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臺令II 之七

流来游去

流来游去(生而为人,便是责任。) 管理员
2010-10-27 15:5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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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流来游去

    流来游去 (生而为人,便是责任。) 管理员 楼主 2010-10-27 16:14:19

    Oct 21 Thu 2010 21:19 三臺令II 之八 是一具浮屍。

    現在他們比較習慣了,也知道怎麼處理…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這麼處理就可以。生 氣絞纏死氣的西南大地根,死去往往魂魄剝離得不夠乾淨,常常會詐屍。黔民通 常都火葬,但外地人因為種種危險,致使客死異鄉,連入輪迴的安寧都沒有。

    每年立秋,那個神祕組織「雕題」,就會派人敲響引魂竹,地根林木就會共鳴著 開徑引屍,去可以永眠的地方。

    但有的行屍可能卡在石頭、水底、大坑什麼的,來不及趕上,只好拼命掙扎徘徊, 等著明年立秋。

    花嫣他們既然在泥金河逆流而行,自然也常撈到浮屍。行屍在水裡被水行之力鎮 壓,行動不便,往往要撈上岸。沒多久就搖搖晃晃的跟著他們的雪舟行走,大概 聚集個幾日,遇到引魂竹時,花嫣就會擊竹發響,打開死氣小徑,讓這些不幸的 罹難者早日進入輪迴。

    至於為什麼,花嫣本人也茫然不解。紫陌試圖擊過引魂竹,照他的力道,圈臂粗 的石頭也打成渣了…可他一擊之下,抱著手跳,他的銅筋鐵骨居然腫了起來,而 引魂竹發出來的聲音整個是啞的,不像花嫣擊出的莊嚴鐘聲。

    甩了半天的手,紫陌納悶,「花嫣,妳不會跟什麼『雕題』的也有關係吧?」說 真的,他都不意外了。第一鐵血世家常家僕,全慧極第四高手的婢子、唯一的遺 產。說她其實是雕題的教主(他總覺得是某個邪教),他也能泰然自若了。

    「沒有。」瞥見紫陌滿眼懷疑,沒好氣的回答,「真的沒有,胡思亂想什麼?」

    「妳說妳是三臺令那個神人的轉世,我都不會懷疑了,真的。」紫陌很誠懇,「花 嫣,妳強得不像是人啊。」他很崇拜。知識就是力量,他眼中的花嫣身形之高大 可比觸天峰。

    被你這怪物這樣講…聽起來多麼像諷刺。

    「…小白,閉嘴。」花嫣有點怒了。

    紫陌熟練的用鉤子將浮屍鉤上來,自然而然的封閉了嗅覺。他們都自認不是什麼 好人,可叫他們視若無睹的過去,他們誰也辦不到。

    花嫣端詳,是個中年男子,死沒多久吧?有點腫脹、顏面發黑,但還沒腐爛。她 和紫陌戴上金絲手套,選了處能靠岸之處,小心的把死者扛上岸。

    那雙金絲手套就是他們從青門帶出來的少數家當之一,於五行之力很遲鈍。偶然 被他們發現可以拿來隔斷混亂靈氣,結印列陣雖受影響,威力大減,但拿來擋個 猛獸毒蟲倒是綽綽有餘。

    甚至還能隔絕死氣侵蝕,連打造的紫陌、設計的花嫣,都大感意外。

    拿來扛個浮屍,當然不在話下。

    「今天得停船過夜了。明天才會『醒』吧…」紫陌踏出幾步,卻沒聽到花嫣的回 答,回頭一看,只見陰霧籠罩、鬼氣森森,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花嫣!」他吼了一聲,卻被陰霧反彈回來,顯得非常沈悶。

    她聽得見紫陌的聲音,卻無法回答。

    應該第二天才『醒』的浮屍,卻從屍身裡抽出一根鏽黑的長釘釘入她的丹田,另 一根長釘握在一個長相普通、渾似農漢的老者手裡,已經插入她的天靈蓋。 完全動彈不得。

    隨著鐵鏽和無數的血腥,衝進花嫣的體內。臨終的哀號暴雷般在腦海炸開,讓她 好一陣暈眩…

    這長釘,釘過托付她項鍊的不幸死者。

    「輕點、輕點,」一個慈祥的老太太從霧裡浮現,一臉心疼,「女娃娃不好弄到, 上回你們粗手笨腳的就殺了兩個!這個再沒了,一家都喝西北風了!」

    「沒使重。」農漢乾笑兩聲,「這些修士手段古古怪怪的,不控住了,怕她傷人… 辛奶奶,煩妳了。」

    老太太眉開眼笑的上下打量花嫣,「男娃娃呢?」

    「小三小四去堵他了…太硬手就不要了。兩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您說是吧?」

    辛奶奶沈了臉,「不是你們這群沒用的東西,抓幾個肉貨抓不來,弄死了大半, 還需要老婆子來幫手?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進附喪門的…廢物!就你們這組最 差勁…怎麼跟門主交代…」

