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马丁·麦克唐纳——《黑黑黑》
来自：张华弥(不变色龙)
原著/马丁·麦克唐纳（Martin McDonag）
校对和注释/Moony
翻译/张华弥（Don Peele）
其它： 《荒凉的西部》
出场人物
叙述者
玛乔丽
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
爱德华·柯林
英格丽德
记者
德克和巴里
桑木
查尔斯·狄更斯
凯瑟琳
凯特，沃尔特和小查尔斯
第一部分
第一场
【十九世纪末，哥本哈根一间阁楼上。各式各样制作精巧奇形怪状的牵线木偶悬挂在黑乎乎的木制墙板上，或是丢弃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其他木偶，比如狼蛛、螃蟹、稻草人、樵夫，包括那些更普通的比如小猫、海马、鸽子、蜂鸟等等都五彩斑斓的。后墙上还挂着一架巨大的六角风琴。舞台右侧的后墙上有一扇高窗，底下支着一架做工粗糙的木楼梯。窗外景致是哥本哈根暮色下的低矮楼顶和河道。
【随着幕起，一个一米见长一米见宽的桃花木箱子从一根看不见的房梁上由一条粗壮的绳子悬挂在房间里，缓慢又戏剧性地晃入人们的视野，像个钟摆一样慢动作地左右摇摆。箱子正面靠近顶端有一个小孔，同一侧底端还有条缝，刚好够把几张纸塞进去丢出来。我们暂时看不见箱子后部，从小孔和缝里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随着摇曳的光影我们可以肯定，箱子里有活物在喘息。嗓音粗粝的旁白咳嗽几声清了清喉咙后，说话了。
叙述者 你可以把它当作一个迷，或者把它当作一首诗。我呢，觉得两个都不妥当，真的，但你有得选。我是说，一个人是有的选的，知道不……？
【一个小个子黑女人的手指探出圆孔，伴着几下摇晃，轻柔地抓住孔洞边缘，之后，小个子黑女人的一双眼睛出现在孔洞后面。
如果你是个刚果侏儒，整整十六年都关在一个一米见长一米见宽的桃花木箱子里，每天只有纸笔作伴……你该怎么想办法吊死自己？
【好几张写着娟秀字迹的羊皮纸，从小缝里投出来，轻飘飘地落在阁楼地板上。
你没有绳索。你没有鞋带。事实上你只剩一条腿。你该怎么吊死自己？你抱着这个想法有好些日子了。
【伴随着叙述者的声音，箱子慢慢转过来，晃动也渐渐慢下来，露出由玻璃包裹的后部，和正面同一位置同样有着一个小孔和缝隙。箱子内部，有人点燃了火柴，带来了一丝光亮，那正是我们之前提到的小黑女人，她衣着典雅，缺失的左腿被一小块黑色棉布包裹着。
你很聪明。除了你妹妹之外，你是同辈作家里最有代表性的那群人之一。但你是个侏儒，还是个女人，而且你生在1869年的刚果，有史以来最糟糕的出生时间和出生地点，对黑人侏儒更甚。更别说是一个黑人小矮人。所以，没人知道你存在过，更没人知道你影响了千秋万代。那么，你该怎么办？
【她坐下身来，从她身后我们可以看见整个箱子的内饰都布满了笔记和手稿还有小手写出的文章、笔记和公式。
你的丈夫死了，他帮不了你；你的孩子也死了，他们也帮不了你。你的妹妹有自己的麻烦，困在十九世纪的操蛋英国，另一个连鞋带都没有的箱子里。那么，你究竟该做点什么？
【她点燃一根雪茄，坐在原地，一声不响地抽着雪茄边向外凝视着，火柴仍旧在燃烧。
但说起来，你可能也不会去上吊自杀。或许那样那就有点太消极了。或许你要靠自己的笔突出重围？（停顿）对，好样的。或许你要靠自己的一支笔突出重围。
【她看了我们一会，然后吹灭火柴，箱子里的灯光熄灭，然后整个阁楼暗下来，只剩下窗外黑夜里的一抹深蓝。烟花在远方的天空炸开。
第二场
【时间紧接着上一场，哥本哈根花园里一场奢华的露天聚会。宾客如云，包括爱德华·科林和他八岁的女儿英格丽德，一个帽檐上插着张“记者”卡片的记者，还有其他一些显要和他们穿着得体的孩子们，大家站着听台上身材瘦长、奇装异服的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第一次宣讲《小美人鱼》的故事。与此同时，上场出现的烟花在他身后的天空中绽放。
汉斯 “小美人鱼把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投向天际云端，平生第一次感受到那饱含的泪水……”烟花？！为我放的？！为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德森放的？（停顿）我说，“烟花？为我放的？为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德森放的……”（悄悄地）说声对呀……
爱德华 对！
【宾客鼓掌。
汉斯 不仅有烟花，还有掌声？！都是为了卑微的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德森？我都快哭了！我晓得我的新故事非常棒，流传后世的那种棒，但是烟花！我的天！很少有人知道，烟花是中国佬发明的。烟花和城墙都是他们发明的。没有了这俩谁还活得下去？都活不下去！说到这，就像我老妈曾经说的，另一个关于中国人的不为人知的事实：他们都是野蛮人！他们把自己孩子的小狗煮来吃，而且，要是他们还没吃饱，他们连自己的孩子也吃！（向新闻记者）别记了！你这个“烂笔头”！毕竟普通小孩可能会被那野蛮的景象吓坏呢，那些小孩不仅是丹麦的新鲜血液，国家的希望，同时还是我的核心粉丝群呢，你晓得不？亲爱的爱德华·科林，我说到哪儿了？
爱德华 小美人鱼拒绝杀死王子，看起来她就快死了。
汉斯 死了？真的吗？当然是真的。这可是我自己写的故事，你说是不是？（又念起来）“那双明亮眼睛投向天际云端……饱含着泪水……”噢对对。“她看见，她英俊的王子和他美丽的新娘正在他们分别的那条船上搜寻着她……”
【两个“红人”出现了：上身赤裸，头和躯干沾满了血一样的东西，手臂上和身体两侧有奇怪的缝合痕迹，两个人的腰间都别着一把手枪，他俩缓缓上场，直挺挺地看着汉斯，汉斯被他们奇怪的打扮搅得心神不宁。
这都什么玩意儿？血人！是血还是果酱？黏乎乎的！
【宾客们四处观望，但是谁也没有看见汉斯看见的东西。
噢……其他人看不见那两个血淋淋的人……哪里有什么血淋淋的人？！就是嘛！都是我在写的故事的一部分，我要留着以后写。“来喝茶的血人”。瞧见没，我故事多得很，压都压不住，是不？就像一只穿着束身衣的八爪鱼！我怎么突然就想到束身衣了？不知道。虽然我妈确实疯了！对，疯得厉害。她是一个身份低下整天酗酒的洗衣妇，然后她就疯了。这种人生可不咋的，但好歹是在丹麦，你懂我意思吧？爱德华！？
爱德华 “搜寻着她……”
汉斯 搜寻着她？！
【汉斯注意到一个红人清了清嗓子，双臂交叉。
爱德华 我是说故事……
汉斯 噢对！“搜寻着她……仿佛他们都以为她已经纵身跃入大海！”但是接下来，你猜怎么着，“她浮上水面，同其他空气中的孩子一道，飘进玫瑰色的云朵，升入……苍穹……？”藏穷？惨穷？灿熊……？“三百年过后，”精灵说，“我们将会升入天堂。如果我们每天都能遇上好孩子，说不定还能早点去那儿呢……”听好了，各位……“每天我们每遇到一个乖孩子：配得上父母对他的呵护，心肝宝贝，我们的刑期就缩短一点点。但要是我们遇上一个淘气的坏孩子……“
【他指向一个胖小子。
“我们就会流下悲伤的泪水，每滴泪水都会延长一天的刑期。“结尾有点丧气，但是这就是《小美人鱼》的故事，由我，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德森所写！
【雷鸣般的掌声，鲜花横飞。汉斯从讲台上走下来和所有人一一握手，同时他也注意着那两个血淋淋的人，他俩没有鼓掌，反而向新闻记者示意，记者走向他们，这更加引起了汉斯的怀疑，此时爱德华和他的女儿上前祝贺。
爱德华 噢我亲爱的汉斯！哦哟哟这简直是你最棒的作品，汉斯！我说是最棒的就是最棒的！
汉斯 爱德华·科林，你太好看了！你说是不是？瞧瞧你！漂亮！作为一个人，我是说。不是那种漂亮。作为一个人你品味不俗。我可没有爱上你哟呵呵！
