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莉娅的结局

在北境，加莉娅是一座奇妙的城。 　　这不仅是因为她有着少女般的名字。还因为她是过去40年间，北境唯一一座从未被攻陷的城池。 　　她的城墙并不高厚，守卫并不精良，规模也刚到中等。城主是家族第十七代的长子，微胖，长相有点猥琐，虽然近年来改信圣光，但要按旅游手册上吹嘘的“英俊高大的神圣骑士庇护着加莉娅”来看，则又言过其实。城卫“铁手”队长布兰德是原是铁匠之子，单手可战三人，但三五成伙的蟊贼是一回事，兵临城下的大军又是一回事。 　　是名字的魔力吗？在加莉娅逐渐为人所知以后，周围诸城改名效仿，南边的加莉娜城三度易手，东边的加莉敦城五次沦陷，最惨的是北边的加莉娅（伪）城，起个完全一样的名字，并单方面宣称和加莉娅是姐妹城，结果被泄愤的北方蛮族夷为平地。 　　但兵火烧到加莉娅城墙下就再不能前进一步了，好像少女不可侵犯的裙边。慕名而来的吟游诗人在加莉娅的小酒馆里喝醉后，仰望着夕阳下城墙上胡子拉碴的守卫，胡诌出许多关于美丽女人的诗篇，然后带着它们云游四方。而北方蛮族称加莉娅为“铁处女”——这个称谓包含了愤恨和敬畏，以及十三万野人的亡魂。 　　是神职人员的功劳吗？加城的神殿与别处无异，象牙白的圆形屋顶，九根廊柱代表上古九大守护神，供奉的主神雕像也如别处一样高大、俊美而略有些呆滞。六十年来无数僧侣、术士、巫师和法师逡巡在加莉娅的神殿外（正如无数铁匠、石匠、木匠、泥瓦匠逡巡在加莉娅的城墙外一样），试图找出秘密所在。但他们无不失望而归。有些疯狂的家伙尝试在神殿结界区内搞点新鲜玩意儿，结果惨得惊人。北境三大战巫有两个在这里栽了跟头，一个被殿内饲养的神兽咬掉大半个臀部（这可是块好肉），另一个……让守门人撒科雷打扫了大半天。“假臀”和“碎肉”事件后，高阶布衣们冷静了很多，而外围人士就比较好打发了，只要撒科雷用他惊人的臂力把他们搂到导购处，向他们兜售一些致幻剂和裸体仙女雕像就好了。 　　撒科雷赚了不少。外界纷纷猜测，这个狡猾的胖子之所以能长居如此关键的职位，是因为他上面有人。“布兰德是他的私生子！”类似的传闻热闹过一阵子。难怪大家怀疑，如果说布兰德长得像铁匠，那撒科雷简直就是铁匠之神下凡。闲暇的时候，他会在神殿门口喝酒晒太阳，露出虬结的背肌，一只手吊上四五个玩耍的小孩子，然后在美丽的夕阳下，咧开大嘴，现出雪白的牙齿，狰狞地哈哈大笑，惹得孩子们兴奋地尖叫不已。 　　有好事者买通殿内的僧侣，发现神殿饲养的神兽也并非主流的马类动物，而是一头熊。“熊是他当年带来的，一定要当神兽，还要拿双倍薪水……你千万别说是我讲的！”这只熊平时就生活在神殿后面的内园里，它有力的下颚密切参与了“假臀”事件，并多次出现在越界者的梦里。 　　也许会有人洞悉秘密吧。每过十年，就会有一位灰衣人来到加莉娅的神殿。当然周围还有无数打扮一样的灰衣人在游荡，只是这位灰衣人会被请进内园，在树下坐一下午，逗逗熊，远处，是打盹的铁匠撒科雷。这个故事无人知晓，不过有人分享了另外一些秘密：城主从父亲手里接过权杖的时候，发下血誓要保护好神殿后园的那棵树，并善待撒科雷。 　　这些就是第四次狼盟战争之前的背景。 　　大战将至。官道上飞奔着白沫横飞的骏马，而信使还在拼命抽打它们。矿产品的价格不断提升，铁匠大受欢迎。北方边境有些地方已经出现零星难民，农民在抢收作物……而加城城卫则在拼命阻拦外地人的进入。 　　“不管显贵还是平民，我只能负责本城五万居民的安危。” 　　“父亲，我们是能够救更多人的！” 　　“能救多少？一万？两万？如果我们放一个人进来，城外就会有十万人等待，他们会等到蛮子逼到城下都不肯离去，苦苦哀求！最后死去的人会比头顶的星星还多，这是害人还是救人？” 　　第三次狼盟战争，野人在加城外陈尸十万，而周边因为迷信神佑之城不肯离去的难民的尸体，是这个数字的三倍。年轻的未来城主还有很多要学。 　　只是在他们聊天的那一夜，加城的生命树，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棵生命树，倒了。 　　树倒得毫无征兆。万籁俱寂的夜里，熊正在树下酣睡，神殿的内园照例笼罩在一片微绿的朦胧光线中。忽然，熊好像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叹息，细弱游丝，接着，树叶开始微微发发颤，幅度慢慢变大，叶子们跳动着，发出莹莹绿光，不久枝条也开始抽搐，其形状有如痛苦挣扎的手臂，一枝粗大的树枝探下身来，温和而有力地把熊推开，园子里的绿光慢慢聚集在树干上，叶子像卷入龙卷一样打着旋急剧下落，不一会便只剩光秃秃的树干和树枝，而所有的绿光开始向一个点聚拢…… 　　然后几乎全城人都被一声巨响所惊醒，夜游的生物和夜晚职业者艳丽或诡谲的脸被一道冲天的绿光所涂抹，而北墙守卫听到脚下传来“咯啦咯啦”的微微开裂的声音…… 　　树消失了，好像从来没存在过。