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喆:高贵乡公太学问《尚书》事探微——兼论“天命”理想在魏晋的终结
哲夫成城
内容提要:“天命”是儒家政治思想中的核心观念,代表着王朝统治合法性的来源。儒生通过对古史的构建,将禅让与天命紧紧联系在一起。在汉魏禅让过程中,这一政治理想发挥了重要作用,然而却在魏晋嬗代中走向了终结。陈寿在《三国志》中记有高贵乡公曹髦至太学与博士问答经义一事。其中与庾峻问《尚书》一段,高贵乡公力主郑说,是因为郑玄明确指出禅让应有“天命”作为依据,而司马氏在当时虽有实权,并无足以显示其“天命”的依据。最终高贵乡公的横死,使得“天命”理想彻底瓦解,开启了两晋南北朝以降新的禅让模式。
关键词:郑王之争;天命;禅让
文章来源:《中国史研究》2018年第2期
《三国志·魏书·三少帝纪》载,高贵乡公曹髦于正元三年(256) 夏四月丙辰前往太学与诸家博士讲论诸经。其中与博士庾峻讨论《尚书》郑王异义诸事,最早引起关注,清代乾嘉学者已经将此视为研究郑王之争的重要史料。【1】进入20 世纪以后,范文澜先生注意从政治角度诠释郑王之争,他在为延安新哲学年会所作的演讲《中国经学史的演变》中就曾提到“郑王斗争是守旧派与改造派的斗争”【2】。进而在晚年,范文澜先生又在《经学史讲演录》中指出,“郑学的政治后台是魏帝曹髦。曹髦帮郑氏博士来反驳王氏博士。后来曹髦被杀,王学是胜利了”【3】。他从政治斗争入手,理解曹髦据郑学以难王肃之说,把它看作是曹氏与司马氏之争的一个表象。范氏这一论断对今天的研究者影响甚深,后来研究者处理郑王之争问题,往往也会强调其中的政治因素。但绝大多数研究者只是把高贵乡公问尚书一事,视作郑王之间的学术分歧,并没有去发掘其中更多的隐微之意。而我在仔细研读了郑王之争的相关史料之后,发现范氏的意见说对了一半。郑王之争本身并不具有特别的政治含义,与曹魏与司马氏之争并没有直接关系,但高贵乡公太学问《尚书》一事,在学术表象之下反映的却是当时的政治实态。曹髦并不甘心任司马氏摆布,作一个只为完成禅让而存在的傀儡皇帝,这种迹象在正元三年已有表露。他在太学问《尚书》中所提出的问题,正好涉及与禅让有关的政治敏感话题,故此博士庾峻只能百般搪塞。下面谨就这一事件的因果委曲,略为考释。
一
高贵乡公太学问《尚书》一事,具见于陈寿《三国志·魏书》中:
(正元三年夏四月【4】) 丙辰,帝幸太学……帝问曰: “郑玄曰‘稽古同天,言尧同于天也’。王肃云‘尧顺考古道而行之’。二义不同,何者为是?”博士庾峻对曰: “先儒所执,各有乖异,臣不足以定之。然《洪范》称‘三人占,从二人之言’。贾、马及肃皆以为‘顺考古道’。以《洪范》言之,肃义为长。”帝曰:“仲尼言‘唯天为大,唯尧则之’。尧之大美,在乎则天,顺考古道,非其至也。今发篇开义,以明圣德,而舍其大,更称其细,岂作者之意邪?”峻对曰: “臣奉遵师说,未喻大义,至于折中,裁之圣思。”【5】
高贵乡公造访太学,所问诸经有《周易》《尚书》和《礼记》,其中问《尚书》解“曰若稽古帝尧”一节吸引学者关注最多。这段文字颇受瞩目的原因在于,从中可以看出郑、王《尚书》注说不同,清代学者已经开始尝试从政治维度对此进行解析。孙星衍在《六天及感生帝辨》中提道:
肃与司马氏有连,盖有无君之心。时高贵乡公以郑康成之孙小同为五更,司马氏鸩之而卒,肃谄事司马,故多诋郑学。《三国志·魏纪》载高贵乡公幸太学,与诸儒讲《尚书》,庾峻多是肃言,帝从郑说。是时博士率皆司马氏之党与,故称扬肃言。帝之所以愤懑,卒被戕害。【6】
孙星衍此说已经将郑、王解《尚书》不同,看作曹魏与司马氏政治对立的反映。这一说法进一步影响到潘眉,潘眉在《三国志考证》中指出:
《易》博士淳于俊讲《易》用郑注,《礼》博士马照亦宗郑学,惟《书》博士庾峻从王肃义。盖庾峻系郑袤所举,袤党司马氏,故峻亦宗王黜郑。【7】
潘氏在孙星衍的基础之上,进一步指出庾峻与司马氏以郑袤为纽带,可能存在政治党派上的联系。然而我们从《晋书》郑袤本传的记载来看,他推荐庾峻、刘毅、刘寔出任博士官,与政治党派很难说有直接关系,从高贵乡公太学问《尚书》一事中,也很难说庾峻的立场是“尊王黜郑”。
