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评]听肖斯塔科维奇的歌剧
来自:newquantum(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
//本文部分段落原载《人民音乐·留声机》2006年第11期 一 今年是肖斯塔科维奇诞辰100周年,北京国际音乐节上适时排演了他的两部歌剧力作《鼻子》和《姆岑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精彩绝伦。 先是10月3日由捷吉耶夫(Gergiev)带马林斯基剧院全套人马上演音乐会歌剧《姆岑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原定主角什马诺维奇生病,临时换成果戈列夫斯卡娅(Gogolevskaya)唱伊斯迈洛娃。而这位果戈列夫斯卡娅唱得完美无瑕,感情专注,尤其把伊斯迈洛娃那种挣扎、绝望的疯劲儿唱出来了,有点近似肖的《讽刺诗》中的状态。其它每一个演员的功底也都非常深厚,比如演最后那个女罪犯索涅特卡的索科洛娃、演中间那个牧师的彼得连科,都是地道的配角,但一发声就穿透全场,快结束时索涅特卡的几个“啊……”,特别饱满、锐利。合唱团虽然戏份不多但声音非常好,只是中间似乎有一人次脱离乐队唱多了一拍。 马林斯基剧院最初建于18世纪彼得大帝时期,后来以沙皇尼古拉一世最宠爱的女儿命名,苏联时代改用著名革命家基洛夫冠名。苏联解体后,如同列宁格勒改名为圣彼得堡但列宁格勒州仍维持原名一样,剧院统称改回“马林斯基剧院”,但属下的歌剧院、芭蕾舞团、管弦乐团仍用“基洛夫”的名称。 苏联解体后剧院的多位主唱都出国谋生,这次的主角还是第二选择,但仍毫无疑问达到世界顶级水准,说明俄苏强大的艺术教育体系雄风犹在。何况出于角色需要,波罗蒂娜(Borodina)等很多马林斯基剧院的当家台柱都无缘出场。捷吉耶夫棒下的乐队也同样出色,期待日后有机会听到他们的乐团和合唱团合作演出肖的第十三交响曲“娘子谷”,一定不同凡响。 《姆岑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最初是列斯科夫的小说,表现女性对伦理禁锢的叛逆。后来肖斯塔科维奇把它写成歌剧,1966年被导演夏皮洛拍成同名电影,1994年又由托多罗夫斯基导演在全新的情境中再度拍成电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今年夏天刚在北京展映过。艺术史上的文、乐、影三代经典只有莎士比亚等少数文学作品有此殊荣。写出《姆岑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的作曲家不仅要具备高超的音乐技巧,更要具备非凡的人格信念,当年20多岁的肖斯塔科维奇就是这样的人。 这部歌剧的最鲜明特点之一是,越是在人性最丑恶、矛盾冲突最激烈的情景下,音乐越发欢快、热烈,达到的讽刺效果刺入骨髓,自始至终发人深省。我感觉剧情和音乐中鲜明的叛逆、荒诞色彩正是当年斯大林要封杀此作的主要原因,此后施尼特凯(Schnittke)等数代苏联现代派作曲家的音乐屡遭打压的原因大概也在于此。当人的精神受到巨大压抑时,伦理上的越轨或者精神上的颓废即使没有直接政治寓意,客观效果就是摆脱了束缚找到了人最基本的精神自由度。而俄苏艺术家和普通观众竟能在高度抽象、隐晦的音乐语言中深入沟通,心有灵犀,社会文化艺术水平之高不禁令人佩服。 这次是音乐会歌剧,没有布景,演员也不穿戏装,直接在乐队前面演唱。这是我第二次看音乐会歌剧。第一次是高中时有幸赶上汤沐海短暂执棒国交的半年多宝贵时期,看过汤沐海指挥柴科夫斯基的《叶夫根尼•奥涅金》,主角是俄国请的,配角是国内的,效果非常好。据说当年《叶夫根尼•奥涅金》的首演就是在音乐学院里的这种音乐会歌剧。当时还是钱程按市场运作承包北京音乐厅,售票渠道便利,价格合理,那次演出是当时北京音乐厅无数全场爆满的场次之一。 相比之下,这次的演出水准更高,但上座率却只有2/3左右,公开发售的最低价都高达180元。那些未售出的票哪怕以10元卖出,既能增加组织者的收入也能使更多观众欣赏到艺术,但组织者没有积极性这样做,没有把观众放在第一位,而把宣传名气放在第一位,导致“曲高和寡”,极大地浪费了用宝贵的国家财政和商业赞助经费争取来的高水平艺术资源。普及音乐的社会效果远远不及当年汤沐海指挥演出、钱程运作音乐厅时的《叶夫根尼•奥涅金》。 