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完《顾随中国古典诗文讲录》后的摘抄
胡杨文化(万人如海一身藏)

有的人自己有思想而不肯研究别人学说,结果是武断;又有人肯研究古人学说而自己无主见,结果是盲从。
凡作精美之诗者必小器人。
不诚则无物,不实则伪。既有伪人,必有伪诗。伪,貌似而实非,无真感情。
诗要有弹性,去掉其弹性便不成诗。
《诗经·小雅·采薇》之“雨雪霏霏”,看字形便知道是好诗。
诗越漂亮越没劲。
中国人无兽性、神性,只剩下人性。
中国人不但没有热烈精神,甚至连伤感意味都没有。
天下没有不能写成诗的,只在一出一入,看你能出不能,能入不能。不入,写不深刻;不出,写不出来。
屈原被放,就世俗看是不幸,但就超世俗看来未必不是幸,否则没有《离骚》。但若条件够了,自己没本领,有材料不会作,也没办法。
人如果不像小孩子那样天真,又不了解一点悲哀,则其人不足与言、不足以相处。
多半诗人是忧生,只有少数的伟大诗人是忧世。
大诗人在悲哀的心情之下,往往写出很幽默的句子出来。
无论多么愤慨、悲哀、烦恼,决不能狭小,狭小的心绝不能成为一个伟大的诗人。当感情盛时,可以愤怒、伤感,但不能浮躁,一浮躁便把诗情驱除净尽,绝写不出诗。
风没有不吹的,水没有不流的。
无论精神、物质、具体的、象征的,都要有“没有也成,非有不可”的东西,大至文明、艺术,皆如此。不然,和禽兽有什么区别!这不是思想,不是意识,只是感觉。诗人特别富于此种感觉。别人看着“没有也成”,而诗人看着“非有不可”。若不如此,及早莫谈学问。
中国文学缺乏恨。平常诗中的“恨”只是悲哀,如“商女不知亡国恨”。
诗人只是情真。
曹操“奸雄”。今人奸而不雄,是庸才、奴才。
中国诗人写田家乐、渔家乐,无真正体认,才真是醉眼。这种人毫无心肝,不要说思想,根本便没有感觉。
真正的天才、英雄大概也是心理“变态”。
凡自己做事若自觉清高,那他心里就浑浊;自觉风雅,那他心里就庸俗。
艰苦卓绝,不向人示弱。
“悲彼东山诗,悠悠使我哀”,写痛苦而音节真好。
中国诗人之所以贫弱,便因思想贫弱。
生于乱世,只有自己挣扎。
一个人若不能艰苦便是脆弱,如此则无论学问、事业、思想,皆无成就。
一个诗人,特别是一个伟大天才诗人,应有圣佛“众生有一不成佛我誓不成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精神。
身体劳动可治精神昏散。
人若常和疯人在一起便疯了,所以精神病院的看护要常换。
胆小,便死的不敢动,活的不敢拿,结果不死不活。
文学中最高境界往往是无意。
天下事无不可说,人大方说出来便大方。
伤感,盖中国诗人传统弱点。伤感不要紧,只要伤感外还有其他长处;若只是伤感,便要不得。
人过得最没劲儿的是时时看见死神的来袭。
一个天才是一颗彗星,不知何所自来,不知何往而去。
将女性美加在男人身上,能增加男性的美;将男性美加在女性身上,能增加女性美。
凡文学皆借音节以表现。
智慧是好,聪明讨厌。
人必性情相近始能受其影响。
没有安定生活,也要有安定心情。
中国诗,最俊美的是诗的感觉,即使没有伟大高深的意义,但美。如“杨柳依依”“雨雪霏霏”(《诗经·小雅·采薇》),若连此美也感觉不出,那就不用学诗了。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此二句似鬼非人,太清高了,便不是人,不是仙便是鬼,人是有血有肉有力有气的。
胡适在文学上是极肤浅的,对其文章固应当读,但慎勿用功,用功必为其所误。
凡事物皆有美观、实用二义。由实用生出美观,即文化、文明。没有美观也成,然而非有不可。天下没有纯美观、无实用而能存在之事物,反之亦然;故美观到家,实用成功也越大。纯艺术品到最优美地步似无实用,然其与人生实有重要关系,能引起人优美、高尚情操,使之向前、向上。
中国文人有种毛病,爱说自己病,其一以自己病要挟人同情,其二以病炫耀自己是文人。
人高兴时做事也多、也快,便因心是宽的。人心一窄就什么也做不出来了。
有病之后还要自己高兴,不但要沉得住气,而且要提气。
撒谎使人相信,不难;使人爱,难
写文要表现诗的美。
中国诗要复活是在技术外,要有事的创作,有事才能谈到创作。
未有是文学作品而声调不好的。
没有理想的生活是枯燥的(牛马),没有实际的生活是空虚的(幽灵)。
抓不住实际生活,这样作品是虚幻的,没有实在东西,也就没有力量;或在若有若无之间,也有一点儿美,但绝非具体东西,那是幽灵。、
美,我一看见了,是我的,我永远离不开它;不是我的,我永远放不下。
当他与爱人自杀去时,走在路上仍从容谈笑。
作品浮浅,其人便可知是饭桶。
最伟大的作品必是最能感动人的,故戏剧中以悲剧感人最深。
涩比滑好,滑是病;其实涩亦病,而亦药,可以治滑。
不能怀疑自己,怀疑自己便不能活了;不能怀疑自己的职业或事业,若怀疑则干不了。所以一个人不但悲观不得,连怀疑也不成,应该勇往直前地干去。