潘氏之说在清代《三国志》研究者中影响颇大,此后梁章钜在《三国志旁证》中也有引用。现代学者如范文澜先生,则明确将郑王之争与曹魏、司马氏之争划上等号,认为郑学代表曹魏一方,王学代表司马氏一方,学术立场与政治立场之间存在一个互为表里的关系。这一观点影响所及,直至当下。可是仅就正元三年高贵乡公的太学之行来看,在问《尚书》之前,他还曾与博士淳于俊讲论《周易》。对于郑注《周易》合并彖象的问题,高贵乡公也提出了“若圣人以不合为嫌,则郑玄何独不嫌邪”的质疑,【8】可见高贵乡公未必完全宗主郑学,并非政治上处于曹氏阵营,学术上就一定采用郑学立场。
在笔者看来,王肃有意与郑玄立异,从而引发的郑王之争并不具有政治意味,但高贵乡公的太学问《尚书》一事,却具有经学与政治的双重面向。上文所引高贵乡公与庾峻的这段对话,是问《尚书》一段中最为特殊的一段。关于郑玄与王肃对《尚书·尧典》开篇“曰若稽古帝尧”的不同释义,高贵乡公曹髦对博士庾峻提出“何者为是”的问题,庾峻并未正面回答,相反采取了回避的态度,在曹髦追问之下,更是一味躲闪。然而在此郑玄、王肃二义之间的区别,是否是一个足以难倒当时博士的问题呢? 我们不妨先从经学角度来看一下这两种解释到底有何不同。
王肃以“稽”为“考”,将“曰若稽古”解释为“顺考古道”,意思比较容易理解。《尚书》伪孔传也有类似训诂,《尧典》“曰若稽古帝尧”句下孔传称“若,顺;稽,考也。能顺考古道而行之者帝尧。”孔疏称:
言顺考古道者,古人之道,非无得失,施之当时,又有可否。考其事之是非,知其宜于今世,乃顺而行之,言其行可否,顺是不顺非也。考古者,自己之前,无远近之限,但事有可取,皆考而顺之……郑玄信纬,训稽为同,训古为天,言能顺天而行之,与之同功。《论语》称“惟尧则天”,《诗》美文王顺帝之则,然则圣人之道,莫不同天合德,岂待同天之语,然后得同之哉! 书为世教,当因之人事,以人系天,于义无取。且古之为天,经无此训,高贵乡公皆以郑为长,非笃论也。【9】
孔疏站在王肃一方,批评郑玄引用谶纬之说注经,指出“古之为天,经无此训”,并且认为曹髦故意偏袒郑学。然而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郑玄训“古”为天,并不只出现在此处,在《毛诗笺》中亦有出现。《毛诗·玄鸟》“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句,郑笺云“古帝,天也。天帝命有威武之德者成汤,使之长有邦域,为政于天下”【10】。有趣的是,这里郑玄训“古”为“天”,孔颖达却没有表示反对,反而在《正义》中表示:
汤之受命,上天命之,故知古帝谓天也。《尚书纬》云: “曰若稽古帝尧。稽,同也; 古,天也。”是谓天为古,故得称天为古帝也。【11】
孔颖达在《尚书》《毛诗》两疏中,对郑玄训古为天表现出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固然可能是其义疏所据底本不同造成的,也有可能是无奈之举。如果“古帝命武汤”一句的“古帝”不解为“天帝”的话,这句话本身是没办法讲通的。殷商建立,其权力来源并非通过世袭或禅让完成,而是依靠所谓“汤、武革命”,所以这里的“古帝”只能解释为“天帝”,这样才有了“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的说法。【12】在经学的学术逻辑中,如果汤、武革命没有上天眷命,那么殷商代夏就没有政治上的合法性,只能称之为“篡”。于是“古帝命武汤”为商汤革命赋予了政治合法性,使商汤伐夏桀变成了某种“历史必然”。这种情况下,经学家们显然又无法按照字面,将“古帝”解释为某位古代先贤帝王,因为这在逻辑上显然说不通。在商汤建殷之前,夏桀是当时唯一的天子,在此只能把“古帝”理解成超自然的“天帝”。在郑玄看来,殷商的始祖契是简狄吞玄鸟之卵所生,也就是简狄感黑帝汁光纪之灵而受孕。这就是殷商一族将出天子的预兆,也就是“古帝”之命。由此可见,在经典训诂方面,郑玄训“古”为“天”,有着充分的理由与依据。所以郑玄把这一训诂,又挪到了《尚书·尧典》“曰若稽古帝尧”一句上来,于是才有“尧同于天”的说法。
