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沃什诗摘抄
星期一诗社
。 以下摘自第2卷,林洪亮 译 当月亮 当月亮升起时,穿花衣裙的女人们出来散步。 她们的眼睛、眉毛和世界的整个安排令我惊叹, 在我看来,从这样一种强烈的相互吸引中, 终将会引发终极的真理。 伯克利 一九六六 p46,卷2 窗子 黎明时我朝窗外望去,只见一棵小苹果树在晨光中显得晶莹剔透。 当我再次在黎明时朝窗外望去,看到一棵结满果实的大苹果树站立在那里。 多少岁月过去了,但我一点也记不得梦中发生的事情。 伯克利 一九六五 p48,卷2 一个错误 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在准备, 以便学会最终怎样死去。 早晨和傍晚,在一棵枫树下的草地上, 没有穿内裤的劳拉,睡在覆盆子的枕上, 而快活的费朗,却在溪河中洗澡。 多么清晨和岁月。每一杯葡萄酒。 劳拉和大海、陆地和岛屿, 都在使我们,我相信,接近一个目标, 应该想着这个目标而加以利用。 但是,在我们街道上有个截瘫患者, 人们把他和轮椅一道推着前行。 从阴影里进到阳光下,又从阳光下走到阴影里, 他望着一只猫、一片树叶和汽车上的铬钢, 喃喃自语道:美好的时光,美好的时光。 毫无疑问,我们拥有美好的时光, 只要时光依然是时光的话。 蒙格朗 一九五七 p79,卷2 信(致拉贾·罗奥) 下面这封信是我和印度哲学家、作家拉贾·罗奥(Raja Rao)几个小时谈话的继续,信是用英文写成的。 拉贾,我希望我知道 那种病的原因。 多少年来,我都不满意 我过去待过的那个地方。 我一直认为,我应该 待在别的什么地方。 城市、树木、人声 都缺少现实的特色。 我生活在继续前行的希望中。 别的地方有一座真正存在的城市。 有真的树和人声,有友谊和爱情。 如果你愿意,可将我处在 精神分裂症边缘的境地 和我的文明的救世希望 联结在一起。 对专制感动痛苦,对共和制感到痛苦, 对前者我想拯救自由,对后者我渴望腐败能终止。 我所希望的是建立永久存在的城市。 从此毫无意义的忙碌将永远消失。 我终于学会了说:这是我的家。 这里,在海上落日的炭火般燃烧的光芒下, 在面对你们亚洲海岸的斜坡海岸上, 在一个伟大的只有适度腐败的共和国里。 拉贾,这并不能医好 我的羞耻感、负罪感。 一种我没有成为我应该 成为的那种人的羞耻感。 我自己的形象 在墙上变得巨大无比, 而在它的背景上 我的影子多么可怜。 于是,我就这样 相信了“原罪“。 而它并不是别的, 只不过是自我的初次胜利。 受到自我本身的惊吓, 追求它的海市蜃楼。 如你知道的,我会 给你一个现成的论据。 现在,我听到你说, 解放是可能的, 而苏格拉底的智慧, 和你宗教导师的智慧 都是完全相同的。 不,拉贾,我得从我是什么开始, 我是那些出现在我梦中的怪物, 它们向我揭示出了我隐秘的本性。 如果我有病,这仍旧不能证明, 人类还是一个健康的生物, 希腊注定要失败,她那纯洁的意识, 只能使我们的痛苦更加厉害。 我们需要上帝在我们软弱时爱我们, 而不是在外面的光荣完美中爱我们。 这没什么,我的命运就是痛苦, 挣扎、屈服、自艾自怜和仇恨自己, 为天国的来临祈祷, 和阅读帕斯卡的作品。 伯克利 一九六九 p87,卷2 礼物 ** 多么幸福的一天。 晨雾早已散去,我在花园里劳动。 蜂鸟落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的事物我再也无所企求。 我知道没有什么人值得我去羡慕, 我遭到的种种不幸,也早已忘记, 想到我一直是这样的人,并不感到羞愧。 我的身体也没有任何的病痛, 我挺起腰,看见了蓝色的大海和船帆。 伯克利 一九七一 p120,卷2 诱惑 这星光灿烂的天空下, 我漫步在山脊上,眺望霓虹灯的城市。 伴随着我的伙伴,那荒凉的精灵, 它在四周游荡着,还对我说教, 说我并不是必要,即使不是我, 别人也会来此散步,想理解自己的时代。 假如我很久以前死去,什么都不会有所改变。 依然是同样的星星、城市和国家, 即使我的眼睛再也不会看到, 这个世界和它的事业依然会继续下去。 