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书杂记
来自:群山(多读闲书,少说闲话。)
八月五号,收到来自上海的一个邮包,此乃“小猫钓老鱼”书友寄来的转让书。拆开细检,内中有书十七种十八册,均为心仪既久之书,然其中十册云南人民出版社“拉丁美洲文学丛书”,其装帧极精美,乃颇可赏玩者,于是甚感欣慰。此所以欣慰者,盖此中自有一番缘故也,何况书品之好,如未翻阅,更觉触手温润,素馨萦绕。 我的藏书中,外国文学的比例并不算大。此次下大决心收集这套“拉丁美洲文学丛书”,乃是因为此套书的装帧设计即是张守义先生。张先生的装帧,我收集了不少,但这套书仍未能集齐,因此多年来心存不快。张先生乃继钱君匋、曹辛之等以后当代书籍装帧大家,他的封面画被读者或他的同行称为“张封面”,那也是冠盖如实的;能被以姓复加“封面”称之的,三十年代以降,怕也只有陶元庆、钱君匋和张先生了。张先生所作,常惯于“大写意”,故其人物画既以“不要脸”名世,神态逼真,惟妙惟肖,真可谓天下无两。惜先生驾鹤西去,我们再不能看到先生新作,心中郁郁,情不能纾,但见当下书籍装帧的粗劣和恶俗,便念起张先生的好来。我收集这套书,原来为的便是要纪念先生,哪怕这是些微小的罢。 此处所谓纪念,便是前说之缘故也。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收书早已成癖,那时候的京城,很是有几个可去的淘书地点,比如宣武门早市、潘家园、后海、五棵松、清华园附近等。这几个地点,均与京城的几家旧书店不同,其好处之一便是能砍价,而常能有所斩获,故能让书迷们流连忘返,盘桓踯躅。这几个淘书的所在,我自然是常客,那是不消说的。约略记得,是一个秋日的上午,一文艺界名人朋友电告,说是报国寺有个什么文化公司要成立,乃弟即为主持,请务必光临关照云。及至,果然名流云集,见其中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瘦小男人,小眼八叉,面黄肌瘦,头如蒿蓬,然则神态淡定,举若无人,心中便想,此是哪路神仙,竟有如此超凡。那时人多,不便究诘,也就作罢。会后方知,此处欲开当年风范,作今日旧书流散老大之地,叫了我们来,便是有宣传宣传,起个“轰动效应”的意思,主持早已聚来若干书摊,专等我们“检阅”。遂与大家说笑中逐个观看,及后殿台阶上,忽见有一摊,有张守义先生设计封面书若干,问价不贵,慷慨解囊,悉数收下。此时,后面忽有一人,怯怯地问“你也作装帧么?”,我回首,不见,再回首,终于看清,这个问话的即是方才看见的那个“小眼八叉”的瘦小男人。心下便想:我不作装帧,便不可买这漂亮装帧的书么。就有些不屑地回问:那,你作装帧么?他答:“是,谢谢赏识,我叫张守义”。我愕讶,竟一时语塞。接下来,我们愈说愈多,越谈越投机,此可谓“知音说与知音听,不是知音不与谈”罢,以至终于要到大门西边的拉面馆小酌一场,我只记得,那天他喝了许多酒,任凭我怎么劝,他也不听,他只是絮唠,装帧是艺术,是艺术。我有幸与他自此缔交,以后虽不常见面,电话往还却很是不少,而他每每言说要与我“切磋切磋”。以后,倘于报国寺书摊相遇,便往往站在一起聊很长时间,有时相互观看淘书所获,他总是很谦虚地小声表扬我:这个好,这个也好,你眼光真毒云云。再以后一段时间,我因为工作原因,无有更多闲暇逛书摊了,便不常见他,偶尔去,也不过听听人们讲他一些轶闻而已,比如他收集马灯之类;而他,也便不再与我联系。心想,此人真怪,有本事的人,大凡如此罢。 那大约是千年之交的孟春时节了,彼时的报国寺,已俨然成为堪与潘家园相比的又一淘书胜地,我终于有暇再去报国寺,巧的是正遇张先生。我观其形容,却是比较以前更其猥琐,那瘦削的脸颊泛着菜色,仍是头若蒿篷,胡子索性也不修剪了,心中便生出些许的不快和隐痛。寒暄之后,又约去大门旁边的“麻辣诱惑”,他不吃东西,只是喝酒,仍是细声漫语说叨着,而忽然对我说:你文字好,我们可以在装帧上作点文章的。我说先生,我于此方面实在学养不足,实不堪负命。他说,一点点,一点点即可,比如咱们可以作个当代书籍装帧史话之类。我不语。先生饭后慨然离去。可是自此以后,我却是有意装帧之事了。 谁能想到,世事居然如此弄人,先生撒手而走,突然令我惶然不知所向。装帧之事自是无力可做,便是“一点点”文字也是不曾有的,更遑论装帧史话?而想着先生的坦诚,又常常感到惭愧汗颜。我如今所能做的,便是尽多地收些先生的作品,以纾心中相思一片。我的狂收,先生会否嗔怪,自是不知,倘真有灵,还愿先生垂怜我等爱书之人。 十八册书具已存我家中,除却怀念张先生,我还有点奢想:那位远方的寄书人,我虽无缘你的仪态声容,然则你的大度,俾我书林添秀,对此我将永存感念,愿你不会见怪于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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