    罵了好一會兒,辛奶奶的氣才平了些,她笑得一臉的皺紋都舒展了,「小娃娃, 看著我。」聲音又暖又軟,讓人忍不住往她的眼睛看去。連那農漢都忍不住抬頭, 又用盡力氣低下去。

    花嫣抬頭,望著辛奶奶眼睛。老婆婆的瞳仁變得蒼綠如翡翠,讓人一見就移不開 眼。

    「不要怕,不用慌…」辛奶奶的聲音又緩又慢,「什麼都不用想,妳眼皮很重, 很累對嗎?閉上眼睛…好好睡吧…」她的聲音更慢,拖著一種長長的調子,伴著 越來越濃厚、令人頭暈的芳香,「睡醒以後,什麼都忘了。只想一直睡,一直睡…」

    花嫣閉上眼睛,卻彎起一抹淡淡的笑。「妳也不要怕,一直睡下去吧。」

    她重新睜開眼睛,瞳仁浮現金黃色的符文,直視著辛奶奶。啪的輕響,辛奶奶的 瞳孔整個炸了,她慘叫著倒在地上抽搐。

    巨變突起,農漢愕了一下,發出尖銳的呼嘯,猛然出現了四個大漢,拔刀衝了上 來。本來想把長釘拔掉,花嫣遲疑了一會兒,還是算了。拔掉以後出血可能會太 多。

    「原來你們是附喪門的。」花嫣的語氣很淡,「躲來這不見天日的地方,還在做 那等見不得人的營生。一群腐蛆。」

    「臭娘們!」農漢翻手搖起一個搖鈴,十指飛快的掐訣,其他的漢子踏著七星步 朝她接近。

    她的身上還插著喪門釘,理論上,應該搖鈴掐訣就會受控制,這是一種喪門的絕 學,稱為「活趕屍」。但這麼做的後遺症很大,往往被施術的人會變成痴子。

    「你師父沒教你…」花嫣的語氣更淡,「一個人一生裡只能當一次活屍麼?」話 語未歇,她已經形如鬼魅、快如疾風的擊碎四個大漢的喉骨,掐住農漢的脖子。

    她瞳孔的金黃符文未褪,看起來很詭異。

    「是你挖了修士姑娘的眼睛吧?」花嫣湊在他耳邊,很低很低的說。

    農漢的鈴早就掉在地上,掐在脖子上的纖纖玉手卻像是冰冷又燒紅的烙鐵,掐得 他直翻白眼,皮肉傳來絲絲焦黑的味道。

    「是嗎?」花嫣更細聲溫婉的問,但指下的力道又重了一分。

    農漢拼命扳她的手,卻紋風不動。死亡的恐懼讓他忙不迭的點頭,想到不對,又 趕緊搖頭。

    花嫣略略鬆手,迴起空著的另一手,在農漢的慘叫聲中,挖掉了他的一只眼睛。

    「你好好回答,說不定還能活命。」花嫣讓他跌在地上翻滾,雙手攏在袖裡,細 聲細氣,「若有一點欺瞞,我不介意挖掉另一隻眼睛。我跟你們附喪門,也算老 相識了。你們玩得那些把戲,我也略知一二。」

    「是我挖的我挖的!」農漢摀著眼睛求饒,「可我是要救她呀!她一個人損了我 們十來個兄弟,其他兄弟都主張要姦殺她…帶人不容易,姑娘…我不這麼做,那 修士姑娘早被生吃了,連全屍都沒有,更不要說清清白白的死…」

    花嫣笑了一聲,卻無歡意。「說起來,我還得替她感謝你囉?我知道你們…挖掉 一隻眼睛,還能賣得出去,真死了,就血本無歸,是不是?」

    她聲音更輕,更溫柔,「他們修仙,不是為了讓你們弄成白癡,南奴北賣、北奴 南賣的。你們這些人,哪配有眼睛?」

    「妳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妳!」農漢哭嚎,「饒命啊!不關我的事情,是上面的 要我們做的…我們也是迫於無奈…」

    「我也很無奈呢,我不喜歡殺人。」花嫣掐住他的脖子。

    農漢拼命掙扎,「妳說要讓我活命的!不…呃…咳…」

    花嫣瞳孔的金色符文越發閃爍,面無表情的沁著一絲冷笑,「對不起喔,我騙了 你。」就捏碎了他的喉骨。在他斷氣前,挖掉他另一隻眼睛。

    好不容易破了這個路數詭異的符陣後,紫陌看到的就是這樣詭異的光景:

    花嫣跪坐在地上,身邊七橫八豎倒著斷氣和快要斷氣的六個人,手上正在挖一個 人的眼睛,那個人還沒死透,手腳不斷抽搐。

    她的頭頂插著一根極長的釘子,等她直起身,才看到她的肚子顫著長釘頭。瞳孔 黃金符文閃爍,面無表情。

    這時候,紫陌就很後悔,應該把符籙學好了。他唯一知道的、帶在身邊備用的, 是非常粗暴、後遺症很大的卻邪符。

    大喝一聲,他將裹著真氣的卻邪符,打入花嫣的眉心。

    花嫣只是晃了晃,抬頭看他。雖然瞳孔的金色符文還在,但眼神卻沈靜而悲哀。 也沒有半點邪氣被打出來…因為花嫣根本就清醒著,沒被一絲半點的邪氣侵染。

    「我沒入邪啦。」花嫣把手裡的眼球一扔,揮了揮手,血花四濺。

    「…妳為什麼?」紫陌抓著她雙肩,看了滿地沒了眼珠的死人,「妳為什麼要…」

    「私仇。」花嫣淡淡的說,她蒼白的臉孔湧起一絲病態的豔紅,「可在說給你聽 之前…能不能,先幫我找一下藥?」她俐落的把釘子拔了出來,血簡直是用噴的… 幸好沒噴腦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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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流来游去

    流来游去 (生而为人,便是责任。) 管理员 楼主 2010-10-27 16:20:28

    Oct 22 Fri 2010 09:23 三臺令II 之九 逼出金毒後,花嫣的臉色更蒼白。紫陌默默的幫她上藥,她堅持不肯離開案發現 場,滿地的死人倒著,空空的眼眶瞪視著漸漸西斜的太陽。

    紫陌的心情不好,很不好。

    不好到撩起花嫣的衣服,替她肚子纏繃帶的時候,都沒注意到那是個女孩子的楊 柳腰。他只覺得又鬱悶又生氣。花嫣向來是個好性子的人,絕非好殺之徒…為什 麼突然這樣血腥的大開殺戒,手段令人髮指。

    他不是沒有殺過人…有個那樣的師父,想不殺人也滿難的,老有人尋仇,不想死 不得已也得讓人死。

    但絕對不是這樣殘酷暴虐的酷刑。

    望著滿地的死人,花嫣一直在沈思。最後她還是慢慢的開了口,「紫陌,我不是 被附身,也不是中邪了。我跟附喪門的怨仇很複雜…今天我殺了他們的人,不能 善了了。就此別過吧…」

    後腦一痛,花嫣摀著腦袋,目瞪口呆。紫陌在她後腦巴了一下,氣得全身發抖。 哆嗦的指著她,「妳這不守信用的傢伙!碗都白摔了啊妳!?」

    「真的很危險,」花嫣語塞片刻,誠懇的說,「附喪門後面的頭頭,一直都很神 祕…我想他們背後有元嬰級的高手…」

    「靠北啦!」紫陌氣得飆出鄉音。

    他們倆對瞪了一會兒,花嫣頹下肩膀,揉了揉後腦,「嘖,需要打那麼重嗎?我 天靈蓋還有傷呢。打這麼用力,腦漿從那個洞噴出來怎麼辦?」

    「真的嗎?」紫陌一整個緊張,抱著她的頭看,「怎麼辦呢?這裡也不能上藥… 別擔心,變笨了我也會照顧妳的…」

    笨蛋。真好騙。花嫣彎起嘴角,眼中的淚卻幾乎滴下來。

    「…我父母,因為家裡過不下去,賣了我。」她拉住紫陌,在她對面盤坐,很認 真的說,「那時我才五歲而已,但我還記得一些事情。不過常五叔和公子都很疼 我,一直以來,我並不覺得當個婢子有什麼不好。」

    她幼年就跟在公子身邊,受常五叔教導。從飢寒交迫到豐衣足食,從天天被罵賠 錢貨,到關懷備置。她很小就能接受成為婢女的事實,又因為對公子的仰慕,除 了「忠」以外,還多了一份親人般的「愛」。

    可以說,她不只是被要求需要將公子放在第一位,還是發自內心深處的甘願為公 子做任何事。

    當時在邢天宮,她是少有的小孩。許多奴僕都對她好,特別是一些黥面奴。這些 黥面奴,修為都是築基以上,甚至還有一兩個抵達元嬰。他們都在丹室或制器室 做著最髒最累的活,但個個反應都有點遲鈍,被打被罵是家常便飯。

    他們喜歡還是孩子的花嫣,常常親切的喊她小花,得了閒就來找她玩,有點好東 西就留給她吃。

    但公子看到她和這些黥面奴玩,眼神卻總是很悲傷,常柔聲跟花嫣說,要她讓著 這些臉上刺青的哥哥姊姊,不要欺負他們。

    後來公子別開洞府,在邢天宮不遠處隱修,花嫣才少見那些黥面奴。

    但公子的洞府,卻沒有一個黥面奴。邢天宮若送來,他會冰冷的退回去,一整天 心情都不好。

    「公子,人很好。」花嫣有些恍惚的笑,「或許你會覺得,因為他是我家公子才 這樣講…不是的。他當初會修仙,是因為他需要力量重振幾乎滅絕的常家,需要 面對魔潮。他…公子,從來沒有忘記過,他是禮王朝皇室一脈。名分可以不要, 但『常君』,就該站在百姓之前,不然就忝為皇室。

    「但他太愛潔,許多污穢都看不下去,太多不公不義,他都沒辦法忍受。他總跨 不過自己名為良知那道坎…就是不能裝瞎。」

    在花嫣二十歲的時候,常君的「坎」,終於被暴烈的觸發了。

    他對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孩子,溫和而疼愛,面上淡淡的,行動上卻處處留心。知 道她還是愛玩的年紀,有時候會差她給故人送信送禮,時間上都很從容,讓她玩 個痛快再回來。