爱德华 似乎你永远不会才情枯竭，汉斯。你是怎么办到的？
汉斯 那个嘛，纯粹是瞎编，是不是？我就是靠这个吃饭的，我就是瞎编。这是你那个药罐子女儿？你好！
英格丽德 你好，我是英格丽德。我们之前见过。
汉斯 有吗？
英格丽德 见过上百次吧。
汉斯 噢……我见过的人太多了，真是。谁让我这么有名。三明治要吗，爱德华？（向她）你也可以一起来，英格丽德……
【汉斯带着爱德华手挽着手下，转过头来最后看了红人一眼。红人正对着新闻记者耳语，对着汉斯指指点点，新闻记者被他们说的话吓得不轻，他惶惶不安地最后一个从舞台下。
【暗场。
第三场
【阁楼上的夜晚。箱子放置在一座横跨大半个房间的地台上，此刻，箱子里的黑人侏儒女性“玛乔丽”正坐着写作。有几页纸从小缝里飘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微醺的汉斯大摇大摆上。
汉斯 雷鸣般的掌声！伴随着雷鸣般的掌声谢幕！伴随着什么谢幕？他妈的雷鸣般的掌声！
玛乔丽 孩子们喜欢吗？
汉斯 何止喜欢？伙计，他们爱死这个故事了。哪怕是脑子比较笨的。那儿有好大一群呢，都是些富家子弟。
玛乔丽 爱？他们真的爱《小黑美人鱼》？
汉斯 嗯……每个人都爱死了，真的。虽然嘛，你晓得，我做了一些小改动。小小的改动。
玛乔丽 改动？
汉斯 改了一下标题……和一丁点内容，你懂的，改了一下主人公。
【玛乔丽忧心忡忡地来到玻璃墙前。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黑美人鱼！这不合常理啊！
玛乔丽 但是……
汉斯 但是什么？！
玛乔丽 根本就不存在美人鱼啊！
汉斯 别在意细节！至少我把你那个丧气的结局保留下来了。我还是觉得她应该嫁给王子！而不是在天空中飘来飘去整整三百年。下一个故事积极向上。下雪天死的人就够多了。小孩子的确是喜欢有那么点黑暗的故事，但说真的，还不是图哄他们甜甜美美睡个好觉。就像现实生活，除非他们扫烟囱的。我是说……我这辈子吃苦是吃够了，我妈是个洗衣妇、疯婆娘，但现在，瞧我这副样子。被人称赞，被人崇拜。说什么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作家，这一切对我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玛乔丽颓然坐在地上，开始悄悄地哭。
好好好，对咱俩来说。对咱俩，行吧？哎呀呀，咱们一年到头就别哭哭啼啼了行不？
玛乔丽 你不能这么做！
汉斯 我可以，我做了，怎么的？就这样定了，《小美人鱼》。不提什么肤色。也就是说，她是个白人，管你接不接受。（停顿）行行好，玛乔丽。我给你带香肠了！
【他从小孔里把香肠塞进去，她接过香肠。
玛乔丽 你就不能叫一次我的非洲名字吗？
汉斯 办不到，太难记了。太多太多“穆”和“卜”了，“姆布巴 布布巴巴”。不，就叫“玛乔丽”。我喜欢“玛乔丽”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个难看的英国公主！“还有不难看的吗？”大家齐声问道。
玛乔丽 那至少让我从箱子里出来一晚上行吗？我敢说，要是我能瞧瞧飞鸟、绿树、房顶，我们的故事就不会那么丧气了。
汉斯 你从那个小孔里能看到的东西够你写出好故事。
【她又陷入沮丧中。
但是……说不定……
【她面露喜色。
你记得上次我放你出来付出了什么代价吗，你肯定记得……
玛乔丽 你休想！我就剩这么一条腿了！
汉斯 哎呀，今晚我也不想动刀动枪的。血溅得到处都是。再说我今晚听他们夸我也听累了。他妈的真是掌声雷动山呼海啸啊！
【玛乔丽想了想。
玛乔丽 “每晚他都会放她出来，因为他不是那么坏的人。但每到早上，当他把她放回去时，他都会把箱子做得更小一寸，因为当我说他不是那么坏的人时，我撒谎了，他这个人坏得令人发指。”
【汉斯思索了一会。
汉斯 唔，我喜欢，每次都把箱子做小一点，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展示自己的另一个拿手好戏……
【他朝着窗台下那座造得歪歪扭扭得梯子大手一挥。
木工！
【他松开连接玻璃的螺钉。
再小三寸……
玛乔丽 小一寸就行了，他妈的求求你！
汉斯 行行行！臭脾气。
【他卸下那面玻璃，让玛乔丽从箱子里踏出来，任她伸展身躯、拄着粗制滥造的拐杖踱来踱去，边走边注视那些木偶。
玛乔丽（歌唱）
“有朝一日我的王子终会出现。
有朝一日我的王子终会出现。
他会叫出我的名字。
他将把我从地狱的枷锁下
解救出来。
他会带上一把枪。
他会带上一把枪。
“整个世界将悲叹
整个世界将悲叹
那些欧洲对你犯下的罪行。
一千万头骨会从
地狱里，
向你们算总账。
从地狱里算总账。”
【汉斯拿起锯子和箱子顶部的滑尺，开始往里锯。
汉斯（欢快地）要是多来几次，你迟早会被碾成粉末！
玛乔丽 说得对。孩子们真的喜欢《小美人鱼》吗？
汉斯 伙计，他妈的他们爱极了！我的经纪人还说这个故事会流传千秋万代呢。
玛乔丽 经纪人都这么说。满嘴屁话。
汉斯 哈！瞧我给你做的拐杖。你看，我也不全是个坏人嘛！你看上去就像个就像《圣诞颂歌》里小蒂姆的缩小版（狄更斯小说《圣诞颂歌》里促使主人公斯克鲁奇洗心革面的关键人物）。不过没那么好玩，还是个非洲人。！没那么有趣的非洲版。
玛乔丽 我喜欢小蒂姆。我喜欢那些死在故事结尾的倒霉瘸子。看到他最后又活过来我真是太伤心了。哪怕是在圣诞夜。
汉斯 对，就是这种态度，就是你这种态度很有问题。我们现在的准则是“积极向上”。
玛乔丽 “积极向上”……
汉斯 “死在故事结尾的倒霉瘸子……”
玛乔丽（微笑，几乎和汉斯同时说出来）“或许……”
汉斯 不行，没什么“或许”。不行就是不行。对了，想起来，查尔斯·达尔文邀请我去伦敦到他家作客……！
玛乔丽 查尔斯·狄更斯……
汉斯 查尔斯·狄更斯邀请我去伦敦到他家作客因为他觉得我特牛逼！他呢，也不错，虽然他的东西我一点都没读过，都太长了，但是十年前我在多赛特的一次聚会上碰见他时他对我还挺好的，会上尽是些穿得像高级妓女的人。从那时起我俩就保持通信。至少我一直在给他写信。。他太忙了。但看起来我俩有很多共同点。
玛乔丽 比如？
汉斯 我不知道。他是个作家，我们也是作家。他喜欢穷人，你也喜欢穷人。我们都捐钱给非洲。我猜他妈可能也死于精神失常但也说不准，这得当面问问。
玛乔丽 你要走的话记得这次留点食物给我。
汉斯 对对。说到这个……！
【他从夹克里掏出一沓信。
我才想起来这些粉丝来信！( •̀ ω •́ )y
【他开始翻信封。
瞧瞧我们都有些啥……倒霉孩子、倒霉孩子、倒霉孩子……
【他把那些信扔到身后。
哇呜，这是啥！一封西班牙国王写的信！我的老天爷！看这印章多么正式，看！真有品味！
【玛乔丽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玩起一个蜘蛛玩偶来。
玛乔丽 我也想收到有正式印章的信。
【他看了她一眼。
汉斯 说真的，西班牙国王写的信！“亲爱的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德森……”哇呜，有点正式呢
，但还行。“你写的小鸭子的故事非常棒……”他肯定是指《丑小鸭》。“小鸭子”！多可爱的国王呀！“宫廷上下通常都十分欣赏你的新故事……”他用了“通常”这个词，我不太喜欢。“但是……”哇呜，还有个“但是”，更糟了。“但是，《皇帝的新衣》把我们都弄糊涂了。”“弄糊涂”就对了嘛，也就是说他脑子笨。“我对皇帝一无所知，但是，作为一个国王，和皇帝差不多，我才不会甩着我的鸡巴卵蛋上街上让人看呢。哪怕是时尚潮流我也不会那么干。当然，所人有都会注意到我的鸡巴和卵蛋露在外面，才不会只有一个小姑娘指出来？还有，儿童故事里给小姑娘露我的鸡巴和卵蛋究竟该不该呀？她可能就只有七岁，我是说小姑娘。当然，把我的鸡巴和卵蛋对着她的脸肯定具有一些道德意味的指向？毕竟是对着人家的脸啊？还是说我解读错了？谨启，西班牙国王”（停顿） 哼，我觉得他完全没看出故事里的讽刺意味。
