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疗妒羹》的舞台传播

《疗妒羹》为明末著名戏曲家吴炳的《粲花斋五种曲》之一种，自明末出 世以来，深受观众喜爱。本文从舞台传播这一角度出发，通过早期家班和晚期民 间戏班的演出，总结《疗妒羹》在昆曲舞台上搬演不辍的盛况，挖掘出其传承不朽 的艺术生命。 “晚明戏曲的蓬勃兴起得益于当时完善、成熟的传播体系，即以文人为传 播主导、家班为传播主体、民间演出团体为补充的演出机制。”[1]P7 文人为传播 主导是从创作角度来讲的，是指文人在戏曲创作的过程中从剧本语言、曲律到 表演各个方面需要遵循的一般原则。而戏曲的生命在于舞台，舞台演出可看作 戏曲传播最为迅捷、最有实效的一种方式。 舞台传播的媒介为各式各样的戏班组织。在明代，戏班组织大致有两种 情况，一种是当时的豪门贵族或地主富商私人所蓄养的戏班，目的在于宴飨宾 客，自娱自乐；一种是由少数人合资制备衣装、砌末而组成的戏班，目的在于演 戏得钱，借以牟利。第一种即我们通常所说的“家班”。据考证，家班“形成于明 中叶以后”[2]P133，明代后期，是昆曲的兴盛时期，也是家班的极盛期，当时的士 大夫或略有权势之家都蓄有家班，吴炳也不例外，万树《宝鼎现·闻歌〈疗妒羹〉 曲有感》前有小序云：“先渭阳吴石渠先生曾治传奇五种，即今所传《情邮》、《画 中人》、《绿牡丹》、《西园》、《疗妒羹》是也。先生年三十六为福州守，念外王父春 秋高，遂弃组归。因教诸童子于五桥石亭之间，拍新撰以娱老。” 胡忌先生《昆 剧发展史》云：“吴炳曾祖父吴仕，在宜兴石亭埠建有别墅。吴炳在崇祯年前辞 官归家，将石亭埠改为‘粲花别墅’，他的家班经常在此演出他的传奇。清陈维 崧《题石渠公石亭别业联》：‘公所作乐府五种，每于别业中演之’。”可见，《疗妒 羹》最初的演出途径为吴炳的家班，其演出场所为粲花别墅，观众应为主人吴 炳与其亲友宾客。由于家班除供主人声色之娱、应酬饮宴之用外，还用于满足 主人编剧、观剧之需，因此此间的《疗妒羹》当为全本演出，胡忌先生在谈到家 班很少演出全本南戏传奇的时候，又说：“当然，有的家庭戏班也演全本戏，这往往演的是家班主人自撰的剧本，或者是当时新 出现的影响较大的剧本。” 由于资料贫乏，吴炳 家班的人数、演员姓名等具体的情况已不可考， 只了解到“受吴炳影响，其婿邹武韩也蓄有家乐， 并携带家乐拜访吴炳，翁婿两部家乐合班演出， 其乐融融”。[3]P209 祁彪佳《祁忠敏公日记·癸未日历》崇祯十 六年九月二十九日有记载在维扬观《疗妒羹》的 情况。查日记前后，二十八日“至张永年家，阅闺 秀六人，永年夆酌观其家优演数剧”，[4]P1350 二十 九日，“沈弁奇勋来致礼，即其舟报谢之。与二友 邀张永年于其家，同阅闺秀三十余人，内六有善 琴棋者……（张）永年邀酌观《疗妒羹》，即小青 事，但以死为生耳。”由此可见，此次《疗妒羹》的 演出为扬州张永年家班，演员为闺秀女优，观众 为沈弁奇、张永年、祁彪佳及其二友，又从祁氏观 “小青事，但以死为生”的剧情来看，此次《疗妒 羹》亦为全本戏的演出。 以上为笔者所见的《疗妒羹》的家班演出。 虽然演出场面狭小，观众人数不多，但无论是吴 炳还是张永年，他们都是有着很高艺术修养的士 大夫，其文学素养和音乐素养都要高于一般的观 众。