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毛小睿:醒着和睡去——纪念贾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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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河》副导演毛小睿:醒着和睡去——纪念贾宏声 今天是2010年7月5日,北京遇到了50年来不见的高温,傍晚,整个城市将最后一丝湿气蒸发在热浪中,当炙热的太阳在肆虐了一天终于落下的时候,跟随他一起落下的还有一个男人的身躯。我的朋友,演员贾宏声从14楼的家里随着落日的余晖纵身跃下,短短的几秒钟之后,他的身躯和大地在一声巨响声中融为一体。被太阳晒昏的城市在这一声巨响中,猛然惊醒。 贾宏声是我的朋友,我们13年前认识,相处几个月,3年前见过一次,交谈十几分钟,期间就很少来往,但在心底,我却一直认为他是我的朋友。因为我喜欢他单纯的笑声,喜欢他天真幼稚的想法,喜欢他的简单执着他的胡思乱想他的敏感神经,他的倔强的微微绷紧、上翘的嘴唇,和他忧郁的望着天空的眼神。 听到他坠楼的消息,我在心底对自己说,不可能刚刚发生就有了结果,他会被送到医院抢救,明天他会醒过来,他受了伤,很重的伤但他活着,这样我就会立刻去看他,然后恢复和他的联系,我会拼命工作然后有能力做我们说好一起拍的戏,或者最起码我不再慢吞吞,我会马上工作,我可以让他来工作,哪怕是一个很小的角色,我曾经很多次想只要我拍戏就要给他弄个角色,我们每次见面、电话都会说到这样的话题,但是自从上次见面,我没有拍过电影,我没有给我和他找到一起工作的机会。我想这将是我终身的遗憾,我今后无论怎样努力工作,都无法弥补这个遗憾。 2007年6月,贾宏声主演的话剧《失明的城市》在解丄放军歌剧院演出,我听到他工作的消息非常兴奋,想方设法弄了票,临开场前到了后台,去化妆间看他。97年年底到98年初在一起工作之后将近十年没见,他却一眼就认出了我,叫我的名字,热情招呼,然后聊天,说些什么我忘了,但他的表情,他单纯的笑,他的因为长时间独处而带来的纯净,却一直记在我的脑中。最后他说他最近在想一个黑衣人的电影,先告诉我别回头忘了:一群黑衣人在城市的黄昏降临的时候就开始活动,然后没有了,没有故事,只有这个形象。我听着假装很懂,然后开演的钟声响了。我坐在下面看他演一个医生,看他眼神里的那种咄咄光芒,和爆发时的震人的气势,我庆幸一个好演员没有消失,他只是太神经质,对于正常和细腻的状况把握不太到,但这无法掩盖他的光辉,和他同台的演员是在用身体演戏,他是用灵魂。看完后我去后台道别,说起了我们要一起拍电影,要一起工作,他还说让我找他玩,然后一起去吃拉条子,之后我们道别,现在想起来,那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2001年,贾宏声销声匿迹很多年后出演了张扬的《昨天》,一部根据他的经历改编的电影。我看了这部电影,也看到了之后他为了电影宣传做的采访。我想不管怎样他又开始工作了,又回到了镜头前,这总是一件让人欣喜的事情。我在上海自己那间拥挤局促的小屋打了他多年前留给我的电话,想向他表示祝贺,他的妹妹接了电话,问清楚了我是谁,告诉了我他住的地方的电话,我打了过去,他听到我的声音非常兴奋,我们聊了将近一个小时,能感觉到他很愿意和人交流,很愿意说话,我现在想努力回忆起我们当时聊了些什么,但我拼命地努力只是一些零星的片段。我只记得我们说到了要一起拍的电影,说到了他最近喜欢听的歌,说到了他跟朋友在酒吧吵架,一个人走了一晚上回家,还有……。我说我回北京会去看他找他玩,他说赶紧回来吧别一个人呆在上海了。他说话的语气象个孩子。 1997年我毕业开始了职业生涯,从场记副导演干起,正好娄烨在上海拍苏州河,我如愿以偿地进了剧组做了副导演,非常兴奋,因为这个组有我喜欢的导演和演员,我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贾宏声,还有周迅。