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晴滟:“暴君”or not?——布尔加科夫的《伪善者的奴隶》
口力劳动者(犀利与刻薄,一线之差。)
影片《最后一站》讲述托尔斯泰在人生尽头的一次离家出走,片中的“闯入者”视角来自一位前托尔斯泰主义者。影片开头的他天真烂漫,对托尔斯泰“善”的教义深信不疑。在托尔斯泰的农场里,他遇到了了年轻漂亮的女工,经历了性启蒙,陡然觉醒,转变成为托尔斯泰夫人的同情者,认为人更应该服从天性……总之,这部由英美人士编导的电影实际反对的是集体主义和乌托邦精神,不过是“人性论”的旧瓶子装上了新酒。影片中这位觉悟了的男主角正是前苏联作家布尔加科夫。 2010年九月底在戏剧学院北剧场演出了布尔加科夫的剧本《伪善者的奴隶》。莫里哀的演剧事业由于他的家庭丑闻遭到他的资助者和庇护人路易十四的厌弃,演剧生涯一泻千里。他气急败坏,跳着脚骂“暴君”,不久后病死在台上。布尔加科夫曾受到斯大林的推崇和庇护,写了一出讴歌之作,不料惨遭否定,心中的愤懑可想而知,由是慨叹伴君如伴虎,小艺术家听凭当权者翻云覆雨的悲惨命运,不惜将苏俄比喻成太阳王的封建专制。剧名其实一望便知:伪善者即路易十四,隐射斯大林;奴隶自然是作为臣子的莫里哀,更是布尔加科夫本人。 所谓官无封建,吏有封建,没有腐败的体制,只有腐败的官员。波旁王朝统治下的法国并不是暗无天日。路易十四是个明君,他统治时期的法兰西走向了政治、经济、艺术各个领域的辉煌。Jean-Baptiste Poquelin,一个小官商的儿子,毕业于耶稣会学院,在那他建立起最初的人脉——他的同学Condi亲王后来成了莫里哀的资助人。而鼎鼎大名的“大鼻子情圣”西哈诺是这位亲王的另一位受资助者。21岁时放弃了法律的学习,改名莫里哀,离家出走,跟他的一群戏剧发烧友朋友在网球场改造的剧院中有了第一次演剧尝试,但以失败告终。另一位有才华的女演员马德莱娜贝雅尔(Madeleine Bejart)说服莫里哀建立剧场,但她却无力使年轻的剧团生存下去并偿还债务。1645年莫里哀因建筑工程和购置道具而负债累累,两次被捕入狱。此后他的剧团变成草台班子,下乡巡回演出即兴喜剧式的闹剧,叫好又叫座。13年之后,1658年的10月24号,莫里哀重返巴黎,得到了路易十四的赏识。莫里哀很快在巴黎安营扎寨,最初他与一个表演即兴喜剧的意大利剧团分享同一剧院,并与该团的主演兼经理成了好朋友。莫里哀从不掩饰他从意大利人那里学到东西。 莫里哀最大的成就是将法兰西的喜剧推进到悲剧的高度。他将意大利喜剧移植到法国的土壤中,通过对周遭生活的观察,创作出当时法国上下喜闻乐见的人物。刚开始,他对意大利文艺复兴式拥挤的舞台布景,那些固定的“广场”和“房屋”很不习惯。当两个剧团从小波旁剧院移师“皇宫”剧院(由黎塞留下令建造),他终于有足够的空间施展才华。他对舞台布景进行了一系列的创新,并给自己的演出增加了乐池。此时他五十一岁,事业如日中天,娶了比他小二十岁的剧团演员阿曼达。阿曼达是他最早的合作伙伴Bejart家族的最小的成员。有谣言说她是马德莱娜的妹妹,有同时代的人又指出她是马德莱娜的女儿。莫里哀究竟有没有跟自己的女儿结婚?这其实只是无法证实的谣言,完全可能是莫里哀的敌人,如圣礼会之流对他的污蔑。尽管二人的婚姻生活并不和谐,但莫里哀为妻子量身定做的一系列女性形象被永载史册。《伪君子》中的Elmire就是其中的一个。演员,剧团经理和剧作家三种角色集于一身,莫里哀可谓是舞台界的瑞士军刀。不仅如此,他无意中串起了法国的两大悲剧家:高乃依和拉辛。莫里哀十分钦慕高乃依,1658年在罗浮宫卫队大厅的临时舞台上,剧团为国王路易十四世演出高乃依的《尼科梅德》(Nicomede)。拉辛则受到了莫里哀的照拂,他的第一个剧本《黛巴依德》(La Thebaide)正是1664年由莫里哀的剧团演出的。莫里哀死后,他的未亡人找了第二任丈夫(一个剧团男演员),二人共同接管了莫里哀唯一的家当:剧团。路易十四最终将包括莫里哀剧团与其他剧团合并,成立了后来的法兰西喜剧院。剧院又称“莫里哀之家”,因为它发扬了莫里哀的喜剧理想。 后世对莫里哀作品的搬演经久不衰,只可惜,剧本台词虽是照本宣科,喜剧精髓已然丧失殆尽。中国的话剧舞台也经常对莫里哀的经典剧作进行演出:《唐璜》、《伪君子》,等等。如这次描写莫里哀生平的《伪善者的奴隶》,近三年内这一出戏已经是第二次排演了。撇去中式的“法国喜剧”僵化的表演风格不谈,我们对莫里哀的解读往往陷入“测不准”定律。斯坦尼表演体系与意大利即兴喜剧的表演风格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形式,如何和谐统一地展现?莫里哀笔下的主人公,比如唐璜——法国古典主义的观众必然觉得唐璜是个有缺点的可爱的男子,关键在于他捅破了贵族生活腐朽的窗户纸。但在我们的台上,唐璜总是夸夸其谈,道德败坏,令人生厌,绝然难以令人移情。相反的,由于过分同情被他诱奸的女受害人,女观众们坐在台下,恨不能化为石像,压死唐璜这负心汉……假设斯坦尼的舞台上有着牢不可破的假定伦理,那么当演员表演反伦常的激情所导致的悲剧,而此种“激情”由于无法令人移情,演变成了一种“畸形”,那么,只能使用“善与恶”,“忠贞与背叛”之类的简单逻辑来作为主题和结构剧情,以至于莫里哀的唐璜成了不信教的浪子,而莫里哀本人成了乱伦的可怜虫。在《伪善者的奴隶》中,摧毁莫里哀演剧生涯的事件只与家庭的伦常有关——因为他娶了自己的女儿而不自知。这听起来难道不像《知音》或者电视剧里会出现的情节吗?莫里哀的悲剧跟路易十四无关。那个睿智优雅,风度翩翩,赏罚分明的恩主哪有一丝暴君的影子?换句话说,在这次演出中,作为假想敌的斯大林抢了布尔加科夫的风头。我们只能揣测,当时的布尔加科夫对斯大林爱恨交织,无以自拔,所以写的这一出主题先行的愤懑之作,从文学性和舞台性而言,都称不上佳作。这一出描写法国才子生平的戏里,并没有看到上帝的宠儿令人扼腕的悲剧。喊“暴君”的仿佛只是个生活不检点而受到教会压制和社会排挤的老演员,一个令人同情的小丑,仅此而已…… 张晴滟201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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