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戎戎:主流文艺男青年彭浩翔。
沉默的风景(随喜。)
《三联生活周刊》 总585期 2010-07-05 记者/马戎戎 和许多因为生有一双善良温和的眼睛而希图自我保护的导演一样,彭浩翔带了一副墨镜。不过据他自己说,墨镜在他还没当导演时就带了:“因为经常很晚睡,所以眼睛都很红,眼圈很青,所以就用墨镜遮挡一下。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香港人,彭浩翔非常勤劳。除了拍电影,他还坚持笔耕不辍。专栏的新书《爱的地下教育》即将面市,手头还有5家平面媒体的专栏,每周都发稿。2008年彭浩翔应香港乐施会邀请到非洲肯尼亚作慈善探访,回来之后不久,小说《肯尼亚少年找水记》出炉,发表于当年的《人民文学》。 “当我助理很轻松,我都是比她早上班晚下班的。”彭浩翔说。他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早晨九点钟一定坐在办公室开始工作了,午饭之前可以写专栏、回Email,把所有的杂事都做完。下午就可以很轻松地去跟编剧开会、写剧本。 《爱的地下教育》集中在两性话题。对于那些写信来讨教的读者,彭浩翔非常地“毒舌”,教导的方式既刻薄又幽默。比如有女读者来信抱怨男友喜欢让她帮忙“打手枪”,却又训斥她技术不好。彭导建议,换个方向,“不要跟他以相同的模式去打”,鼓励人家成为“枪王之王”;亦有男读者抱怨女友使用自慰工具,彭导则一针见血地指出此人的“大男人主义”倾向。 他新浪博客的题头词亦非常地“麻辣”:“你够胆问,我就够胆老实答。你来寂寞我回嫖。” 可事实上,他是个很闷的人。喜欢的消遣方式都是静态的:看书,看电影,打机。 从1995年开始,彭浩翔用一个专门的本子统计自己看过的书。一年下来,平均能看60到80本书,但是他一年买的书大概是两三百本。他去朋友家,“第一件事情也会看人家书柜里有什么书、什么DVD”。在香港一个电影学院的编剧班上,由于痛感在座学生观影经验之缺乏,彭同学立刻向他们推荐了“当你在酒吧泡女生告诉她们你是谁之前就应该看过的五十部电影”。‘ 除了工作,看书,看电影。他和人交往的方式就只剩下一个:跟朋友吃饭。“吃饭,聊天,这个我会。” 2001年,彭浩翔拍摄了第一部剧情长篇《买凶拍人》。取得导演席位,据说是因为他和谷德昭私交甚好。然而罗马并非一日建成的。早在中学时代,彭浩翔已立志当电影导演,并与其兄长用旧式摄录机自导自演短片。由于不能接受学校的教育方式,中学毕业后,彭浩翔虽费尽心思跑到台湾读书,不足半年便辍学回港,回到香港候即被电视台取录加入亚洲电视喜剧综艺节目当编剧,并开始在报刊撰写影评及小说。1995年,彭浩翔加入商业电台,并为电台撰写了《天空小说》剧本,由别人执导拍成短片电影,该片在海外多个国际影展中反应甚佳。 1997年,彭浩翔以奥运会射击比赛中的王义夫晕倒事件为原型,用了18个月的时间完成了他的首本长篇小说《全职杀手》,小说在香港地区畅销超过十万册。其后2001年由杜琪峰、韦家辉联合执导拍成了同名电影《全职杀手》,由刘德华及反町隆史主演。 依靠《全职杀手》的版税,彭浩翔拍出了自己的第一部短片《暑假作业》,更成为历年来首部获台湾金马奖最佳短片提名的香港作品。 《买凶拍人》是一部“黑色幽默”作品,调侃的即是香港的没落。电影开头,杀手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完人要收定金,主顾却说,因为楼市泡沫破灭,投资失利,没办法给钱。