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然:《孔子閒居》成篇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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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禮記·孔子閒居》大體可分爲子夏向孔子問“民之父母”、“參於天地”兩部分,據上海博物館藏戰國簡本可知“民之父母”部分曾單獨成篇流傳。如此,《孔子閒居》何以將“參於天地”部分連綴於“民之父母”後?本文期望通過梳理“民之父母”、“參於天地”,揭示二說的內在聯繫;並嘗試通過分析“天有四時”段,探討“參於天地”部分的流變軌迹;進而對整理者的章法作一小結。在此基礎上,再對《孔子閒居》的性質加以討論。本文最終得出如下結論:《孔子閒居》的成篇當與荀子及其弟子密切相關,蓋始於戰國晚期,並經歷了一個過程。此篇爲儒家後學托孔子子夏之名、假問答之體以盡立說達意之旨,其性質實出乎經傳而入於子書。
【關鍵詞】孔子閒居 民之父母 成篇 荀子

一、來自簡本《民之父母》的啓發與疑問
(一)由簡本所見《孔子閒居》整理情實
《禮記·孔子閒居》大體可分爲“民之父母”、“參於天地”兩部分[1]。《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二)》收有《民之父母》一篇,內容爲子夏向孔子問“民之父母”意,孔子答之以“五至”、“三無”,子夏復問“五至”、“三無”,孔子復答之,又因意猶未盡孔子更爲之說三無猶有五種起發之事[2]。其文與傳本《孔子閒居》“民之父母”部分大體相當[3]。全部簡本材料自2002年刊布以來[4],爲理解傳本的成篇問題帶來了諸多啓發,前人通過比讀的方法已多有討論[5],故有必要先作一簡單回顧。爲清楚起見,本文亦將簡本、傳本分段對比如表1所示[6]:




現將與成篇問題相關的重要觀點梳理如下[8],補充意見則標“按”字以示區別。從文辭角度觀察:
其一,《孔子閒居》始於“孔子閒居子夏侍”,終於“子夏蹶然而起負牆而立曰弟子敢不承乎”,王鍔引趙逵夫的意見認爲:“這是先秦人在整理文獻時的‘穿靴戴帽’之法,《國語》、《戰國策》中很常見。”[9]又云:“《孔子閒居》篇首、尾文字,當是記述者或整理者,爲了增加文章的可讀性和故事的完整性,而有意補入的文字。”[10]按,《孔子閒居》以“孔子閒居,子夏侍”開篇,在大小戴記中,這一文章程式亦見於《仲尼燕居》、《主言》[11]。此類文辭趨同現象,正是後人整理之迹。
其二,表1乙段,《孔子閒居》“是故正明目而視之,不可得而見也。傾耳而聽之,不可得而聞也。志氣塞乎天地”處簡本作“君子以正”。陳劍、陳麗桂指出“是故正”當是“君子以正”的訛誤[12]。劉洪濤進一步解釋說:“古文字‘君子’二字多作合文,跟‘是’字字形相近,故可訛爲‘是’字。……編者又錯誤地把‘是以’的意思理解爲‘因此’,故而把‘是以’改爲同義的‘是故’。”[13]陳劍、黃錫全、方旭東、寧鎮疆等學者又指出“是故正”以下“明目而視之,不可得而見也。傾耳而聽之,不可得而聞也。志氣塞乎天地”與“五至”不類,應爲“三無”的內容而錯簡於此[14]。表1丙段,《孔子閒居》孔子講何謂三無後,子夏更問:“三無既得畧而聞之矣,敢問何詩近之?”與簡本對讀可知,傳本將“無聲之樂,無體之禮,無服之喪”簡稱爲“三無”,又添“既得畧而聞之矣”數字作爲銜接。劉洪濤云:“一個‘略’字表明《孔子閒居》編者也知道孔子所論過於抽象,需要說得再具體些。”[15]按,“略”字可能也暗示了其時“明目而視之,不可得而見也。傾耳而聽之,不可得而聞也。志氣塞乎天地”數句已錯入乙段,致使此處孔子之說顯得過於單薄,整理者需要添一“略”字轉進下文。
其三,劉洪濤通過對簡本、傳本異文進行分類分析,發現傳本文字多比簡本容易理解,並認爲:“今本文字上的改動,其時間大部分應該在西漢早期到中期。可能是漢惠帝四年(前191年)除挾書律以後。”[16]鄔可晶通過分析簡本“何詩是迡”與傳本“何詩近之”用詞、語序的差異,也認爲:“《禮記》、《家語》或它們所從出的資料的編者可能有意想把《民之父母》的話改得通俗易懂一些。”[17]巫雪如則通過分析簡本、傳本的虛詞(“矣”、“斯”等)及句法(“何如而”、“何如斯”、“其可謂”、“此之謂”等),認爲二者均有“以今語釋古語”或“以通語釋方言”的改寫痕迹,但仍屬先秦文獻範圍[18]。按,以上諸位學者指出的現象及依據此種現象判斷文本先後的方法,正與西方校勘學中“難的異文更可取”原則相通[19]。關於此原則的適用性雖然也有過一些討論,但並未妨礙其成爲校勘基本原則之一[20]。這種現象在我們熟知的文獻中亦不乏實例:司馬遷撰《史記》開篇的《五帝本紀》便以簡易字句改寫《尚書》[21]。李學勤將史遷的這一工作稱爲“現代化”[22],“現代”相對“古代”而言,這也就是據此類現象判斷文本先後的道理所在了。
從篇章角度觀察:
其一,傳本戊、己、庚三段即“參於天地”部分爲簡本所無。劉洪濤認爲“民之父母”、“參於天地”是子夏在不同時間向孔子請教的兩個不同問題,內容上沒有任何關係,流傳過程中可能曾被合抄在一起。如再經過結構上的處理,名副其實的合編本《孔子閒居》便形成了[23]。