玛乔丽 是，他完全理解岔了故事里的讽刺……
汉斯 他完全是照字面意思来理解的是吧？但再怎么说，说的都是好话！而且还是个国王写的！收到一封国王写的信感觉真是太好了，是不？哪怕就是个西班牙国王。
玛乔丽 迟早有一天世界上一个国王皇后都不剩。虽然人们还是学不会相亲相爱，这也解决不了所有问题，但至少世界上会少几个压榨我们的人渣。
汉斯 你想回箱子里去？
玛乔丽 比如说，比利时的利奥波德二世。
汉斯 比利时刚果国王？你的宿敌？
玛乔丽 他就是个人渣。
汉斯 你只不过是嫉妒他有钱，你没钱，而且是他杀了九百万非洲人，又不是你。
【她站起身来又开始游荡。
玛乔丽 一千万非洲人。
汉斯 九百万、一千万，数字这么大谁记得请，你说是不是？我们就说“很多“就行了。但是我敢说，一百年之内比利时还是会竖起他的雕像。而你一座都不会有。人们都喜欢国王。非洲小矮人就无所谓了。
玛乔丽 在非洲我们也有国王和皇后。
汉斯 真的？
玛乔丽 对，他们也是人渣。
汉斯 别再渣啊渣的了，行行好。哇呜，一封来自饿儿兰的信。八岁的小莫琳写的。没问题，我们就看看这封。字写得真难看，我估计她写的应该是爱尔兰。
【玛乔丽拿着一些鸽子玩偶爬上窗户下的楼梯。
可能莫琳是用一颗小土豆蘸着墨水写的，你说是不是？
玛乔丽 如果她这封信是1850年前后[1]写的，而且真有一颗土豆的话，我怀疑她居然会拿来蘸墨水。
汉斯 出什么新闻了？我没听说。
玛乔丽 他们那儿现在一点土豆都没有。
汉斯 多可怜啊！尤其是他们那儿就是靠土豆出名的。“亲爱的汉斯……“措辞没那么讲究！“我读了……”我还是用我的爱尔兰口音来念吧……“我看了你的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把我都看哭了，真的看哭了。因为它让我想起了我自己悲惨的生活……” 看吧，果然是要钱的……“我的生活非常艰难，八岁就成了孤儿，孤苦伶仃，身无分文……”等会，她才八岁就会用“身无分文”这种词了？我看未必，莫琳。说不定这封信是她妈写的呢……废话连篇“家里最小的孩子只有埋在康尼马拉的沼泽地里……”废话废话废话……“但我所希望仅仅是……”来了来了……“仅仅是一张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的照片……”噢……“那个教会全世界孩子再次开始梦想的人。谨启，莫琳……凯芙叻儿儿儿儿……“我才不要花力气去念那个名字呢！比你的还难念！（停顿）哼……结果最后也没那么惹人讨厌。可怜的莫琳。但是省省吧，一封从丹麦寄出去的签名照片？邮票不要钱吗，莫琳！
【他把信扔到一边。
玛乔丽 他们会没事的，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解脱了。
汉斯 你可别对着窗户打什么坏主意。那个强化玻璃可不便宜。
玛乔丽 要是我真想跑的话，我老早就跑掉了。
汉斯 就你嘴硬。
玛乔丽 再怎么说，不到那天到来我走不掉。
汉斯 什么到来？
玛乔丽 我的归宿。
汉斯 我妈进疯人院前也是成天说胡话，你自己悠着点。
玛乔丽 对了，你把我那条腿拿去干嘛了？
汉斯 你那条腿？我拿去卖给吉普赛人换了一架闹鬼的六角手风琴。他们说闹鬼。反正我怕得很一直没碰过！
【他指向墙上那具六角手风琴，满脸恐惧。
玛乔丽 我讨厌闹鬼的乐器。尤其是风笛[2]。
汉斯 这周最后一封粉丝来信来自……哇呜，“匿名”。妈的！“亲爱的安徒生……”嗯，有点意思……说不清写的什么……
玛乔丽 很唐突？
汉斯 很唐突，对。“亲爱的安徒生，为什么你的故事读起来都像是一个被关在三尺长的箱子里的黑侏儒写的呢？
【他俩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玛乔丽从楼梯上下来坐在他身边，边听边玩着一只猫咪木偶和鸽子木偶。
“比如说，《拇指姑娘》。一个小个子的女人，同昆虫做朋友，被一只小鸟解救。又或者《影子》这个故事。一个作家在去非洲旅行后，被自己的影子缠上了，他的影子不仅比他聪明，还占据了他的生活，最后杀死了他。这些都很可能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侏儒黑女人才想得出来的……而且还是一个被锁在一个三尺见方的箱子里的黑女人……箱子一面是玻璃和一个两寸的塞香肠的孔洞。你别装聋了，安徒生。故事都是一个被锁在三尺长的箱子里的女侏儒写的。”
【他俩面面相觑，然后安徒生指着玛乔丽正在把弄的猫咪和鸽子木偶。
你这是在挑事！（停顿）关于锁链的部分他弄错了，管他是男是女。
玛乔丽 也可能是一伙人。
汉斯 也可能是一伙人。
玛乔丽（停顿）今天的宣读会上没什么可疑的人吧？
汉斯 可疑？没有的事……怎么个可疑法？
玛乔丽 比方说，外国人？又或者全身是血？
汉斯 那我没注意到。（停顿）但是今天来了很多人，都是来沾我的名气的，你晓得不？（停顿）这些不存在的人还可能长什么样子来着？
玛乔丽 可能还带着枪？或者听起来像比利时人？
汉斯 比利时人？嗯，他们反正一句话也没说。
玛乔丽 谁一句话没说？
汉斯（停顿）可不是吗。
【两人同时望向前方。
【暗场。
第四场
【血淋淋的比利时人，德克和巴里站在聚光灯下。
巴里 自行车！
德克 你会大吃一惊！
巴里 是为了自行车，明白吗？
德克 听起来没什么关系，但事实的确如此！
巴里 人人都爱自行车，是不是？但是因为自行车的缘故……
德克 我们必须杀死一千万刚果人。
巴里 这不相干！我就说嘛，这不相干！
德克 为了那么点橡胶你说是不是？
巴里 制轮胎用。
德克 他们那儿有的是橡胶……
巴里 而我们的比利时老家没有橡胶，所以……
德克 市场规律，是不是？
巴里 利奥波德二世……
德克 带胡子的那位……
巴里 他既喜欢自行车又想在非洲开辟一片殖民地……
德克 其他人在非洲都有殖民地！为什么比利时就不能有？
巴里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德克 所以我们潜进那些还没有完成橡胶配额的村庄……
巴里 砍掉几双手，刚开始时这么做还挺有用的。
德克 你会以为这样做有助于他们集中注意力！
巴里 如果我知道如果我不努力工作，我自己的手，或者我子女的手就会被砍掉，那我肯定会拼命干，你说是不是？
德克 事后想起来，手越少，干活就越费劲。
巴里 而且很容易死。
德克 所以这就是个恶性循环，你说是不？
巴里 对，就像个转个不停的自行车轮，一直在碾死黑人……
德克 到时候他妈的到哪儿都他妈是断手残肢。
巴里 到那时村庄被随随便便地屠杀。
德克 来自安特卫普的随随便便上尉。他这个人坏极了！
巴里 但我们也不是所有人都爱好杀人，杀妇女儿童……
德克 影响多不好。
巴里 所以我们时不时会去侏儒村杀几个侏儒。
德克 所有人都一样高的时候杀起来可痛快了。
巴里 而且你也用不着跑那么快。
德克 重申一下，现在回想起来，这属于无效推理。
【停顿
巴里 约瑟夫·康拉德的《黑暗之心》就是从比利时刚果取得灵感……
德克 所以刚果也不是一无所获嘛。
巴里 那是那就是你们进出口贸易的好处啊。
德克 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们在那儿第一次遇上了玛乔丽。
巴里 或是穆卜特还是其他什么名字。
德克 在一个侏儒村的村子。
巴里 她就是在那儿杀死了我们。
【停顿
德克 那个娘们！
巴里 当然，所有这一切都还未发生……
德克 要到二十七年后……
巴里 所以我们才回到现在。
德克 把它扼杀在摇篮中。
巴里 她以为她可以阻止这一切。
德克 所以她也跟着回来了。
巴里 她根本阻止不了，这一切早就发生过了！
德克 她是很聪明，但没有那么聪明！
巴里 她根本阻止不了，对不对？
【他们盯着对方看一会儿。忧心忡忡。然后目视前方。
德克 一千万人！
巴里 真他妈的多！
德克 如果你仔细想想的话。
【暗场。
第五场
【暗场时台上传来劈砍和锯东西的声音，灯光亮起时汉斯正在把箱子改小一寸，玛乔丽或叙述者正在复述她的新故事，可以通过扬声器。（此处导演处理为叙述着声音配玛乔丽口型）