    花嫣也沒讓他擔心過,但有回,她去慧中送禮,卻一去不回。

    「公子和常五叔找到我的時候,」花嫣的語氣非常淡,指了指天靈蓋和小腹,「兩 處都插著喪門釘。氣息已斷,心臟也停跳了,裝在棺材裡,快運到慧北了。就是 這樣,所以多半失蹤的人都找不到…

    「附喪門別名趕屍門,連修仙門派都不太算,是飼弄行屍的外道。但誰也沒想到, 他們會把眼光從屍體挪到修士身上…或者說,大家都知道,卻沒人去深想吧。畢 竟門派越大,越需要劍奴丹婢藥童。

    「他們很聰明,不去碰名門大派的弟子,專找小門派或修仙家族、或者個別隱居 的散修。修為也不會太高,大概是築基以上。從南邊綁來的,就賣到北邊去,從 北邊綁來的,就賣到南邊去。

    「每個修士在他們眼中,就代表很多、很多、很多的錢。加上他們隨身的法寶、 靈石、祕笈等等…可他們的迷藥連修士都會著了道…我是因為有個小妹妹跟我問 路,我才低頭…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常君劈棺後看到自己被禁絕的貼身丫頭,同行的還有十具棺材。一一破開後,發 現死了三個,有兩個瘋了,其他倖存的也或多或少留下損傷。花嫣因為年紀輕, 眾多靈丹仙藥培養著,才沒留下什麼損害。

    但她也有段時間認不得人,記憶混亂,夜夜驚夢,撓著牆大聲哭喊。

    常君的壓抑崩解了。他沈著臉,喚著常五,「帶著花嫣,出門。」

    「…公子?」

    常君宛如謫仙人的玉面冒出罕見的煞氣,「討債。」

    沒有人要管,那他這個應該不問世事的前代常家家主,就要管上一管。

    只用一年的時間,和許多權貴門派明裡暗裡都有深厚關係的附喪門,就讓常君蠻 不講理的掀了,從北而南,徹底的犁了一遍。

    不但讓整個附喪門崩解,當中的高手更被常君拿來當大補丸,練出氣海的都被抽 了個乾淨,用不怎麼正道的借術移到花嫣的氣海內,讓她不到百年就抵達一個驚 人的高度,可以說附喪門貢獻良多。 seba 发表在 痞客邦 PIXNET 回响(58) 引用(0)

  • 流来游去

    流来游去 (生而为人,便是责任。) 管理员 楼主 2010-10-27 16:25:51

    Oct 22 Fri 2010 17:24 三臺令II 之十 「其實附喪門一開始並不是那麼邪惡的…」花嫣細聲說,「附喪門應該是遠古巫 門之一,安鎮亡魂,據說是最早制定喪禮的群巫所創。原本的名字叫做『歸虛』。 飼弄行屍只是當中極小的一部份…可這些傳承漸漸湮滅、扭曲…變成現在這個只 知道錢的惡毒門派…錢,真的有那麼好嗎?好到可以毀滅良知,好到可以成為狂 獸而不再是人…?」

    花嫣最初的實戰經驗幾乎都是在那一年獲得的。為了更好的融合附喪門高手的氣 海,在毀滅附喪門的時候,公子順便蒐羅了門內所有的秘冊。

    那些秘冊佈滿灰塵,有的甚至用不知名的皮或骨片簡,用上古巫文書寫,現在的 附喪門弟子差不多都無法閱讀,更遑論理解。

    立意良善悲憫的『歸虛』,傳承幾千年後,卻變成邪惡污穢的『附喪門』。

    這樣的事實,太衝擊而可怕。

    「我不是在為自己辯解…」花嫣垂下頭,「我只是不想隱瞞你。若你見過附喪門 是怎麼…怎麼對待俘虜…」她沈默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讓語氣平靜,「他們稱呼那 些俘虜叫做『肉貨』。」

    像是這樣稱呼就可以不把他們當成人一樣。

    她還記得頭次破了一個分舵,打開惡臭的地下室時…那恐怖的光景。

    那是煉獄。活生生的…煉獄。

    男男女女赤身裸體堆著,像是一具具的屍體,沒有一絲生機。附喪門的弟子在取 樂…反正修士多半容顏美麗,男的女的也沒有差別。破了身子減損商品價值…那 也不妨害他們從後庭進出。

    有一點良知血性的人,都會發狂。

    「他們…最大宗的生意之一,就是用各種方式,或迷或騙,將修士的身上插上喪 門釘,禁錮氣海,控制神識,就可以陷入非常逼真的假死。但因為太逼真了,所 以運送到目的地時,通常都會有三成的『貨損』…假死復甦後,會有很嚴重的後 遺症,智力會受損。但附喪門還覺得不夠,會強灌秘藥讓復甦的人,智力壓在十 歲左右,在臉上黥刺巫符,方便購買的主人控制。若是偶爾失控,就可以讓奴婢 痛不欲生,甚至可以炸飛腦袋…」