其二,西山尚志以戊段“子夏曰三王之德參於天地敢問何如斯可謂參於天地矣”(其簡稱爲“三才”[24])爲衍文,而戊、己兩段本爲不相連接的兩篇文字。他將《孔子閒居》的成篇過程總結爲:未混入“三才”之文的戊段先附於“民之父母”部分後;己段本與戊段無關,但“三才”之文混入己段後,己段附於戊段後;己段“三才”之文又混入戊段。並最終推定《孔子閒居》的成篇晚於《韓詩外傳》[25]。
(二)簡本帶來的疑問
由上文回顧可見,文辭角度的討論以簡本、傳本共有段落爲據,篇章角度的分析則因傳本較簡本多出部分而起。一方面,簡本爲我們理解傳本的成篇過程帶來諸多啓發,前人即多據簡本之“有”,提出了豐富的意見。另一方面,簡本的存在證實了“民之父母”部分曾單獨成篇流傳,這也帶來一個疑問:《孔子閒居》何以將“參於天地”部分連綴於“民之父母”後[26]?此就簡本之“無”提問,前人的討論尚有可以深入之處,本文願著力於此。
從表面看,《孔子閒居》“參於天地”部分有“清明在躬,氣志如神,嗜欲將至,有開必先,天降時雨,山川出雲”數句,此爲述天地之教後,言聖人之德[27]。“氣志”二字正與“民之父母”部分“五起”之“氣志”相印證,這或許與兩部分的連綴有關。但二者又絕不僅僅以個別字眼的重複爲紐帶,下文期望通過梳理“民之父母”、“參於天地”,揭示其中的內在聯繫。
二、《孔子閒居》成篇考
(一)“民之父母”“參於天地”二說條理
儒家常以“民之父母”譬君子,此語出《詩·小雅·南山有臺》、《大雅·泂酌》[28]。這一比喻易使人聯想起《尚書·堯典》“二十有八載,帝乃殂落,百姓如喪考妣,三載四海遏密八音”[29],即《春秋繁露·暖燠常多》所謂“堯視民如子,民視堯如父母”[30]。其脫胎於對古之聖人君子的一種描繪[31],由此可見。而“民之父母”的具體內容,又有數說:《禮記·大學》以“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爲要求[32];《大戴禮記·衛將軍文子》以“仁”爲其屬性[33];《孟子·梁惠王下》以行三慎之聽爲條件[34];《荀子·禮論》以“教誨”爲其要務[35];《韓詩外傳》則集數義爲說,顯得較爲駁雜[36]。衆說取徑雖異,但與《孔子閒居》“必達於禮樂之原,以致五至而行三無,以橫於天下。四方有敗,必先知之”同樣是對“民之父母”的闡發。而《孔子閒居》將其與“禮樂之原”的探討相聯繫,顯然已經跳出“民之父母”的簡單譬喻,通過“五至”、“三無”等概念賦予這一舊題以新的內涵。
儒家亦常言聖人君子“參於天地”。首先,需釋“參”字之義。《孔子閒居》鄭玄注云:“參天地者,其德與天地爲三也。”[37]可見“參”在此處並非一般的排列,而是指三王之德與天地二者列,由此而成三之數。其次,《易·說卦》以天地人之道並舉,命爲“三才”[38],“參於天地”說蓋本此[39]。最後,儒家文獻中相關表述的內涵又有不同。如《大戴禮記·四代》云:“子曰:‘有天德,有地德,有人德,此謂三德。三德率行,乃有陰陽。陽曰德,陰曰刑。’”又載:“公曰:‘所謂民與天地相參者何謂也?’子曰:‘天道以視,地道以履,人道以稽,廢一曰失統,恐不長饗國。’”[40]此與“三才”說相發明。又如,《禮記·中庸》云:“唯天下至誠,爲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41]此言至誠盡性,助天地化生。這些均與《孔子閒居》“奉三無私以勞天下”有所區別。
由以上梳理可知,二說均爲儒家文獻中的常見話題,所論似互不相關,但細讀之下却可發現其間的隱微聯繫。首先,父母天地極易比附。如《禮記·表記》解《詩》云:“凱以強教之,弟以說安之。樂而毋荒,有禮而親,威莊而安,孝慈而敬,使民有父之尊,有母之親。如此而後可以爲民父母矣。……母親而不尊,父尊而不親。水之於民也親而不尊,火尊而不親。土之於民也親而不尊,天尊而不親。”[42]此言父母分別有“尊而不親”、“親而不尊”的屬性,天與土亦分別有相同的屬性,作爲民之父母的君子便與天地建立了聯繫。其次,《荀子》明確將二說聯繫在了一起。如《荀子·王制》云:“君子者,天地之參也,萬物之揔也,民之父母也。”[43]可見,“民之父母”、“參於天地”二說至遲到《荀子·王制》的時代已有內在的邏輯聯繫。如果簡本《民之父母》代表了戰國中期或更早的文本面貌[44],《孔子閒居》或許體現的正是戰國晚期文本的改編情況[45]。
(二)“天有四時”段試析
由戊、己、庚三段組成的“參於天地”部分爲簡本所無,上文已略論“參於天地”與“民之父母”的內在聯繫,現從文本結構角度,通過分析“天有四時”段(己段)以期揭示《孔子閒居》“參於天地”部分的流變軌迹。細讀己段可知,其與戊段“三無私”的主旨十分游離。《韓詩外傳》卷五亦有與己段相類的文字,現對比列表2如下[46]:

由表2可見,《韓詩外傳》分爲前後兩章[47],內涵有細微差異。前章言“有開必先”,後章言“必先其令名”。但二者所謂“先”的特徵爲“天”與“聖王”共有[48]。故聖王比附於天,以此爲據。後人取之綴於戊段“三王之德,參於天地”問答後,蓋欲以此照應“三王之德”,並試圖彌補戊段僅有“湯德”的不足。其實戊段“三王”與己段“三代之王”所指或許本不相同。戊段引《詩》以彰湯德,其三王當指夏商周三代之王。而己段與《韓詩外傳》卷五第二十五章相當的部分引《詩》以彰大王之德,其三王蓋皆指周王[49],而周之三王一般爲大王、王季、文王。如《尚書·金縢》云:“公乃自以爲功,爲三壇同墠,爲壇於南方,北面,周公立焉。植璧秉珪,乃告大王、王季、文王。史乃冊祝曰:惟爾元孫某,遘厲虐疾。若爾三王,是有丕子之責于天,以旦代某之身。”[50]《史記·魯周公世家》亦云:“戴璧秉圭,告于太王、王季、文王。……周公已令史策告太王、王季、文王,欲代武王發,於是乃即三王而卜。”[51]即《禮記·大傳》所謂武王牧之野成大事退而追王者[52]。若戊段、己段三王所指果然不同,則也可證明兩段本不相綴。而由周之“三王”指大王、王季、文王,不包括武王,也可進一步體會《韓詩外傳》與己段相當的內容分爲前後兩章而不連綴的道理:《韓詩外傳》保留了這一文本的較早面貌,三王本不包括武王,故言三代之王的第二十五章自然不與論文武之德的第二十四章相混。
另外,整理者在連綴過程中爲附會戊段,可能又對己段文字有所改造:
其一,《韓詩外傳》之文不言“地”,如果這是該文本的較早面貌[53],我們便可推測《孔子閒居》整理者爲附會戊段“參於天地”之題而增“地載”數句。
其二,《韓詩外傳》作“春夏秋冬”,不與後句押韻。而《孔子閒居》整理者特意顛倒語序以“夏”、“露”爲韻,配以“地載”數句,使己段漸變爲韻文。
其三,《韓詩外傳》連引《大雅·江漢》四句“明明天子,令聞不已。矢其文德,洽此四國”,中間不斷,亦無《孔子閒居》“三代之德也”一句。而此句當是整理者爲照應戊段“三王之德”而增。
(三)整理者的章法
需要說明的是《孔子閒居》的成篇當有一個過程,參與者蓋非一人,其成亦非一時一地,故本文將參與傳抄、改寫、編聯者統稱爲整理者。限於文獻,目前還無法還原其成篇過程中的每個環節,但整理者的章法尚可大致勾勒。
其一,整理者將原本聯繫鬆散的內容連綴成篇。由上文分析已知,在“民之父母”、“參於天地”二說發生內在聯繫的背景下,整理者將二者連綴。而“參於天地”部分同樣是由原本聯繫鬆散的內容組成,這一連綴又使“參於天地”部分顯得似乎更爲完整。
其二,整理者從文章結構角度曾對文本進行過調整。例如,傳本己段“氣志如神”、“有開必先”、“必先令聞”與甲段“必先知之”照應。《禮記·中庸》云:“至誠之道,可以前知。……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54]即不但可以“先”知,且善與不善皆能“必”知,故稱“如神”。《中庸》此文正可作爲理解此處照應的橋梁。整理者的布局謀篇,由此可見。
其三,整理者從文章邏輯角度曾對文本進行過調整。例如,丁段詳言“五起”次序,傳本、簡本顯然不同。孔穎達《禮記正義》云:“‘無聲之樂,氣志不違’者,此以下五節,從輕以漸至於重。”[55]孔氏因看到“氣志不違”、“氣志既得”、“氣志既從”、“日聞四方”、“氣志既起”之序,故有此漸進之說。然而通過對讀可知,傳本將與簡本第四起、第五起相當的兩起提至第一起之後,即將“氣志”的“不違”、“既得”與“既從”連貫起來,字句基本與簡本相同。而與簡本第二起、第三起相當的兩起接於“氣志既從”之後,字句則與簡本有了較大差異。蓋因整理者只能略據“日就月將”、“塞于四方”另造“日聞四方”[56],據“五起”之“起”另造“氣志既起”[57],從而建構起一個以描述“氣志”爲中心的“五起”之序,這種改編使文本生出新的脉絡。
綜上所述,在“民之父母”、“參於天地”二說發生內在聯繫的背景下,傳本《孔子閒居》的形成蓋始於戰國晚期。整理者將原本聯繫鬆散的內容連綴成篇形成一種新的文本,又從篇章結構、邏輯等角度對文本進行了改造。雖非天衣無縫,但整體上各部分之間尚能有所照應,內在邏輯亦有迹可循。
三、《孔子閒居》性質小識
(一)《孔子閒居》與《荀子》
對《孔子閒居》成篇過程的分析,又有助於我們理解其性質。在上文的基礎上進一步觀察,可以發現此篇與《荀子》關係密切。
其一,《荀子·榮辱》云:“然則從人之欲,則埶不能容,物不能贍也。故先王案爲之制禮義以分之,使有貴賤之等,長幼之差,知愚、能不能之分。”《荀子·禮論》又云:“禮起於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求而無度量分界,則不能不爭;爭則亂,亂則窮。先王惡其亂也,故制禮義以分之。”[58]此論禮之起源與禮之本質,荀子認爲禮起於制人之欲,其本質在於區別。《孔子閒居》亦談及“禮樂之原”,並云“志之所至,詩亦至焉;詩之所至,禮亦至焉;禮之所至,樂亦至焉;樂之所至,哀亦至焉。哀樂相生”。今參簡本可知“五至”爲“物之所至者,志亦至焉;志之〖所〗至者,禮亦至焉;禮之所至者,樂亦至焉;樂之所至者,哀亦至焉。哀樂相生。君子以正”,所論與郭店簡《性自命出》、上博簡《性情論》、《禮記·樂記》多有相通。如《性自命出》篇首云:“凡人雖有性,心無奠志,待物而後作,待悅而後行,待習而後奠。喜怒哀悲之氣,性也。及其見於外,則物取之也。性自命出,命自天降。”[59]言性、志不同,性生而有之,志則有所待。所謂“待物”、“待悅”、“待習”而後生“志”,也就是簡本“五至”中的“物之所至者,志亦至焉”[60]。《性自命出》又云:“凡至樂必悲,哭亦悲,皆至其情也。哀、樂,其性相近也,是故其心不遠。”[61]則正可作“樂之所至者,哀亦至焉。哀樂相生”的注脚[62]。“五至”又以“志”爲“禮”的前提,與《性自命出》“禮作於情”、《語叢二》“禮生於情”、《禮記·坊記》“禮者,因人之情而爲之節文”、《樂記》“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數,制之禮義”等相當[63],它們均屬於戰國中期“性情”說的內容。而荀書所論禮之起源,本於其性惡之說,可視爲對戰國中期相關討論的一種發展。