玛乔丽/叙述者 他在田纳西一家教堂的地下室里长大，和自己的七个哥哥关系并不好。耶稣的谆谆教诲有时会穿过教堂的地板，渗进他叛逆的心里，埋下爱与善的种子，每当这时，他的哥哥们就会轮番殴打他、欺侮。但有一天，朋友，他放手一搏！把他哥哥们抓来的所有小虫子和小动物都放了出来，因为他觉得，要是耶稣也住在地底下的话，肯定也会照顾小虫子的。但当他兄弟发现的时候，噢，一切都晚了。他们逮住他，抬着他那八条小腿，把他钉在了木板上让他等死，等他死后……
【玛乔丽从背后拿出一个蜘蛛木偶，轻轻摇动它……
但是他的灵魂还活着。他的灵魂升上了天空，穿过了蜘蛛网，穿过了地板，穿过了牧师和集会的人群。一路升上了天堂。但是守门的人说他们不允许蜘蛛上天堂，因为“那会吓坏小孩子”。然后他又一路飘落回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那儿非常非常非常黑。
【汉斯忙活好箱子的工作，玛乔丽转过身来看了看，消沉地垂下双肩。
汉斯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
玛乔丽 要积极向上？
汉斯 那才像话嘛。
【他懒洋洋地动动大拇指示意她钻进箱子里。玛乔丽指了指蜘蛛木偶。
玛乔丽 我能留着它吗？
汉斯 我想说不行……那就不行吧。
【他从她手上夺过木偶。她钻进箱子。
木偶的引线和侏儒的脖子可不能共处一室。瑞典有老话这么说。
【他关上玻璃，把她锁在里面。他轻轻推了一下箱子，箱子缓缓地左右摇摆，他随即走开。
你的小新箱子还行吧？舒服吗？
玛乔丽 你他妈动了不止一寸。
汉斯 也可能是两寸，测量不是我的强项。不过说不定这样一来你就能专注写一些积极向上地东西了，切记新规矩，玛乔丽……昂扬向上。被钉在十字架上上不了天堂地蜘蛛，这样的故事少来。
【他拨转箱子，带玻璃的一面转了过去，带孔的一面对准了观众。他从外套里拿出一条长长的火腿。
噢，我忘了提了，我呢，要去英格兰一趟。几周后就回来。
【玛乔丽的眼睛凑在孔洞前。
玛乔丽 好几周？
汉斯 这个查尔斯·达尔文邀请我……
玛乔丽 狄更斯……
汉斯 这个查尔斯·狄更斯请我去。但是我给你留了十四截香肠，我走的日子里每晚够你吃一截。祝我好运船别沉了，否则咱俩都得玩完儿！别撑死自己了！
【他把香肠的一端递给玛乔丽，剩余的部分垂落到地上。他下场，我们能听见锁门的声音，和他走下楼梯的声音。我们看见玛乔丽的眼神和她伸过孔洞攥着的香肠。然后她把它们扔在了地上。她的眼睛从孔洞旁移开，消失在黑暗中。
【暗场。
第六场
【箱子还放在地台上，背对着我们，玛乔丽扔掉的香肠还在老地方。后墙上的所有的玩偶多少还呆在原地，不知为何，稻草人木偶可能塌下去了一点。有人试着打开阁楼门，门锁被挑开，第二场出现的新闻记者悄悄上场。他点亮一根火柴，目光穿过玩偶、香肠，最后落在箱子上并慢慢靠近它。他从圆孔往里望，这时候稻草人木偶鬼鬼祟祟地摇曳着，摘下自己的头套露出汉斯的脸来，他注目着这一切，身后的老爷钟敲响了七下。新闻记者没注意到汉斯，正缓缓地转动箱子以便让玻璃的一面面向他自己和我们，汉斯悄悄取下一个伐木工的玩偶，从玩偶手里取下一把货真价实的斧子。新闻记者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又划亮一根火柴，并轻敲玻璃。箱子里除了一条起皱的毯子就没别的了。汉斯咳嗽了一下，新闻记者这才注意到他。
记者 我操，你好呀。
【汉斯用斧子蹭鼻尖挠痒痒。
拿斧子干嘛用的？
汉斯 砍东西用的，别拿傻逼问题拐弯抹角。
【某处传来玛乔丽空洞的鼻息声，或许声音被放大了，但是记者辨不清究竟是从哪儿传来的，因为箱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记者 砍什么用的？
汉斯 为谁砍。
玛乔丽 为了砍谁。
汉斯 噢我还以为应该说“为谁砍”，既然我们不知道该砍谁的话。
玛乔丽 我们清楚究竟该砍谁。
汉斯 我们清楚，但他不清楚。
记者 我现在知道了！
汉斯 他现在知道了。
记者（低声细语，但是能明显地听见）告诉他你只不过是在开玩笑说要杀死他。
汉斯 杀死你什么的都是我开玩笑呢。
记者（耳语）向他保证。
汉斯 向你保证。
玛乔丽 别跟他当面保证啊！
汉斯 我不会在你面前保证的。
记者 你再靠近一步我就砸碎这玻璃，到时候就是我们两个对付你了。
汉斯 那里面没人，傻逼。
【他指向钉在后墙上挂在十字架上的一个“玩偶”。它抬起头，露出玛乔丽的脸，玛乔丽微微挥手。
我看见你从楼梯上上来，傻瓜！你以为自己偷偷摸摸的？笨重得像头大象！
记者 你阁楼里的确有个侏儒。
汉斯 谁说我有？对对对，我的确是有。但就算你这么说，也不会打消我杀死你的念头，你说是不是？反而让我更需要杀死你了。
玛乔丽 说起来，谁告诉你他阁楼里有一个侏儒的？
【他转向她。
记者 噢……一个好记者从来都不会透露他的消息来源，对吧……？
【汉斯抡起斧子就往记者脑袋上砸。记者应声倒地，血流不止……
汉斯 一个好记者？！你分明是个墙刀！
玛乔丽 强盗。
汉斯 强盗。走路比大象还响的强盗！
玛乔丽 到底谁告诉你的！
记者 红人……！
【玛乔丽从十字架上下来。她和汉斯交换了一下眼神。
玛乔丽 他们怎么知道的？
记者 我不知道，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玛乔丽 他们是比利时人吗？
记者 我猜是。他们头发是黑的，还有强烈的自卑情结。
汉斯 那肯定就是比利时人了！那他们身上的到底是血还是果酱？
玛乔丽 汉斯，我的老天爷！那当然是血了，分明是三十年的陈年刚果血。
汉斯 听起来不卫生。
记者 我流血了……
汉斯 你当然应该流的是血啦。否则你以为是什么？斧子油吗？
记者 丹麦最伟大的作家阁楼里关一个侏儒做什么？
玛乔丽 丹麦最伟大的作家楼下住着一个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做什么？
记者（停顿）你的故事都是她写的？
汉斯 不是。有部分。我们合著的。我自己不亲自写，我改掉自己不喜欢的部分，然后把剩下的都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我更像是一个德国戏剧导演。或者，更笼统地说，我就像个德国人。
记者 这可是独家新闻啊。
汉斯 很可惜，死人的独家新闻。
玛乔丽 我喜欢这个说法，死人的独家新闻。
汉斯 你喜欢？瞧，我也不完全是个傻瓜蛋，是不是？
记者 求求你行行好，我家里还有瞎子老母要照顾。
汉斯（打呵欠）真的？
记者 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
汉斯 哪儿来的狗血的小提琴声？噢是你发出来的。
记者 她不仅瞎，耳朵还聋，又傻乎乎的，可怜的老妈呀。
汉斯 她又瞎又聋又哑又傻？那你死了她也发现不了！
记者（转向玛乔丽）求求你，女士……那些比利时人还告诉了我关于你妹妹的事情……
玛乔丽 我妹妹怎么了？
汉斯 嘿！
玛乔丽 我妹妹早死了。
记者 不不不，她现在在伦敦，在查尔斯·狄更斯家的一个箱子里。
【汉斯抓住记者，背对着我们，一斧子劈开他的喉咙，血溅满了玻璃，汉斯看着他的尸体倾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站着，像做了坏事一样挑指甲。
汉斯 “在伦敦，在查尔斯·狄更斯家”！像那样有名的人居然……也有一个侏儒……
【玛乔丽吃惊地盯着他，汉斯看表。
不管怎么说，我要准备去去查尔斯·狄更斯在伦敦的家了。我们之间有的聊呢。你最好回箱子呆着。
玛乔丽 她还活着？
汉斯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回箱子去，赶紧的。
【她回到箱子里。汉斯上了锁。
汉斯 还有，你到底还要不要香肠，因为我看你又开始像以前那样拿香肠发脾气了。
玛乔丽 她真的还活着吗，汉斯？
汉斯 可能吧，我不是说我和狄更斯之间有不少共同点吗？（停顿）你需要我给你带个话吗?