搞笑的是两人随即进入一场对于“买楼投资攻略”的探讨。 ——黄金时代一去不返,经济泡沫破灭,香港的杀手都没生意,电影人更没饭吃。杀手只好满足顾客的变态要求,不但要杀人,还要把杀人过程记录下来。而没片可拍,立志成为马丁斯科西斯的副导演,只好做了杀手的摄影兼后期。 《买凶拍人》的票房并不好,却依然进入了2001年香港电影票房的前十。“彭浩翔”三个字,立即被视为香港电影的希望之光。 《买凶拍人》的制作费用是400万港币。从2001年到2010年,彭浩翔9年拍了9部电影。坚持低成本,以创意和台词取胜。《大丈夫》的主题是“男人偷食”,然而时逢《无间道》大热,电影套用了警匪片的模式。以曾志伟为首的偷情男子四人组出动时,响起的音乐竟是郑少秋的《书剑恩仇录》:“红花会豪杰,碧血染蛮夷。”这部电影是SARS之后,第一部在香港取得过千万票房的本土制作,“彭浩翔”这个名字一下子成为某种信心保证。 《公主复仇记》讲都市中的男女关系,情节却建立在“***风波”之上,之后陈冠希曝出“***门”,大家都觉得此片有先见之明。 其实他不是巫师,只不过是关注青年人生活,且爱琢磨:“可能跟我是处女座的,比较龟毛,我经常会想这些小事情。比如约会后女生说一句下次有空一起出去吃饭吧,我就会翻来覆去地想很多她说这句话的具体原因是什么,是让我不找你还是有空去找你。很多人都说这样太像女生了,太敏感了。” 接下来,《AV》讲欲望无处发泄的几个大学生以拍电影为名,请了日本的AV女优出演,想借此与她发生关系,实行假拍片,打真军的计划。 得到柏林银熊奖的《伊莎贝拉》,讲述的则是一段似是而非的“父女”恋情。 《伊莎贝拉》曾在内地上映。而早在《伊莎贝拉》在内地上映之前,内地的影评人和文艺青年就都已经非常喜欢这个有点“怪”的导演。因为1973年出生的彭浩翔,和大多数在内地正在活跃的生于70年代的影评人和文艺男女青年们一样,共同经历了社会的转轨和价值观的变迁,只不过他经历的是香港的由盛而衰,我们经历的是社会的转型和理想主义价值观的破灭。 所以他电影里那种讽刺,那种幽默,还有狂笑背后的丝丝伤心,无奈,本性里不愿放弃的对情感的温暖渴望,总能在这里,也找到共鸣。 彭浩翔曾说,拍片的初衷是缘自于陈凯歌在《少年凯歌》里的一句话:当你以为你对这世界已经相当重要的时候,其实这个世界却刚刚准备原谅你的幼稚。 2010年,《志明与春娇》在上海电影节期间连映4场,算得上最受观众欢迎的电影。电影的背景是2010年,港府禁烟范围进一步扩大。到年底,将新增130个公交站为禁烟区。 彭浩翔从不抽烟,但却敏锐地感觉到年轻人的生活会发生改变:““其实在香港,陌生人之间很难交流,写字楼里的年轻人经常乘出来抽烟的机会,在垃圾桶旁边相互结识。” 《志明与春娇》来自五月天的同名歌曲。典型的当代都市里的年轻人,嘴上百无禁忌,阴谋阳谋说个不停,仿佛阅遍事实,但其实上却不过是自我保护一颗脆弱敏感的心。没有大事件,只有来自生活中的细节和感触。让人觉得和这个导演很近很近——他可能说不出什么振聋发聩启发民智的话,却能让我们作为一个微小而具体的人,发现普通生活中具有的乐趣和美。 电影里,满嘴阴谋阳谋的张志明最终“招供”,自己在爱情是是个被动的人,只会慢慢引起女生的注意——因为怕自己脆弱的自尊心承担不了被拒绝的压力。 彭浩翔说,这个角色“闷骚”的一面正是他自己的性格的投射:“我自己在爱情上比较被动。我从小就比较害羞,话不多,家里全是男生,到中学时和女生一起我压力都很大的,不敢跟女生讲话,后来交友不慎,就会黄段子了。” 他很在意电影对“真实”的反映。