其二,《荀子·王制》云:“聖王之用也,上察於天,下錯於地,塞備天地之閒,加施萬物之上,微而明,短而長,狹而廣,神明博大以至約。故曰,一與一是爲人者謂之聖人。”[64]“上察於天,下錯於地,塞備天地之閒”即“參於天地”,“微而明,短而長,狹而廣,神明博大以至約”則與“三無”相彷彿。《孔子閒居》以君子“行三無”爲民之父母的內容之一,並云“無聲之樂,無體之禮,無服之喪,此之謂三無”。“三無”雖名爲“無”,却能達到“不言而信,不動而威,不施而仁”的效果[65]。《荀子》將“參於天地”與“博大以至約”聯爲一體而成“聖王之用”,不能不說其與《孔子閒居》所論何其相似。若進一步分析,“三無”之說及《荀子》的觀點,顯然有道家的意味。“反者道之動”爲《老子》核心之論,“無爲”之說由此而來,相反相成之理亦由此而來。《老子》四十七章云:“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爲而成。”四十八章云:“無爲而無不爲。”五十七章云:“故聖人云,我無爲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66]《孔子閒居》之“三無”蓋受此影響。《老子》二十二章云:“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爲天下式。”[67]《荀子》言“博大以至約”,此數句取義、取式皆與之略同。
其三,《荀子·王制》云:“君子者,天地之參也,萬物之揔也,民之父母也。”《荀子·天論》又云:“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有其治,夫是之謂能參。”[68]君子聖人爲“天地之參”,人有“能參”之能。此爲荀書反覆申說的重要論題,反映了荀子對天人關係的思考,其出於性惡之說而爲“聖人不求知天”、“聖人者人之所積”等一系列論述的基礎。如《荀子·天論》云:“舍其所以參而願其所參,則惑矣。……唯聖人爲不求知天。”《荀子·儒效》云:“幷一而不二,所以成積也。習俗移志,安久移質。幷一而不二則通於神明,參於天地矣。……涂之人百姓積善而全盡謂之聖人。彼求之而後得,爲之而後成,積之而後高,盡之而後聖。故聖人也者,人之所積也。”《荀子·性惡》云:“今使塗之人伏術爲學,專心一志,思索孰察,加日縣久,積善而不息,則通於神明,參於天地矣。”《荀子·賦》云:“天子以修,跖以穿室。大參乎天,精微而無形。”[69]其內在理路是:人雖性惡而有智,故可通過積學而達禮義、成聖人[70],而聖人能參於天地,通於神明,至於無形。《孔子閒居》“參於天地”的論題顯然與荀書聯繫至密,但也應該注意《孔子閒居》以“三無私”闡發此論題,尚爲人與天地的一種簡單比附,荀書與之有深淺之別。
由以上分析亦可略證《孔子閒居》“民之父母”、“參於天地”的合編恐非僅因兩部分均爲子夏向孔子請教的內容,而是當與荀子及其弟子密切相關。
(二)《孔子閒居》的性質
徐少華《楚竹書〈民之父母〉思想源流探論》一文分析了“民之父母”部分的“三無”說,認爲其與孔子學說有一定差異,至少不是其主流思想,當爲子夏及其後學擬托孔子之名所發的一種新思想[71]。本文基本同意徐氏的結論,現對《孔子閒居》“參於天地”部分的“三無私”說亦作一分析。
《孔子閒居》言“三無私”爲“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其中實際隱含了時間綫索。春秋晚期吳季札聘魯觀樂時曾言:“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無不幬也,如地之無不載也。”[72]《禮記·中庸》亦云:“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爲大也。”[73]而《禮記·經解》云:“天子者,與天地參,故德配天地,兼利萬物,與日月並明,明照四海而不遺微小。”[74]三者皆已有“無私”之義,而終未用“無私”之名。道家文獻中,《老子》七章云:“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75]此處已用“無私”之名聯繫天地與聖人。《莊子·大宗師》則直言“天無私覆,地無私載”[76]。故《孔子閒居》“三無私”說大概不能早於戰國中期。而戰國末年文獻中有與“三無私”更爲貼近的表述。《呂氏春秋·孟春紀·去私》云:“天無私覆也,地無私載也,日月無私燭也,四時無私行也。”[77]由此可見,《孔子閒居》將“三無私”作爲孔子之言便頗爲可疑,因爲孔子的時代實在無法產生如此的表述。