    花嫣的聲音微微發抖,「這就是『黥面奴』的由來。」

    但她沒再說下去,因為紫陌睜大了眼睛,潸然了兩行清淚。全身發顫,拳頭握得 發白。

    讓她想起,相處近百年,公子唯一一次的落淚。

    殺盡地下室所有附喪門弟子後,公子將臉埋在掌心,眼淚從指縫混著敵人的血, 點點滴滴落在地上,一點一點,控訴哀號的淡紅。

    公子,太乾淨。這世界,又太骯髒。

    紫陌也是。

    行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告訴紫陌,附喪門會去誘拐資質上佳的幼兒,用藥物讓 他們永遠保持童稚,破壞他們的智力,賣給門派高人當童子。也不要告訴他,守 洞仙獸靈禽是怎麼來的。更不要告訴他,附喪門還出售制器用的魂魄。

    對。附喪門很有錢,非常有錢。有錢到買下郾國,有個堅固的根據地和貨源場。

    錢真的那麼好?為什麼他們晚上能夠睡得著?

    「我…真的沒有生氣過。」花嫣輕輕掰開紫陌握得太緊的手,怕他傷了自己,「不 管是閨範,還是容皙,我都沒有對她們生過氣。她們好端端的使性子、鬧任性, 那就好了。我…我不希望她們在煉獄裡…」

    我有罪,我有很深重的罪。

    那時候,公子站在滿地血污中,喃喃的這麼說。

    犯下這麼多殺孽,我有罪。但罪到我這裡就好了。因為我過不去這道坎,我一定 要做些什麼。

    可是公子,為什麼是你有罪?那麼我呢?害你沾染上人命的,是我啊。那些人呢? 那些殘暴貪婪邪惡污穢之徒,他們的罪呢?

    為什麼是你付出代價?公子…你的心魔劫,是不是有部份,因為這份滔天殺孽?

    難道就因為,還有良知,還會不忿,就沒有成仙的資格?這樣的天道…我行他做 什麼?

    「我沒辦法原諒他們。」花嫣的目光轉冷,「無論如何都不原諒。原本以為殺乾 淨了…結果他們居然來這術士寂滅的西南地根繼續。」她瞳孔中的金符更盛,「他 們沒有輪迴的資格。」

    紫陌默默的用驚心劍砍下一些堅硬如鐵的老藤,將那些快要詐屍的死人綁成一串, 繫在巨石上,沈入泥金河。被水行之力鎮壓,這些行屍只能徒勞的掙扎,卻永遠 找不到永眠的路。

    這樣太過了。花嫣默默的想。說不定,這份強烈的恨意和殺意會讓她墜入魔道, 說不定。

    沒關係,沒有關係。反正她什麼都沒有了。

    「我說,」紫陌清了清嗓子,「花嫣,咱們一起摔過碗吧。妳答應跟我一起走的, 妳可不要忘了。」

    她安靜了很久,抬頭看到紫陌乾淨的眼睛。

    很像她偷偷看的,公子那雙澄澈的眸子。

    她瞳孔裡的金符,終於完全褪了。當初她讓附喪門行過活屍之術,染了邪氣,勾 結心魔。公子查了很多典籍,後來還是在歸虛的秘冊裡找到克制的方法,在她眼 中銘入安魂金符。

    在清心訣不足以克制的時候,安魂金符就會現在瞳孔中壓制,甚至可以破邪退 魔。

    但也只有在心魔將起的時候,金符才會浮現。

    「我沒有忘記。」她溫婉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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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流来游去

    流来游去 (生而为人,便是责任。) 管理员 楼主 2010-10-27 16:29:10

    Oct 24 Sun 2010 10:53 三臺令II 之十一 再次遇到浮屍時,紫陌遲疑了一下。但花嫣立刻去拿鉤子,將浮屍拖過來,動作 很輕柔。

    紫陌皺眉,「…我來。」

    「別擔心,我對應得了。」花嫣輕笑了一下,「不是你說的?該幹嘛就幹嘛去。 那些腐蛆,還沒能耐扭曲咱們的想法。」

    收取浮屍是因為,心底的良知還沒泯滅。總不能因為有人利用這份人心,就連人 的一點微光都放棄。

    錯的是那些扭曲的腐蛆,可不是我們哪。

    偶爾還是會遇伏,有些時候被刺殺。畢竟當初他們用五鬼符迷陣分開他們倆時, 紫陌並沒有殺掉對峙他的兩個人。

    花嫣也冷靜多了,沒有一出手就有死無回,但他們還是很難擒住活口…幾乎都是 被操弄的行屍撲上來。很妙的是,他們能夠控制術士,卻沒辦法操縱術士的屍體。 所以這些只會拳打腳踢的行屍不足為懼,有時候拔掉喪門釘,敲響引魂竹,就可 以破掉附喪門的術了。