对于郑玄来说,为什么不选择更加容易理解的“顺考古道”,而一定要采用“同天”的解释呢? 主要在于《论语·泰伯》中还有一段孔子称颂唐尧的话,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 唯天为大,唯尧则之。’”【13】非常遗憾的是,后世出土的唐写本《论语》郑注残卷上,这一节所在的P. 2510 号写本居然漏抄了这句话,导致我们无法获悉郑玄对此的准确解释。何晏《论语集解》在此引用的是孔安国注,认为“则,法也。美尧能法天而行”【14】。从孔注的解释来看,郑注大概不会与此相去太远,都是强调尧有顺应天道之美德,与郑玄解“稽古”为“同天”之意相通。故此高贵乡公曹髦在与庾峻的讨论中也提到了这一句,用来说明郑玄“同天”之说更为合理。《三国志·魏书》记载,正元二年(255) 九月“庚子,讲《尚书》业终,赐执经亲授者司空郑冲、侍中郑小同等各有差”【15】。考虑到郑小同是郑玄嫡孙,曹髦引《论语·泰伯》以证《尚书·尧典》郑玄“同天”之训诂,很可能是郑学家法。故此郑玄结合《毛诗》《论语》的相关表述,最终将“稽古”训为“同天”,应当是基于经书相关表述整体情况,综合判断之后得出的结论。
从以上分析来看,贾逵、马融、王肃等人解说“曰若稽古帝尧”侧重在本字训诂,故此注为“尧顺考古道而行之”; 郑玄则关照经书整体情况,考虑到《毛诗》与《论语》的记载,所以确定为“尧同于天”。两者的表达虽然不同,但对郑玄而言,由于训诂的关系,古道即是天道,把“稽古”解为“同天”,所谓“尧同于天”,其实也就是在说尧顺应天道,与王肃所谓“顺考古道”,在经义上并没有那么大的差别,并不是针锋相对的关系。既然如此,作为一个本来可以解释清楚的问题,为什么庾峻要对曹髦的提问采取回避态度,甚至引用《洪范》“三人占,从二人之言”,用一种随大流的方式来说明“肃义为长”? 这种反应未免有点异常。很讽刺的是,针对曹髦提出的问题,庾峻的回答一味躲躲闪闪,却在《晋书·庾峻传》中留下了这样的记载:
时重《庄》《老》而轻经史,峻惧雅道陵迟,乃潜心儒典。属高贵乡公幸太学,问《尚书》义于峻。峻援引师说,发明经旨,申畅疑滞,对答详悉。【16】事实上,按照陈寿的记载,庾峻很少正面回答曹髦的提问,这样竟然也能算是“申畅疑滞,对答详悉”,实在让人难以置信。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庾峻对曹髦的提问无法做出正面回应呢?
二
清代学者针对郑、王“稽古”训诂不同的问题,进行了很多研究。譬如王鸣盛在《尚书后案》中坚持郑是而王非;【17】孙星衍则注意到《尚书·皋陶谟》中有“曰若稽古皋陶”,所以在郑、王之间进行调和,认为郑玄“同天”之说是针对“帝尧”的训解,而王肃“顺考古道”则是对“稽古”的解释。【18】这些学者都只关注训诂不同的表象,没有留意庾峻反常的回答方式。其实这一事件正如我在文章开头所说,高贵乡公太学问《尚书》,原本是简单的经学问题,只不过是郑玄、王肃的训诂不同而已,对于局部经义影响不大。但这个看似微小的训诂歧异,却与政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与禅让问题密切相关。故此庾峻只能三缄其口,采取推脱搪塞的态度,实则为明哲保身,不得已而为之。
训诂歧异是怎么跟禅让问题扯上关系的呢? 我们可以注意到,《尚书·尧典》一篇的主题并不是单纯在记述尧的盛德功业,而是要记录尧舜禅让。《尧典序》说,“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让于虞舜,作《尧典》”【19】。前面历数尧之盛德,目的是为了引出后文的尧舜禅让。在这样一个前提之下,我们再来看待郑玄“同天”与王肃“顺考古道”的差别,就会发现训诂的背后,支配双方结论的学术逻辑是有所不同的。郑玄显然知道,“天”之一辞,在与尧舜有关的记载中,还有《论语·尧曰》一处:
尧曰: “咨尔舜! 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