拍《伊莎贝拉》,他选择梁洛施做女主角,那时梁还没有名气:“我第一天见她的时候我们完全没有讲故事,她是从澳门过来的,很想念她父母,跟我讲起她妈妈的时候都哭了,我当时并不肯定这个演员能不能演戏,但是我觉得她想念她妈妈的感情是真实的,这个东西其实是可以移到电影里去的。” 这次他用同样的原则训练了余文乐:“一开始我写稿子给他们,让他们先排练,乱讲,讲他们自己的方向和故事,然后我把小的故事抓准确,弄简练些。……为当你给一个人讲稿子的时候,他没有经过思考,就是一种演戏的感觉,但是当你把他的生活中真实的故事和感情放进去,实际是帮助演员在投入这种感情,他们演起来就会比较真实。” 他还没有学会像内地的老江湖一样伪装自己,还保留着一个好文艺男青年天真,理想主义,真实和真诚地和人交流的那一面。 他写BLOG,玩微博,把有一瞬没一瞬闪过的灵光都贴到微博上去,还经常和上他微博留言的人互动。 他知道郭敬明。接受采访时,有一些摄影师问他:“导演,你能不能在房间里的床上拍一些照片?”他说:“你以为我是郭敬明啊!” “但是后来我听说郭敬明的书卖得很不错,我觉得可能也有他的道理。我会考虑一下这个事情,但是还要给我一点时间去减肥.”彭浩翔说。 他也知道《非诚勿扰》。在上海跟观众互动的时候,他很坦白地说自己觉得《非诚勿扰》很好看:“那个节目的女嘉宾在香港就很难找,因为香港的女性可以在酒吧随便骂你,但她们不会在电视上直接说。而像马诺谢佳这样直接的女性就很好玩。” “我不觉得马诺有什么问题,每个人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希望坐在宝马车里哭跟香港女性希望男友有事业心上进心背后的心理是一样的,只不过后者说得更漂亮而已。”彭浩翔说。 采访中,他的普通话讲得很不错,这来自他刻苦训练的结果:“我现在经常会跟人家说,说普通话吧。” 2010年,彭浩翔签约江苏省广播电视总台幸福蓝海影业,开启进军大陆电影市场征程,目前计划中的首部电影为《会撒娇的女人最好命》。 彭浩翔说他不担心“文化冲突”的问题。因为在他看来,通过之前在内地传媒上撰写的专栏以及微博,已经和内地青年人有了充分的互动。 他说:“很多人说喜欢做导演,其实是喜欢导演这身份附加的那些东西。如果有一天,你的电影不挣钱,没有红地毯,没有女演员潜规则,也没有观众,每个人都骂你,你还喜欢电影吗?真正喜欢的人才能做成。大环境再不景气,也能成功。” 专访彭浩翔:我喜欢贴近生活 三联生活周刊:四月份金像奖期间我在香港,很多香港报纸都在很郑重的讨论《志明与春娇》这部电影,这部电影能以一个小成本的制作在香港连续上映了两个月,是港产电影这些年来的一个奇迹。这是怎么做到的?您是怎样说服戏院为电影留出这么长的档期的? 彭浩翔:我觉得是传播方式的改变带来的结果。时代变了,过去认为一部电影一定要靠主流途径宣传,观众的口碑帮不了一个电影——一部电影你觉得好看,那么几天之后和你的朋友一起吃饭时你会推荐给他,他可能要听几个朋友都说电影好看才决定在某个周末去看它。从你看这部电影到你朋友去看这部电影可能需要十天,但是等你的朋友去看时影院可能因为来得观众少把它拿下了,口碑的传播速度和戏院得到反馈速度永远不一致。 但是现在有了微博,Facebook, 你看完电影后可能还没到家就在手机上把你对电影的感受发表在了微博和个人空间上,你的朋友不用晚上特意关注你的博客而是即时就能看到你的新动态,口碑的宣传在一两天内就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影响到电影的票房。 商业社会,戏院即使我老爸开的,利润不够的话他也不会被我说服。戏院的竞争是很残酷的。《志明与春娇》第一周票房不好,戏院马上就删掉,当时大家就觉得这部戏一定完了。但是因为微博的关系,很多人都去看。