    偶爾讓他們抓到控屍的門人,也幾乎馬上就服毒自殺,根本什麼都問不出來。

    但這些門人頸上都掛著銀鍊和對牌…和那個死者託付的項鍊是一樣的。

    那個字,不是「呂」,而是「歸虛」的「歸」左上部。

    「…他們還真有臉用祖師爺的舊稱哪。」花嫣冷笑一聲。

    那位被挖掉眼睛的修士姑娘,大概身邊沒有任何信物了,吞下一條半焦的項鍊, 大概是想保留一點物證。希望她雖然死了,還有機會讓人追查到蛛絲馬跡,替她 的妹妹爭到一線生機。

    會發現附喪門的營地,既意外也不意外。

    捕捉了這麼多術士,他們總是要把「貨」送出去的。而最安全的路線,絕對不是 穿過黔地老林。在中游建立營地和碼頭,就是最方便的方法。

    不過花嫣的猜測也對了。他們的背後,一定有高手。在這樣靈氣混亂的大地根, 能夠引泥金河的水行之力建起四階統御陣,用巨大的瀑布做掩護,這種大手筆, 非有元嬰二以上,陣法極強,法力純厚不足立起。

    但他們對陣法都很敏感,遠遠的就停船隱蔽,小心翼翼的勘查。

    這是泥金河氣勢萬鈞的大瀑,闊約五百丈,高有三十丈左右,轟然若雷鳴,對面 說話無聞,終日有虹。

    氣勢磅礡的巨大水行之力徹底壓制住地根的混亂靈氣,陣法更巧妙的利用水勢擴 展到百丈外,殺氣鋒利如刀。

    就是有這泥金大瀑,所以黔地航行頂多到中游。當初他們規劃路線時就決定航行 至此,就從大瀑旁繞過,過了大瀑區再逆水北上。

    只是他們現在的目的有些改變。

    紫陌的飛劍成了一道很小的銀芒,在他指間歡快的飛翻。現在他思考的時候就會 養成這樣的習慣。

    他們已經退出大陣範圍,雪舟掩在長草中,還加了一道隱蔽陣。

    「這陣破起來很麻煩…除非簡肖跟著來,」紫陌的語氣很凝重,「憑我們是不行 的。」

    花嫣點了點頭,這和青門封山大陣不同。結構更完整嚴謹,運算起來更煩瑣。而 且封山大陣的陣眼不過是塊上階靈石,這兒卻是一整個泥金大瀑的浩大水勢。

    「目的?」紫陌皺著眉思考著。

    「救人。」花嫣看著地圖,「泥金河航行起來危機重重。」她語氣很淡的說,「他 們的補給,不可能全由外地運進來。」

    「要從補給船混進去也不容易。」紫陌眉頭皺得更緊,「進得去,恐怕沒辦法把 人帶出來。」

    「他們不會永遠龜在裡頭。」花嫣語氣更淡,指著地圖,「最近的補給處是獠寨。 他們得來交易,有交易就有情報…」

    「就可以打聽到附喪門的船隻進出大概的時間。」紫陌擊掌,「反正目的是救人… 附喪門的人只會耍下三濫,打起來也不怎麼樣…」

    「滿聰明的,可惜功力太差。」陌生的聲音異常悅耳的傳來,如在耳畔。

    花嫣猛抬頭,看著飄飛在泥金河上的藍衫修士,心直往下沈。

    一個元嬰修士。看起來約二十來歲,笑眼笑眉,顯得很和藹可親。但眼睛沒有半 點笑意。

    笑吟吟的看著他們倆,「真有點可惜…」食指隨意的一點。

    紫陌攔腰抱住花嫣,非常野獸本能的撲出雪舟。事實證明他很正確,因為那艘佈 滿陣法、熬得過各種蠻荒巨獸襲擊的雪舟,在飄然的微光中,像是紙扎的炸成碎 片,勢道那麼強勁,鋒利飛快的碎片竟然破了護體真氣,割傷了他們倆。

    只是一擊之威。

    「呀。」元嬰修士有些訝異,「手腳這麼靈活,莫非是泥鰍精?」手指連點,像 是彈琴般,水波漸漸共鳴激盪,順著水勢生出許多冰刺,像是長了眼睛似的,撲 向紫陌和花嫣。

    紫陌咬牙,將花嫣扔上岸,她一著陸立刻射出峨眉刺,刺尾拴著銀絲,一個甩尾, 纏到紫陌手腕,用力將他拉上來,另一手也揮出峨眉刺,砸斷大半追上來的冰刺。

    那個元嬰修士在半空中笑咪咪的看著,「真不錯。死了真的太可惜…不過你們還 是去死吧。」語氣依舊歡快。

    「哈哈。」滿身傷的紫陌仰天一笑,「一直查不出附喪門背後是誰,沒想到…會 是你們啊。」

    指端湧出拳頭大的光芒,修士微微笑,「你認為我們是誰啊?小朋友?」他的目 光卻掠過一絲殺意。

    紫陌蠻不在乎,「你們身為十大之一,也跟這種下三濫的門派狼狽為奸…傳出去 大約不太好聽…」他噴出銀芒,飛快的往下游飛去。

    「飛劍傳書?」修士變色了。難道他們是壓抑功力的元嬰修士?只有元嬰修士才 會收攝飛劍!