尽管今天敦煌吐鲁番地区出土的唐写本《论语》郑注残卷中, 《尧曰》一篇付之阙如,但宋人邢昺在其《论语注疏》中提到了“天之历数在尔躬”句郑注的内容,“郑玄以历数在汝身,谓有图录之名”【20】。所谓“有图录之名”,就是汉代流传的谶纬。郑玄认为尧禅让于舜,其中的重要根据就是舜有天命,其姓名见诸谶纬。尧同于天就是尧能顺天道而行,顺天道而行的结果就是根据天命之谶纬将帝位授予虞舜。郑玄宁可采用略显迂曲的“同天”之说,也要通过这一训诂把《尚书》《毛诗》《论语》以及谶纬连贯起来。王肃等人却不信谶纬,于是只需要根据字面理解,说明尧是“顺考古道”。于是在王肃的解释框架下,尧舜禅让的依据,就只是圣人治世的“古道”,并不存在“图录之名”的问题。
这样一来,高贵乡公在这个时间点上提出这个训诂问题,在曹魏特殊的政治环境下就变得非常具有现实意义。因为汉代儒生提出“汉家尧后”之说,【21】曹魏代汉之后,曹魏集团就将自己的始祖推为虞舜,认为曹丕是虞舜之后,意在把汉魏嬗代拟于尧舜禅让,以此作为曹魏政权合法性的来源。曹丕在受禅之前,报祥瑞、奏谶纬,群臣劝进一十五次,献帝四次下诏,最终模仿《论语·尧曰》,把“天之历数在尔躬”云云又复述了一次,才完成禅让。【22】《魏氏春秋》记载曹丕在登坛祭天礼毕之后,对臣下表示“舜、禹之事,吾知之矣”【23】。这个场景固然讽刺,但确实能够反映出曹魏攀附虞舜的不遗余力。至魏明帝曹叡景初改制之后,虞舜作为曹魏始祖配祀圜丘。【24】经过三十余年的政治宣传,曹魏作为虞舜后代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25】所以当曹髦问起与尧舜禅让有关的这句经文时,问答双方绝不可能一点都没有联想到正元三年的政治现实。
高贵乡公曹髦入继大统的时间在嘉平六年(254) 十月,当时年已十三,按照诸侯十二而冠的习惯,已经行过冠礼,不算稚幼之君。司马氏兄弟废齐王曹芳而立曹髦,是基于宗法方面的考虑,应当经过了慎重的选择。《魏略》记载:
景王将废帝,遣郭芝入白太后,太后与帝对坐。芝谓帝曰: “大将军欲废陛下,立彭城王据。”……王出后,景王又使使者请玺绶。太后曰: “彭城王,我之季叔也,今来立,我当何之! 且明皇帝当绝嗣乎? 吾以为高贵乡公者,文皇帝之长孙,明皇帝之弟子,于礼,小宗有后大宗之义,其详议之。”【26】
唐修《晋书·景帝纪》也指出,司马氏兄弟本来属意彭城王曹据,而在郭太后的坚持之下改为高贵乡公曹髦。【27】这应当是当时的实情。如果司马氏的目标只是拥立幼弱之帝的话,常道乡公曹奂的年龄还要小于曹髦。对于司马氏而言,只需仿效当年曹操把皇帝控制在手中就足够了,皇帝年龄的大小并不是问题,汉献帝也是在四十岁时禅让给小他六岁的曹丕的。继任皇帝之人只要能够完成禅让的任务,这个人选究竟是曹据还是曹髦,对司马氏而言并不重要。然而出乎司马氏一方意料的是,到了正元三年,十五岁的曹髦就开始渐渐露出并不甘于受人胁迫,不想作为末世庸主完成禅让的迹象。《魏氏春秋》记载正元三年二月丙辰,曹髦与群臣论及夏少康、汉高祖孰优孰劣时称:
自古帝王,功德言行,互有高下,未必创业者皆优,绍继者咸劣也。汤、武、高祖虽俱受命,贤圣之分,所觉悬殊。少康、殷宗中兴之美,夏启、周成守文之盛,论德较实,方诸汉祖,吾见其优,未闻其劣; 顾所遇之时殊,故所名之功异耳。少康生于灭亡之后,降为诸侯之隶,崎岖逃难,仅以身免,能布其德而兆其谋,卒灭过、戈,克复禹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非至德弘仁,岂济斯勋? 汉祖因土崩之势,仗一时之权,专任智力以成功业,行事动静,多违圣检;为人子则数危其亲,为人君则囚系贤相,为人父则不能卫子; 身没之后,社稷几倾,若与少康易时而处,或未能复大禹之绩也。推此言之,宜高夏康而下汉祖矣。【28】
第二天,侍中荀顗、尚书袁亮附和曹髦之论,尚书崔赞、钟毓、中书令虞松则以为“论德则少康优,课功则高祖多,语资则少康易,校时则高祖难”,仍然坚持汉高祖稍胜一筹。曹髦却表示“汉祖功高,未若少康盛德之茂也”,最后安排侍郎钟会为此番君臣讨论撰文以纪。【29】曹髦认为少康布德而刘邦任力,现实指向非常明显。钱大昕在《廿二史考异》中即指出,“案少康之论,意常在司马氏也”【30】。这件事发生时间在正元三年二月丙辰,而太学问尚书一事则发生在四月丙辰,相隔恰好六十天。