他们本身或是剧作家，或精通音律，对于自己 家班的艺术水准是非常关切的，在演员培养上是 不遗余力的。因此这样的家班演出的质量应是 相当高的，它在无形中推动了剧本在昆曲舞台演 出的完善与成熟。 除了最初的家班演出为其精湛的演技打下 基础，《疗妒羹》活跃于昆剧舞台的长久不衰，主 要依赖于民间戏班的不断搬演。乾嘉以后，由于 政令的影响，蓄养家班的风气日趋式微，民间职 业戏班的演出日趋繁盛。笔者就仅搜集到的《疗 妒羹》在民间职业戏班的演出情况，加以略考，按 大致的时间顺序排列如下。 1、李斗《扬州画舫录》卷五载：“金德辉演《牡 月亭·寻梦》、《疗妒羹·题曲》，如春蚕欲死。”[5]P128 金德辉，苏州人，工小旦，初为苏州集秀班 的首创者。据龚自珍《书金伶》载，乾隆四十八年 为庆祝乾隆帝六十大寿，金德辉应两淮盐运使之 约，从“苏、杭、扬三郡数部”中选出优秀演员和乐 队，创办著名的集秀班。集秀班后来声名大振，成为昆剧演出史上最有影响的名班之一。燕兰小 谱：“集秀，苏班之最著者，其人皆梨园父老，不事 艳治，而声律之细，体状之工，令人神移目往，如 与古会。非第一流不能入也。” 之后，由于交流便 利，经济繁荣，文人雅集以及乾隆间高宗历次南巡 等有利条件，扬州迅速发展成为昆剧的第二故乡， 当时苏州的大批名演员涌入扬州，金德辉即为其 中一员，先加入大洪班，受名旦徐绍美熏陶，成为 班中当家小旦。大洪班为扬州七大内班之一，由著 名盐商洪充实组建。《扬州画舫录》卷五记载说:昆 腔之胜，始于商人徐尚志征苏州名优为老徐班，而 黄元德、张大安、江启源、程谦德各有班。洪充实为 大洪班，江广达为德音班……此皆谓之内班，所以 备演大戏也。”这些家班，起始都是为了接驾献演， 备演大戏，但主要活动却以应堂戏为主，“在扬州 ‘堂戏’几乎成为昆剧的别名”。[6]P220 洪充实在扬 州万松亭，建楼廊358 间，亭台8 座，[7]P76 专供 大洪班的平日演出。后来，金德辉又加入了稍后 于大洪班的德音班。创办于乾隆二十二年至三 十九年间的德音班，名优云集，技艺精湛，演出频 繁，实力雄厚，常演剧目包括《西厢记》、《琵琶 记》、《牡丹亭》、《水浒记》、《狮吼记》,《疗妒羹》、 《蝴蝶梦》、《烂柯山》等。[8]P93 后金德辉仍归苏 州，从钮树玉学唱，艺事更精。卒于道光初，年八 十余。金德辉一生的演剧精华窥见于《疗妒羹·题 曲》，其演唱生涯又浓缩于集秀班、大洪班与德音 班，而此三班皆为乾隆年间著名戏班，演出场面 之广、观戏群众之多，影响范围之大，都为《疗妒 羹》的舞台传播提供了绝好的条件。 2、《日下看花记》卷三载演员“万林，姓薛， 江苏江都人，春台部。曾见其《乾坤镜》及《翠云 楼》内诸出俱佳，《题曲》尤妙，曲白清细，跌扑亦 儇捷。瘦而无华姿，丰神自觉秀韵……”[9]P81 薛万林，生卒年不详，仅知其曾属春台部。 春台部乃清代乾隆间扬州乱弹戏班，班主江春。 《扬州画舫录》称：“郡城自江鹤亭征本地乱弹，名 春台，为外江班。不能自立门户，乃征聘四方名旦 如苏州杨八官、安庆郝天秀之类。而杨、郝复采长 生之秦腔……于是春台办合京、秦二腔矣。” 又 云其“戏文亦间用元人百种，而音节服饰极俚，谓 之草台戏”、“本地乱弹只行之祷祀，谓之台戏”。 