【她正要说话。
我开玩笑呢，我又不是跑腿送信的。几周后见，玛乔丽，祝你好运！
【他把香肠从孔洞塞回去，下场……然后又折返关掉了门旁的煤气灯
灯我就关了哈？省点煤气费，我又不是钱做的。
【灯光渐渐熄灭，他再次下，脚步的回声从楼下传来，留下被月光照亮的玛乔丽。
玛乔丽 她还活着！
【她微笑着裹紧毯子躺下，开始啃起香肠来。叙述者咳嗽了一声，说。
叙述者 我现在说这番话还太早……但是时间旅行就是这么回事，所以嘛……（停顿）第一部分的十八年后，刚果惨剧发生的十年前，声名远扬的丹麦故事大王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在哥本哈根自然死亡，死于从床上摔下来后引起的并发症……对天发誓，句句属实！（停顿）在他死后留下的物品中，有大量未曾寄出的情书，有写给男人的，也有写给女人的；还有一阁楼的玩偶，全都是由当时尚未发明的材料做成的，以及一个小小的桃花木箱子。箱子里躺着一具小骷髅。这具骷髅也像提线木偶一样被线串起来，上肢骨上绑了十七条线，头骨上绑了十六条线……
【当我们听到这段描述时，我们透过玻璃看到箱子里玛乔丽的上方，正悬挂着那具侏儒的骷髅，脖子和手臂由线悬挂着……
这具骷髅只剩一只脚和一只手，而且我对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如何从这个故事中脱身洗尽自己的嫌疑一无所知，但是记住了，孩子们，这只是个故事而已，而且到现在故事只进行了一半，所以脱下你的鞋坐稳了，接下来是更加欢快，多少有些积极向上的第二部分。
【随着叙述结束，骷髅缓缓抬起头骨，它空洞的黑眼窝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暗场。
第一部分结束。
第二部分
第七场
叙述者 此处本应奏响神秘的死亡威胁，我们先行插入一段关于蜂鸟的幕间休息。
【饥寒交加的玛乔丽裹紧毯子蜷缩在箱子里，玻璃箱子外，也可能是横跨整个房间，有一只缓缓移动的蜂鸟被投射在墙上。
“在遥远的美索不达米亚住着一个
有脚掌畸形的阿拉伯乞丐姑娘，她梦想着
训练一支蜂鸟大军，去对抗
非洲统治者的军队。
“尽管蜂鸟是那么小，
他们面对的敌军又那么庞大。
玛乔丽 “他们要做的，
就是戳瞎他妈的狗眼。”
叙述者 “男人们纷纷嘲笑他，就像男人们惯常做的那样，
‘蜂鸟怎么敌得过一支军队？’
她说……“
玛乔丽 “我最近看到了许多蜂鸟，
但我很久没看见一个罗马人了，小伙子们，
我很久没看见一个罗马人了。”
【随着间奏结束灯光【暗场，随即又亮起来，第七场开始。
【一个侏儒女人站在地台上，背对着我们，弹奏着闹鬼的六角风琴——曲子是一首诡异模糊的中国歌曲。她转向我们，我们看见她是个盲人，她的双眼不久前才被剜去，这时箱子里的玛乔丽醒来了，大吃一惊，很明显，我们这才发现这个侏儒不是她。
玛乔丽 桑木？！桑木？！妹妹，是你吗？我在这里，桑木！
【桑木以一种尖锐又诡异的声音大笑，接着演奏。
放下那架闹鬼的六角风琴，桑木。我听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桑木停止演奏。
你够得到箱子上的锁吗，桑木？
桑木 中国人！
玛乔丽 啥？
桑木 中国人！你应该把美人鱼写成一个中国人。那样就再恐怖不过了。中国人！
玛乔丽 我不想让她吓着别人。我想让孩子们喜欢上她。
桑木 中国的鬼是世界上最恐怖的鬼，中国美人鱼是世界上最吓人的美人鱼。我不知道为什么。中国孩子很可爱，但是死掉的中国孩子真他妈的恐怖。哪怕是中国人自己也这么认为！
玛乔丽 我的老天爷，我又做梦了。
桑木 我现在要给你讲个毛骨悚然的中国故事。打起精神来！
玛乔丽 准没什么好事……
【桑木轻柔地弹奏着六角风琴作为自己故事的背景音乐。
桑木 有有一对中国连体儿，其中一个被割断了喉咙……
玛乔丽 我就知道！
桑木 但是他的连体兄弟对此一无所知，因为他又聋又瞎……
玛乔丽 越描越糟！
桑木 那个喉咙被割断的兄弟就这样死在了他们的上海棚屋里，但他的兄弟还活着。他只是弄不明白为什么他俩不再走动、说话、吃饭了。他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又不明白是什么。这个世界对天性敏感的人来说多么残忍。杀掉连体儿中的一个，却让另一个毫不知情地活在又没食物又没暖气的屋子里，此刻又正是冬天。那种困境你都解决不了，更别提他这个可怜虫。五天后他就死了。有人说他是他是饿死的，有人说他是冷死的。还有人说他是伤心而死的，但都不是。他死于自己兄弟的死后僵直。第一个死于他人死后僵直的人。僵直爬上了他的身体，爬进了他的身体，爬上了他的肺部他的手臂他的下颚。最后爬进了他的左眼，他的最后一滴眼泪落在了那早已冰冷的脸上。仔细想想，要是他到那个时候还在哭泣，说不定他真的是死于悲伤。可能真的就是悲伤。（停顿）故事说完了。
【她弹完曲子，把六角风琴放回之前的位置。
我最好尽快回伦敦去。他们会想我的。
【她又诡异阴森地笑起来。
玛乔丽（噙着泪水）桑木……！
桑木 别忘记我挂六角风琴的位置。哪天就派上用场了也说不定，如果你也想弹奏一些瘆人的中国歌曲的话。
【她走向门口。
玛乔丽 你死了吗，桑木?是这个意思吗？
【桑木悲伤地盯着地面。
这不是做梦，对吧。这是个鬼故事。
【桑木伤心地下，关上身后的门。
再见了，桑木。
【暗场。
第八场
【查尔斯·狄更斯家一张巨大的餐桌，桌边坐着狄更斯，他的妻子凯瑟琳，还有他们的三个孩子，凯特、沃尔特和小查尔斯坐在桌子的一侧，汉斯坐在另一侧。狄更斯已经怒不可遏……
汉斯 抱歉，但是话又说回来，达尔文先生……
狄更斯 狄更斯！狄更斯先生！他妈的查尔斯·狄更斯先生！我他妈的和你说了五个星期了！
汉斯 狄更斯，我就知道！老是让人重复，我这人真是……？！
狄更斯 还要我说几遍？！
汉斯 我知道，我这个人呐……？
狄更斯 我是个写《圣诞颂歌》的！他是那个写他妈《物种起源》的！
汉斯 但是，我的小狄狄啊，如果你想让一个可怜巴巴又笨手笨脚的丹麦人跟上你的话，你得说得更——慢一点，说得更——清楚一点。
狄更斯 那我就和你说清楚，我和你说清楚。你他妈什么时候才走？他妈的都五个星期了，大哥！你刚来的时候还说只呆两周，我一听差点气昏过去！但是都五周了！
汉斯 不是，这个……我挺喜欢你说话的声音的，但是，嗯，但是嚷嚷得太厉害了。
凯特 爸爸说他不喜欢你，希望你赶紧离开。
凯瑟琳 凯特宝贝，他不是这个意思。
沃尔特 他的意思是，赶紧滚。
凯瑟琳 沃尔特……
狄更斯 不是我不喜欢她。我是说他要把我烦死了！
汉斯 我听你一直在说果园什么的。妙得很，我也喜欢果园。在那儿我们能找到……（向小查尔斯）查尔斯？
小查尔斯（生气地）苹果。
汉斯 说得好！苹果用丹麦语怎么说？
小查尔斯 屁果。
汉斯 屁果，厉害！这小子真聪明！我能捏捏你吗？
小查尔斯 不能。
汉斯 完美！
狄更斯 五周来尽说些屁话！我说……我又不是整天没事干！
凯瑟琳 这周又是哪位幸运的女士被你临幸呀，查尔斯？
狄更斯 哦你他妈别跟我提这个。这个瘦高个给我的麻烦够我烦一辈子了。用不着你在这儿煽风点火。
凯瑟琳 来吧，孩子们。你们爹现在像个王八蛋一样耍浑，我想是时候上床睡觉了。
沃尔特 王八蛋！
汉斯 小孩子们的就寝时间。妙极了。上肥皂！
凯特 爸爸又要去去外面乱搞了吗，妈咪？
凯瑟琳 “又”意味着你们爹过去有段时间没去乱搞，只不过后来老毛病又犯了，所以，凯特，你这个术语不太准确，是不是，亲爱的？
沃尔特 还“术语”，牛逼！
汉斯 小孩子们说的话就像音乐一样，亨德尔的《水上音乐》那种，你说是不是？
沃尔特 你个傻逼。
小狄更斯 智障。
凯特 走！走！
【孩子们陆续下场，凯瑟琳走在最后关门。
狄更斯 晚安，安徒生先生。我敢打赌明天早上、后天早上，还有直到我和我孩子都死翘翘前的每一个早上，我们还会看到你。
汉斯 祝你们上楼一路顺风！说得真好呀！
【凯瑟琳下，给狄更斯摆出个臭脸。
你的孩子们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孩子了，伙计，熊孩子我见得多了，那些瑞士人哟！
【狄更斯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狄更斯 你老是说胡话，你他妈的尽说胡话。
汉斯 我不喝酒，查尔斯。
狄更斯 又不是给你的。
汉斯 是。我妈一见酒就发疯。到后来她见什么都发疯。我在想这两件事有没有关联，和我没什么关系，所以我也不操这份心。你家老妈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小查？
狄更斯 你每说十个字我只听得清半个，剩下的都是胡话。
【汉斯表现得鬼鬼祟祟的，招呼狄更斯过来，用一种机密的语调说……
汉斯 到现在我还没机会问你关于小情人的事呢，但是……你最近的鞋作怎么样？（做手势）鞋作？
狄更斯 写作？噢。还行，汉斯，还行。
汉斯 还行？很糟糕？愁眉苦脸？不太好？
狄更斯 很糟糕，《爱德温·德鲁德之谜》这本书像屎一样。
汉斯 德鲁咿的蜜蜜搞砸啦？
狄更斯 很抱歉，我发脾气了，汉斯。我一直背着凯瑟琳鬼混，还不仅如此。
汉斯 是还是不是？可能是天上？
狄更斯 天上？
汉斯（往上指）妈妈们？
狄更斯 妈妈们？楼上的妈妈？我还是自说自话不管你，汉斯。那样最好。
汉斯 肯定的。后培根！