    不管怎麼樣,先打下飛劍再說!

    他一轉頭,紫陌抓起花嫣甩到背上,衝向林間。他知道密林有多危險…但他寧可 去面對詭譎莫測的密林,也不想面對一個殺煞沖天的元嬰修士!天知道他不是個 膽小的人,剛剛面對那傢伙的時候,他居然忍不住顫抖!

    原來元嬰修士威煞全開的時候,這樣可怕。僅僅站著,就像是要被壓斷全身骨頭… 跟面對罡風帥陣時一模一樣!巨大的實力差距…令人恐懼。

    可他搶不出百丈就吐血倒地。他的飛劍只讓他搶到五息時間,就被打碎了。醞養 已久,他的修為幾乎都跟飛劍息息相關,飛劍損毀,他也立刻受到重創。

    一直很沈默的花嫣,揚手落下十根峨眉刺。這是在三江城時紫陌為她重打的。一 掐手訣,暫時在他們三丈內立起一個臨時的防禦陣。不過看起來也支持不了太 久。

    她擦了擦紫陌的嘴角,把回春丸塞進他嘴裡,點住他幾處大穴。默默的取下他指 上的三千鴉殺,把東西都倒出來。眼神很溫柔,撫了撫他的額髮,「等事情過了… 你去尋常家。把項鍊和這個給他們看…讓他們查吧,三臺令讓簡大哥拿回去,你 別管了。常家的鐵匠自成一村,來自天南地北,對你來說,應該很有趣兒。」

    她解下自己不離身的玉佩,和裝零散東西的儲物袋。

    然後花嫣彈了點粉末到他鼻下,一陣淡然的花香,重傷的紫陌就昏了過去。她一 樣樣的收拾進儲物袋,差點塞不下。峨眉刺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防禦陣崩潰 在即,她卻像是什麼也沒聽到,只是專心一意的整理著,像是世界上再也沒有任 何事情比這更重要。

    她為紫陌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剛落水的時候,她吞下了只有稍微處理過的離娘草。

    這一路,她一直沒尋到配合的輔藥。離娘草藥性澎湃,就是太澎湃了,雖然能夠 痊癒她元嬰的傷勢,沒有輔藥的壓抑引導,最後也是如煙花燦爛般的爆炸在氣海 裡。

    必死無疑。

    但她不讓紫陌死,不行。他還這麼年輕,這麼乾淨。這世界這麼遼闊,他的心願 那樣無邪。

    解開禁制,飄飛在氣海之上的元嬰睜開眼睛,瞳孔詭異的浮現金色的符文。

    「若還有魂魄剩下…」她彎了嘴角,「就給你祭劍。你一定會成為大劍師的。」

    這願望很好,非常好。比成仙望道實際多了。

    她的瞳孔,也浮現了金色符文,在峨眉刺根根碎裂後,發出沖天威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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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流来游去

    流来游去 (生而为人,便是责任。) 管理员 楼主 2010-10-27 16:33:09

    三臺令II 之十二 藍衣修士大吃一驚。

    等抓到飛劍他才發現是把劣質下等飛劍,轉頭看紫陌身法雖快,卻是武人輕功, 才知道被騙了,恨得他立刻毀了飛劍,想把那小子碾死,卻被個刁鑽古怪的小陣 給擋住,全憑暴力強破,也花了半刻鐘。

    沒想到陣是毀了,卻出現了一個真正的元嬰修士。

    他立刻戒備的將一柄小戈祭出,緩緩的繞著那個女修士轉。如果是築基術士,什 麼門派一抓都一大把,就算誤殺,也不過一句抱歉;可元嬰術士就不是那麼回事。 即使剛凝嬰,若是對方抓狂自爆,就算高上兩三期也吃不消。