加莉娅城如临大敌，全城戒严，城主倾其所有发誓要查出真相，命运降临的时候到了吗？ 　　 　　“索尔，索尔老朋友!” 　　“是谁……天！是你……” 　　“是我！帮帮我！形势危急！” 　　“你疯了，我们再不介入他们的事情了！而且这次非同小可！你知道有多少法师和赏金猎人已经上路了么？” 　　“嗷！索尔，你还记得我为你做过什么吗？” 　　“记得，记得……好吧，我把你们俩弄出来。只此一次，我们所有人欠你的全都还清了。” 　　“不止我俩，还有一个。” 　　“我做不到。” 　　“吼！索尔，我当年救错人了吗？” 　　“这世界上只有两片叶子了。” 　　“嗷！！再没有了吗索尔？拜托所有的朋友想想办法，所有我们的朋友，嗷！” 　　“对不起，对不起老朋友。” 　　 　　一天后，加莉娅城外三十里，官道的尽头。 　　撒科雷带着熊，慢慢离开大道，进入大森林。这片森林在加城东面，浓密而罕有人迹，延绵数百里，一直通往古老的鹿角山脉的山脚。 　　撒科雷在森林边缘停住，咕哝了一句什么。距离太远，很难听清楚。然后他就消失了。 　　“我是说，现在的斥候，比不上我们那时候的了！”话音刚落，这个胖子已经站在两位斥候的身后，他拧住两个脑袋一撞，加城的眼线消失了。 　　熊慢慢踱过来，走到这两具瘫软的身体边，嗅了嗅。 　　“好了，已经没有人跟踪我们了。我们虽然嫌疑大，毕竟比不上那几个黑袍。只要能出来就好办了。” 　　熊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跌倒在地上，缓缓变成人形。 　　“没事吧？” 　　“……还好，森林到了，会慢慢恢复的……”这个女人挣扎着站起来，苍白的脸色仍然掩藏不住惊人的姿容，这是一种不属于人类的美。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适应这个森林，然后……” 　　“找你的老相好？” 　　大猫低吼了一声，爪子猛地拍过来，撒科雷闪过了。 　　“恢复得真不错。” 　　“谢谢你，雷。”猫又变回人形。 　　“谢什么？四十年还是今天？” 　　“都谢……你是怎么出城的？” 　　“索尔给了我两片叶子。” 　　“寻林者的国王契约？这可是至宝。” 　　“要不然你那36D的身材怎么挤得出城门？” 　　大猫的爪子又挥过来，这次快了很多，在胖子脸上留下十字网格的划痕。 　　“寻林者对王国恩惠太大，以至于国王给了他们三片叶子，无论何时何地，满足他们三个条件。” 　　“是的，率土之滨，莫有不从。我和他们两清了。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嗯？” 　　“成为生命树是每个夜精灵的荣耀，而你却放弃了。” 　　这个夜精灵慢慢走到一棵树旁，手轻轻搭上树身。笔直的树干直冲云霄，在青空下自由生长着。 　　“每个生物都有自己的命运，我厌倦了。” 　　“命运吗……德鲁伊的命运是森林，而不是王庭吧……”这个魁梧的巨汉眼里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女人突然想到什么，凝视着撒科雷，“熊呢？” 　　“每个生物都有自己的命运……我把它解离了，化为尘埃，没有任何痛苦。” 　　大猫低吼了一声，爪子死死扣住猎人的臂膀，爪尖深深嵌到肉里去。 　　“要不然”，他的声音有些发抖，这么多年来，熊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亲爱的，你那36D的身材怎么挤得出城门呢？” 　　 　　“去吧去吧，婆婆妈妈的。” 　　“谢谢，亲爱的雷。”夜精灵在撒科雷额上轻轻一吻。 　　“再见，加莉娅。祝你猎运亨通！” 　　“再见，雷克萨。祝你猎运亨通！”大猫转过身去，黑色的优雅身形渐渐消失在密林中，没有一丝声音。 　　雷克萨伫立良久，然后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皮肤慢慢变成棕红色，肌肉开始不断膨胀，獠牙也慢慢伸出嘴外，“每个人都要面对自己的命运，”这个传奇双持近战猎人抽出背后巨大的斧头，“米纱，你有你的命运”，他“哐”地两斧相交，巨响激起无数飞鸟，“而我”，他看了看夕阳下的加城， “也必须面对我的命运！”说完，这个半兽人发出震撼旷野的咆哮，奔向摇摇欲坠的加莉娅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