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0【眉湖】王睿《如果人生不自由》

弗兰克出现的时候，灰暗的房间里只有从窗外投入的一束光，照在这个出言不逊的男人的身上，他的脸在日光和灰尘交杂的界限中模糊得看不分明。直到他开始点燃香烟，双手摸索着让酒从手指的缝隙倒入杯中，而他的视线与他的动作却毫无干系——你才叹然道：这是个可怜的瞎子。于是他的咄咄逼人、言辞不善和狂妄无礼得到了你全然的谅解甚至赞同——他是个瞎子，他的全部的不友善和竖起背上的刺的无差别攻击，是对从高地跌落、骨肉碎裂后的剧痛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于是你只觉得同情。

这让我想起另一部电影：Me Before You——遇见你之前。威尔事业有成、英俊、卓越、拥有美丽的未婚妻。一场车祸，意外的瘫痪击溃了一切，年轻的可怜人隐居古堡，再也不修剪头发和胡子，个性变得乖张而孤僻。空旷的屋子里，路易莎初见的威尔，便是这样的恶劣而又狼狈……故事的发展一如常规的爱情电影，威尔和路易莎悄然爱上彼此的善良，和灵魂中更有趣的部分。他们交换笑容和梦想，一起踏上一次次令人啼笑皆非却又浪漫深刻的旅行……旅程的最后是星空和沙滩，二人在轮椅上拥抱和亲吻，海浪和风杂糅在夜色里酿成醉人的温柔，路易莎向心爱的人提出了携手一生的请求，威尔深情地望进爱人淬满眼底的期许，他说，他不能。

威尔最终选择了安乐死。

彼时年纪稍小的朋友在旁被结局撼动而痛哭了好久，我亦惋惜。朋友问我：他仍然拥有丰厚的财富，他还重新获得了一个更完美的爱人，他的未来本能够更加长久，而他明知道女主需要一个有他参与的人生。我当时答不出来，只说：也许他被绑缚在轮椅上，觉得人生不自由吧。

而如此巧合的，弗兰克也踏上了一段旅程——在查理的帮助下来到了纽约，厉行禁止的军官总会有个计划。住豪华酒店、吃高档餐厅、喝一杯上等红酒、出于亲情无价去拜访多年未见的兄长，然后，和一位极品女郎度过美好的夜晚……而这场享乐之旅会在华尔道夫的大床上终止，那里会有一把枪，和一具被贯穿了太阳穴却仍然身着端庄军服的尸首。比之那旁呆愣在餐桌旁满眼里不可置信的查理，我更多的，是了然的“不出所料”——他没有失去财富、拥有担心他的家人、他本性浪漫而富有修养，热忱地眷恋美丽的女人和属于她们的馥郁芬芳，可他仍选择与这一切作别。为什么？弗兰克失焦却涣散着破碎的悲伤的瞳孔从未停止倾诉，让这其中的理由显得直白，甚至带着些天真的勇气。

军人的骄傲不允许弗兰克将战争之外的负伤视为勋章，离开军队和无所事事是消磨他的生活信念的锋利锉刀。独自沉寂在黑暗中，嗅着那些蹁跹过身旁的身影，听着混杂着音乐和甜美笑声的探戈，却无法将其具化成像；而那辆飞驰在伦敦僻静路段的法拉利，无可企及的速度中飞速闪过在后视镜中的街道和建筑所营造的近乎飞翔的快感，也是一个瞎子被禁止拥有的珍贵的东西。

什么样的人生有意义？这里没有任何客观化的评判标准，因为标准在你自己。威尔的人生不是终结于一场车祸，而是车祸终结了他的人生——从前运动自如的四肢躯干坏死在轮椅上，融化成的沉重链条剥夺了他的自由和对自我的控制力，那是属于一个独立、不愿退让的人格的骄傲和他用以面对世界的信念。他不能为了爱情而活下去，是因为他的人生不是为了爱情；瘫痪带走的不是他爱路易莎的能力，而是废止了他爱的意义。弗兰克的过往筑起了他过高的自尊和钢铁一般难以扭断的固执：总统的幕僚，战争和挫折，作为威严的长官接受过足够多的下士的信赖和崇拜……而当他瞎了，变成人人施以怜悯的那一个，在机场、餐厅或是车店，马路上的鸣笛和司机的叫喊，都透过弗兰克的脊梁，将他被消磨的不剩多少的、引以为傲的人生信念生生刺穿……他的骄傲从不允许他退让，为了坚守真正的人生也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其中有些天真也充满了傻气，。

如果人生不自由，比如因瘫痪而绝望的威尔，比如因眼盲而失落的弗兰克，比如在告密与否之间挣扎的查理，你大可以问问自己：什么样的人生有意义？选择你的选择，你便有了能够坚守的原则，也自然能够顺理成章地走下去。漫长的未来中，那许许多多个十字路口不会尽如威尔或弗兰克一样事关生死，但你在选择到底该走哪一条路时，得先细细思索，选择自己认为的意义所在总不至于后悔，毕竟，我们都知道查理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