狄更斯 我觉得自己油尽灯枯了，汉斯。说老实话，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写下去。
汉斯 我尽量说清楚一点，趁你老婆滚上楼。
狄更斯 趁我老婆滚上楼，这句我听懂了，汉斯。我不清楚我能听懂你多少但就现在来说我懂。
汉斯 查尔斯·狄更斯的……不是达尔文！狄更斯！
狄更斯 不是达尔文，对，是狄更斯！
汉斯 查尔斯·狄更斯，你的玛乔丽……在哪儿？
狄更斯 我没听懂。“查尔斯·狄更斯的玛乔丽在哪儿”？这话没头没脑的和你过去五个星期说的一样都是胡话吧。
汉斯 抱歉。（缓慢地）你有……
狄更斯 “我有……”
汉斯 一个。
狄更斯 “我有一个……”好样的。
汉斯 小小的……
狄更斯 “小小的……”，非常好。“我有一个小小的……”千万别说是鸡巴！
汉斯 你有一个……
狄更斯 “我有一个……”这一部分我们已经说过了，“我有一个……”
汉斯 “小小的……”
狄更斯 “我有一个小小的……”就快成功了，慢慢说……
汉斯 侏儒……
狄更斯 “侏儒”？
汉斯 驴师……
狄更斯 “侏儒驴师”？
汉斯 在……
狄更斯 “在……”
汉斯 一个……
狄更斯 “一个……”
汉斯 箱子里。
【他模仿一个箱子。
狄更斯 “我……”让我重复一遍，以便……“我有一个……侏儒女士……”你确定是这个意思吗？
汉斯 侏儒驴师！
狄更斯 侏儒驴师！“我有一个侏儒女士……”
汉斯 侏儒驴师……
狄更斯 “箱子里的……侏儒驴师”。
汉斯 清楚明白。都说清楚了。
狄更斯 我有一个关在箱子里侏儒女士。
汉斯 就像我一样，狄狄。
狄更斯 这句话说得够清楚简洁了，只是你说的他妈的毫无道理。“我有一个关在箱子里的侏儒女士”。
汉斯 你有一个侏儒驴师……（模仿一个侏儒女士）我有一个侏儒驴师……（模仿另一位侏儒女士）。
狄更斯 哦……我明白了……
汉斯 你看？！清楚了吧？！侏儒驴师？
狄更斯 这几周来问题的关键就不是语言障碍对吧？最主要的是，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彻彻底底地疯逑了。就像他妈一样。完全疯逑了。
汉斯 我妈疯逑了？你妈才疯逑了……
狄更斯 我妈才没有疯……
汉斯 你……
狄更斯 你妈才疯。
汉斯 你的侏儒驴师没问题，我的侏儒驴师没问题。我的侏儒写得非常好。你的侏儒写得非常……？问号！轮到你说。
狄更斯 汉斯……你为什么还不回去？！
汉斯 而且……
狄更斯 又来……“而且……”？
汉斯 狄更斯，你有没有……？
狄更斯 “狄更斯，我又没有……”？
汉斯 拍……
狄更斯 拍？派？“我有没有派……”？
汉斯 给我……
狄更斯 “我有没有派给你……”？
汉斯 两个……
狄更斯 “两个……”？
汉斯 红人。
狄更斯 “红人”？“我有没有派给你两个红人”？人们不会平白无故给人派红人的，汉斯！虽然知道丹麦文化和我们完全不一样，但是丹麦人也不会派红人啊！我敢说肯定你的大脑额叶出问题了，汉斯。吃点药，说不定能把你治好。
汉斯 没有红人？不是你派的？
狄更斯 等你回丹麦后会有人照顾你的，汉斯。我敢说你的医疗系统比我们的好得多。
汉斯（垂头丧气）没有红人？
狄更斯 你真的得回家了，汉斯。
汉斯（指指点点）上楼？
狄更斯 不，我是说回家。都过去五周了，伙计。
汉斯（突然意识到）五周？！
狄更斯 我本来想说他妈逼的五周了。
汉斯 玛乔丽！
狄更斯 我的天！
【暗场。
第九场
【装满玩偶的阁楼。踏上楼梯的脚步声。玛乔丽在箱子里醒来——她看上去异常虚弱，干瘦。她凑近玻璃墙听，这时阁楼门被一脚踢开。两个人的影子霸占了整个房间。她退到箱子后侧，两个红人上，慢悠悠地唱着一首诡异的伊丽莎白时期的民歌。边唱边慢慢地靠近箱子，一个人捡起蜘蛛玩偶玩起来，另一个人拔出自己的枪，一把韦伯利转轮手枪……
巴里 和 德克
“嘿呦，没人在家。
既没好酒好肉，又没真金白银，
我照样乐呵呵……
萝丝，萝丝，萝丝，萝丝，
我何时才能娶你回家？
我将听从您的吩咐，陛下，
听从您的吩咐出嫁。
叮咚，叮咚
四月清晨婚礼的钟声响起，
把我的名字刻在爬满苔藓的石头上，
在爬满苔藓的石头上。
哎可怜的鸟儿！
快快飞走！
飞离这凄惨的夜晚
和忧愁之上。”
（请参考英格兰民歌Rose, Rose, Rose, Rose Round）
【一曲终了，德克拿枪在玻璃墙上敲了敲，巴里也掏出自己的枪。玛乔丽甩开掩身其中的毯子，来到箱子前。
巴里 又见面了。
玛乔丽 又见面了。
德克 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想见你。
玛乔丽 行吧。你们有没有吃的？我他妈要饿死了。
【他们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巴里掏出一袋浇了蛋黄酱的薯条，通过孔洞递给她。
巴里 我有，蘸蛋黄酱的薯条。
玛乔丽 谢谢！（她狼吞虎咽）挺特别的。
德克 我们是来杀死她的，巴里，不是来喂她吃薯条的。
玛乔丽 有话好好说嘛。
德克 那首吓唬人的歌都白唱了。我的天，这里好臭！
【玛乔丽拿薯条指了指地上新闻记者腐烂的尸体。
巴里 那个人挺好的记者？被割断了喉咙？谁干的？
玛乔丽 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
巴里 他妈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老好人呢！
玛乔丽 给我讲讲！
德克 你另外一条腿怎么了？
玛乔丽 安徒生给锯了。拿去卖给吉普赛人换回个闹鬼的六角风琴。
巴里 他妈的人渣！
德克 不晓得。可能他这么做她就不会想家了，你说是不是？（坏笑）
巴里 行了，德克。话没必要说这么狠。
德克 她以前可使用一根竹子把我眼睛剜出来了啊！
巴里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是不？我是说，那都是未来的事了。
【玛乔丽把剩下的薯条递回去。
玛乔丽 蛋黄酱的滋味不好说，说实话。
巴里 迟早会火起来。
玛乔丽 不晓得……
巴里 会的，会火的。
德克 够了，别聊什么薯条了，让我们赶紧解决这档事。
【德克举起枪正要射击，巴里一把把他推回来。
巴里 我不会射杀箱子里的侏儒的，德克。等于是瓮中捉鳖，瓮中捉侏儒。我们先放她出来，让她透口气，让她靠在什么东西前。就像她的丈夫和孩子一样！
【巴里开始卸箱子的玻璃板，德克一直举枪对着玛乔丽。
德克 别耍什么小聪明。
玛乔丽 那可太难了。
德克 聪明鬼。就爱耍滑头的矮子。
玛乔丽 你们另一个兄弟去哪儿了？
巴里 我们没有其他兄弟。
玛乔丽 你们有。上次我杀死你们的时候你们还是三胞胎，连体三胞胎。你们肯定是在穿越时空的时候把他弄丢了。
【巴里困惑不解。他仔细查看两人手臂上和身体侧面的缝合痕迹。
德克 别听她的，巴里。她这是在打乱你的阵脚呢。
巴里 我真他妈乱，德克！
德克 她就是干这个的，不是吗？她最擅长编故事。
玛乔丽 他说得没错，想都不想张口就来。
【但是巴里还是很困惑。
德克 你老是在写东西吗，玛乔丽？
玛乔丽 对，打娘胎里就在写了。
【两人同时困惑不解。
到现在为止我写了一千零二个故事了。但我一张纸都没有，所以它们都在……
【她敲敲自己的头。
巴里 哇呜，她不仅笔头勤，记性也很好！
德克 但很可惜这一切都要消失了。
玛乔丽 但故事还没结束呢，是吧，小伙儿们？
【她朝他们眨眨眼。
巴里 就一个死到临头的侏儒来说，她还挺自信的。
玛乔丽 是蛋黄酱给了我勇气！
德克 耍滑头的矮子。闭嘴站直了。
玛乔丽 你们会像决斗那样，从十倒数吗？
巴里 这也不是决斗，对吧。
德克 我们是比利时人，不是法国人！
巴里 我们想怎么打死你就怎么打死你，不可能计数的。
玛乔丽 但那样会显得更戏剧性，对吧，一次正儿八经的倒计时？我还能为我爱的人弹一首送别的曲子。曲子很瘆人，有点中国风，但很烘托气氛！
德克 我不赞成。
巴里 考虑到我们对刚果做的事情，这点小恩小惠还是可行的。
德克 反正我们也都大老远地走到这一步……
玛乔丽 谢谢你。
【她从墙上取下六角风琴，开始弹奏一曲不详的曲调。他们俩举起各自的枪，上了膛，对准了她。
玛乔丽 开始吧！
巴里 和 德克 噢！我们喊开始？我还以为是你喊呢！十……！
【音乐声一直持续着。
玛乔丽 我想要的……
两人 九！
玛乔丽 无非是在我的丈夫和孩子旁安然入睡……
两人 八！
玛乔丽 并且让我脑子里的故事……
两人 七！
玛乔丽 归于平静……
两人 六！
玛乔丽 但是你们杀死了我的丈夫……
两人 五！
玛乔丽 又杀死了我的孩子……
两人 四！
玛乔丽 我的故事是我唯一剩下的东西……
两人 三！
玛乔丽 现在你们还要把它们也一起埋葬。
两人 二！
玛乔丽 你们却还要把它一起埋葬。
两人 一！
【玛乔丽深呼一口气，紧闭双眼，六角风琴张开到最大，就在红人正欲射击之时，舞台场面定格在一种戈雅[3]风格的画面上。
第十场
【狄更斯家。汉斯的旅行包放在桌上，狄更斯手忙脚乱地给他穿上大衣和帽子，凯瑟琳上。
汉斯 我不……哈！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狄更斯 那就对了！有时候不明不白反而最好，是不？留到以后去探索……（向凯瑟琳）我已经说服他离开了……
凯瑟琳 你少骗我了！
狄更斯 别再说些做些让他改主意的事来！
汉斯 没有红人?