二 《姆岑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的基础是肖斯塔科维奇先前的另一部歌剧《鼻子》。两部歌剧在风格上一脉相承,在剧情、音乐、唱段上《姆岑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更上一层楼。10月13日又有幸欣赏到张国勇指挥上海歌剧院的中文版《鼻子》。 这部歌剧非常接近于俄苏一直非常风行的小剧院戏剧,乐队编制很小,大约弦乐队10人、管乐和打击乐一共10人。合唱队规模也很小,主要靠一个8人男声合唱,从男高音到男低音俱全,声部搭配很有层次感。剧情充满荒诞的讽刺和幽默,唱段比较简单,几首间奏曲都是典型的肖式“调皮”,尤其是那种介于尖锐与优美之间的短旋律。 果戈理的原作本身就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鼻子》是对市侩的小官员的讽刺和挖苦,按李敖的话说,就是让“官不聊生”。其实对于官员保持适度的调侃是社会中正常和健康的现象,并不必然对官员产生敌意,官方如果虚心体会一下调侃或者莞尔一笑对自身行政有益无害,如果严厉打压则把人表达幽默的基本空间也剥夺了,一定会给人造成巨大的精神伤害,很遗憾苏联政府当年最终选择了后者。 肖19岁写出出色的第一交响曲,可算是世界上至少10年一遇的音乐天才,还有巴赫、莫扎特、贝多芬、德沃夏克等人比肖有过之无不及。而肖在看过贝尔格的《沃采克》和普罗科菲耶夫的《三个桔子的爱情》后22岁就写出《鼻子》,说明他还具有极高的人文洞察力,这样的音乐天才则让巴赫等人望尘莫及,可算百年一遇甚至独一无二。这同时也说明现代社会的发展开拓出全新的音乐空间,杰出的作曲家不仅要钻研技法,还要敏锐地捕捉到人类思想的最新发展。文学底蕴和音乐资源同样深厚的俄苏就成为20世纪天才作曲家的最大摇篮。 上海歌剧院这次用中文演唱,本来作曲家王西麟对此深表悲观,但我听后感觉还不错,对得起瑞信的赞助。一是这部歌剧本身的演唱难度和出彩程度都不高,精彩的效果是由极具戏剧色彩的情节和音乐、演唱共同营造的,上海歌剧院的杨小勇等歌唱家尽管功力不及马林斯基剧院,尤其是发声的响度和穿透力还不是一个数量级,但基本能够胜任。二是中文版有很多再创作成分,更容易被中国观众接受,比如中间有两段对白分别用中国北方方言和四川方言,讽刺效果更胜于俄文。舞台背景虽然简单但儿童剧般的服装设计很贴切,教堂一场的十字架移动效果也恰到好处。 本来《鼻子》在俄国以外的上演率就很低,这样再创作的中文版《鼻子》不仅是空前的,甚至可能是绝后的,很有价值。如同薛范当年译配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深受中国人喜爱一样,这样精心消化后的外来歌剧对于在中国民众中普及歌剧、提高中国歌剧院的水平有很大助益。在钱程时代的北京音乐厅,高伟春指挥中央歌剧院曾在一场普及音乐会上用中文演唱了一段西洋歌剧的幽默段落,全场观众听得兴高采烈,最后的掌声比这次肖的歌剧还要热烈。 语言对歌剧至关重要,谭盾的英文歌剧《马可•波罗》、《茶》、《秦始皇》无论如何算不上地道的中国歌剧,而用中文演唱的《鼻子》跟中国观众的亲切感丝毫不亚于俄文原版。我甚至认为这部《鼻子》是本届国际音乐节最具中国特色的古典音乐会——昆曲《桃花扇》不算古典音乐,而那场中国现代室内乐作品音乐会的曲目虽能让人耳目一新,但大都是些小把戏,内涵平淡无奇。 很欣喜看到张国勇有如此眼光和水准,据说他的上海歌剧院明年在上海可能会上演王西麟正在创作的歌剧《铸剑》。王原来根据鲁迅的小说《铸剑》而作的两首声乐小品《铸剑二章》极具震撼力,愿它能发展成一部像肖斯塔科维奇这样具有高超表现力和深刻内涵的歌剧。2003年的北京国际音乐节上演了郭文景的《狂人日记》、《夜宴》后,郭文景正在创作一部新歌剧《李白》,对于中国歌剧在世界上的尴尬地位,他的一句话我深表赞同:“你若想得到他的承认,则免不了要去迎合他的口味,这就是很大的悲哀!”虽然王与郭的音乐理念大相径庭,但希望他们在不同的探索道路上都能写出有底气的中国歌剧,也希望张国勇继承同样曾留学苏联并长期在上海执棒的前辈老指挥家曹鹏的风范,为中国音乐不懈努力,更希望我们普通中国观众从马林斯基剧院的《姆岑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上海歌剧院的《鼻子》中建立起对于世界和中国歌剧广泛的兴趣和独立的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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