064 可见，春台部演员冗杂、唱腔俚俗，行之祷祀，在 这种情况下，演员竟能演出极为雅致的昆曲《疗 妒羹·题曲》，真可谓罕见。据《曲学大辞典》载，春 台部不仅合京秦二腔，而是昆曲、秦腔、京腔、二 簧、罗罗等兼唱。乾隆五十五年以后进京，长期 留京演出，与前后进京的“三庆”、“四喜”、“和春” 并称“四大徽班”，至嘉庆二十五年报散。今《乾隆 三十九年春台班戏目》中有《疗妒羹·题曲》出。 3、《消寒新咏》卷三载京师庆宁部小旦徐才 官演《题曲》一出，石坪居士评:" 歌喉嘹呖，意致 缠绵，将小青感叹杜丽娘神思，细意描写，则可谓 仿佛当年，不徒形似者。" 徐才官，“庆宁部，小旦，吴人，比海棠、鹦 鹉。最妙者《题曲》（《疗妒羹》）、《折柳》（《紫 钗》）……”[9]P1005 庆宁部为清乾隆年间北京昆剧 班社，主要演员有老生范二、小生刘大保、小旦徐 才、长生、陈五福等。据《昆剧发展史》，《消寒新 咏》书成于乾隆六十年乙卯，作者之一“铁桥山 人”（李姓）曾说“仆于京师五载”，可见他们所看 到的戏多为乾隆五十五年以来的事。因此《疗妒 羹·题曲》在乾隆五十五年间亦搬演不辍。 4、《燕兰小谱》卷四载：“张珂亭，保和部。名 鸣玉，初字珂亭，江苏长洲人。神清骨秀，望之如 带雨梨花。常演《小青题曲》一出，人与景会，见者 销魂。” “昔珂亭在南为一墨吏所爱，辛丑，墨吏被 逮入都，挈家北上，寄迹京班。”[9]P35 此处京班即 为保和部。保和部“是直至乾隆末年活跃在北京 剧坛的一个昆班”。[10]P466 虽然，“昆曲非北人所 喜”，当时北京的昆曲活动已衰落殆尽，但昆曲则 仍有单独的戏班，如保和部、太和部、端瑞部、吉 祥部、庆春部，虽不及京腔之风行，似尚能于当时 剧坛分占一席。保和部后分为“文部”和“武部”。 而张珂亭自“墨吏典刑”后“一恸几绝”，“继而落 落不偶，仍挈家南返”，至于其何时退班南下已不 可知，只知其在保和部演《疗妒羹·题曲》的时间 为乾隆末年。 5、《金台残泪记》载：“人间何处蒋金官，绝 好娇痴再见难。头白侍郎江海去，风流文采罢长 安。”注：“嘉庆初，四喜部蔡三保、蒋金官，并以色 名一时……侍郎座上，命蒋演《小青题曲》，声容 独绝。” 蒋金官，四喜部。四喜部为清代北京“四大徽 班”之一，乾隆五十五年后入京。佚名《都门竹枝 词》记嘉庆年间其演出云：“新排一曲《桃花扇》， 到处哄传四喜班”，道光二十二年，杨懋建《梦华 琐簿》记四喜班所长，亦云“四喜曰曲子”，可知当 时的四喜班虽兼演花部，但以昆戏出名。[11]P855 蒋金官何时入班、退班已不可考，但知嘉庆初， 《疗妒羹·题曲》出亦在京城上演。 6、《昆剧演出史稿》载集芳班“杨法龄，善演 《疗妒羹·题曲》，得名十年。” 杨法龄，初为四喜班老曲师，后为集芳班其 著名演员。为振兴昆剧，约于道光六年，京中昆剧 艺人仿乾隆间集秀班之例，由昆曲高手组成“集 芳班”。杨懋建《梦华琐簿》记其成立之初的情况 称：“先期遍张帖子，告都人士，都人士亦莫不延 颈翘首，争先听睹为快。登场之日，座上客常以千 计。听者凝神摄虑，虽池中育育群鱼，寂然无敢哗 者。盖有订约四五日不得与坐着矣。于是名誉声 价，无过集芳班。”该班终因曲高和寡，于道光七 年解散。与此可知，《疗妒羹·题曲》在道光年间的 京城集芳班曾风行一时。 