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默生論美
粼波(“我自身成为我辛勤耕耘的田地”)
許多哲學家的厄運給了我一個警告:不要試圖給美下定義。所以我寧可列舉幾個美的特點。 我們將美歸於簡樸。它沒有任何冗餘的部分,恰好與它的目的相符。它與萬物息息相關,它是許多極端的平衡。它具有永恆性,同時最具有昂揚向上的特點。我們常說,愛情是盲目的。丘比特的畫像就有一條繃帶蒙住他的眼睛。盲目——對了,因為他看不見他所不願見到的。然而,人世間目光最銳利的獵手也是愛情,它能找到它所尋求的。神話學者告訴我們,伏爾甘被劃成一個跛子,丘比特被繪成一個盲者,是為了引起人們注意這麼一個事實:前者是四肢健全的,後者是洞察一切的。在真正的神話中,愛情是一個不朽的兒童,美是引導他的向導。當我們說“美是年輕心靈的領航人”這句話時,就已充分地表達了這樣一種深刻的含義。 在我們看來,大自然的各種形狀與色彩,除了給人以美感和愉悅之外,對我們另有一種魅力。大自然每增添一種裝飾,都不是為了裝飾,而是代表了某種更健康、或更出色的行動。鳥獸或人類的形體的優美,表明某種組織構造的優美。不妨說,美不過是來自屬於我們自身特性的一種吸引力。對任何一種結構或有機體而言,它與自身的目的越吻合,它的美感就越強。 一切美都必須是有機的。外表的修飾只是一種畸形。正是由於骨骼的完美才最終形成了膚色的紅潤,體格的健康才使得目光炯炯有神。貓與鹿的行止動靜必然是優美的,舞蹈教師永遠也不可能教會一個身形難看的人步履優雅。 在希臘神話中,維納斯誕生於大海的浮沫中。任何刻板或局限的事物是不能使我們感到興趣的,唯有那種同生命一同流淌,那種努力想達到遠方的某個目標並正在進行當中的東西,才會引起我們的關注。 美是變化的一瞬間。彷彿這種形式正準備流入其他形式。任何凝固、堆砌或是某種特徵的突兀,比如長鼻子、尖下巴、駝背——都與流動相悖,因此是醜陋的。儘管任何形態的對稱性都是美的,但如果這種形態可以運動,我們就可以找到一種更為出色的勻稱。平衡的打破促使眼睛追求重建勻稱,並且注視着重獲平衡的每個步驟。這就是流水的魅力,海浪的魅力,鳥兒飛翔以及動物行走的魅力。這就是舞蹈的理論,即在變化中以漸進宛轉的動作,而不是以生硬和笨拙的動作來不斷恢復失去的平衡。 在音樂中,如果你奏出了一個不和諧音,那就有必要以一兩個中間音調和一下,使聽覺得到舒緩。許多不錯的試驗,原本是合情合理、勝券在握的,只因為唐突的意外,才流於失敗。 美以必須為依據。美的線條是恰到好處、經濟合算的結果。蜂巢構築的角度,只需最少的蜂蠟以獲得最大的強度。鳥兒的骨頭或是羽管也是用最輕的重量獲得了最大的翼力。“這是對多餘的淨化。”米開朗琪羅這麼說。大自然的各種結構沒有一點多餘,當大自然利用植物去獲得每一種新奇的顏色或形狀時,總有某種迫不得已的原因。我們在藝術中也會通過更多的巧妙安排來節省材料。比如牆上多餘的每一盎司都可省去,應將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圓柱的詩意上,以此來達到美的效果。在修辭學中,這種省略的藝術是力量的主要秘訣。總之,用最簡單的方式說明最偉大的真理,這是高素養的表現。 真實是第一位的,也是永恆的。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無論美走到哪裡,都能帶來歡樂。萬物與美同在。美在女性身上臻於巔峰。伊斯蘭教徒說:“上帝將三分之二的美麗給了夏娃。”一位美婦是一位真正的詩人,她能馴服她那粗野的丈夫,能將親切、希望與口才傾注在她所接近的人身上。婦女同我們身邊的大自然息息相通。癡情的青年將她們的倩影比作星月、森林、江河與艷麗的夏日。