狄更斯 没有红人……纽扣，好嘞……他不仅是个丹麦人，凯瑟琳，他脑子也有问题！
汉斯 叶没有侏儒？没有住在箱子里的侏儒？
狄更斯 没有，没有住在箱子里的侏儒，汉斯。整个伦敦都没有侏儒，这是鲜为人知的事实，对吧，凯瑟琳？
凯瑟琳 对，说的没错。她去年就死了，可怜的小家伙。
【狄更斯强颜欢笑，继续帮汉斯系扣子。
狄更斯 不，你……这是在帮倒忙，凯瑟琳……
汉斯 你说她死了？
狄更斯 她哪里说了什么死不死的！
凯瑟琳 对，她圣诞节那天去世的。孩子们心都哭碎了，直到我们给他们买了一套小火车才不哭。
汉斯 你的侏儒驴师死了？
狄更斯 不不不不……
凯瑟琳 是的，难道查尔斯没告诉你吗？
狄更斯 我刚刚不是……现在他妈的他又走不掉了！
汉斯 达尔文先生说……
狄更斯 狄更斯！
汉斯 达尔文先生说你们家没有侏儒，从来永远一直向来都没有侏儒，
凯瑟琳 我们从来永远一直没有侏儒。你都说了些什么，查尔斯？你在外面见人操人见狗日狗的时候是谁给你写了那么多东西的？
狄更斯（坐下）我才不用别人代笔呢。我还要代笔？根本不存在的！
凯瑟琳 所以你现在所以你现在不仅对睡过的女人撒谎，连没睡过的都要撒谎，你这样好意思吗？
【狄更斯困窘地转移视线。
查尔斯，我说，“你现在不仅……”噢天啊查尔斯，你不会真的连……
狄更斯 我当然没有！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凯瑟琳 哦我的天……
【意识到他在撒谎，凯瑟琳在桌边坐下，心力交瘁。
汉斯 侏儒驴师死了？而且狄更斯先生还骗人？所以安徒生先生没疯？
狄更斯 我跟你说，你这三个说法里有两个是对的。
【他黯然神伤，起身从橱柜里拿出一副做成提线木偶的侏儒女人骷髅：手臂骨头上连着十七条线，头骨上连着十六条线。骷髅只有一只手和一只脚。
孩子们还挺想念她的，所为我们把她的尸体做成了提线木偶。但还是不一样了。我现在写不完《德鲁德之谜》了，这房子自从圣诞季后就空荡荡的。直到它消失以后……你才真正注意到那连绵不绝的打字声。
汉斯 骨架？放在橱柜里？
狄更斯 对。这可能会被人当成个笑话，但我说不明白。
凯瑟琳 你得找人替你写出来才能明白，是不是，查尔斯？
狄更斯 别这样，凯瑟琳！
【汉斯接过骨架
汉斯 你的玛乔丽怎么死的？
狄更斯 我的玛乔丽怎么死的？
汉斯 怎么死的，对！你没听错，狄狄你这个大骗子！她怎么就死了！
狄更斯 对不起，我的确撒了谎，汉斯。我很抱歉。要承认自己一辈子的作品都是被你关在箱子里的非洲小个子女人写的，真的是太困难了。也不全是她写的，我得为自己说两句………
凯瑟琳 放屁！
狄更斯 她就写了情节和人物……还有对话。和所有描写的部分。我帮忙写题目！《荒凉山庄》就是我取的。关于一栋关于一个荒凉的……山庄。（停顿）还有《小杜丽》……关于……哎，听名字就知道了。（停顿）《中等规模的前程》……不，她把这一个改回去了，所以这个不算。
凯瑟琳 我不管你了，查尔斯。
狄更斯 凯瑟琳，别这样……
凯瑟琳 我要带一个孩子走。
狄更斯 带一个孩子？
凯瑟琳 是的，凯蒂。其他几个太烦人了。尤其是脑子不太好的那个。
狄更斯 哪一个脑子不太好？
凯瑟琳 你看你也说不出吧！
汉斯 你的玛乔丽怎么死的?
狄更斯 说来话长，但我们都知道你不赶时间。
汉斯 是……
【他在桌边坐下，摘下帽子，揭开纽扣。狄更斯长叹一口气。
狄更斯 显而易见，和吉普赛人有关……你们丹麦话里有“吉普赛人”这个说法吗？
汉斯 有，就叫“吉普”。
狄更斯 吉普也好，吉普赛也好……显而易见，吉普赛人——当时我还不知道——但是，很显然，吉普赛人都来自未来，就为了告诫我们工作没有意义，劝我们多去野外接触自然，我得说我同意他们的观点，我只是觉得他们宣传的方式不太对。不管怎么说，不知怎的，我的玛乔丽……我们通常叫她“帕梅拉”，纪念凯瑟琳那个以前住在罗切斯特，后来去世的姑姑取的名字……不知怎的帕梅拉同当地吉普赛人的头头联系上，叫他们从未来带一些东西给她，一些她觉得以后在刚果用得上的东西。前提是她攒够钱回到那儿，或者说，想办法活到那个时候。于是圣诞节的时候，吉普赛人来敲门了。我给了他们她的一只手和一只脚，然后他们给了我一个叫闹鬼六角风琴的玩意儿，还说这东西他们总共就俩。所以我把它带给帕梅拉，是吧，亲爱的？亲手交给了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她的两眼恢复了光彩……她动人的小眼睛仿佛被点亮了……
【凯瑟琳忧伤地看着他。
但结果这台六角风琴根本没有闹鬼，从来都没有，它只不过最适合拿来藏他们给她带来的机关枪。然后，就你能想象到的，一切都乱套了……！
【狄更斯家【暗场，同时灯光亮起……
第十一场
【阁楼上，比利时人倒数数到——
两人 一！
【——与此同时玛乔丽扯开藏在六角风琴里的机关枪，接着是一连串震耳欲聋发疯一般的枪声把比利时人撕扯成了碎片，两人身上像放了炮仗一样鲜血喷涌不停，他们中弹的身姿就像一部佩金帕风格的电影，动脉里喷出的血把身后的墙壁溅得噼啪响，最终他俩倒在一片狼藉的血泊中。他们还躺着的时候，以防万一，玛乔丽又对准了两人射了一通，她往后退一步检视自己的成果，德克死了，巴里奄奄一息……
玛乔丽 操你妈的比利时人！
巴里（停顿）真是有点没想到！
【他的头垂到一边，仿佛死了。玛乔丽从他们手里或是掉落的地方捡起他俩的手枪，把它们放在架子上的风琴上。
玛乔丽 韦伯利手枪，不错。老式的还是新款的，我老是搞混！但是去拯救刚果的话再多的枪都不嫌够！
【她四处张望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但看见巴里后大惊失色……
巴里 玛乔丽？
玛乔丽 哇呜，还没死，你好呀……
【她抓起一把韦伯利手枪。
巴里 我们……我们真的还有另外一个兄弟吗？一个在时间旅行时走散的连体三兄弟……
玛乔丽 噢！没有的事！我闹着玩儿呢！你不会相信我了吧？
巴里 你太狠毒了，玛乔丽。
玛乔丽 我的名字是穆卜特，贱人。
【她一脚踢在他头上，巴里死透了。她把枪放回六角风琴上，掀起衬衣衣角塞进裤子里，一把抓起她的拐杖……
咱的小拐杖好着呢！
【她看准了箱子上什么东西，一瘸一拐走到箱子前，拿起一个蜘蛛提线木偶！
现在这儿没那没黑了，是不是，小蜘蛛？现在没那么黑了！
【就在这时，汉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汉斯上。玛乔丽连忙扑向手枪和六角风琴，但汉斯抢先一步挡在中间。两人互相盯着看了好一阵子。
汉斯 你肯定不相信那个狗日的查尔斯·狄更斯有多厚颜无耻！
玛乔丽 怎么说？
汉斯 他以为我疯逑了。
玛乔丽 疯逑？你，不可能！
汉斯 我就是那么说的！（停顿）哇呜，我看红人们已经来过了。
玛乔丽 嗯……我必须得杀了他们。
汉斯 我没瞎！（停顿）他们活该。
玛乔丽 他们迟早活该。
汉斯 时间旅行这码子事把我搞糊涂了！
玛乔丽 我妹妹怎么样？
汉斯（停顿）这个嘛……
玛乔丽（满怀希望地）这个啥？
汉斯 不是，不是“这个”！不是，不是“啥”……那个这个……她……这个那个……死了。
玛乔丽 我知道她死了。
汉斯 真的？侏儒的直觉？
玛乔丽 不是，我就是知道。
【她伤心地坐下。