7、《昆剧演出史稿》载全福班：“钱宝庆的技 艺以工细见长，演五旦戏步子之细，在昆班中可 说是首屈一指，《牡丹亭·寻梦》、《疗妒羹·题曲》 是昆旦两出冷戏，宝庆最为擅长。” 全福班，是创于清道光中叶的苏州昆剧班 社，姑苏四大老班之一，初为坐城班。光绪二十一 年后，为在沪演出的最重要的昆班。钱宝庆（卿） 为全福班光绪中叶至民初的知名旦角。她出台 时，班社对外打的是“文全福”的旗帜，演出场所 主要在上海张氏味莼园，然昆曲在上海的没落使 得演出时演时辍，至光绪三十年完全停歇，艺人 星散。民国二年秋，由前鸿福班艺人汪双全再组 “文武全福班”，民国四年秋散班。民国六年春，由 陈砚香为领班，聚集四十三位全福的人，恢复姑 苏文全福班，民国十二年十月左右，最终解散。可 见，清末至民初，《疗妒羹·题曲》随着钱宝庆的精 彩演出依旧闪光于昆曲舞台。 8、《昆曲发展史》载昆剧传字辈演员“姚传 芗，由著名学者张宗祥等资助，拜钱宝卿为师，《牡丹亭·寻梦》、《疗妒羹·题曲》，细腻妥帖，得其 真传，难能可贵”。 姚传芗，本名兴华，江苏苏州人，工五旦、六 旦。早年入昆剧传习所，创立于一九二一年的昆 剧传习所，其主要曲师为全福班后期艺人。传习 所自一九二六年到一九三七年间，出演于上海笑 舞台、新世界、徐园等，后改名“新乐府”、“仙霓 社”。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仙霓社”即告解散，前 后活动时间十年左右。《向姚传芗老师学〈题曲〉》 一文提及：“二十年代，刚从昆曲传习所出科不久 的姚老师在年已七十五岁的钱老先生病榻前将 《题曲》一折学了下来，但这个戏姚老师抗战后则 未演过，至今算来已有四十五年之久了。因此现 在的有些观众甚至行家也只是听说过，而没看过 演出。”由此推断，《疗妒羹·题曲》在1937 年抗战 之前为昆剧传字辈演员所习得，并且极有可能在 上海戏园演出过的。 9、《向姚传芗老师学〈题曲〉》一文为浙江昆 剧团演员王奉梅所写。文章回忆了1982 年初，浙 昆团在挖掘优秀传统戏时，姚传芗老师教习《题 曲》的情形，着重介绍了剧团对《题曲》一出的加 工修改，“姚老师先提出对剧本删减压缩，否则， 太长太冷，观众坐不住……在不影响人物主要思 想脉络的前提下，删去了大小五个唱段……再如 ‘风声冬吼，雨情秋霤，似同咱泪点飘零，敢也为 娇娥僝僽’四句，原是小青读到杜丽娘因情而亡 后伤感而唱。现在演员只是病态地咳嗽几下，原 曲则作配音处理，结果更烘托了环境的凄凉和人 物内心世界的抑郁之情。再如关窗门的动作和 小青唱‘挑灯闲看《牡丹亭》’句前的剔灯等动作， 都是在这次排练中新加进去的”。姚传芗和王奉 梅老师对《题曲》折的修改，使之更适于场上之 曲，显然为此折在当代的传播作出了巨大的贡 献，之后在两省一市昆剧会演中，浙昆团的《题 曲》获得了好评。 至今，王奉梅演唱的《疗妒羹·题曲》在昆剧 舞台独树一帜，颇受好评。中华民俗艺术基金会 所发行的十七卷“昆剧选缉”录像带内收有此折， 即为王奉梅演唱，观其表演，可谓能在温文儒雅 的风度中抒发人物此时此刻当下的情、志，其感 情波动，风流蕴藉都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