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画报》第259期安妮宝贝【琼屑谈】---客途秋恨
来自：在塵世間的我(空虚而强大。)
应该是在上世纪80年代末，即将读高中的时候，偶然收听电台，可以在短波里收到一个台湾电台，里面播放台湾当时的流行音乐，最红的歌手，最红的歌曲，轮番上场。当时电视节目不发达，收听到这样的电台，已算很时髦。一直还记得一首歌，曲调有些哀婉沉重，主持人说，这是《客途秋恨》的主题歌。这首歌被反复播放。当时根本不知道《客途秋恨》是一部怎样的电影。 20年后，买到这部电影的DVD，质量差，色块一团团，如同浓墨重彩，使本该优美流畅的异域风景，无从欣赏。英国，澳门，香港，日本，广州。从日本战败到“文革”结束。当时年轻的许鞍华拍出一部气质开阔，操纵时空的电影。她后期拍的《玉观音》之类的商业片，没有给人留下印象。这个电影气质特别。她把一个沉重的主题，以平易的姿态作了诠释。 年轻的张曼玉扮演女儿晓恩。年轻的张曼玉真是漂亮。几乎没有看过她任何早期的电影，而现在她已经老了。且有一度时间被媚俗时尚杂志捧到精神化的位置，被赋予女性“内涵气质美”的榜样出现。错不在她，在于那些惯以华丽词藻进行漫无目的美化及神化工作的采访人。这至今依然是一些时尚杂志采访电影明星的惯用笔调，仿佛这些演员工作者可以改造地球和人类世界。这类采访文章，使被访者失去本真面目。本来他们不过是一些漂亮的普通人，碰巧做了电影演员这一行。 电影一出场，在英国留学读书的女儿，留着齐腰漆黑笔直长发的少女，浓眉大眼，肤色如白瓷，穿着嬉皮式喇叭裤，骑着自行车欢笑嬉戏。这是一个女演员最光华的瞬间，是她身上最好最真实的部分。年轻的张曼玉，演技略有清涩，但不失自然。把一个女孩的叛逆，倔强，困惑，情感，基本诠释完整。所以，演员需要好导演。演员是陶土，导演是那双塑形的手。这个理论，在汤唯身上被诠释得最彻底。看过《色戒》之后，无法再看她的新片。一块上等陶土，被庸常之手摆弄，着实感伤。 陆小芬在台湾电影界有一个特别的位置。其实她长得并不算美，但身上有股劲，一种能够豁然和纵身的狠劲，气质硬朗。美丽的女演员也许可以很多，但能有这般劲道的女演员并不多。沉默以及爆发的时刻，尚属有力。她演身份为日本人的母亲，嫁给中国丈夫之后，一直在陌生他乡生活，忍受常人难以理解的寂寞，不安，匮乏。但她演日本女人并不像。日本女人即使骨子里坚毅，表相上总是有一种略显虚伪的柔软。她连虚伪的柔软都装不出来。她的坚毅，从她的眼神，眉梢，嘴角，语气，身形，每一处渗透出来，有时甚至觉得粗砺。如果找曾经年轻的杨惠珊，会更合适。 晓恩幼小和少年时候都不亲近母亲，彼此疏远，甚至有怨恨。晓恩发作，说，她为什么不做饭，不打扫，如果我成为像她这样的女人，我会觉得羞耻。父亲一个巴掌打过去。父亲知道母亲的难。他知道她为爱情背井离乡，付出代价。所以，这种歉疚和呵护是一辈子的，他允许她不做饭不打扫，百般溺爱。晓恩陪伴她到家乡，日本别府，不懂任何日语的晓恩在异乡碰到种种困境和心理反应，最终帮母亲诠释了她在澳门香港的困境和心理反应。 如同一面镜子。母亲的艰难最初都是隐藏起来的。曲折晦涩。而读解是在电影临近结束时才出现。这使一些之前纠结不清的线索慢慢梳理，分解。使电影具有一种别样的从容气质。也许，因为编剧是作家吴念真。作家的加入，使电影人文气质浓郁。 探亲之旅，使母女彼此和解。晓恩体会到了曾经母亲在异乡的难。这种切身体会，对换位置的经验，才能达到深刻而真实的理解。之前彼此累计的生疏是多么深重，即使母亲就在枕边流泪，两个人背向而眠，黑暗中她也不敢回身去拥抱抚慰。在日本，她旁观母亲与旧日女友相聚，与旧情人喝酒，与有战争情结的舅舅争吵，翻看相册里母亲年轻时美丽的照片，吃母亲喜欢的食物，与母亲一起泡温泉。要理解一个个体，的确需要我们付出时间，精力，并且需要机缘，哪怕是自己的母亲。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更多的陌生人，我们只能以误解或漠视的方式相处。有时，在至爱至亲的人面前，也只能如此。理解，如同泥地里黄金，稀少珍贵。 童年时祖父母与晓恩的相处，是电影里很着力的另一部分，许鞍华对此中细节的细腻处理，使人猜测是否有她自己真实的感受。很多电影，因为缺乏细腻的细节，缺少真情实感，一看就是编造虚假。但晓恩在澳门的童年，优美深邃如同一个久远梦境。住在老式殖民地宽敞建筑里，穿中式衣服的祖父母，夏日公园里池塘里盛开的荷花，穿着裙子头上扎着蝴蝶结的女童。从楼上露台放下竹篮子，购买3块新鲜的刚出炉的面包。祖父在书房里磨墨写书法，一心想回到故乡广州，为国效力。哀婉的粤曲在唱机里盘旋，祖父躺在藤椅上，听幼小的晓恩背诵古诗，说起他的中医世家的历史，说起他的失落，抱负，理想。。。晓恩趴在祖父的肚子上慢慢入睡。 电影末尾，晓恩回广州探望年老的祖父母。祖父中风，他们身居狭小居室，生活窘迫拘谨。明显是落魄了。电视里一度播放的“文革”场景，在这里只留下淡淡余韵。已是秋天。晓恩想，如今祖父的身体，怎么能够承受得了孙女的重量了呢，旧日澳门静谧平和的童年场景重现，眼泪流了下来。此时，甚至包括出场很短出嫁后就移民加拿大的妹妹。这所有的人，他们都是在漂泊旅途中身不由己默默用力的旅行者，被时代和时间拨弄，充满悲剧性的而又坚定的人性力量，有一种不能言说的哀伤，却并非痛和悔，所以依然是美。 结束。熟悉的主题曲响起。20多年过去。生命是一场客途。 ------------------------------------------------------------------
![[已注销]](https://img2.doubanio.com/icon/user_large.jpg){kind=icon}
![[已注销]](https://img3.doubanio.com/icon/user_large_f.jpg){kind=icon}
![[已注销]](https://img1.doubanio.com/icon/user_normal.jpg){kind=icon}
你的回复
回复请先 登录 , 或 注册
相关内容推荐
最新讨论 ( 更多 )
- 我发现我只有在这能想说什么说什么。 (酸奶阿。)
- 【知名游戏】请写下你手边那本书第23页的第四句话 (Zoe)
- 混沌过后 你要许我清梦 (半岛 ½)
- 如果你也一样 (小鱼)
- 反正最后每个人都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