《聊斋志异》,贫。不是无才气、无感觉、无功夫、无思想,而是小器。贫,此盖与人品有关。
凡有思想、有感觉的人,其嗜好、其习惯皆是有意的、自觉的、象征的。
警句有哲理,凡哲理多带有感情。没有感情,是干枯,不是严肃。
凡感情皆能伤人。
凡真的感情都是侵蚀人的生命的。
太平时,人前有几个奴才很舒服,而有人才在前未必舒服。
莫泊桑的老师福楼拜曾告诉他说,若想做一文学家就不允许你过和常人一样的生活。
诗人对人生极富同情心,而另一方面又极冷酷。
极不调和的东西得到调和,便是最大成功、最高艺术境界。
唐人诗不避俗,自然不俗,俗亦不要紧。宋人避俗,而雅得比唐人俗的还俗。
凡最大的真实皆无是非、善恶、好坏之可言。
高的哲学论文中也有一派诗情,不但有深厚的哲理,且有深厚的诗情。
晚年仍能写出精神饱满的作品,然其心已是一颗寂寞心了。
必须热闹过去到冷淡,热烈过去到冷静,才能写出热闹、热烈的作品。
一个伟大的人在精神没有着落、没有寄托时乃愈觉其伟大。
平常人在不愉快时,心是没有生机的。
充实则饱满,饱满则充溢,然后结果自然流露。
读书若埋怨环境不好,都是借口。不能读书可以思想,再不能思想还可以观察。
天下没有不知道自己怎样生活而知道别人怎样活着的人。孔子、释迦、耶稣皆是能认识自己的,故能了解人生。
欲追求生的色彩、力的表现,必须有“事”,即力即生。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孟浩然《过故人庄》)
说田园只是田园,场圃只是场圃。陶渊明写“种豆南山”一事,象征整个人生所有的事。
鸡栖于埘,
日之夕矣,
羊牛下来。
“羊牛”二字比“牛羊”好,“羊”字在中间,似一起,太提,不好。绝对是“羊牛下来”。
所谓俗,即内容空虚。
不好的作品坏人心术、堕人志气。坏人心术,以意义言;堕人志气,以气象言。
胆大者未必才大,但才大者一定胆大。
一切文学皆须有音乐性、音乐美。
但丁《神曲》、歌德《浮士德》,他们一辈子就活了这么一首诗,这是其生活结晶,而非重现。
学诗学滑易,学涩难,但太涩就干枯了。
人最难得是个性强而又了解人情。
屈原之天才是气,不尽然在学。铁杵可磨成针,可是磨砖绝不成针,以其非做针的材料。先天缺陷,后天有的能弥补,有的不能补。先天若有禀气,后天能增长;若先天无,后天不能使之有。
人可不为诗人,不可无诗心。
中国诗缺乏高深,小诗人多自命风雅,沾沾自喜。
锤炼之功不能不用,盖否则有冗句、剩句。(但)中国人诗到老年多无弹力,即过于锤炼。
感觉敏锐之人往往躁。
思想浮浅而议论亦不高。
极美丽的花朵,其肥料是极污秽之物。
诗人达到最高境界是哲人,哲人达到最高境界是诗人,即因哲理与诗情最高境界是一。
唐人情浓而感觉敏锐。唐人重感,宋人重观,一属于情,一属于理智。宋人重观察,观察是理智的。
晚唐诗人感觉敏锐而带有疲倦情调,与西洋唯美派、颓废派颇相似。
宋人对诗用功最深,而诗之衰亦自宋始。
凡一种学说成为一种学说时,已即其衰落时期。
所谓伪诗,字面似诗,而内容空虚。
大诗人、大思想家,其感觉、思想往往与凡人不同,是超人。凡优柔寡断之人一事无成,就是太人味了。中庸之士只在古人圈套中转,是诗人也不好。
太诗味了,也不好。
平常诗是音乐的演奏,杜甫诗虽也有音乐美,而尚不失生命的颤动。
人遇困苦艰难要担起来,既上阵便须冲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可逃避。逃避艰难困苦的诗人,便是人生阵头的逃兵。
幻想非理想,而其中又未尝不有理想,否则不会成为象征。诗人笔下之幻想若无象征意味,不成其为诗。
放翁忠实于自己。但放翁诗品格的确不太高。品格是中国做人最高标准,一辈子也做不完、行不尽。放翁诗品格不高,或因其感情丰富,不能宽绰有馀。
一个人除非没有品格,稍有品格,便知恭维人真是面上下不来,心上过不去。
一个人要向上向前,但我们也爱一个忠于自己感情的人,虽然在理想上稍差,但是可爱。一个小孩没有理想可言,但是可爱。放翁虽志在恢复、有意功名,而有时也颇似小孩子可爱。
诗中最要紧的是情,直觉直感的情,无委曲相。
思想皆要有感情的色彩,否则只是化石的传统格言而已。
科学上对就是好,文学上可不成,只是对不见得好,好也是二等。
诗人只要本身是诗,则触处成诗。
诗人的骄傲是艺术。
粪土中生长的才能开花结籽,否则是空虚而已。在水里长出来的漂漂亮亮的豆芽菜,没前程。
若没有诗,天地必毁灭。人类若无诗,人类必投降。
文学家、艺术家都有冒险的地方。文学、艺术的冒险是赌性命。
你的回复
回复请先 登录 , 或 注册相关内容推荐
最新讨论 ( 更多 )
- 最近在读|长期主义🧀 (kirakira)
- 求荐书|求推荐游记类书籍 (潇潇)
- 书友组队|我有一些二手书,各种原因没看,或者看完了,有书... (一只鲸鱼的翅膀)
- 求荐书|需要自救。 (平安喜乐)
- 最近在读|毛选第一卷 (Cin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