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你们为什么不跳个舞呢》
来自：守望古典
有不少人反映说卡佛难读。主要是卡佛的小说没什么情节。有的时候就是一个生活场景，或者几个人的对话。读起来让人觉得无头无尾，莫名其妙。这也是事实。但这也恰恰是卡佛小说的精妙之处。他要的就是在这样一个极其简单的场景之中来创造一种属于小说才会有的味道。需要你动一动脑筋，付出一点思考。如果说偏激一点，卡佛的小说是写给高智商读者读的。也就是说，如果你读懂了了卡佛，你可以给自己一个心理暗示：啊，我原来也不笨。这就是乐趣所在。 《你们为什么不跳个舞呢》是卡佛最典型的代表作。在卡佛作品中应该属于不太难读的小说。 这篇小说情节很简单，整个故事发生在一个院子里。在这个院子里，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卖自己的家具，看得出来，他家里可能发生了什么变故，最大的可能是刚离婚。这时，一对年轻的情侣路过院子，正准备购买一些二手家具来武装他们的新家。然后，年轻情侣购买了一张床，中年男人送了他们一台唱片机和一些唱片。接下来，他们在院子里跳了一个舞。整个故事几乎没有什么情节，就是一些对话，一些动作。 这篇小说要说什么呢？其实很简单，这是一个关于爱情和婚姻的话题。从作者的角度来看，他对爱情和婚姻的看法是绝望的。这就是小说的全部核心。关于这个话题，全世界的小说汗牛充栋。但卡佛选择的这个场景却是独一无二，而且再恰当不过。这个场景妙就妙在这是一段婚姻的结束和另一段爱情走向婚姻的开始。好的小说，是生活本身就在说话。生活本身就在说某种哲理。小说家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照搬进了小说。你甚至都感觉不到小说家的构思。构思是不存在的。好的构思就是让构思成为多余。好的小说就是有一个很好的看生活的视角。 从小说开头，就很明确地暗示了买家具的这个家伙应该是刚刚离婚：“床垫刚扒下来”、两个床头柜“他那一边，她那一边”。这意味这一段爱情的死亡。而这对年轻人，刚刚才从恋爱进入同居。女孩还充满着幻想。她在试床垫的时候“她觉得她看见了一颗星星”。这句话特有意思。不是真看到了一颗星星，而是“觉得”看到了一颗星星。而男孩可能开始有些厌倦了，“吻我”她说。“我们起来吧。”他说。只需要这一句话，男孩的心态就很清晰地呈现出来了。一个绝望而麻木的中年男人，一个充满幻想的女孩，一个开始一点点厌倦的男孩。这就是当时三个人的状态。 如果小说只是把鸡零狗碎的生活照搬到小说中，那就毫无意义。卡佛也不打算这么干。因此，他赋予小说更复杂的可能。 首先是中年男人。这个男人一开始你看不出他的情绪，只一味喝酒，别人跟他讲价，他也毫无反应，说多少是多少。直到他打算送对方一些唱片。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突然建议对方跳个舞。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意味深长的设计，既不违反常规（在那个年代，跳舞是再平常不多的消遣），又使小说终于不再是生活，而是小说了。他为什么建议对方跳舞？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建议对方跳舞？是想起了自己的过去？还是另有想法？这里有一句话特别值得玩味“他们以为这里的什么都见过了，但他们没见过这个，见过吗？”。这么一个略有些反常的行为和对话，使小说活了起来。这是小说有意思的地方之一。 其次是这个男孩。从被动接吻。到“四周看了看，把火柴弹到草地里”。写支票的时候，“我只写上金额”，跳舞的时候，明明没有醉却装醉。这个家伙看起来不那么本分，也不知道他在背后酝酿什么阴谋。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什么也没有。作者只是故意给你设置了这么一个陷阱。这是小说有意思的地方之二。 再说这个女孩。这是很主动的女孩。她一方面对爱情充满幻想，另一方面，她对中年男人的绝望充满了怜悯。因此，跳舞的时候，“她把脸埋在男人的肩膀上，他把男人往近拉了拉，你肯定是很绝望或这么了。她说。我认为这是很“狠”的一种写法。这就象一盏聚光灯，一瞬间把在黑暗中独自伤心的中年男暴露出来，把他最脆弱的地方裸露出来。让人有一种措手不及的难受。我自己也是读到这一句的时候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卡佛够狠。 小说写到这，还缺一点东西。卡佛给这个小说设计了一个很开放又很诗歌化的结尾——她不停地说着，她告诉所有的人。这件事里面其实有更多的东西，她想把它们说出来。过了一会儿，她忘记了。这个结尾不但意味深长，而且就这几句话本身就足以成为一首不错的诗歌。你能想出比这更棒的结尾吗？我不能。 我喜欢这样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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