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金庸小说中的武功体系（长文预警）

有网友在讨论剧中人的武功强弱，有人说金庸的逻辑不够好。一时动念，想聊一聊金庸小说的武功体系。

个人觉得金庸的武功体系是很有逻辑的，这里分享一下我的看法，欢迎交流。

首先，金庸的武功体系是基于现实武术体系做的延伸和相像，这是那个年代的武侠小说风格，也就是大都没有跳出牛顿力学定律。武侠剧的演绎很多都是各种剑气乱飞，这是一种表现手法，和原著表达的意象还是有差距的。印象中只有《天龙八部》这部小说才出现了剑气这样的开挂武功，其他的小说里要想跨越距离，要么长鞭，要么暗器，都要借助兵器。

金庸写的武学，其修炼体系也是遵照一般规律的。何谓一般规律？就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练过武术的人都知道一个道理，就是练功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散功比长功来的快的多。几年的刻苦修炼，只要一断，前功尽弃，这也就是功夫修行之难。金庸武侠里的武功虽然比现实武术强化许多，但基本还没脱离这个藩篱。

所以我们看到金庸小说里的大部分武者，都是刻苦修炼得来的，只是有别于技法的高下，资质的优劣，所以各自成就各有不同，这是常规武者的道路。而我们今日看的小说，主角大都是跳出这个一般规律的，所以大家看多了之后会有个误区，就是随便是谁都能超越这个一般规律。这里想说的是，奇遇什么的，就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的了。

比如张无忌内功开挂，也是在光明顶上，先被困于混元一气袋中，受幻阴指激发，导致体内真气散不出去，反推回来，有如同时数十位高手一起帮他按摩穴道，直至最后龙虎交汇，涨破了布袋。金庸也解释了一句：在这之前，这种情况无人能有，混元一气袋一破，之后也不会再有了。这就是独一无二的奇遇，也可以理解为一种“主角光环”。

这里需要强调的是，“主角光环”不是在破坏武功体系，只是提速了而已，让一个年轻人可以跨越“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客观规律，瞬间拥有几十年的武学修炼的“结果”，从而一蹴而就成为超一流高手。其本质的武功体系是没有变化的。

金庸的武功体系分“内功”和“外功”。内功可以简单理解为身体蕴含的力量，外功可以简单理解为发挥身体力量的方法。各门各派都在致力于这两件事，一、让自己体内蕴含更多力量；二、可以在打斗中最大限度的发挥这股力量。这其中就有高下之别了。武林中的一些大门派，正是因为其修炼武功的手段高明，所选弟子资质较好，所以门派日盛，越来越大。比如《倚天屠龙记》最后那段，张无忌请大家跳上照壁，少林弟子就占了十之六七，足以说明从平均实力来说，少林还是高手多一点。

按照这个基本逻辑，我们不难看出：内功是硬实力，外功是软实力。内功修为决定了你的修为层级，而外功修为决定了你的实战水平。我们说二人不分伯仲，一般是指内功在同一修为层级的两个人，外功水平也相近。如果外功相近，但内功差异过大，则容易被碾压，武术界有一句话叫“一力降十会”，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而有时候内力虽有落差，但外功过于强大，则可以以巧破力，这也就是武术界的另一句话叫“一巧破千斤”。这两个概念，丐帮的“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就是最好的两个例子。

这里就会有人有疑问了，到底是内功重要，还是外功重要？其实是都重要，这二者如太极阴阳，既相互排斥，又互相补益，既独立，又合一，最终反映出来的就是武者的修为高低。

我为什么喜欢《倚天屠龙记》，就是因为这部小说对于内功外功的比拼做了非常浅显易懂的描写，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灭绝师太打张无忌的三掌，而这其中的第一掌尤为精彩。

当时张无忌的内功已经比灭绝要强太多了，灭绝师太见张无忌用内力震飞静玄，灭绝师太也是暗暗吃惊，心中只觉除了张三丰，无人能做到。灭绝师太的武功和见识，都是当世第一流的，这个评价八九不离十。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惧，凭的是什么呢？就是她的外功招式要远远高出张无忌。

且看她的第一掌：

=================

灭绝师太不再跟他多言，说道：“接招罢！”右手一伸，随随便便的拍了出去。

当此情势，张无忌不能不接，当下不敢大意，双掌并推，以两只手同时来接她一掌。不料灭绝师太手掌忽低，便像一尾滑溜无比，迅捷无伦的小鱼一般，从他双掌之下穿过，波的一响，拍在他的胸前。