我们再回到“曰若稽古帝尧”的训诂上来。如果按照郑玄解为“尧同于天”,那么就说明尧舜禅让是基于舜“有图录之名”的“天道”; 如果按照王肃解为“顺考古道”,则说明尧舜禅让只是大同之世下“选贤与能”的“古道”。现在眼看曹氏衰微,司马强横,司马氏一方早已为日后禅让做下准备,然而曹髦景慕少康,无意禅让,于是借此问来质疑禅让的依据。假如认为禅让基于天命,曹氏登基时有谶纬、祥瑞,是天命所钟的依据,作为统治者尚未失德,司马氏没有谶纬、天命等依据,要求禅让就缺少理由; 假如认为禅让在于遵从“天下为公,选贤与能”的“古道”,那么司马氏在政治上更有力量,也就有理由要求禅让。故此高贵乡公曹髦在问《尚书》时,一定要趁机发此一问,并且还要袒护郑学质疑王肃,与他尊少康而抑刘邦的目的如出一辙。我们只要把前后两件事连贯在一起看待,曹髦的用意也就不难理解了。以往学者只是把这一事件当作郑、王不同来看待,自然难以发觉其背后的政治深意。然而作为躬身入局之人,博士庾峻当然听得懂曹髦此问背后的深意。庾峻三年前亲身参与过废黜齐王曹芳一事,早已把政局走向看得清清楚楚,曹髦在二月大谈自己如何欣赏少康,又让钟会撰论,庾峻对此事应当已经有所耳闻。在这种形势之下,听到曹髦的问题之后,庾峻显然在一瞬间想了很多。最终庾峻选择不正面对曹髦的提问做出回应,而是以贾逵、马融解同王肃为理由,借《尚书·洪范》“三人占,从二人之言”来提出“肃义为长”,可谓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三
旧时史评家在注意到高贵乡公标榜少康之后,都颇不以此为然,譬如《三国志集解》引何焯以为“其亦机事不密之端乎”,钱大昕则认为“聪明太露,终为权臣所忌,失艰贞自晦之义”【31】。太学问《尚书》与此性质相近,我们难免会怀疑曹髦此举的理由和必要性。在政治力量强弱对比如此明显的情况下,曹髦似乎应该更加低调隐忍以求自保,反而如此明显地在朝野之上放出拒绝禅代的信号,这是为什么呢?
尧、舜、禹之间的帝位禅让,已经属于传说时代,有信史可稽的禅让,则有新莽与曹魏两次代汉。至于在禅让之后,能够顺利延续了王朝统治的成功者,则只有曹丕一人而已。曹魏代汉,有比较充分的理由。汉献帝即位时正值董卓之乱,汉家统治已经濒于崩溃,献帝统治的最后二十余年,都是在曹操的羽翼之下。正如曹操自己说的,“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将几人称帝,几人称王”【32】,姑且不论曹操的真实意图何在,仅就存续汉朝政权而言,他做出了极大努力。在这一层意义上,曹魏对于汉室而言确实有很大功绩,又有谶纬、祥瑞作为天命转移的证明,曹魏代汉也就显得顺理成章。然而事隔三十余年之后,司马氏兄弟虽然成为政治上的强者,但是一则他们对曹魏并没有什么可以自矜的功劳,二则曹魏统治并无失德之处,司马氏也没有获得“天命”的迹象。于是曹髦在太学问《尚书》,看似是在询问郑、王不同,其实背后蕴含深意,即在质疑司马氏的统治资格。
在后世史家的眼中,司马氏与曹氏双方政治力量的强弱高下,是完全没有比较余地的,似乎曹髦的任何挣扎都是毫无必要。但对仍然处于“天命”政治影响余波之下的曹髦来说,他也只能通过质疑司马氏的统治资格,并强调“天命”仍在己方,以获取政治上的支持与司马氏周旋。于是我们可以在裴注中看到,曹髦本人在文集中的自述:
《帝集》载帝自叙始生祯祥曰: “昔帝王之生,或有祯祥,盖所以彰显神异也。惟予小子,支胤末流,谬为灵祇之所相祐也,岂敢自比于前喆,聊记录以示后世焉。其辞曰: 惟正始二年九月辛未朔,二十五日乙未直成,予生。于时也,天气清明,日月辉光,爰有黄气,烟煴于堂,照曜室宅,其色煌煌。相而论之曰: 未者为土,魏之行也; 厥日直成,应嘉名也; 烟煴之气,神之清也; 无灾无害,蒙神灵也。齐王不吊,颠覆厥度,群公受予,绍继祚皇。以眇眇之身,质性顽固,未能涉道,而遵大路,临深履冰,涕泗忧惧。古人有云,惧则不亡。伊予小子,曷敢怠荒? 庶不忝辱,永奉烝尝。”【33】