然而,我們却不能據此認定假托孔子之名者爲子夏及其後學,因子夏恐亦爲托名。若再進一步分析,假托子夏作爲提問者,蓋由“民之父母”、“參於天地”問答均與《詩》密切相關。前者即因《詩》發問,後者則引《詩》爲說。《論語·八佾》中孔子與子夏論《詩》而有“繪事後素”、“禮後乎”的對談,孔子贊嘆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78]丙段簡本正有“善哉商也!將可教詩矣”一句[79]。戰國儒家雜糅之說雖往往托名於孔子及其弟子,却又有據《論語》之義發揮的現象。除此例之外,又如“民之父母”部分的“三無”,其說當據《論語·陽貨》“禮云樂云”之嘆、《八佾》林放問“禮之本”等義敷衍而來[80]。
余嘉錫《古書通例》卷二“古書多造作故事”論諸子之書爲“引古不必皆虛,而設喻自難盡實”,並推求其故發爲七端,第一便是“託之古人,以自尊其道也”。又第五云:“設爲故事以證其義,假爲問答以盡其辭,不必實有其人,亦不必真有此問也。”[81]《孔子閒居》子夏之問與孔子之答,即儒家後學托孔子子夏之名、假問答之體以盡立說達意之旨,其性質實出乎經傳而入於子書。
四、結論與剩義
《孔子閒居》“民之父母”、“參於天地”的合編,最初當與荀子及其弟子密切相關。其成篇蓋始於戰國晚期,並經歷了一個過程。整理者或非一人,整理亦不限於一時一地。上博簡《民之父母》雖然爲我們認識《孔子閒居》的成篇過程帶來諸多啓發,但並不能證明“民之父母”部分即子夏、孔子問答的實錄,其文本性質仍需辨析。即不可因簡本的發現,便輕信其文本。通過分析可知,《孔子閒居》爲儒家後學托孔子子夏之名、假問答之體以盡立說達意之旨,其性質實出乎經傳而入於子書。
這一結論有助於我們進一步理解荀子與禮之傳記類文獻的關係問題[82]。清人汪中《荀卿子通論》開篇即云:“荀卿之學,出於孔氏,而尤有功於諸經。”並云:“蓋自七十子之徒既歿,漢諸儒未興,中更戰國、暴秦之亂,六藝之傳,賴以不絕者,荀卿也。”[83]可見汪氏認爲荀子在儒家經籍流傳過程中曾有承上啓下之功。又云:“荀卿所學,本長于禮。《儒林傳》云:‘東海蘭陵孟卿,善爲《禮》、《春秋》,授后蒼、疏廣。’劉向敘云:‘蘭陵多善爲學,蓋以荀卿也,長老至今稱之。曰蘭陵人喜字爲卿,蓋以法荀卿。’又二戴《禮》並傳自孟卿。《大戴·曾子立事》篇載《修身》、《大略》二篇文,《小戴·樂記》、《三年問》、《鄉飲酒義》篇,載《禮論》、《樂論》篇文。由是言之,曲臺之《禮》,荀卿之支與餘裔也。”[84]其似乎又有大小戴《記》傳自荀子之意[85]。
汪說或有不妥之處[86],但又確實蘊涵了合理的成分,即荀子及其弟子與禮之傳記類文獻有着緊密聯繫。具體到《孔子閒居》的成篇,或有多種可能,本文先試舉兩種:第一,荀子游齊曾“最爲老師”、“三爲祭酒”[87],當能見到聚於稷下而不限於儒家的文獻[88]。“民之父母”、“參於天地”均爲荀子及其弟子的學習文本,合編本《孔子閒居》蓋形成於荀門的教習活動之間。第二,在荀子學說發生影響的背景下,稍後之人將“民之父母”與“參於天地”連綴成篇。最後還需說明,我們其實無法斷言上博簡《民之父母》的傳抄時代[89]、乃至稍早的成篇時代絕無合編本存在,但這並不妨礙本文就目前所見提出一點推測以供讀者批評。
附記:小文草創時,瞿豔丹君多次寄贈日文資料;修改過程中蒙王震中、韓格平、劉源、楊振紅、鄔文玲、鄔可晶諸位先生啓發指點,又經匿名審稿專家匡謬正訛,謹此致謝。當然,一切文責仍由本人承擔。
*本文係中國博士後科學基金資助項目成果(2014M550972)。
注释:
[1]孔穎達《禮記正義》曾對《孔子閒居》篇結構有所說明:“此篇子夏之問,大略有二,從此至‘施于孫子’,問民之父母之事;自‘三王之德,參於天地’以下,問三王之德何以參於天地以終篇末。”見《十三經注疏·禮記》,藝文印書館,2007年版,頁860。
[2]即孔穎達《禮記正義》所云“子夏既聞‘三無’意,以說義未盡,故孔子更爲說三種之無猶有五種起發之事”。見《十三經注疏·禮記》,頁861。
[3]簡本內容亦見於《孔子家語·論禮》,因《論禮》並非本文探討對象,故不作詳論。
[4]詳見馬承源《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
[5]主要有:王鍔《〈禮記〉成書考》,西北師範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4年5月(又見《〈孔子閒居〉、〈民之父母〉之比較及其成篇年代》,載《禮學與中國傳統文化》,中華書局,2006年版;《〈禮記〉成書考》,中華書局,2007年版);[日]西山尚志《〈禮記〉孔子閒居篇の成立過程について》,載《中國出土資料研究》12號,日本中國出土資料學會,2008年3月(又見《可以和傳世文獻相對照的先秦出土文獻研究》,山東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9年3月。又見《古書新辨——先秦出土文獻與傳世文獻相對照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劉洪濤《上博竹書〈民之父母〉研究》,北京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8年5月;巫雪如《〈民之父母〉、〈孔子閒居〉及〈論禮〉若干異文的語言分析——兼論〈孔子家語〉的成書問題》,載《漢學研究》第28卷第4期,2010年12月。