虽然戏院删掉了很多放映厅,但是剩下的都是满座的,好多人都买不到票。戏院一看这部戏是满座,而其他电影没有满,他们会再把这部戏召回来。一般来说把场期删掉永远都召不回来,我们的是被删了几天后戏院发现很多人都来买票看这部电影,戏院才又加回去的。 三联生活周刊:在大家都在求大,求场面华丽的时候,你仍然坚持拍小成本的表现日常生活的电影,您是怎么坚定自己的导演方向的? 彭浩翔:很多人都有这样一个想法:大电影等于大场面。但我觉得跟这个没有关系,比如《穿Prada的女魔头》,它是一个票房很成功的大电影,但里面却没有任何大场面。《风月俏佳人》也没有任何大场面。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观众对这个故事的共鸣。很多花了很多钱做大场面的电影其实观众并不关心。观众不关心的电影你花多少钱做大场面都没用。所以电影一定要从故事出发,我不是一定要拍小成本。当我拿到一个制作成本不宽裕的电影时,我不会超支去拍大场面,我一定会把电影成本控制在投资商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三联生活周刊:《志明与春娇》是一部关于爱情的电影,你的电影里总有爱情的身影,你还相信爱情么? 彭浩翔:爱情是除了生死之外永恒的主题,我也没有特别要关注什么,就是多方面表现它。我相信爱情。 三联生活周刊:你觉得志明如果没有那辆路虎,春娇会跟他吗?在你自己的电影里其实是把现实的残酷淡化掉了。 彭浩翔:对,现实也许会对结果有影响。其实我们决定喜欢一个人有很多小的因素在里面,有时你的计算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三联生活周刊:余文乐扮演的张志明的角色,比较闷,比较羞涩,身上有你的投影么? 彭浩翔:他比较像我,我没他那么帅,要不我自己就演了。 三联生活周刊:近年来香港电影人在拍摄本土题材时,似乎把着眼点更多的放在了日常生活上,比如《月满轩尼诗》就将重点放在生活的细节上。您这部电影也抓取了很多都市爱情生活的细节。您怎么看待这种创作趋势?它和香港政治环境社会结构的转变有关系吗? 彭浩翔:题材没有大与小之分,很多生活中的小事也可以表现出大时代。我自己更喜欢生活里真实的感觉。很多大事件其实离公众太远,它不是在现实世界里的电影。我希望弄一些比较贴近生活层面的电影,像《志明与春娇》,你每天在生活里都能看到这种人,你开的玩笑也很真实,不像一些喜剧,笑点来自超现实的很卡通的一些东西。我喜欢贴近生活的喜剧。 三联生活周刊:《志明与春娇》里有很多年轻人喜欢的黄段子,这次在内地上映时做了一些妥协和更改,比如把一些段子都删掉了,以后再跟内地合作,您还会避免不了做一些让步,您会担心这样下去大家会觉得失去了彭浩翔的特色吗? 彭浩翔:我觉得我喜欢的东西和内地能通过的东西中间还是有一个空间的。我会找这些共同点,而不是拍一个明知最后要改动的东西,删来删去,观众看得也辛苦。其实我喜欢的范围是蛮广泛的,不只是色情暴力这些。 三联生活周刊:你拍摄的土壤如果移到内地来您对把握内地年轻人的心态有信心吗? 彭浩翔:还好,我有微博,而且我开的那个专栏是我玩的最开心的事情。内地的很多东西我都跟内地的年轻观众有交流,我是了解他们想法的,很多时候我觉得我比那些一直在内地的导演更了解大陆年轻人的心态。因为很多导演根本不接触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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