这段文字写作时间不明,但从文章性质判断,很可能完成于曹髦登基之后不久。根据内容来看,曹髦确实对自己的“天命”信之不疑,否则不会写出“聊记录以示后世焉”这样的词句。按照曹髦自己的描述,他出生的时日干支与黄气、氤氲等事,都是真命天子降世时才会出现的祥瑞,都是“灵祇相祐”的表现。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曹髦在被召入即位时,不可能对当时的政治形势全无了解,这样他在“以眇眇之身”以下的一连串“惧辞”,未必是在完全仿效汉诏中修辞的俗套,恐怕有具体的现实指向。然而曹髦又写下了“古人有云,惧则不亡。伊予小子,曷敢怠荒? 庶不忝辱,永奉烝尝”这样一段话,应该是他的心曲吐露。站在曹髦的立场来看,在现实政治中与司马氏角力,暂时没有可能。但禅让毕竟是一场政治游戏,虽然由政治主导,也需要遵守游戏本身的基本规则,“天命”就是在这个游戏规则中很重要的一环,于是曹髦撰文称说天命在己,又在太学借讲论《尚书》之际,暗示司马氏缺少天命佐证,都是在政治难局之下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
然而悲剧的是,尽管曹髦试图利用禅让的游戏规则全力周旋,形势发展却是急转直下。就在曹髦太学问《尚书》的三个月之后,甘露元年(256) 八月,邓艾破姜维于上邽,蜀军遭到重创,曹髦降诏以邓艾为镇西将军,都督陇右诸军事,【34】实际此时司马昭已经在为大举伐蜀做出准备。一旦伐蜀事成,司马氏一方就有了可以矜夸的功业,禅代之事即将启动。虽然诸葛诞之叛略微拖后了司马昭伐蜀的计划,但随着司马昭淮南平定诸葛诞之叛归来,司马昭为禅代积累下的政治资本越发雄厚,曹髦当然感受到了压力。习凿齿的《汉晋春秋》记载:
是时龙仍见,咸以为吉祥。帝曰: “龙者,君德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数屈于井,非佳兆也。”仍作《潜龙》之诗以自讽。司马文王见而恶之。【35】终于在甘露五年(260) 四月,司马昭索要九锡,开始仿效汉魏故事,为禅代做出准备。至五月己丑,在司马氏的步步紧逼之下,高贵乡公曹髦终于不堪忍受,试图拼个鱼死网破,其所倚仗者,还是在现实政治面前显得微不足道的“天命”。孙盛《魏氏春秋》称:
(曹髦) 遂拔剑升辇,帅殿中宿卫苍头官僮击战鼓,出云龙门。贾充自外而入,帝师溃败,犹称天子,手剑奋击,众莫敢逼。【36】
曹髦在这种时候“犹称天子”,希望以天子的身份行险一搏,因为在他看来,按照禅让的游戏规则,贾充众人不能随便动他。如果此举能够引起混乱,甚至革毙贾充,尚有侥幸之机。从史料记述中可以看到,曹髦的策略的确收到一定效果。习凿齿《汉晋春秋》载司马昭弟司马伷遇曹髦于东止车门,被曹髦左右呵斥之后,司马伷部众奔走。【37】《魏末传》则载贾充亲率军至以后,“兵交,帝曰: ‘放杖!’大将军士皆放杖”【38】。然而成济这种小人物的卤莽一击,最终彻底打破了皇帝“天命”的神话。
四
“天命”是中国帝制时代皇权合法性的依据所在。【39】帝王需要通过“天命”来证明自己具有统治人间的资格,从而将王朝传之久远。围绕“天命”的种种论述在汉代以前就已存在,但在汉代儒生那里,这套论述借助五德终始说与谶纬,发展成一个异常庞大的理论体系,而且构成了一套与之相配合的历史叙述。儒生通过古史构建,来证明从古到今的历史发展与朝代更迭,背后都有“天命”的支持,目的即在于说明当下统治者的合法治权从何而来。作为人间的统治者,皇帝并不只是拥有最高的世俗权力,同时还必须具有独一无二的神圣性。这个神圣性受之于天,只要天未厌其德,这一王朝就具有继续统治的资格。而当“天命”发生转移时,呈现在人间的就是王朝嬗代,具体则表现为禅让或是革命。其中又以禅让最为儒家推崇,因为禅让所代表的是“大同之世”下“为政以德”的统治方式。统治者由于自身认识到“天命”发生转移,于是主动顺应“天命”,移交政权,这使得儒生大力赞美尧舜,将他们塑造为贤明君主的典范。“天命”与尧舜禅让所构成的历史叙述,也决定着改朝换代这一政治行为的基本模式,使得汉魏之间的王朝更迭,不管实际过程有多么肮脏血腥,仍然要模拟禅让。从中我们便能看到,儒生所塑造的“天命”的政治理想,仍然在悄无声息地发挥作用。
西晋代魏与曹魏代汉,看似都采用了禅让的形式,但二者在过程上,有着很大的反差。如果从儒生对于禅让的构想来看,曹魏代汉无疑要比西晋代魏名正言顺得多。曹丕受禅,是对尧舜禅让的再现。曹操在危难之际充当了汉朝政权的守护者二十余年,功成而不自居,在曹丕的营造之下,汉魏更迭并不是篡位,而是顺天应人为号召,由汉献帝主动将政权转交到曹丕手中。反观司马氏,司马昭父子表面上也在依从所谓的“汉魏故事”,其实却是禅让这场政治游戏规则的破坏者。他们拥立了傀儡皇帝高贵乡公,却因为自己的步步紧逼而造成了高贵乡公死于成济之手,这无疑把所谓皇权的一切伪装都完全撕破,让所有人都理解了“禅让”与“天命”不过是掩盖血腥的包装而已。