以耶稣基督的名义,请你离开吧, 你把我折磨够了,我说。 不该由我来评判人们的职责, 就连我自己的成就我也无从知道。 伯克利 一九七五 p198,卷2 证据 毕竟你经历过地狱的火焰, 甚至你能说出它的样子:真的, 终结在尖锐的钩子上,为了能把肉 撕裂成小块,直至骨头。你走在街上, 依旧在进行着拷问、鞭打和流血。 你记得,因此你不怀疑:地狱确实存在。 伯克利 一九七五 p200,卷2 。 以下摘自第3卷,杨德友 译 人间乐园 之二 圆球 在一个透明圆球的中心, 上面是天父上帝,不高大,胡子修剪整齐, 安坐着手拿一本书,有乌云包围。 他朗诵咒文,万物即刻造出。 大地刚一出现,立即长出草木。 绿色的山丘提供给了我们, 敞开的雾团投下的光线也赠给我们。 谁的手拿着这个圆球?肯定是圣子。 整个人间都在其中,天堂和地狱在内。 p5,卷3 中午 ** 在山上一个旅馆,高居于栗子树丰厚的浓绿色上面, 我们三个人坐在桌子旁边,靠近一个意大利人家庭, 上方是层层的松树林。 近处有一个小姑娘从一口井里汲水。 空间开阔,飘来燕子阵阵的叫声。 噢——噢,我心里也悠然唱起一支歌。 多美好的中午,它再也不会重复。 因为现在我和她、和她在一起, 往日生活各个时期都在此重合, 一壶美酒放在桌子上,桌布有花格。 这个岛屿的花岗岩有海水刷洗。 两个女人的欣悦和我的欣悦汇合为一 科西嘉夏日的树脂气息和我们同在。 p36,卷3 一八八〇年返回克拉科夫 这样,我从宏大的首都回到这里, 大教堂山丘下狭长山谷中一个小镇, 山丘有列王的坟墓。塔楼下面有市场, 喇叭尖厉的声响宣告中午的时刻, 声响骤然中止,因为鞑靼人的利箭射中号手。 鸽子飞翔。女人头巾艳丽,出售鲜花。 三五成群的人中教堂哥特式廊柱下闲谈。 我的书箱到达,不再起运。 我辛劳的一生,我知道过完了, 记忆中的脸比银版照相上更苍白。 我不必每天早晨写备忘录和书信, 有他人代笔,总是满怀着同样的希望, 都知道没有意义,却为它贡献出一生。 我的国家依然如故,几个大帝国的后院, 做着外省人的白日梦自找屈辱。 早晨我拄着拐棍出去散步: 老年人的地方换了一批新的老年人, 过去少女走过、裙子沙沙声响的地方, 另有其他的少女行走,为一己美貌而骄傲。 孩子们滚铁环超过了半个世纪。 地下室里一个鞋匠从坐凳上仰望, 一个驼背从我身旁过去,心里悲怨不止, 一个妇人肥胖,七宗罪的形象。 大地就这样延续,在每件小事当中 在人的生活当中,只去不返。 这对我是一个解脱。是赢,还是输? 为了什么,反正世界会忘记我们。 p38,卷3 意识 二 对于生者火热的土地来说它陌生而无用。 树叶岁岁更新,鸟雀交配而无需 它的帮助。河岸上有两个人 躯体越靠越近,受到无名力量的吸引。 四 胖与瘦、老人与青年、男人和女人 带着手提包和皮箱,挤满了飞机场的走廊。 我忽然感觉,写作变得不可能, 这是某一张挂毯的背面, 它后面还有另外一张来说明一切。 十 当然,我没有揭示我真实的思想。 为什么要揭示?为了造成更多的误解? 揭示,给谁听?一代代人的出生,成长 需要很长的停顿,不想听未来的事。 不过我一事也不回避。一生都是这样。 既然知道,就不能回避。还必须承认其中的道理。 未来遥远的生活和他们毫无干系, 后代人的艰难困苦并非他们关心所在。 马萨诸塞州剑桥 一九八二 p43,卷3 我的 “我的父母,我的丈夫,我的姐姐。” 我在餐馆里用早餐,听他人闲谈。 女人的话语声窸窸窣窣,完成 无疑必不可少的仪式。 我的眼角斜视看见翻动的嘴唇, 感觉欣慰,我在这里,在这尘世大地, 来庆幸我们的,微小、微小的自我。 安纳波 一九八三 p64,卷3 感激 魔力十足的上帝,你对我有厚赠, 为了善,也为了恶,我都感谢你, 世间的每一件物品,都含有永恒之光, 不仅在现在,也在我死后的日子里。 p65,卷3 和她同在 在那不存在的国家里我母亲 患关节炎而肿胀可怜的双膝—— 我在我七十四岁生日那天想到她的病痛, 当时我在伯克利圣抹大拉马利亚教堂听晨祷。 这个礼拜日阅读智慧书, 得知上帝没有制造死亡, 不为生者绝灭而高兴。 阅读福音书之一的《马可福音》, 他对一个小姑娘说:“大利大古米①!” 这是对我的言说。