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古龙小说学剧作（三）：“悬念”、“冲突”与“典故”

编者按：上接跟着古龙小说学剧作（一）、古龙小说学剧作（二），本文为该系列最后一篇干货剧作文，作者主要以古龙小说《白玉老虎》为例探讨了剧作的重头戏——悬念、冲突等方面的技巧。

制造悬念

反转的台词

《白玉老虎》中有一章叫《仙子与罗刹》。情节开端是：

“

小雷正跟“朋友们”聚餐聊天，柳三更突然闯进来，顺便喝了几杯酒，说是奉九幽侯之命，要带小雷回去。

小雷却说柳三更没法走出这个房间了，因为柳三更喝的那壶酒有问题。小雷说这壶酒本来是用来害赵无忌的，因为他爱上赵的未婚妻。柳三更不信，他是个盲人，嗅觉灵敏，纵横江湖数十年，没理由会闻不出酒壶有问题。

接下来小雷就开始和房间里一个叫半面罗刹的丑妇人开始聊天了：

“

他们聊起当年江湖上有个人称“落露仙子”的美人。

柳三更说那位仙子红颜命薄，早逝了。

半面罗刹却说没有，因为她就是当年的仙子。

▷这里的反转是：1.仙子未死；2.只剩半张脸的罗刹竟然是当年的女神。

▷ 她之所以容貌尽毁，是因为当年闺蜜撬了她丈夫，闺蜜的家人还把她关进烧砖窑里想烧死她。——【解释了毁容的原因。留下了为什么没死的疑问】

▷半夜里有贼进来偷砖头，恰巧发现被烧得不成样子的她，救了她一命。——【解释了为什么没死】

闺蜜一家以为落露仙子被烧成灰了，虚伪地给她办了个风光的葬礼。

她苟活了下来，成为了心狠手辣的罗刹，将闺蜜一家捆起来扔进烧砖窑里烧死。

▷但闺蜜一家人武功都不弱，她无法靠武力取胜，那又是怎么得手的呢？——【疑问】

▷她在闺蜜家的井里下了一种叫“君子散”的药，那种药温良平和像君子，害了人之后，人家还一点都不知道。——【解答】

▷ 而半面罗刹刚才就往酒里下了一点点君子散……——【柳三更为何没有发觉被下毒与罗刹的闲聊产生了联系，联系点就是君子散】

古龙这章的台词富有悬念，不急着说谜底是柳三更中的毒很特别，而是进行叙事转移，延缓答案，谈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题外话，最后一句画龙点睛，绕回到叙事线上来，答案揭晓。不但将“毒很特别”这么简单的话讲得跌宕起伏，还顺便讲了个凄厉的复仇故事。

楚原导演电影《白玉老虎》（1977）剧照

这个技巧被古龙在此书中重复使用过，效果不减：

“

赵无忌和唐玉僵持不下。

唐玉拥有独门暗器“散花天女”，十分了得，能扭转局势。他正准备使出来。

无忌的朋友郭雀儿出场。

郭雀儿说他师父是司空摘星。（司空摘星是《陆小凤传奇》系列里的神偷。）

郭雀儿吹了半天师父当年的威水史。

郭雀儿说自己得到了真传。

最后得出结论：唐玉的暗器被他偷了。

正确顺序：强调一样东西对某人的重要性→出现新人物→介绍新人物的故事身份以及特长→之所以介绍新人物是因为他能破了那个人的杀手锏。（真是贱兮兮的写法！）

当然唐玉的暗器里还有玄机，无忌让郭雀儿偷到了也不是稳赢，搞不好要引火烧身。这部小说本来就是重复着“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看谁棋高一着”的梗啊。

电视剧《楚留香新传》（2013）剧照

另外，古龙的台词比较诗化（也有点中二），有时候每个人物的语气都差不多，都像他的传声筒，有点复调小说的风格。如果要改成剧本，最好把台词改得口语化一些，不然容易出戏。

张智尧主演的《楚留香新传》（2013版）编剧一栏直接填了古龙（1985年过世），敢这么写是因为太尊重原著了（既是优点也是缺点）。该剧台词照搬书上原话，书中人物心理活动也直接交由角色内心独白来表达。看书的时候不觉得这些对话有问题，被演员念出来就蛮尴尬了。有次我在宿舍看这部剧，还被室友耻笑了。

能把那么装啥的台词与那么装啥的人物拍得不让人发笑的，还得是墨镜王啊。他的《东邪西毒》就把金庸故事拍出了古龙的风格。

引人入胜

结尾的钩子

《白玉老虎》中有几篇用了类似“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的钩子。例如：

“

如果他能预测到以后发生的事，那么他非但笑不出，恐怕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算来算去，这样做对他不会有什么害处。只可惜这一次他算错了。