司马昭本人当然明白高贵乡公之死的严重性,习凿齿在《汉晋春秋》中记载司马氏诸人的反应甚详:
文王闻,大惊,自投于地曰: “天下其谓我何!”太傅孚奔往,枕帝股而哭,哀甚,曰: “杀陛下者,臣之罪也。”【40】
司马昭一句“天下其谓我何”,堪称真情流露。自汉武帝以来,儒生用了近三百年时间塑造的为天子以德而不以力的政治理想,随着高贵乡公之死而瞬间崩塌。不论司马昭后来如何一力抹黑高贵乡公,宣称曹髦“乃欲上危皇太后,倾覆宗庙”【41】,司马昭父子都没办法再掩饰他们篡位的事实。倘若我们留意有关晋武帝受禅记载的话,《三国志》称“如汉魏故事”【42】,但实际上晋武帝既没有将自己的始祖攀附到夏禹,模拟舜禹禅让,也没有再去征引谶纬,以证明天命、德运之转移。这是因为禅让的游戏规则已经彻底被司马昭父子改写,“天命”的概念仍然存在,但已经不再需要依靠这些文本和理论去印证。所谓“天命”,不再是一种代表天人感应的政治理想,而蜕变成了在政治实力支配之下的现实结果。而对司马昭父子来说,正是由于他们彻底简化了游戏规则,为此后两晋南北朝直至唐宋的王朝更迭开启了“权臣+ 幼主”的禅让模式,于是他们施予在高贵乡公身上的,最终都会回馈到他们后代的身上。作为司马氏的子孙,晋明帝的反应或许最能说明问题,《世说新语》记:
王导、温峤俱见明帝。帝问温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温未答。顷,王曰: “温峤年少未谙,臣为陛下陈之。”王乃具叙宣王创业之始,诛夷名族,宠树同己,及文王之末,高贵乡公事。明帝闻之,覆面著床曰: “若如公言,祚安得长!”【43】
晋明帝司马绍见逼于王敦,听到高贵乡公之事,自然感同身受,不知道内心是否会对他的曾祖与祖父充满怨怼呢?
由此可知,高贵乡公太学问《尚书》这一事件,看似曹髦站在郑学立场上批评王学,其实是借郑、王异义来质疑司马氏的统治资格。曹髦问《尚书》的背后,是在强调天命在曹魏而不在司马,以此来对抗司马氏的政治压力。以往史家多将高贵乡公曹髦视为年少轻躁之辈,但通过太学问《尚书》一事的研究,我们就会发现曹髦人生的悲剧性所在。曹髦一直试图以“天命”作为自我保护的手段,因为他以为司马昭父子跟他玩的这场政治游戏,就是他曾祖、祖父与汉献帝玩的那场政治游戏,双方遵循的游戏规则是一致的。于是曹髦才会在各种场合,表达他对天命在己的信念,甚至在走投无路之际,竟然敢于以身犯险,终致殒命。正是他悲剧性的横死,彻底瓦解了人们对于禅让的政治想象,从而揭开了两晋南北朝王朝频繁更迭的序幕。
注释:
【1】例如孙星衍《问字堂集》卷五《六天及感生帝辨》,北京,中华书局,1996 年,第119—124 页。
【2】范文澜: 《中国经学史的演变》,收入《范文澜全集》,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年,第10 卷,第60 页。
【3】范文澜: 《经学史讲演录》,《范文澜全集》,第10 卷,第478 页。
【4】按,《三国志》正文写作“甘露元年”,盖本年夏六月因甘露降而改元,此时犹在正元三年。
【5】《三国志》卷四《魏书·三少帝纪》,北京,中华书局,1959 年,第135、136、137 页。
【6】[清] 孙星衍: 《问字堂集》卷五《六天及感生帝辨》,第124 页。
【7】[清] 潘眉: 《三国志考证》卷二,《广雅丛书》,清光绪十五年广雅书局刻本。
【8】《三国志》卷四《魏书·三少帝纪》,第136 页。
【9】《尚书正义》卷二《尧典》,《十三经注疏》,台北,艺文印书馆,第20 页。
【10】《毛诗正义》卷二三《玄鸟》,《十三经注疏》,第794 页。
【11】《毛诗正义》卷二三《玄鸟》,《十三经注疏》,第795 页。
【12】《周易正义》卷五《革卦·彖辞》,《十三经注疏》,第111 页。
【13】《论语注疏》卷八《泰伯》,《十三经注疏》,第72 页。