让我从死者中复活, 还重复在我以前生活的人怀有的希望, 在惊惧中和她在一起,和她临终的痛苦 在格但斯克城下的村庄,昏暗的十一月, 当时那些凄惨的德国人,老人和妇女, 还有从立陶宛来的难民都患伤寒而死去。 和我在一起,我对她说,时间不多了。 你的话现在就是我的,在我心灵深处: “我 觉 得, 一 切 都 是 一 场 梦。” ①意为:闺女,我吩咐你起来。 一九四五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居民大迁移的时候,我们一家离开立陶宛,来到格但斯克郊区,被安置在原属于一个德国农民家庭的住宅里。那个住宅里剩下的一个德国老太太正好患伤寒,没人照料。我母亲不顾大家的劝说,照顾她,染上伤寒而死去。 伯克利 一九八五 p81,卷3 希腊咖啡馆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罗马康多迪大道,我和图罗维奇坐在希腊咖啡馆里,我说过类似下面的话: 我们见多识广,领悟颇多。 国家多有消亡,变化沧桑, 人类精神的妄想把我们堵塞, 迫使人们死亡或者遭受奴役。 罗马的燕子在清晨唤醒我, 我感觉到脱离自我之后带来的 短暂和轻盈。我是谁,原来是谁 都不十分重要。因为其他的人 精神高尚、伟大,只要我想到他们, 他们就给予我支持。存在的种种等级, 那些证实了自己信仰的人们, 虽然他们的名字被涂抹,掷地践踏, 他们却继续照拂我们。他们给了我们尺度,涉及 著作、期望、计划,我要说,还有审美的尺度。 文学拿什么来拯救自己, 难道只有颂扬的声诗, 赞歌,尽管是违心之作?我钦佩你, 因为你的成就多于我的一些同伴, 他们是傲世的天才,曾坐在这里。 我原不理解他们何以为缺少美德而悲哀, 何以备受良知的责咎,现在我已经理解。 随着年龄增长和二十世纪的过去, 人更珍惜智慧的贶赠,以及简朴的善。 你我久已阅读的马利丹 会有理由感到欣慰。而我感到惊喜, 罗马城依然屹立,我们在这里重逢会见, 我还活着,我,和这些飞燕。 罗马 一九八六 p87,卷3 长住之地 坟墓之间的草皮茁壮浓绿, 从陡峭山坡看港外尽收眼底, 还有下面的岛屿和城市。夕阳 晶亮,渐渐褪色。黄昏时候 万物轻微跳动。一只母鹿和一只小鹿 在那里,每晚必到,享用、吃掉 悼念的人们带来献给故去至爱者的鲜花。 p168,卷3 彼岸 你想知道人到老年会怎么样? 关于那里的情况肯定所知无多, 非得等到抵达,却没有返回的权利。 一 我环顾四周。别人如果是这样, 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是我? 和他们有什么共同之处?满脸皱纹,头发灰白, 拄着手杖迈步,没有人迎接他们。 也许一个女孩也这样看待我, 虽然我照镜子时看自己却有所不同。 三 何谈安宁?那么多张脸, 他们活过又消失。“你们在哪里?” 我问,想记住 嘴唇、眼睑的形状和温柔的触摸。 但每天记忆越来越倦怠。 所以,人啊,我自问,你想不再做梦? 八 Mavet,mors,mirtis,thanatos,smrt * 就这样结束,事物的面目就是这样, 我习惯称之为“我的”一切。 就这样结束,精神状态就是这样。 绝对的寒冷。我怎么迈过这道门槛? 我寻找什么对抗smrt最有力, 我认为,是音乐。巴洛克风格的音乐。 * 分别为希伯来语、拉丁语、立陶宛语、希腊语和捷克语中的“死亡”一词。 九 “啊,如果我请求的事都能实现, 我就奉献出我一半的生命!” 后来果然实现。后续却是痛苦和怜惜。 所以,停止请求,凡人!你们的话将得到听取。 十 你身后会留下诗歌。你是伟大的诗人。 ——但是实际上我只经历过一次追逐。 当时农场鸡鸭唧唧嘎嘎声把我吵醒, 艳丽的太阳光呼唤我去奔跑, 一双赤脚,沿着还是黑色泥土的小路。 多年以后我还是同样每天清晨 起来,深知在我笔下的林莽和 荒野里会有许多的发现? 我要找到一个使得万物真实的核心, 永远希望找到它——就在明天。 十二 “我化装成一个肥胖的老太太行走,” 安娜·卡敏斯卡逝世前不久写道。 是的,我知道。我们是高尚的火光 不能和泥制陶罐同一。让我们用她的手书写: “我会慢慢脱离我的肉体。” (两位十七岁的女孩诗人来访。 一位是她。都还是在校学生。 从卢布林来见大师。就是我。 