古龙将部分内容前置，但是话只说一半。而前置的这部分内容带有反转性。

▷ 运用在剧本中，可以通过台词来展现，比如一个人在提及往事时用这个钩子，说些“我以为……没想到……竟然……”之类的话，牵起观众继续听下去的欲望。

▷也可写成内心独白。在网络剧《万万没想到》里，王大锤每集必说：“我叫王大锤，万万没想到……”这句万万没想到其实就已经预先告知了之后会有大转折。

▷也可以倒叙。港剧《巾帼枭雄之义海豪情》第一集是以倒叙方式来讲述的，风蚀残年的九妹回想起自己当年开枪射杀爱人刘醒的那一幕。开篇这个钩子十分勾人，观众一定很想知道女主角为什么要杀了男主角，他们是怎么走到那一步的？看到后面才知道，第一集提前播放的“结局”是伪结局，杀刘醒不过是障眼法，且故事还有后文。因为只提取了部分重要内容提前播放，所以有诱导观众断章取义的作用。

冲突处理

双重两难抉择之互相残杀

古龙擅长写冲突，尤其是人物内心冲突。

他在其中一章巧妙地使用了双避冲突。双避冲突就是两种情况都对主体不利，但主体只能避开一种，接受一种，面对两难抉择，人物内心矛盾又痛苦。例如：

故事背景：主人公赵无忌是大风堂三大堂主之一赵简的儿子。赵简在儿子成亲之日被好兄弟上官刃（另一个堂主）取走了首级。上官刃背叛了大风堂，投靠了唐门，用好兄弟的头颅来表忠心。

查出真相的赵无忌化名李玉堂，改变容貌声音气质，以杀手身份潜伏在唐门公子唐缺身边，供其驱策。因为只有博取了唐公子的信任，才能见到已在唐门身居要职的上官刃。

唐缺查出唐门有奸细，奸细是大风堂的赵无忌。好在唐缺不知道身边的李玉堂是无忌。

唐缺找到一个叫曲平的人，咬定曲平是赵无忌。要“李玉堂”杀他表忠心。

曲平和赵无忌（李玉堂）面面相觑，认出了彼此。因为曲平是赵无忌妹妹的未婚夫。

曲平要不要揭穿无忌身份？揭穿了，他自己活命，未来舅子就得死，舅子的大风堂得毁。不揭穿，顾全大局，维护了舅子，自己得死。

无忌要不要向曲平动手？不动手，自己才是真正赵无忌的身份会暴露，全盘计划要毁。动手了，就等于杀害为自己背黑锅的未来妹夫。

一个人的双避冲突易写，两个人的双避冲突同时进行难写。

这两个人不仅各自都有内心冲突，他们之间也存在此消彼长、你死我活的冲突。

除了这双重两难抉择带来的悬念，其实最大悬念是唐缺到底知不知道真正赵无忌是谁，知不知道眼前的两人什么关系？他是不是像猫玩老鼠一样玩弄这两人？

引经据典

武侠版《荆轲刺秦王》

《白玉老虎》很悲壮，因为它讲了一个“荆轲刺秦王”的故事。

燕太子丹怕秦国进攻，派荆轲去刺杀秦王嬴政。为了取得秦王的信任，荆轲请求以秦王仇人樊於期的头颅作为礼物献给秦王。樊於期为了大局甘愿自刎。

电影《英雄》（2002）剧照

《白玉老虎》表面上的情节是：大风堂窝里斗，上官刃杀了好兄弟赵简，投靠唐门。

藏在水面下的真相是：大风堂的死对头唐门与霹雳堂结盟，所以大风堂处境堪忧。为了保住大风堂基业，三位堂主效仿当年荆轲刺秦王的故事。上官刃是荆轲，赵简是自愿赴死的樊於期。

赵简的牺牲固然伟大，但是活着的上官刃付出的代价更大。对于一个侠士来说，亲手杀死自己的挚友，背负卖友求荣的罪名，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那是比死亡更沉重的代价。

李洪绸编剧网剧《毛骗·终结篇》（2015）截图

在网剧《毛骗·终结篇》里，狐狸老大也使用了“荆轲刺秦王”的典故，为了取得对手的信任，让下属毕晨曦当了一回樊於期。因为他与下属互相爱慕却从不说破，所以使得情节多了几分浪漫伤感的气息。

“愿意做我的樊於期吗?”这句台词说起来有种表白的感觉，意思等同于：“你爱不爱我？愿不愿意为我去死？”

多读些史书（也包括野史）多了解些典故总是好的。阳光底下没有新鲜事，过去发生过的事情，现在、将来还会发生。以史为鉴，以人为鉴，用在剧作上也说得通。

最后的话

天才也要努力

笔者以前对古龙有刻板印象，以为他是个懒散放纵的天才，纯靠灵气写作。后来看了知乎上写的古龙阅读量，才知道他下了很多功夫。

天才比常人有天赋，不仅体现在才华上，还体现在勤奋上，勤奋本身就是一种自我控制的天赋。

作为一个普通人，就不要找“反正我天赋不如人，就破罐子破摔吧”的借口偷懒了，也别怕努力的姿态像耕田一样难看。

附送一段李狗嗨第二季的台词，与君共勉。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