汉斯 我很抱歉，玛乔丽。真的。
【他从包里拿出帕梅拉提线木偶般的骨架。
但我还是为你把她带回来了。
玛乔丽 什么？我知道她死透了！我不知道还有一打木偶线穿过她的头！
汉斯 又不是我干的！别迁怒我！是查尔斯·狄更斯那个狗日的干的！他就那样！
【她怀抱着她的妹妹。
看胡子你就晓得他是个智障。我再也不去哪个臭狗屎小国家了。那里的孩子丑得要命。我们不该取《丑小鸭》这个名字，我们应该直接叫《丑英国小屁孩》，更可信。而且他们一辈子就这逼样了。
【玛乔丽泪流满面情意绵绵地轻抚着骨架。
可怜的……管她叫什么名字。
玛乔丽 桑木。
汉斯 桑木?听起来像日本人的名字。
玛乔丽 它的意思是“时间之灵”。
汉斯 哦是咯？你还说我坏，再怎么说我没把你手脚全砍了吧？
【他抬起桑木身上缺失的部分。
谈到谁才是最佳保姆，那肯定是我啦，对吧？我赢了！
玛乔丽 她在刚果的时候就缺手缺脚。
汉斯 哦真的？那就怪了。他就是个谎话连篇的骗子，那个傻逼狄更斯。我想他们还是会把他葬在诗人角的。和其他贱人埋在一起。（停顿）狄更斯肯定和她睡过。至少我没那么干。
玛乔丽（泪流满面）什么？！
汉斯 噢，没什么！
玛乔丽 你为什么非要告诉我？
汉斯 因为……这是事实嘛。因为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就像刚果大屠杀一样。（停顿）虽然那件事还没发生，但迟早会发生……我跟你说我都被搞糊涂了。
玛乔丽 不会发生的。我不会让它发生。
汉斯 好样的。（停顿）你身在哥本哈根一个阁楼的箱子里怎么解放你的人民？
【停顿。
我的确比狄更斯强对不对？至少我没对你动手动脚的，我连试都没试过！
玛乔丽 因为你喜欢男的。
汉斯 我不喜欢男的！谁说我喜欢男的？就因为我刺绣？
玛乔丽 不，就因为你爱上了爱德华·科林。
汉斯 我有吗？谁？是我？真的？（停顿）他人还不错，是不是？
玛乔丽 不知道。我又没见过他。我一直住在箱子里不是吗。
汉斯 噢！来的路上我收到一封爱德华·科林的信，差点就忘了！我急着阻止你杀光半个丹麦呢。可能他也有点喜欢我？“亲爱的汉斯……”这头开得好，好兆头……（继续念）噢不，写的都是些……他有个女儿死了。他到底有几个女儿？幸好我从没见过她！（继续念）没有，一个字也没提到我。有些人就是自私。（折好信）我还是挺喜欢他的！那双眼睛多美！
【玛乔丽站起身，轻轻地把骨架放在地台上。两人对望。
这个嘛！我觉得你差不多该回箱子里去了，是不是？（停顿）老实说，你跑出来多久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定个规矩。
玛乔丽 当然，应该的。但是或许我能为你弹奏一曲，汉斯？在你做木工之前？
汉斯 你知道我一直觉得闹鬼的六角风琴挺吓人的。
玛乔丽 听我弹一会后你就没事了。
汉斯（停顿）我设想的故事结局是这样的。箱子越缩越小，你越来越悲伤，直到有一天……噗！（停顿）那是你脑袋爆炸的声音，噗！
玛乔丽 这个结局太烂了。
汉斯 是吗？
玛乔丽 我们的准则是什么？积极向上。伤心的侏儒女士被碾压到头部爆炸……不行！
汉斯（几乎同时）也许……我说了也许的！
【两人笑。停顿。他把六角风琴递给她。两人交换眼色。
一路平安。
【她轻轻地把六角风琴挂在脖子上。他把两把韦伯利手枪也递给她。
我还没研究过这事……因为它都还没发生，根本不可能得知，但是十九世纪末期的刚果听起来也不怎么愉快。
玛乔丽 这次会不一样。
汉斯 一千万人。真他妈一大群人！简直就是本世纪的标志性事件！
玛乔丽 不会的。
汉斯 不会？
玛乔丽 因为它不会发生。杀他几百个比利时人，然后所有人都乖乖闭上嘴滚回他妈的老家去。
汉斯 祝你好运？（停顿）说到死比利时人，谁来清理这两个死比利时人的尸体？
【她看向他俩。
玛乔丽 嗯这他妈毕竟不是我的家，对吧？
汉斯 噢！混蛋！
【停顿
玛乔丽 那我现在走了！
汉斯 去非洲是吧？行。
玛乔丽 对，没必要再耽搁了对吧？
汉斯 你要通过时间旅行回到那儿吗？
玛乔丽 不，我搭公交过去。
汉斯 好，我也喜欢丹麦的公共交通系统，干净又高效，虽然我很确定他们不会一路开到非洲去。你怎么都得转车。
玛乔丽 没问题，我有的是时间。
【两人对视了一会……握手。
汉斯 真的，丹麦巴士很干净。（停顿）不像意大利巴士！我的天！好像他们只准麻风病人用！这从统计上讲也不对嘛，整个意大利不会都是麻风病人吧！（停顿）耶路撒冷还差不多。
【停顿
我会想你的。（停顿）你会想我吗？
玛乔丽 不会。
【停顿。他点头。她转身离开。觉得六角风琴过于笨重，她一把折断它，露出里面极其崭新的机关枪，甩开剩下的部分——
汉斯 那样好多了，在巴士上不会那么挤。
【——她一手拿着机关枪，两边口袋一边一把韦伯利手枪，整装出发。她低头看地上死去的红人，拿手蘸了点他们的血，涂在自己的脸上，和衣服上……
呜，176路可不会让你这样上车！
【玛乔丽掏出一根雪茄，拿牙齿咬住。
那哪儿来的？
玛乔丽 古巴货！
汉斯 你这个狡猾的小妖精！
玛乔丽 再见了，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
汉斯 再见了……玛乔丽……克里斯蒂安·安徒生。
【她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汉斯 再见了……穆卜特·马萨克利。
玛乔丽 也没他妈的那么难，是吧？
汉斯 其实挺难的，这么多“穆”啊“马”啊。
【玛乔丽站在门口的光线处，点燃雪茄……
叙述者 她点燃了雪茄。收起枪，大步走出满是玩偶的阁楼，出门拯救刚果去了。
【舞台上的时间凝固住。
她是成功还是失败，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然而，一个悲伤又遗憾的真相是，直到今天，整个比利时——
【或许……后墙上出现放大的照片，用来说明接下来的……
到处都是利奥波德二世的雕像……蓄着胡子……手握宝剑……双手清白……就像玛乔丽自己说的……
玛乔丽 我很久没看见一座侏儒雕像了，小伙子们。
【照片停止放映。
叙述者 但，就像穆卜特还说的……
玛乔丽 故事还没结束呢，不是吗？
【她向我们眨眼……然后下，放手拯救刚果去了。汉斯看着她离开，她长长的影子慢慢地消失在门口。汉斯站起来，捡起桑木的骨架，温柔地把它挂在桃花木箱子里，关上带玻璃的一面，留它在那儿挂着。诡异的灯光照耀着骨架，汉斯在一旁的地台上坐下。他环视整个房间：骨架、腐烂的新闻记者、死掉的比利时人和溅满了他们鲜血的墙壁，玛乔丽离开的房门。然后他望向前方，微微点头。
汉斯 好歹还算积极向上！（停顿）如果是她来写，那就更好了，对吧？
【他微微点头，随着灯光【暗场，响起诡异的手风琴曲调，最后一束光停在汉斯和骨架上，然后……
【暗场。
【幕落。
[1]1845-1850年爱尔兰大饥荒。
[2] 闹鬼的风笛是美国广播节目《夏洛克·福尔摩斯新冒险》中的一集。
[3] 1746-1828，西班牙画家，《农神吞噬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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