在华沙的公寓楼见面,窗外是空地, 扬卡端上茶水。我们品尝点心。 我没提起附近空地是被处决者的墓地。) *“不能和泥制陶罐同一”:“和泥制陶罐不一样“? 十三 但愿我能够说出:“我已经满足, 凡是今生可以体验的,我都体验过。” 但是我像一个怯懦的人拉开窗帘, 张望一场无法理解的漫长的盛宴。 伯克利 一九八八 p169,卷3 持久的影子 那是在一个大城市,且不论在哪个国家,用哪种语言, 在很久以前(受到祝福的天赋: 从一件小事编制出一篇故事—— 我在街道上、在汽车里记录,避免忘记)。 也许不是小事,夜晚咖啡馆客人拥挤, 每晚有一位著名女歌星献艺。 我和他人落座,烟云缭绕,碰杯声响。 领带、军官的军装、女人低开口胸衣, 那里民间的粗犷音乐,一定来自山区。 那歌声,她的嗓音,搏动颤抖的身躯, 经过漫长岁月都未曾忘记, 舞蹈的动作,头发的青黑,皮肤的白皙。 想象中她香水的气味。 后来我学会了什么,有什么发现? 万国、不同习俗、各种生活,都成为过去。 她和那个咖啡馆都已经毫无踪迹。 只有她的形影一直与我同在,脆弱、美丽。 p183,卷3 摘杏 只有下面海湾低矮的上空 小朵白云在阳光中快速飘动, 在蔚蓝色背景上山峦显得灰蓝, 挂满果实的杏树呈现出深绿, 闪现出黄色和红色,令人想起 希腊金苹果园或者天堂里的苹果。 我伸手摘杏,却突然感受到临在。 于是放下篮子,说道:“真可惜, 你走了,不能看到这些黄杏, 而我在这里享受生活,有点不配。” …… p207,卷3 无题 夏威夷的宽大手指样的羊齿草 在阳光下观赏,我在喜悦中 想到,我不在时,这草叶还在, 我想领悟,这欣悦中有何种意蕴。 夏威夷 一九九八 p216,卷3 (附李以亮译本: 夏威夷羊齿草巨大手指似的叶子 在太阳和我的欢乐衬托下, 想到在我不在人世时它们仍将存在。 我尽力抓住这欢乐所示的一切。) 晚安 没有义务。我无须表达深刻。 在艺术上,我无须做到完美。 或者崇高。或者有新见地。 我随意漫步。我说:“你在跑步, 很好。正是跑步的时间。” 现在各个天体的音乐在改变我。 我的行星进入另外一种系统的符号。 树木和草坪和以往不同。 哲学一派一派都死亡。 一切都轻巧,难懂其奥妙。 酱汁、贮存多年的美酒、烤肉。 我们谈论几句地区的集市, 马车旅行中车后面灰尘滚滚, 河流原来的样子,菖蒲的气味。 这比探究自己的梦想得体。 不知不觉中它到来。在这里,形影皆无。 猜不透怎么来的,它无处不在。 让别人操心吧。我得逃学了。 Buena notte. Ciao. Farewell.① ①分别为意大利语、意大利语、英语,意为:晚安。再见。后会有期。 p217,卷3 (附李以亮译本: 晚安 没有义务。我并非一定得深奥。 并非一定要艺术地完美。 或崇高。或富于启示。 我只是漫游。我说:“你一直跑着, 这就好。那才是应做的事。” 而现在缤纷世界的音乐改变着我。 我的行星进入一个不同的房子。 树和草坪更加与众不同。 哲学一个接着一个过时。 一切都更轻了但不乏离奇。 果酱,葡萄佳酿,珍馐名馔。 我们聊了一会儿辖区内的集市, 乘华盖马车旅行身后的一片黄尘, 江河一度如何,菖蒲的香气又怎样。 这比细究一个人的私梦更有意思。 就这样时间到了。就在这里,看不见。 谁知它是怎样抵达这里和别处的。 让别人去对付这问题吧。是我逃学的时间了。 Buena notte.Ciao.晚安。 ①Buena notte,Ciao,拉丁语和意大利语,意为“再见”。) 十二月一日 这个季节,葡萄园地带一片褐色、深红色。 肥沃平原上方有远山蓝色的轮廓。 太阳落山之前温暖,阴影中凉气返回。 强度桑拿浴之后,在树丛中泳池游泳。 深绿色红松,透明浅色叶子的白桦, 在桦树丛的细密网中,细细的月牙。 我描写此景,因为怀疑哲学 可见的世界是哲学之后留下的一切。 伯克利 一九九〇 p219,卷3 (附李以亮译本: 十二月一日 在这个季节,葡萄园的乡下一片赤褐,微红,洋红。 山峦蓝色的轮廓呈现在一道富饶的河谷上。 太阳未落山前是温暖的,背阴处寒气返回。 一阵强烈的桑拿浴后游泳,在一个树林环抱的水池。 黢黑的红杉树,透明的、有着苍白叶子的白桦树。 在它们精致的网络里,一轮月亮的薄片。 我描述这些因为我懂得了怀疑那些哲学 那尚存的一切才是真实的世界。) 