她們以自己的辭令與芳容,治愈了我們的笨拙與難堪,我們發現,她們在智力上甚至影響了那些最為嚴肅認真的學者,使他們的心靈變得優雅純淨,並引導他們用一種快樂的方法去從事那枯燥而艱辛的工作。我們同她們交談著,希望她們側耳傾聽,生怕他們感到乏味,於是就學會了一種咳珍吐玉的功夫。這種功夫已由談話藝術演變成了一種風度與習慣。 我們熱愛任何一種閃耀著高貴品質的東西,不管它是多麼難看。如果帥才、口才、藝術氣質或創造性,出自一個醜陋不堪的人身上,那麼所有平常看來令人不快的事都會變得令人開心,也更能喚起人們的尊敬與嘆服。那位偉大的演說家形容憔悴,貌不驚人,但是他的大腦十分聰明。一個人如果能將一座小城變成一個泱泱大國,如果能使麵包變得便宜,能夠灌溉沙漠,能夠開鑿運河以連接海洋,能夠駕馭蒸汽並取得成功,能夠引領人們的觀念並增廣見識,那麼,他的鼻樑是夠端正,或到底有無鼻子,他的腿是否筆直,或是否截過肢,這都無關緊要。他的殘疾只會被視作一種裝飾,從整體來看反而是有利的一面。 人的外貌儘管有時光彩照人,但只是青春年少時美的曇花一現,不過短短幾年或幾個月的時光。大多數的美都是流水落花。不過我們的愛美之心依舊,只是將興趣轉向了內在的美麗,它的令人傾心處不僅表現在非凡而突出的天賦方面,也表現在一個人的風度氣質中。 但是,美有一種至高無上的屬性須引起大家的注意——事物也許是可愛的、得體的、豐富的、端莊的、俊秀的,但不一定是美的,除非它們能與某種想象對話。這是美仍然在逃避任何分析的原因。它不能被人佔有,也不可能被人把握。普魯克勒斯說:“它浮游在形態的光影之上。”確切地說,它不再外表上,而在心靈中。 那種構成事物美的特性的新品質,是浩瀚無涯的,抑或是一種暗示事物與整體世界存在某種聯繫的力量。所以它能將目標從可憐的個體性中提升出來。海洋、天空、彩虹、花朵與樂曲——每一種自然特徵多少都有些不屬於個人,而屬於全世界。至於它的主要利益,那是自然的靈魂,因而是美的。因此,在一些男女精英身上,我發現他們的言行舉止,在某種程度上不屬於他們個人或家庭,而屬於一種仁愛的、普遍的、高尚的特徵。我們愛他們如同愛天空。他們能激發廣泛的聯想,他們的面容與風度帶著某種特殊的莊嚴,好比時間與正義一樣。 想象的功績在於它能顯示每種事物向另一種事物轉化的可能性。能夠觀察到事物的典型性、象徵性,是一件其樂陶陶的事情。這種快樂是赤裸裸的事實或事件所不能給予的。生活中,沒有比那些因想象的撞擊而激動的日子更令人難忘的了。 詩人們愛用自然景觀、花園、珍寶、彩虹、朝霞、星辰,來美化他們的情人,這也合情合理。因為一切美的事物都有其共同特點。無論什麼事物,若不能對我訴說大海與天空、白天與黑夜,那多少是件大逆不道、大謬不然的事情。在每一個美麗的客體中,都注入了某種無限和神聖的東西。 所有崇高的美,其中都包含有一種道德元素。我發現古時的雕刻,也像馬庫斯。安東尼斯一樣富有倫理道德。美永遠同思想的深度成正比。粗俗而微賤的東西,不論怎樣裝飾,只不過是些亂七八糟的垃圾。但是高貴的人品卻能賦予青春以輝煌,賦予老邁以威嚴。作為真理的追隨者,我們除了服從,別無選擇。修養的階梯是不斷攀升的。從一塊光彩熠熠的寶石,或是一片鮮豔的顏色所帶來的視覺的快感,到自然風光的優美輪廓和細節,到人的容貌、體形的各種特色、風度舉止的特點和思想的標記與象徵,再上升到智慧的妙不可言的神秘。不論我們從何處開始,我們的每一步都會朝那個目標走去:我們的歡樂將從一匹馬對於佩飾的喜悅上升到牛頓的高度——感覺到我們所騎乘的這個星球,不過是從一株更大的樹上掉下來的蘋果;我們也將上升到柏拉圖的高度——認識到這個星球和宇宙,不過是一個包容一切的整體在原始階段的初級表現,是通向精神聖殿的第一級階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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