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国文化大背景看《文心雕龙》中的神思
以尔车来
摘要:从中国文化的大背景来看,在魏晋南北朝之前,“神”的地位经历了一个由外在之神灵内化为人的心神的过程,这个转变过程开始并完成于战国时期,发展于秦汉之间,并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而“思”字则经历了一个由崇高地位不断下降的过程,并一度被贬低,处于“神”的对立面。魏晋时期是中国文化审美自觉能力觉醒的时期,“神思”一词将“神”和“思”融合在一起,提高了“思”的地位,其出现也意味着人的个体意识的觉醒。 关键词:神;思;神思;《文心雕龙》 《文心雕龙》作为我国一部“体大思精”的文学理论著作,在我国文学理论批评史上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全书一共50篇,而第26篇的《神思》在创作论中位于第一,可见其在刘勰心中的重要地位。《神思》篇由于涉及到人们在创作时的心理运思活动,历来为研究者所重视。然而在以往的研究中,学者们往往将“神思”和“想象”、“灵感”相提并论,而忽略了“神”和“思”这两个概念本身的演变过程。笔者将从中国文化的大背景出发,通过梳理“神”和“思”的历史演变过程,分析“神思”一词出现的深刻意义。
一、“神”的心灵内化:从神祇到心神 中国古代有“天神、地祇、人鬼”之说,这里的“神”指的便是外界的神明。许慎的《说文解字》注“神”曰:“天神,引出万物者也”,将神当作万物的来源,由此可以看出“神”在古代享有的崇高地位。在春秋时期及之前,神只用来指外界的神祇而无心神之意,如在《尚书》中:“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艺,能事鬼神。”其疏曰:“事鬼神者,谓生而主其祀事”,可见人们生时将祭祀鬼神看作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不但表达对鬼神的崇敬,也是对自己才能的肯定。同时,神还有监察天下、降福人间的职能:“嗟尔君子,无恒安息。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值得注意的是,西周王朝建立政权以后,吸收了商朝灭亡的教训,认识到了德行和民众的重要性:“佛时仔肩,示我显德行”、“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神,聪明正直而壹者,依人而行”。在春秋后期,天下形势的动荡动摇了人们对于鬼神的信仰,以老子和孔子为代表,出现了以天道和仁道来取代神的崇高无上地位的方式。老子认为“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亦不伤人”,这样就将道的地位置于了鬼神之上,而神要发挥作用也要通过道:“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孔子则提出“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明确地将人民的地位置于鬼神之上。 “神”由外在的鬼神和神祇内化为人的心神和精神意义重大,这一转变开始并完成于战国时期。在《中庸》和《孟子》之中,神还只是表示外在的神明:“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到了稍后的庄子和屈原之时,神则有了内在之精神的用法:“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值得一提的是,庄子和屈原的作品都具有南方人热烈奔放的气质,而且“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可能南方这种风俗更有助于人和神的沟通交融,从而将外在的神灵转化为心神吧。在庄子和屈原之后,内在之神的用法开始大量出现:“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空窍者,神明之户牖也。耳目竭于声色,精神竭于外貌,故中无主”,“夫孔窍者,精神之户牗也”,“故曰物生有形,形有神精。能知神精,则穷理尽性”。在成书于南朝宋的《世说新语》中,“神色”“神气”“神意”“神情”一再出现,而表示外在神明的“神”则极为少见,可见在刘勰生活的时代,“神”已经完全内化,而这也是和魏晋审美自觉的时代风气相符的。当人们关注自己的内心更甚于关注神秘莫测的外在神明时,神便完全内化于个人的内心了。