意义 我死去的时候,会看见世界的衬里。 另一面,在鸟雀、青山和夕阳之外。 等待破解的真正的意义。 没有猜透的事物必将猜透。 不理解的事物必将理解。 如果世界没有衬里该如何? 如果树枝摇动并不是征兆, 只是摇动一下而已呢?如果日夜 交替,却不在乎其中有什么涵义, 除了这片大地,大地别无一物? 即使如此,也会有言语留下, 这里,生命短暂的嘴呼唤词语, 言语奔流不息,不懈的使者 在星际的田野,在旋转的星系 发出抗议、呼吁和呼唤。 伯克利 一九八八 p222,卷3 。 以下摘自卷4,《面向大河》,赵刚 译 草地 那是在干草收割之前,河畔一片繁茂的草地, 一个阳光明媚的六月天。 我用一生寻觅,终于找到它,认出它: 那里生长的青草和鲜花,那个孩子全都十分熟悉。 通过微合的眼睑,我把四周的光线吮吸。 香气将我周身包裹,所有的认知都已停止。 我突然感到自己在消融,幸福得开始哭泣。 p29,卷4 退休的老人 用拐杖敲击地面的老人,有意保持着沉默。 那沉默如黏稠滚烫的岩浆,充斥身体的各个角落。 他确认耶稣论断的真实性:害虫不灭,火焰不熄。 坐在自家阳台上的藤椅里,儿孙绕膝。 花园里传来鸟鸣,它们唱给所有人听——他想——并非为我,也与我无关。 与其大喊大叫、以头抢地,莫如坐看云霓。 这个尚未开始的故事,即将随我而去。 猫儿在阳光里酣睡,世界仍将延续,证明它无需只言片语。 因为除了理解“我辈皆是可怜人”之外,不会有任何裨益。 监狱火车的看守,还有囚徒、施刑者与受刑者。 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必须记住那些。 把那些不取决于我的事,记在我的头上。 等待着,直到法官手里的闪电将我击中,让我摆脱尘世的图景。 慈祥的老人,受邻里敬重,他问候过往行人,羡慕他们的纯净。 亦即羡慕他们拥有的一切——他想——因为他们未被当作试验品。 p69,卷4 这个世界 人们发现,这是一个误解。 确切地说,只是一个试验。 不久河流将回归源头, 风也将停止旋转。 树木不再发芽,而是去追寻自己的根脉。 老人将追着足球奔跑,看着镜中的自己, 重回孩提时代。 死者将会苏醒,满脸迷茫懵懂。 直到发生过的一切,都从头再来。 多么轻松!喘口气吧,你们这些饱受苦难的人。 p87,卷4 圣殿 笔直的街道将我带往圣殿—— 巴黎圣母院,尽管里面并没有哥特人。 大门紧闭,我选择了边门, 不是通往主堂,而是通向左殿, 青铜铸造的大门,下方已破损不堪。 我推门而入,一座巨大的殿堂展现在眼前, 它大得令人震撼,沐浴着温暖的光线。 那些高大的女神坐像, 长袍褶皱分明,让殿堂充满韵律感。 我被色彩包围,就像置身于无比巨大的 棕白色花朵里面。 我缓步前行, 摆脱了一切关注、愧疚和不安。 我知道,我在那里,尽管还要稍等瞬间。 我平静地醒来,心里想着:这个梦 回答了我时常自问的问题: 当是怎样的感觉,当我们快越最后一道门槛? p91,卷4 八十之后 整场表演行将结束, 成功与否有何区别。 当他们给我穿衣脱衣, 会了解哪些生理细节。 如何拍摄一只填充的熊标本, 对一只死熊来说又有何干。 p101,卷4 路边的小狗 我曾坐着运牛粮的马车,走遍家乡的原野!挂在车后的铁桶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桶里是饮马用的水。当年,这里还是一片荒野、山丘和松树林。四处散落着农舍,这种农舍没有烟囱,所以屋顶总是笼罩在烟雾之中,仿佛着了火似的。我时而在农田和湖泊之间徜徉,时而纵马驰骋,直到能看到松林后面到村庄或宅院。这时,总会有一条尽忠职守的小狗冲出来对着我狂吠。回想起来,那时在本世纪之处的事了!百年光阴不过一瞬而已。我不仅时常忆起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也总是会想起陪伴着他们的一代又一代的小狗!人们终日劳碌,而它们始终陪伴左右。有一天,在黎明前的梦境里,我不经意间想到了这个有点儿好笑,又令我感概的名字:《路边的小狗》。 p105,卷4 创造日 ** 实际上这根本不难。 上帝创造了世界,是在多久之前? 不久。就在今天清晨,大概一小时前。 