张无忌一惊之下，护体的九阳神功自然发出，和对方拍来的掌力一挡，就在这两股巨大的内劲将触未撞、方遇未接之际。灭绝师太的掌力忽然无影无踪的消失了。张无忌一呆，抬头看她时，猛地里胸口犹似受了铁锤的一击。

他立足不定，向后接连摔了两个筋斗，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委顿在地，便似一堆软泥。

灭绝师太的掌力如此忽吞忽吐，闪烁不定，引开敌人的内力，然后再行发力，实是内家武学中精奥之极的修为。旁观众人中武功深湛之士识得这一掌的妙处，都忍不住喝彩。

==================

灭绝师太先用技巧绕过张无忌的格挡（破外功），再用吞吐不定的掌力引开张无忌的反弹内力（破内功），这一掌的名字叫“飘雪穿云掌”，这名字起的也棒，描写的也精彩。

这些细节描写都说明了金庸对于武功的态度：武学运用之妙，存乎一心，高下相差的不是单纯的技法，是人。

这一点，后来张无忌受困于正反两仪刀剑阵时，周芷若指点其步伐，就曾夸赞过峨眉四象掌方圆自如，设计上比两仪刀剑更胜一筹。灭绝师太的回复是：道理是这么个说，但也要看运用者的功力修为。说的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遍观金庸的作品，基本遵循的都是这样的武功规律，没有最强的武功，只有最强的修为。而到了一定境界，彼此相差无几，那就需要看各自把握时机的能力了。谁能先一步抓住机会，谁就是胜利者。这又是对人的考验。

这里就是我的想说的，金庸的小说逻辑性是很强的，除了最开始的《书剑恩仇录》等小说，未多强调内功系统，还有最后的《鹿鼎记》不以武功为主体，其余的作品里，这些武功脉络从未偏离过。我看金庸小说，故事精彩是其一，另一个引人入胜的，便是金庸构想出来的这些精彩的武功及招式，让人如临现场，酣畅淋漓。

至于今天有人问为什么张三丰武功那么高，教出的弟子却那么弱。这个其实很好解释。

因为成功是不能复制的，因为“人”不能复制。当过老师的人都知道，你想教出一个优秀的学生，你不藏私的教，他不偷懒的学，最多学八成。另外两成，是每个人的不同历练所带来的。有的人可以青出于蓝，一者源于自身的天赋，二者源于后期特殊的际遇。而张三丰其人，历史记载是道家内丹和拳术的祖师，是个天赋过人，百年一见的武术奇才，和这样的天赋相比，武当七侠实在平庸的紧——虽然他们在同辈用也是佼佼者。所以张三丰可以超越其师觉远，武当七侠却难比肩张三丰。

在《倚天屠龙记》中，若以武功排名的话，个人认为张三丰和张无忌是难分轩轾的两个人，或可并列第一。因为张无忌身上的两大绝世开挂神功——九阳神功和乾坤大挪移，足以弥补他的武学修为落差。这两个武功，一个使体内蕴藏着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一个是天下力量运用之最巧，可以说是内外功的极致。而且张无忌年轻，气力持久，能耗。所以真要动起手来，要是不搏性命，张三丰的修为肯定是碾压的。要是真以性命相搏，胜负之数五五开吧。当然，让张无忌和张三丰拼命，是决计不可能的，所以这个结果肯定是没有定数了。

张三丰和张无忌之下，便是少林三神僧。这三人不但合练的金刚伏魔圈威力无穷，而且各自修为都是上乘，三人成阵又是威力倍增，渡难一人接下杨逍和殷天正二人，不落下风，其武功强横可见一斑，而渡难还不是三僧中修为最高者。是以这三人排名应仅次二张，跻身前五。若是倚天屠龙记也评个天下五绝，以出场人物而论，少林可独占三人了。

再往下，就应是空见了，金刚不坏神功还是很强大的，只是空见死的早，其武功未能有多方印证，是以我也是不敢确定。只是以我的观点，倚天屠龙记超一流的界限，应在空见。

一流高手，就有少林空闻，空智；武当宋远桥，俞莲舟；峨眉灭绝师太；明教逍遥二仙。以及成昆。而勉强一流，似乎略逊半筹的，则是武当张松溪及明教四大法王中的龙王，鹰王和狮王。我觉得殷天正的武功略逊范遥，若是张无忌真和逍遥二仙破金刚伏魔圈，还是很有希望的。而殷天正算是一流的一个基准线吧，以此划分，似乎还算公允。

所以张三丰的亲传弟子，除了残废的俞岱岩，死了的张翠山，其余三人都能跻身当世一流高手行列，也不算太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