二、“思”的地位变迁:由推崇到贬低 与“神”由外在而内化的变迁趋势相比,“思”的地位变化则较为复杂,但大体上经历了一个由推崇到贬低的过程。《尚书》中有“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之句,马融注曰:“道德纯备谓之思”,郑玄注曰:“虑深通敏谓之思”,从这里可以看出思的地位还是很崇高的。在《诗经》一书中,“思”字得到了大范围的使用,无论是恋人之间的思慕和征夫的思乡,还是忧国之思和追思古人,都可以共用一“思”字,如“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我思古人,实获我心”,“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这里人物的喜怒哀乐可能不同,但其所思并无好坏优劣之别,正所谓“思无邪”也。到了春秋后期,人们对思的态度则有所不同,如孔子主张学思结合,反对过分思考:“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可见这时思字单独用时已没有了深意;而老子则主张“绝圣弃智,民利百倍”,以求人们回到无知无欲的淳朴状态,反对人之思。孔子之后的思孟学派以心性之学通天道,主张“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对那种“不思而得”的境界大为赞赏。 在思的地位下降的同时,神和思也呈现出了对立的形势。如《周易》中所说:“阴阳不测之谓神”,“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既然神具有这种神秘莫测的特点,就难免和人人都能进行的“思”发生了隔阂。成书于战国中期的《管子》一书中说:“思之思之,不得,鬼神教之”,由此可见神是超脱出人的思考能力之外的。《庄子》中的庖丁追求游刃有余的境界,“以神遇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显然也是不用思的。荀子认为心“虚壹而静”而知道,韩非子认为人“托于天智以思虑”,都在一定程度上有着排斥人之思的倾向。即使是专论文章构思过程的《文赋》,也认为“及其六情底滞,志往神留,兀若枯木,豁若涸流”,六臣注曰:“谓志思往而神留也”,方延珪注曰:“志,心之所之也。神,心之灵机。神留者,思不入也”,这都是将“神”和“思”相对立的表现。究其原因,大概有二:第一,“神”更倾向于天力而“思”更倾向于人力,思虑过度有伤文章天然之美;第二,思有其自身的局限,当百思而不得却在偶然中觉悟后,人们更愿意将之看作是“神”的作用而不归结于人之“思”。如此一来,“神”和“思”便出现了对立:“神”则不“思”,“思”则不“神”。
三、“神思”的出现:“神”与“思”的融合 如果将“神”和“思”的变迁过程联系在一起来看,我们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在春秋之前,当“神”还是受人崇敬的外在之神时,“思”也具有着较高的地位;在春秋后期,当外在之神崇高无上的地位动摇之时,“思”的地位也得到了一度程度的削弱;在战国时期及其以后,当外在之神内化为人的心神和精神时,便侵占了“思”在人心中本应占据的重要地位,成为了人们的最高追求。 “神”和“思”的融合还要等到魏晋南北朝时期,这时出现了一种倾向:人们不再仅仅以“思”求“神”或因“神”废“思”,而是开始重“思”去“神”或以“神”运“思”。前者在东晋葛洪的《抱朴子》中便有所反映:“盖往古之士,匪鬼匪神,其形器虽冶铄于畴曩,然其精神布乎方策,情见乎辞,指归可得”,“用思有限者,不能得其神也”。后者的体现则是“神思”一词的出现:“神思”一词最早出现于曹植的《宝刀赋》中:“摅神思而造象”,在宗炳的《画山水序》中则是第一次出现于文艺理论中:“万趣融其神思”,这里的“神”都是指人内在的精神。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将《神思》单列一篇,可见其在当时已具有一定的影响力。“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故思理为妙,神与物游”,在刘勰的文中,“神”与“思”已经完美地融为一体,不仅保留了神的超越时空性的特点,还将神与物相互交融,去除了其神秘化的色彩,真正将之变为文艺创作心理中的一个概念。“神思”一词的出现无疑与魏晋南北朝时期审美自觉、个性解放有着很大关系:当人们关注自我的心灵更甚于关注神秘莫测的神时,“神”便完全内化为人的心神和精神,而人的“思”也获得了极大的肯定,达到了与“神”相提并论的地步。
综上所述,无论是“神”的地位由外在而内化,还是“思”的地位由推崇到贬低再到与“神”的融合,都是与当时的时代背景密不可分的。而“神”和“思”在人内心由对抗走向融合,也是对人思维能力的一种肯定,我们不妨将“神思”一词的出现看作是个体意识觉醒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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