因为花儿正在开放,还未彻底开完。 p108,卷4 近前 那个他走过加利利之路的春天, 迄今似乎已很久远,而实际上却近在眼前。 我在那里请求:“请怜悯我这个有罪之人。” 却依然听见:“你的财宝在何处,即心之所安。” p109,卷4 鹈鹕 我赞同鹈鹕的终日劳作。 它们在海面上低飞, 原地盘旋,然后突然俯冲, 冲向瞄准的鱼,白色浪花飞溅。 这样一整天的劳作始于清晨六点。美景与它们无关, 蔚蓝的大海、棕榈树、地平线都毫不相干。 (那里,岩石在退潮时露出水面,像远处的航船, 闪烁着黄色、玫瑰色和紫色的光)。 不要靠近真理。以想象卫生, 想象那些居于太阳之上的不可见的形象, 他们自由自在,对饥饿和必要性都表示冷漠。 p112,卷4 梦 * 她在浑浊的湖水中游完泳,然后痛哭失声,我用毯子将她揽入怀中。 * 松树受过伤,却在不可遏制地生长。 * 几只猫在沼泽间的浅水里捕鱼。 p122,卷4 布里 亲眼去看吧,不要让记忆的梦魇将你掌控。 多年以后,去重返布里·康特·罗伯特小城, 再走一走那铺满栗树叶的林荫道, 再深吸一口气,一如往昔情景, 将来自内心的颤抖驱散一空。 那时绝望重重。于是放手。 你明白自此已别无选择,需要承受的你都将承受。 你承受了,成为了现在的你: 不算太好,但自知差在何处, 对自己的错误感到羞耻,但也保持适度。 p121,卷4 短路 思维短路,难以理解的行为, 那些虚幻光阴如在梦中度过。 假如人生的意义取决于我, 那就会是个完全独特的人生。 p126,卷4 海兰卡的宗教 每逢周日我都去教堂,和众人一起祈祷。 我应当是个怎样的人,才能与他人有所不同? 我只是不听神甫们布道时的絮絮叨叨, 否则就必须假装自己在放弃正道。 我努力做罗马天主教会忠诚的女儿。 “我们的天父”“我相信”和”圣母平安“都不绝于口, 而这与我那可怕的将信将疑背道而驰。 地狱和天堂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该由我决断。 然而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丑恶, 因此某个地方一定会有真和善,就是说要有上帝。 p129,卷4 这 但愿我终于能说出,藏在我心底的东西, 但愿我能够喊出:人们,我曾经欺骗了你们, 当我谎称心中没有它, 而“这”始终在那里,无论日夜晨昏。 尽管正因为它, 我才会描写你们那些容易燃烧的城市, 你们短暂的爱情和化为齑粉的游戏, 耳环、镜子、垂下的肩带, 卧室里和战场上的场景。 对我来说,写作是抹去痕迹的 保护性策略。因为尝试涉足禁区的人 不会讨人欢喜。 我求助于曾经畅游的河流 还有长满灯芯草,架着独木桥的小湖, 夜色伴着歌声荡漾的山谷, 我承认,我对存在的热情赞美, 只能是对高雅格调的练习, 隐藏在下面的是“这”,我没打算为它命名。 “这”恰如一个无家可归者的思想, 当他沿着寒冷、陌生的城市独行。 “这”又如一个被围捕的犹太人, 看到德国宪兵的头盔正逐渐逼近。 “这”犹如王子到市井中看到真实的世界: 贫苦、病痛、衰老和死亡。 “这”也可比作某人僵硬的面容, 当他得知,自己已被永远地抛弃。 或可比作医生不可挽回的判决。 因为“这”意味着碰上一堵石墙, 并且明白它不会让开,无论我们如何恳求。 致榛树 你已认不出我,但这就是我,原来的我, 曾为制作弓箭,截取你棕色的枝条, 在奔向太阳时,它们如此笔直而矫健。 你枝繁叶茂,浓荫蔽日,正孕育新的枝条。 可惜我已不再年少。 也许我还会再截一根树枝,只因拐杖已必不可少。 我曾喜爱你棕色的树皮,上面敷着一层白霜, 那是最典型的榛树的颜色。 存活下来的橡树、梣树让我心情欢畅, 但你最让我欣喜若狂, 你总是那样魅力无穷,献上珍珠般的榛果, 一代一代的松鼠,在你所枝叶间奔忙。 当我站在这里,有些许赫拉克利特的思索, 回忆过往的自己、过往的人生, 当年是怎样,本应是怎样。 没有什么在持续,但一切皆在持续:宏大的稳定感。 我试图将自己的使命置于其中, 实际上接受它,并非我所愿。 手持弓箭,我曾无比幸福,沿着童话的边缘悄然潜行。 我后来如何,耸耸肩而已 只有一份生平,或者说是些编造的东西。 后记 生平,即编造的东西或者一场大梦。 