我们在一起读剧本,一起骑摩托车,一起拍摄,一起吃饭,聊天,很多人说他很怪,但我一点没感觉到,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演员,非常敏感,非常善良,镜头前的状态极好,感觉极好,只是因为他有一些和常人不太一样的方式和习惯,比如很少吃东西,比如喜欢一个人带着眼镜在黑屋子里看碟,这些我觉得很正常,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特别的习惯和方式,普通人无法理解也没必要理解。他和娄烨真是黄金搭配,也不知道是娄烨给了不一样的状态还是他的感觉和表演方式给了娄烨电影不同的气质。反正在其他人的电影中,我看不到这种默契和舒服。 那时是我们友谊的开始,我们第一次谈到以后要一起拍电影,他说可以拍一个盘古的故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记得我们在剧组的车上正开往拍摄地,当时车子经过外滩,车窗外是万国建筑那些历经沧桑雄厚的大石,和黄浦江浑黄的江水,我不记得这大石头、江水和盘古有什么关系,我只记得他说得很兴奋,说这么好的故事现在还没人拍过,一定要拍。 我到现在也没好好想过要不要拍盘古,这是不是一个好的题材,但和他一起拍一部电影却是从那时到今天我一直在想的事情。 两年后,苏州河在法国放映,获得了巨大的名声,导演和女演员之后都步入了新的转折,而贾宏声又缩回了他的小黑屋,继续他的冥想和死磕。 贾宏声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一个单纯的孩子,一个执着到可以丢掉一切的人,他是八十年代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在现在的最后一个投影。为什么那么多人那么喜欢他,连我这个和他很少见面的人都声称他是我的朋友,因为他拥有我们渴望,却没有勇气、没有能力、没有天赋拥有的一个真正艺术家身上才有的精神,气质。他思考人类的终极思考,他拒绝和不喜欢的人合作,他痛恨不纯粹的艺术,他把自己一关十多年放弃金钱和物质只是为了不同流合污。这哪里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可以做得出来的,哪里是我们这些做事情先考虑名利、回报的人们能做得出来的,哪是我们这些只看到眼前脚下几厘米路的人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 我们在创造艺术作品,却毫不思考人的本质问题,我们在告诉人们应该怎样生活,每天想的却是怎样赢得票房,怎样让电影的利益最大化。我们在创造精神产品,却忘了少年时代的理想,忘记了如何感动,忘记了怎么流泪。 当他纵身跃下的时候,我们面临一个选择,是继续和那些我们蔑视的生物一起生长,还是从浑噩中、从随波逐流中醒来,重新唱起青年时代的歌谣,重新举起理想主义的旗帜,和即将淹没我们的物质、欲望的洪流作战?这是一个问题。 让我们再一次一起思考他一直在黑屋子里思考的问题: 人为什么活着? 人应该怎么活着? 怎样才是真正的快乐? 我不知道贾宏声是不是想清楚了这几个问题,然后才离开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或者他希望用身体和大地接触的这一声巨响,唤醒为金钱、为升官、为搞女人,为出名而忙碌的人们,让迷失在一片喧嚣中不知所措的我们,让昏睡的我们,醒来。 贾宏声离开我们了,他的奋力一跃让这个夏天变得更加无所适从。我们还得继续活着,继续面对炎热、窒息和喧嚣。也许我们就当做他还在吧,不是他一个人待在小黑屋子里的时候同在一个城市里的我们也没有去见他吗?这么多年我们因为自私、因为冷漠、因为混沌、因为胆怯、因为懒惰,因为忙于功名金钱女人家庭,我们不是一直让他一个人孤独地呆着吗?那我们现在就当他还在小屋子里吧,就当他还在那里思考,在那里听音乐,而我们依然不去打扰他。只是我们不应该再懒惰,不应该再胆怯自私,不再忙于所有表面的东西,我们会想他曾经思考的问题,还会去看他曾经演过的电影,想他的孩子般的笑容,然后幻想、期待着有一天他能从小屋子里走出来,露出他孩子般纯净的笑容,对我说: 小睿,让我们一起拍一部电影吧。 从此我看《苏州河》,不再是一部电影,不再是一段经历,不再是一条河,它是对一个人的怀念。 毛小睿 2010年7月6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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