[6]簡本《民之父母》釋文從寬式隸定,主要參考了濮茅左(《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二)》)、劉洪濤(《上博竹書〈民之父母〉研究》)、陳劍(《上博簡〈民之父母〉“而得既塞於四海矣”句解釋》,載《上博館藏戰國楚竹書研究續編》,上海書店出版社,2004年版;陳氏讀“亓”爲“異”的意見,詳見趙彤《戰國楚方言音系》頁65注②,中國戲劇出版社,2006年版)、李天虹(《上博館藏竹書(二)雜識》,簡帛研究網2003年9月17日)、楊澤生(《戰國竹書研究》,中山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諸家意見;闕文參考傳本以“〖〗”括出,殘字以“□”括出,釋讀尚有疑問之處保存原形而以“()”括出本文傾向之字,訛字處以“〈〉”括出正字,簡號以“【】”標出。傳本《孔子閒居》錄文據藝文印書館影印阮刻《十三經注疏》本。
[7]朱彬《禮記訓纂》引吕與叔云“神氣風霆”四字衍,見《禮記訓纂》,饒欽農點校,中華書局,1996年版,頁755。裘錫圭以爲當是“地載神氣風霆,神氣風霆流行,庶物露生”之誤。見《再談古書中與重文有關的誤文》,載《裘錫圭學術文集》第4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頁497-498。
[8]更多前人研究成果,可參看劉洪濤《上博竹書〈民之父母〉研究》、鄔可晶《〈孔子家語〉成書考》(中西書局,2015年版)的梳理。
[9]王鍔《〈禮記〉成書考》,西北師範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4年5月,頁22。又見《〈禮記〉成書考》,中華書局,2007年版,頁44注②。
[10]王鍔《〈禮記〉成書考》,頁43。
[11]《禮記·仲尼燕居》首句作“仲尼燕居,子張、子貢、言游侍”,《大戴禮記·主言》首句作“孔子閒居,曾子侍”。
[12]詳見劉洪濤《上博竹書〈民之父母〉研究》,頁11。
[13]劉洪濤《上博竹書〈民之父母〉研究》,頁33-34。
[14]詳見劉洪濤《上博竹書〈民之父母〉研究》,頁13。
[15]劉洪濤《上博竹書〈民之父母〉研究》,頁33。
[16]劉洪濤《上博竹書〈民之父母〉研究》,頁32、34。
[17]鄔可晶《〈孔子家語〉成書考》,頁102-103。
[18]巫雪如《〈民之父母〉、〈孔子閒居〉及〈論禮〉若干異文的語言分析》,頁319-331。
[19]關於此原則的解釋詳見:[英]L.D.雷諾茲、N.G.威爾遜《抄工與學者:希臘、拉丁文獻傳播史》,蘇傑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頁227。
[20]相關討論意見可參:[愛爾蘭]路德維希·比勒爾《文法學家的技藝:校勘學引論》,載蘇傑編譯《西方校勘學論著選》,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頁119-120。無法使用此原則的實例可參:[德]保羅·馬斯《校勘學》,載《西方校勘學論著選》,頁76。北京大學英語系劉淳先生曾代檢此原則的拉丁文出處,受益良多,謹此致謝。
[21]如《堯典》云“乃命羲、和,欽若昊天”,《五帝本紀》“欽若”作“敬順”,孫星衍《疏》言“史公‘欽’爲‘敬’者,《釋詁》文。‘若’爲‘順’者,《釋言》文”。詳見孫星衍《尚書今古文注疏》,陳抗、盛冬鈴點校,中華書局,1986年版,頁11。又如《五帝本紀》云“堯辟位凡二十八年而崩。……三年,四方莫舉樂”,張守節《正義》言“《尚書》‘三載,四海遏密八音’是也”。詳見司馬遷《史記》,點校本二十四史修訂本,中華書局,2014年版,頁36。史遷以“敬順”訓“欽若”、“莫舉樂”代“遏密八音”,使文意更易理解。
[22]詳見李學勤《〈史記·五帝本紀〉講稿》,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2年版,頁31-32。
[23]劉洪濤《上博竹書〈民之父母〉研究》,頁35。
[24]西山尚志對“三才”思想的定義取池田知久之說。可參:[日]池田知久《儒家の“三才”と《老子》の“四大”》,載《中村璋八博士古稀記念東洋學論集》,汲古書院,1996年版,頁4-5。
[25]西山尚志《〈禮記〉孔子閒居篇の成立過程について》,頁34-42。又見《可以和傳世文獻相對照的先秦出土文獻研究》,頁62-69;《古書新辨——先秦出土文獻與傳世文獻相對照研究》,頁153-162。
[26]劉洪濤云:“可能是這兩篇文獻都是子夏向孔子請教問題,孔子引《詩》作答,《孔子閒居》編者才把它們合編成一篇文獻的。”見《上博竹書〈民之父母〉研究》,頁35。除此原因,二者的編聯當有更深層次的理由。
[27]鄭玄注云:“‘清明在躬,氣志如神’謂聖人也。”見《十三經注疏·禮記》,頁862。
[28]《南山有臺》云:“樂只君子,民之父母。”《泂酌》云:“豈弟君子,民之父母。”見《十三經注疏·詩經》,頁347、622。
[29]《十三經注疏·尚書》,頁42。
[30]見蘇輿《春秋繁露義證》,鍾哲點校,中華書局,1992年版,頁349。《堯典》“九族旣睦,平章百姓”下,僞孔傳釋“百姓”爲“百官”,詳見《十三經注疏·尚書》,頁20。其說是,而《春秋繁露》此處以“民”爲訓,是用後起之意。又,《史記·五帝本紀》“堯辟位凡二十八年而崩。百姓悲哀,如喪父母”,見司馬遷《史記》,頁36;《孟子·萬章上》趙岐注“如喪考妣,思之如父母也”,見焦循《孟子正義》,沈文倬點校,中華書局,1987年版,頁635。