天边的云朵层层叠叠,隐现在白桦的光亮之中。 黄昏时分,黄色和锈色的葡萄园。 我曾短暂地做过奴仆和旅人, 已解脱的我,沿着前所未有的道路归来。 谢泰伊涅—纳帕山谷 一九九九年秋 p143,卷4 我的爷爷齐格蒙特特·库纳特 ** 在我爷爷六岁时的照片上,我觉得隐藏着他的个人秘密。 一个幸福的小男孩,调皮得令人欢喜,皮肤里透出灵动和开朗的神气。 照片摄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而我在垂暮之年,要去那里陪伴这个孩子做游戏。 在熟悉的湖边,白蜡树下,我把石子投进湖里,那些树将进入我的诗句。 库纳特家族属于加尔文宗贵族,我得意洋洋地记下这一点,因为在我们立陶宛,最开明的就是加尔文教派。 我的家族很晚才改变信仰,大约是在一八〇〇年前后吧,但是我没有保存任何爷爷在圣布罗希奇教堂长椅上的画面。 他从未说过神甫的坏话,也从未破坏广为接受的习俗。 华沙大学的学生,在舞会上跳舞,阅读实证主义的文学著作。 他严肃对待“有机劳动”的原则,因此开始在谢太伊涅生产呢绒,这也是为什么我曾在放着压呢机的房间里玩耍的原因。 他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无论长幼贫富,都愿意全神贯注地倾听,这超越了同时代的其他人。 一九二二年,奥斯卡·米沃什在科甫诺与他结识,称他为un gentihomme français du dixhuitième sièele,即十八世纪的法国贵族。 外表的优雅并非他的全部,他的内心隐藏着智慧和真正的善良。 在思考我与生俱来的重负时,每当我忆起自己的爷爷,就感到片刻轻松,因为我一定是从他那里继承了些什么,就是说我并非一文不值。 人们称他为“立陶宛人”,大概是因为他在莱格米亚茨建造校舍,并支付了立陶宛教师的工资。 所有人都喜欢他,立陶宛人、波兰人、犹太人,在周边的村落他广受尊重。 (在他死后不久,那些村子就被迁往西伯利亚,所以现在那里只剩下一片空地)。 在各种书籍中,他最喜欢读雅各布·盖伊什托尔的回忆录,因为书里详细描述了凯伊达内和克拉季诺夫之间的涅维扎河谷。 年轻的时候,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因为过去的一切与我何干,既然只有未来与我有关。 如今我如饥似渴地阅读那些回忆录,明白了那些地名、街角、小山和河上的渡船所蕴含的意义。 多么需要特别珍视那个省份,那间房舍,那些日期和过去人们的足迹。 一个加利福尼亚的游子,保存着一个幸运符,一些圣布罗希奇小山的照片,那里的橡树下安息着齐格蒙特·库纳特爷爷,曾祖父西蒙·塞鲁奇和他的妻子埃乌弗洛奇娜。 p147,卷4 旅途归来 这是多么奇怪,令人难以理解的人生!我从人生归来,仿佛结束一次漫长的旅行。我尝试回忆自己去过哪里,做了什么,但却难以说清。最难的则是看到当时的自己。我有过意图,有过动力,我决定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但是从一定的距离上看,那个人看起来是个既没有理性,又荒谬绝伦的人。似乎与其说是他做过些什么,莫如说是被某些力量利用、操纵做了一些事。因为他确实写了很多书,这边是那些书,那边是他,如何在两者之间牵上一条连续的线? 在思考人生——旅行这个主题时,反复折磨我的是我无法对本人的实质和意义给出答案。我对自己不甚明了,我想猜出,我对其他人来说,特别是对那些与我有过友情或爱情的女人们来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而现在我们仿佛是沉睡的木偶剧院,木偶们都平躺着,各自的牵线细绳搅在一起,无法告诉人们,演出的到底是什么。 p152,卷4 如实自述,在机场就着一杯威士忌,或者是在明尼阿波利斯 ** 谈话时我的听力越来越糟,眼睛也很不好,但它们仍然无法满足。 在超短裙、裤子或者轻薄的织物下面,我看见它们的秀腿。 我将她们一一偷看,她们的翘臀和大腿,被情色幻想弄得想入非非,心旌飘摇。 欲望膨胀的老家伙,你已行将就木,年轻人的游戏和纵情与你何干。 