【14】《论语注疏》卷八《泰伯》,《十三经注疏》,第72 页。
【15】《三国志》卷四《魏书·三少帝纪》,第133 页。
【16】《晋书》卷五〇《庾峻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 年,第1392 页。
【17】参见王鸣盛《尚书后案》卷一《尧典》,《皇清经解》,清道光九年学海堂刻本。
【18】参见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卷一《尧典》,北京,中华书局,1986 年,第2—4 页。
【19】《尚书正义》卷二《尧典》,第18 页。
【20】《论语注疏》卷二〇《尧曰》,第179 页。按,邢疏所引此句实出《尚书正义》孔疏,参见《尚书正义》卷四《大禹谟》“天之历数在汝躬”句孔疏,第56 页。
【21】参见《汉书》卷七五《眭弘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 年,第3154 页。
【22】参见《三国志》卷二《魏书·文帝纪》及裴注,第62—75 页。
【23】《三国志》卷二《魏书·文帝纪》裴注引,第75 页。
【24】参见《三国志》卷三《魏书·明帝纪》,第110 页。
【25】关于曹魏始祖出自变迁,及其政治影响,参见朱子彦、王光乾《曹魏代汉后的正统化运作——兼论汉魏禅代对蜀汉立国和三分归晋的影响》,《中国史研究》2011 年第1 期。
【26】《三国志》卷四《魏书·三少帝纪》裴注引,第130—131 页。
【27】《晋书》卷二《景帝纪》,第28 页。
【28】《三国志》卷四《魏书·三少帝纪》裴注引,第134—135 页。
【29】《三国志》卷四《魏书·三少帝纪》裴注引,第134—135 页。
【30】[清] 钱大昕: 《廿二史考异》卷一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年,第283 页。
【31】[清] 卢弼: 《三国志集解》卷四《魏书·三少帝纪》,北京,中华书局,1982 年,第153 页。
【32】《三国志》卷一《魏书·武帝纪》裴注引《魏武故事》,第33 页。
【33】《三国志》卷四《魏书·三少帝纪》裴注,第138 页。此处“正始二年九月辛未朔”,原作“正始三年九月辛未朔”,按正始三年九月为丙寅朔,正始二年九月方为辛未朔,钱大昕、潘眉等学者已指出此误,故改正。
【34】参见《三国志》卷二八《魏书·邓艾传》,第778 页; 《资治通鉴》卷七七,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2432 页。
【35】《三国志》卷四《魏书·三少帝纪》裴注引,第143 页。
【36】《三国志》卷四《魏书·三少帝纪》裴注引,第145 页。
【37】《三国志》卷四《魏书·三少帝纪》裴注引,第144 页。
【38】《三国志》卷四《魏书·三少帝纪》裴注引,第145 页。
【39】有关“天命”在中古政治中的意义,孙英刚先生在《神文时代——谶纬、术数与中古政治研究》一书中已经做出了非常精辟的论述。参见孙英刚《神文时代——谶纬、术数与中古政治》,“绪论·天命与天道”,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年,第8—14 页。
【40】《三国志》卷四《魏书·三少帝纪》裴注引,第144 页。
【41】《三国志》卷四《魏书·三少帝纪》,第146 页。
【42】《三国志》卷四《魏书·三少帝纪》,第154 页。
【43】余嘉锡: 《世说新语笺疏》卷下之下《尤悔门》,北京,中华书局,1983 年,第900 页。
你的回复
回复请先 登录 , 或 注册相关内容推荐
最新讨论 ( 更多 )
- 原价代购段熙仲《春秋公羊学讲疏》(已代完) (闕疑焉)
- 陈侃理:京房的《易》阴阳灾异论 (哲夫成城)
- 《经学研究》第八辑《经教的古今之变》出版 (陈愚)
- 《经学研究》第七辑《清代经学与学人年谱》出版暨前言 (陈愚)
- 虞万里:清代学术与高邮二王的古籍校勘 (哲夫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