[31]類似表述尚多,今不備舉。
[32]鄭玄注云:“言治民之道無他,取於己而已。”見《十三經注疏·禮記》,頁987。《老子》四十九章雖言“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爲心”,並以嬰兒比百姓(取王弼說),但實與此異趣。見《老子道德經注校釋》,王弼注、樓宇烈校釋,中華書局,2008年版,頁129。
[33]其文云:“業功不伐,貴位不善,不侮可侮,不佚可佚,不敖無告,是顓孫之行也。孔子言之曰:‘其不伐則猶可能也,其不弊百姓者則仁也。《詩》云:愷悌君子,民之父母。’夫子以其仁爲大也。”見孔廣森《大戴禮記補注》,頁122-123。
[34]趙岐注云:“行此三慎之聽,乃可以子畜百姓也。”見焦循《孟子正義》,頁145。
[35]其文云:“父能生之,不能養之;母能食之,不能教誨之;君者,已能食之矣,又善教誨之者也。”見王先謙《荀子集解》,沈嘯寰、王星賢點校,中華書局,1988年版,頁374。
[36]《韓詩外傳》卷六載:“君子者,貌恭而行肆,身儉而施博,故不肖者不能逮也。殖盡於己,而區略於人,故可盡身而事也。篤愛而不奪,厚施而不伐。見人有善,欣然樂之,見人不善,惕然掩之,有其過而兼包之。授衣以最,授食以多。法下易由,事寡易爲。是以中立而爲人父母也。築城而居之,別田而養之,立學以教之,使人知親尊。親尊故父服斬縗三年,爲君亦服斬縗三年,爲民父母之謂也。”見許維遹《韓詩外傳集釋》,中華書局,1980年版,頁228。
[37]《十三經注疏·禮記》,頁861。
[38]《易·說卦》云:“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將以順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兼三才而兩之,故易六畫而成卦。”見《十三經注疏·周易》,頁183。
[39]以“參於天地”說中“參”爲“三”列之義推斷,似當先有“三才”之名。
[40]孔廣森《大戴禮記補注》,頁175、176。
[41]《十三經注疏·禮記》,頁895。
[42]《十三經注疏·禮記》,頁914-915。
[43]王先謙《荀子集解》,頁163。
[44]劉洪濤云:“上博竹簡年代屬於戰國晚期早段,考慮到古書從形成到流傳需要一定時間,則《民之父母》的成篇年代至遲應該在戰國中期。”見《上博竹書〈民之父母〉研究》,頁28。
[45]傳本《孔子閒居》文字的最後寫定當然可以較晚。
[46]《韓詩外傳》錄文、分章據許維遹《韓詩外傳集釋》。
[47]《韓詩外傳》的某些版本兩章連爲一章,詳見許維遹《韓詩外傳集釋》,頁192。或爲後人據《孔子閒居》改。
[48]《韓詩外傳》不言地。
[49]《周語下》云:“以大蔟之下宫,布令於商,昭顯文德,底紂之多罪,故謂之宣,所以宣三王之德也。”韋昭注:“文,文王也。”王念孫曰:“此泛言周之文德,不專指文王。下文‘宣三王之德’,即其證也。”詳見徐元誥《國語集解(修訂本)》,王樹民、沈長雲點校,中華書局,2002年版,頁127。《周語》此例所言“三王”顯然皆指周王,且“文德”恰與己段“弛其文德”、《韓詩外傳》“矢其文德”相應。
[50]《十三經注疏·尚書》,頁185-186。
[51]司馬遷《史記》,頁1834。
[52]詳見《十三經注疏·禮記》,頁616。另可參看《史記·周本紀》“追尊古公爲太王,公季爲王季”下《正義》文,詳見司馬遷《史記》,頁155。
[53]由上文所論,我們已有理由相信《韓詩外傳》的文本形態較早。
[54]《十三經注疏·禮記》,頁895。
[55]《十三經注疏·禮記》,頁861。
[56]整理者爲表達“氣志”的漸進之態,將“塞于”改作“日聞”,而與“日就月將”之義相呼應。
[57]傳本又將簡本的“無服之喪,爲民父母”改作“無服之喪,施于孫子”,其實簡本正與上文“四方有敗,必先知之。其可謂民之父母矣”、“凡民有喪,匍匐救之,無服之喪也”相照應,顯然更爲合理。後人不明就裏的改編,損害了原文的邏輯。
[58]王先謙《荀子集解》,頁70、346。
[59]荊門市博物館《郭店楚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8年版,頁179。《性情論》與之略同,僅引《性自命出》爲例。
[60]前人於“物”、“志”關係已多有揭示,可參看劉洪濤《上博竹書〈民之父母〉研究》,頁9-10。
[61]荊門市博物館《郭店楚墓竹簡》,頁180。
[62]李天虹已將《性自命出》“凡至樂必悲”與《樂記》、《孔子閒居》等相聯繫。詳見李天虹《郭店竹簡〈性自命出〉研究》,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頁164。
[63]詳見李天虹《郭店竹簡〈性自命出〉研究》,頁151。亦可參鄔可晶《〈孔子家語〉成書考》,頁97。
[64]王先謙《荀子集解》,頁165。
[65]《孔子家語·六本》云:“孔子曰:‘無體之禮,敬也。無服之喪,哀也。無聲之樂,歡也。不言而信,不動而威,不施而仁,志。”見陳士珂《孔子家語疏證》,上海書店,1987年版,頁98。