不对,我只是做我一直在做的事,根据情色欲望的指令,编排这片土地上的场景。 我不是渴慕这些生灵,我渴慕的是世间万物,而她们就像令人神魂颠倒的性交符号。 我们被塑造成这样,这并非我的过错,一半是公正的沉思,一半是欲望。 如果死后能去往天国,那里一定也像这里,只是我将摆脱迟钝的感官和笨重的骨骼。 虽然只能远观,但我将继续欣赏人体的比例,鸢尾花的色泽,六月里黎明时分的巴黎街道,世界万物难以理解的五彩缤纷。 p161,卷4 在溪边 ** 清澈的水流在岩石上流淌, 在山谷底部,高大的林木中间。 岸边的蕨类植物在阳光里闪烁, 层层叠叠的绿叶姿态万千, 有的如柳叶刀、似长剑, 有的是心形、铲形, 舌形、羽毛形, 波浪形、锯齿形, 边缘锯齿形——谁能将它们全都说清! 还有花!白色的织锦, 蓝色的酒杯、明黄色的繁星, 小玫瑰花成串簇拥。 静坐凝视, 黄蜂飞舞,蜻蜓翩跹, 食虫鶲飞到空中, 黑甲虫在彼此缠绕的树枝间忙个不停。 我似乎听到了造物主的声音: “或做石头,一如在创世的首日永远默不作声, 或做生命,条件是终有一死, 还有这令人陶醉的美伴你一生。” p167,卷4 噢! 噢,幸福!又见鸢尾花。 靛青色如艾拉曾经的裙装 淡淡的芬芳如她肌肤的芬芳。 噢,要描写鸢尾花是不是胡言乱语, 它开放时,已没有什么艾拉, 没有我们的任何王国 没有任何国家。 p168,卷4 噢! 萨尔瓦多·罗萨(一六一五至一六七三) 带人像的风景画 耶鲁大学画廊 噢,巉岩下水平如镜,黄色的午后寂静,云朵平展的倒影! 前景是游泳后正在更衣的人们,河对岸另一些人物显得渺小而神秘,做着自己的事情! 噢,取自日常生活的平凡画面,被提升为一个与尘世生活既似曾相识,又迥然不同的场景! p170,卷4 自己的秘密 我所有那些倒霉的秘密 都会被一一审视。 直到某个人说:多么贫乏的一生 从那里向上攀登的小路是多么险峻! p194,卷4 如果 如果我无法进入天堂 (因为对我来说天堂的门槛无疑太高), 我想在炼狱的某个地方 得以从头脑的幻觉中解脱, 我记得它们对我的控制权, 虽然我对它们从未信任过。 在空空的街道上,站在她窗下忍受嫉妒的折磨。 这又是对完美爱情的召唤, 超越肉体的、近乎超凡脱俗的爱情。 笑还是哭?但是这些过度兴奋 和丧失理智的刺,深深扎在身体之中。 但愿我还能清楚看到, 不欺骗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且将良好的意图,如果有的话, 给我来做辩护。 p195,卷4 祈祷 年近九旬,仍然希望 我还能讲话,能吐露,能嗫嚅。 如果不是在众人面前,至少是在, 曾用蜂蜜和苦蒿喂养我的你面前。 我有些羞涩,因为我必须相信,你曾引领我、保护我, 仿佛我对你有什么殊勋。 我跟那些来自劳改营的人别无二致,他们把两根松枝捆成十字架, 躺在营房的木板床上,整夜对着它喃喃低语。 我提出了一个自私者的请求,你也勉强满足了我, 为了让我看到,这个请求多么不聪明。 但当我处于对他人的怜悯而祈求奇迹, 苍天和大地却像往常一样全都寂寂无声。 由于对你的信仰,我在道德上受到怀疑, 我曾赞叹不信仰者那质朴的坚韧。 在至尊面前我会是一个怎样的舞者, 如果我认定宗教有助于弱者,我该如何? 霍姆斯基神甫班里最不正常的一个, 那时我就一直注视着宿命的旋转漩涡。 现在你慢慢关闭我的五官感受, 我是一个躺在黑暗中的垂垂老者。 我被献给曾如此折磨我的一切, 我一直向前奔跑,命笔赋诗无止无休。 请免除我的罪过吧,无论它们是真是假。 请确信,我曾为你的荣耀拼搏。 在我弥留之际,请让我的痛苦与我同在, 我知道你的痛苦是无法让世界免除伤痛。 p252,卷4 之后 观点、确信、信仰、意见、肯定、原则 常规和习惯, 都从我身上坠落。 被惊醒的我,裸身处在文明的边缘, 它让我觉得可笑和难以理解, 耶稣会学院的那些拱顶大厅, 我曾在那里负笈求学, 它们大概对我不会满意。 尽管我还保存了 几个拉丁语的警句。 河流继续流过橡树丛和松树林。 我站在齐腰深的草丛里, 呼吸着黄色花朵充满野性的气息。 还有云。那里的云, 总是很多。 在涅里斯河畔 一九九九年 p258,卷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