。她告诉使女不要打搅她,随即走进起居室,关上门,打开收音机.整整一个下午,她听到一个妇女应酬她姑母的断断续续的谈话,一个午餐会的歇斯底里的结尾,一个主妇在吩咐使女怎么对待一些来吃鸡尾酒的客人“凡是头发没白的都不要给她最好的苏格兰威士忌。’主妇说,“在没上热菜以前,看看能不能把那些猪肝酱先吃完。还有,你能不能借给我五块钱?我要付给开电梯的一点小费。’   在天逐渐黑下来的时候,谈话增多了。从艾琳坐的地方,可以看见东河上开阔的天空。天上飘着千百片白云,好像南风把冬天的寒空撕成片片飞絮,飘向北方。她在收音机里听到鸡尾酒会的客人陆续到达了。孩子们放了学,商人们下了班。“今天早上我在洗澡房地板上拾到一颗不小的钻石。”一个女人说,“一定是从昨天晚上邓斯顿夫人带的那个手镯上掉下来的。”“我们卖掉它,”一个男人说,“拿到麦迪逊大街珠宝店去卖掉。邓斯顿夫人不会发现的,咱们可以弄二百块钱花花……”“橘子和柠檬、圣克利门的钟声说。”斯维妮家的保姆唱道,“半个便士和几个法星①,圣马丁的钟声说。你什么时候付我钱?老桥头上的钟声说……”“不是一顶帽子。”一个女人叫道,这声音周围是一片鸡尾酒会上的乱哄哄,“不是一顶帽子的问题,是个恋爱事件,是华尔特·弗劳尔说的。他说那不是一顶帽子的问题,是个恋爱事件。”过了一会儿,还是那个女人压低了声音接着说,“看在基督的分上,找个人谈谈话,亲爱的,找人谈谈。如果她发现你站在这里谁都不理,她会把我们从她客人单子上抹掉的。 我喜欢参加这些宴会。”   ①法星:原文fanhing,英国硬币,相当于四分之一旧便士。   这天晚上韦斯科特夫妇计划出去吃一顿晚餐,吉姆回家时,艾琳正在换衣服。他看她像是有些闷闷不乐和神不守舍的样子,就给她斟了一杯酒。他们要到附近朋友家吃晚饭,就步行出发了。明亮的天空一望无垠。那是一个能够激起你回忆和欲念的美好的春日黄昏,徐徐的春风吹拂着他们的双手和面颊。街头一个救世军乐队正在吹奏着《耶稣更甜蜜》。艾琳挽着丈夫的手臂,拉住他停一会儿,听听这音乐,“他们真是些好人,是吧?”她说道,“他们都长得挺好。他们实际上比我们认识的好多人都好得多。”她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钞票,走过去投到那个手鼓里。   当她回到丈夫身边时,他发现她的脸上露出一种他所不熟悉的忧郁的表情。那天晚上她在晚宴中的举止也有些怪。她很不礼貌地打断了女主人的话,并且总是直着眼瞪着桌子对面的客人。要是她的孩子这么瞪着客人她会责罚他们的。   当他们离开宴会地点回家的时候,天气还很暖和。艾琳抬头望着春夜的繁星。“一支小小的蜡烛,它的光照耀得多么远!’她高声背诵道,“一件善事也正像这支蜡烛一样,在这罪恶的世界上发出广大的光辉。”①那天晚上,她等吉姆睡熟以后,又走到起居室打开了收音机。   ①这两句话出自莎士比亚诗剧《威尼斯商人》第五幕第一场。   第二天晚上,吉姆六点钟左右回到家。使女埃玛给他开了门,当他摘下帽子正脱大衣的时候,艾琳跑进了前厅。她的头发蓬松着,满脸泪痕。“快到十六层C单元去,吉姆!”她叫道,“别脱大衣了,到十六层C单元去看看。奥斯本先生正在打他的老婆。他俩从四点钟就吵架了,现在他正动手打她呢。上去把他拉开。”   吉姆也听见起居室的收音机里的尖叫声、谩骂声和打人的响声。“你知道你用不着去听这类事情的。”他说。他紧走几步到起居室关上了收音机。“这不体面,”他说,“这和趴在人家窗口上看一样。你知道你用不着去听这类事情的。你可以关上它嘛。”   “噢,真可怕,真吓人,”艾琳在抽泣,“我听了一天,真让人难过。”   “既然难过你干吗要听呢?我买这台倒霉的收音机是为了让你高兴的,”他说,“我买它花了许多钱。我原想会使你快活的。我是想让你快活的。”   “别、别、别,别跟我拌嘴,”她呜咽着说,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所有别的人家一天到晚都在吵架。每个人都在吵架。他们都在为钱发愁。赫钦森夫人的母亲在佛罗里达得了癌症,病得要死,他们没有那么多钱把她送进梅奥诊所①。至少,赫钦森先生是那么说的,说没有那么多钱。咱们这幢楼不知是哪个女的在和那个勤杂工发生关系——就是那个挺丑的勤杂工。太恶心了。梅尔维尔夫人得了心脏病;韩德里克先生四月里要被解雇,他夫人特别着急;那个放《密苏里华尔兹》唱片的女人是个妓女,是个下等妓女;开电梯那个人有肺病;奥斯本先生在打奥斯本太太。”她呜呜地哭泣着,难过得浑身发抖,用手掌抹去那不断往下淌着的泪水。   ①梅奥诊所:美国最有名的医院之一。   “那你为什么非要听呢?”吉姆再问一遍,“既然这种事情让你这么难过,你为什么还非听不可呢?”   “噢,别、别,别这样,”她叫着,“生活太难过了,太肮脏可怕了。   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这样过,是吧,亲爱的?有过吗?我说的是,我俩一直很好,很正派,彼此相爱,不是吗?我们有了两个孩子,两个漂亮的孩子。   我们的生活不肮脏,是吧,亲爱的?是吧?”她伸开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脸拉近自己的脸。“我们是幸福的,是吧,亲爱的?我们是幸福的,是吧,亲爱的?”   “当然我们是幸福的。”他疲倦地说道。他开始摆脱他的厌烦心情。   “当然我们是幸福的。明天我把那台倒霉的收音机修好或者拿走。”他抚摸着她的柔软的头发。“我的可怜的宝贝儿。”他说。   “你爱我,对吧?”她问,“我们从来没有过于苛刻的要求,不在为钱发愁,没有做欺骗人的事,对吧?”   “没有,亲爱的。”他说。   第二天清早来了一个人修理了收音机。艾琳小心地把收音机打开,高兴地听到一个推销加利福尼亚甜酒的广告和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录音唱片,以及席勒的《欢乐颂》。她一天都开着收音机,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音响。   吉姆回家的时候,收音机里正在演奏着西班牙舞曲。“没什么问题了吧?”他问。她觉得他脸色有些苍白。他们一起喝了一些混合酒。在收音机里演奏着的《行吟诗人》①的“铁砧合唱”声中,他俩走进餐厅吃饭,收音机里然后放的是德彪西的《大海》。   “我今天付了买收音机的钱,”吉姆说,“花了四百元钱。我希望你可以在听收音机时得到一些乐趣。”   ①《行吟诗人》意大利作曲家威尔第(1813-1901)的歌剧。    “噢,我肯定会的。”艾琳说。   “我本来是花不起四日元钱的,”他接着说,“我想弄点使你高兴的东两。这是今年咱们有条件享受的最后一件奢侈品。我知道你还没有付清你的衣服账单,我在你的梳妆台上看见了。”他看着她的脸说:“你为什么告诉我说你已经付了呢?你为什么跟我撒谎呢?”   “我不过是怕你着急,吉姆。”她说。她喝了口水。“我可以从我这个月的月费里挤出点钱来付了它。上个月买了沙发套,还有那次请客。”   “你得动点脑筋把我给你的钱用得更合理一些,艾琳,”他说,“你得理解我们今年没有去年那么多钱了。今天我和密契尔冷静地谈了一次话。没有人再买进什么了。我们正在用全部时间推销新股,你了解那得多长时间。你知道我已经并不年轻了。我今年三十七。我的头发明年就该白了。我的事业远远没有达到我的理想,我估计今后也好不了多少。”   “是的,亲爱的。”她说。   “我们得开始削减一些费用了,”吉姆说,“我们得为孩子们着想。让我干脆直说吧,我为钱愁得要命。我对将来毫无把握,没有人有什么把握。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的,会有一笔保险费,但是那点钱目前支持不了多久。我在拼命工作,让你和孩子们能过得舒服一些。”他痛苦地诉说道,“我不愿意看见我的一切精力,全部青春,都浪费在皮大衣、收音机、沙发套和……”   “吉姆,我请求你,”她说,“求求你,他们会听见的。”   “谁会听见?埃玛听不见。”   “那台收音机。”   “哎,我真烦死了!”他喊起来了,“我对你老这么提心吊胆真烦死了。收音机听不见我们说什么。没有人能听见。就是听见了又怎么样?谁在乎这个?”   艾琳从餐桌旁起身走进起居室。吉姆也跟到门口喊道:“你怎么突然之间变得那么虔诚了?什么玩艺儿把你一夜之间变成个修女了?你在你妈的遗嘱没有检验之前就把她的首饰给偷走了。原来给你妹妹的那份你一分钱也没给,在她需要钱的时候你都没给。葛瑞斯·霍兰德一生的痛苦是你造成的,当你去打胎的时候你的虔诚和贞洁在哪儿?我永远也忘不了你是多么冷酷无情。你把提包一收拾就动身去打胎,把那胎儿弄死就像随便去一趟纳索一样。假如你有什么理由,如果你真有什么理由……”   艾琳在那台丑陋的收音机前站了一会儿,又是屈辱,又是难受,但是在她把播送的音乐和话声关掉以前,她那放在开关上的手停了一小会儿,心里希望着那玩艺儿会和她说几句温柔话,希望能听到斯维妮家保姆的声音。吉姆还站在门口冲她叫嚷着。收音机里的声音是文雅的,无动于衷的。“东京清晨发生火车事故,”那扩音器在说,“死亡二十九人。布法罗附近收容盲童的天主教医院发生火灾,已为修女们扑灭。现在的气温是华氏四十七度,湿度为八十九度。”   摘自《一生的文学珍藏——影响了我的二十篇小说》,苏童选编,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5月

  • 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 2020-08-07 11:33:11

    《风起智能》这本科幻小说,从引言仔细翻看到了第六页,内心已经有了六种波澜起伏的不同感受,没错,每一页都引起思绪的跳跃。强烈推荐看一看

  • 芙蓉江

    芙蓉江 2020-08-07 17:35:10

    刘慈欣推荐的《风起智能》这本书中,宏大的叙述之外,精彩的故事之外,行云流水的思想之外,带给我们对生命、对人性、对未来、对人类更深刻的思考。

  • 光杆司令

    光杆司令 (:)) 2020-08-08 12:25:46

    好巧,最近刚想读契佛。

  • 光杆司令

    光杆司令 (:)) 2020-08-08 12:25:52

    lz 永远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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