[66]樓宇烈《老子道德經注校釋》,頁126、128、150。
[67]樓宇烈《老子道德經注校釋》,頁55-56。
[68]王先謙《荀子集解》,頁163、308。
[69]王先謙《荀子集解》,頁308-309、144、443、473。
[70]馮友蘭《荀子及儒家中之荀學》在對比孟、荀人性學說時曾如此解釋:“荀子謂人之性惡,乃謂人性中本無善端。非但無善端,且有惡端。但人性中雖無善端,人却有相當之聰明才力。人有此才力,若告之以‘父子之義’,‘君臣之正’,則亦可學而能之。積學既久,成爲習慣,聖即可積而致也。”詳見《中國哲學史》,中華書局,2014年版,頁304。
[71]徐少華《楚竹書〈民之父母〉思想源流探論》,載《中國哲學史》2005年第4期,頁76。
[72]《十三經注疏·左傳》,頁672。
[73]《十三經注疏·禮記》,頁899。
[74]《十三經注疏·禮記》,頁845-846。
[75]樓宇烈《老子道德經注校釋》,頁19。
[76]郭慶藩《莊子集釋》,王孝魚點校,中華書局,1961年版,頁286。
[77]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梁運華整理,中華書局,2009年版,頁29。
[78]程樹德《論語集釋》,程俊英、蔣見元點校,中華書局,1990年版,頁157-159。
[79]傳本無,其實此句頗可吟味。
[80]此二例龐樸《話說“五至三無”》一文已引出,詳見《文史哲》2004年第1期,頁74。而上博簡其他篇章中亦不乏此類現象,如《魯邦大旱》篇所謂子貢反對祭祀山川之言,或即後人據《論語·八佾》子貢欲去餼羊的態度進行的發揮。
[81]余嘉錫《古書通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頁78、83。
[82]《漢志》著錄“《記》百三十一篇”,班固自注云:“七十子後學者所記也。”詳見陳國慶《漢書藝文志注釋彙編》,中華書局,1983年版,頁45。傳、記均爲七十子後學者解經之文,故本文稱爲傳記類文獻。
[83]《述學校箋》,汪中撰、李金松校箋,中華書局,2014年版,頁451、453。
[84]李金松《述學校箋》,頁452-453。
[85]由汪氏所舉之證判斷,其中似乎隱含了荀子傳《禮記》之意,而后蒼所傳曲臺之《禮》實爲《禮經》。因《漢志》著錄“《經》七十篇”(錢大昭《漢書辨疑》引劉敞曰:當作十七是也),班固自注云:“后氏、戴氏。”《漢志》又云:“漢興,魯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訖孝宣世,后蒼最明。”詳見陳國慶《漢書藝文志注釋彙編》,頁43、52。故汪氏此處的論述不盡準確。
[86]《漢志》對所謂大小戴《記》並無著錄,而大戴刪古文《記》、小戴刪大戴之說並不可信。錢大昕《廿二史考異》卷七云:“謂大戴刪古《禮》二百四篇爲八十五篇,小戴又刪爲四十九篇,其說始於晉司空長史陳邵,而陸德明引之,《隋志》又附益之,然《漢書》無其事,不足信也。”詳見《廿二史考異》,方詩銘、周殿傑校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頁142。因此,今本《禮記》、《大戴禮記》的成書與二戴的關係尚存在疑問。而今本《禮記》、《大戴禮記》所采又頗爲駁雜,或爲逸禮,或爲禮經之傳記,或爲儒家子書,甚至有逸書、史志等。而汪氏僅因其中有與《荀子》相似的內容,便以其傳自荀子,這一判斷過於簡單。
[87]詳見司馬遷《史記·孟子荀卿列傳》,頁2852。
[88]《論語·八佾》“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徵之矣”下,鄭注云“獻,猶賢也。我不以禮成之者,以此二國之君文章賢才不足故也”(詳見《十三經注疏·論語》,頁27)。稷下所聚,典籍、賢才兼而有之(相關勾勒,可參看錢穆《先秦諸子繫年·稷下通考》,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5冊,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98年版,頁268-272)。荀子與稷下先生相交接,史有明文。又據《荀子·非十二子》可知其對戰國學術有全面、整體的認識,可以說這種學術格局的形成,必當依賴於豐富的藏書。稷下優越的學術環境,在文、獻兩方面對荀子的影響應當是巨大的。
[89]上博簡的時代當屬於戰國晚期早段(這一推定可參看劉洪濤《上博竹書〈民之父母〉研究》,頁1。另外還可參考郭店M1年代問題的討論:徐少華《郭店一號楚墓年代析論》,《江漢考古》2005年第1期,頁68-72;張昌平《也論郭店M1年代問題》,《江漢考古》2012年第1期,頁61-69),這也大體是荀子優游稷下的時代(荀子於湣王末年去齊、襄王時復來之說,則詳見錢穆《先秦諸子繫年·荀卿自齊適楚考》《荀卿齊襄王時爲稷下祭酒考》,頁491、506)。
注:本文发表于《出土文献》第九辑(中西书局2016年10月),引用请以该刊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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