    元嬰術士間很少硬碰硬…最少沒搞清楚後台是誰,不會痛下殺手。頂多就是禁錮, 不會鬧到你死我活。

    他淺笑,「師妹原來凝嬰了!誤會,都是誤會…」

    花嫣看了他一眼,動作有些遲緩的踏了一步,身邊竄起白茫茫的靈火,轉瞬又消 失於無形,只有轟然的火鳴,周圍的景物微微扭曲,草木伏倒,卻沒有燒焦。

    張嘴噴出一口無色焰,「…不太習慣。」她又踏出一步,火鳴更響,讓她散亂的 長髮微微飄動,無色焰更熾。

    藍衣術士臉孔發白。怎麼回事?怎麼從初凝嬰提升到元嬰二期。

    「好久沒這樣了…」花嫣自言自語,她彈指,一團靈火緊縮若拇指大的珍珠,轟 的粉碎河邊三里的岩岸。

    「力道控制不住…」她繼續細聲抱怨,慢慢的戴上三千鴉殺,浮著金色符文的瞳 孔,靜靜的盯住藍衣術士。

    那不是人類的眼睛。銘刻著金色符文的瞳仁,沒有一絲情感,完全的令人發寒。

    小戈發出尖銳的破空聲,突然變大,成了一把五尺長、書滿血紅符文的鋼戈,砸 向花嫣的臉。

    她眼神轉凌厲,薄薄的唇冰冷的吐出兩個字,「污穢。」

    金色符文一閃,鋼戈發出哀鳴,轟的一聲連粉末都沒留下。

    已經在百丈外的藍衣術士嚇出一身冷汗。不禁慶幸,祭出破魔戈後,他就立刻飛 遁…但他的慶幸沒有維持太久。

    令人膽寒的靈火又轟鳴一聲,身後的花嫣又提升了一階…元嬰三。而且用種鬼魅 般的飛速逼近。

    他立刻吐出飛劍,水性飛劍歡快兇猛的撲了過去,花嫣面無表情的在飛劍上一 彈…立刻讓藍衣術士從半空中栽下,卻不是預料中的水,而是一大塊浮冰,讓他 踉踉蹌蹌的才站穩。

    本命飛劍被彈,他連元嬰都被震盪了,好一會兒頭昏腦脹。

    又是一聲火鳴,這個鬼魅似的女修,又漲到元嬰四的修為。

    「嗯,找到一點感覺了。」環繞著無色焰的花嫣,伸出戴著三千鴉殺的手。

    「這位前輩…」藍衣修士聲音發顫,「請勿動怒!一切都是誤會…我是北坎宗的 人!大瀑下禁了一隻兇猛的妖魔,晚輩以為你們是歹人…得罪勿怪…請息怒…」

    慧南第五的北坎宗啊…名門正派呢。

    花嫣輕笑了一聲,「我是…常蕪散人貼身婢花嫣。你說,我知不知道大瀑下面是 什麼?原來…附喪門背後的大老闆是北坎宗啊。」她眼神有些悲哀,「該不會十 大都有股份吧?好個名門正派…」

    常蕪散人!常家僕!

    他一揚手,連射了十張雷符過來,卻很陰損的在當中夾了顆霹靂子。就算是即將 度劫的修為,正面迎上霹靂子也不免要大吃苦頭。

    藍衣修士並不指望他能打贏花嫣…元嬰四的怪物他可不想碰。又是常家的瘋子! 他一頭扎入水裡,使起水遁。北坎宗本來就是精習水行之法,速度在空中快一倍 不只。

    霹靂雷霆之後,煙霧散去,花嫣身上乾乾淨淨,一塵不染。而那些雷符和霹靂子 發出來的雷霆,卻讓周身高溫的無色靈焰練成一顆極小的雷珠。

    她表情平靜的將雷珠一拋,飛得極遠都沒有落下。「你的要求,我只好拒絕了。 我不息怒。」她微帶嘲諷的說。

    太久沒有回復到全盛期,她需要習慣一下。何況,她等於是元嬰所有真氣全面釋 放…這樣的全力一擊,大約勉強可以跟簡肖比劃兩下。但對付那個只會欺凌弱小 的元嬰術士,就太過頭了。

    掐著三千鴉殺的戒腹,她冰冷的吟誦,「三千浮屠之鴉,踏破彼岸而來,盡啖血 肉,吾所見者,皆殺無赦!」

    重重疊疊的鴉影,像是雷雨夜的濃墨之雲低垂,在死氣絞纏生氣的慧極大地根更 加狂躁,不但啖盡血肉,甚至連骨頭都吃得零碎。破開天靈蓋想逃生的元嬰都葬 在三千浮屠鴉影中。

    還不錯。讓天鴉門的人來使,大概還沒十分之一的威力。因為靈氣運轉得太狂麼?

    將吃了血肉更加狂躁的三千鴉影聚集濃縮,轉訣凝聚成一把長柄大鐮刀。她唇角 帶著溫雅的笑,極盡暴力的摧毀大瀑前的四階統御陣。

    原本她以為會來不及,但終於在力竭前,梟首似的砍斷陣眼與大瀑的連接點。她 甚至還來得及脫離,遠遠看著聲嘶力竭噴灑的沖天水柱,千年罕見的瀑布倒流。

    真漂亮,好像串著彩虹的水色煙花。

    然後她在氣海狂舞的元嬰,呻吟似的吐出一串小小的無色焰,面目安詳的,開始 崩解。

    或許有七竅流血吧…不過出血不多。因為她沈入水裡,很靜很深的水裡,很快的 被洗乾淨。

    真的,幹得不錯。

    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透過悠遠的水而來,她聽到歌聲。她想起來了,為什麼聽到 「雕題」,她會覺得有點熟。

    那是清心訣的序,有點悲傷的歌。

    「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題黑齒,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蝮蛇蓁 蓁,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往來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歸來歸來!不可以久 淫些…」(註:出自楚辭招魂)

    招魂。

    可以安心了。聽到招魂之歌,我就不會成為在荒野水底徘徊的屍體。我可以進入 輪迴…說不定可以見到常五叔…

    或者公子。

    公子,你會生氣嗎?你和常五叔,為什麼要丟下我?生氣也沒關係,別丟下我。

    沒有主人的婢子,生存的意義,到底在哪裡?我要服侍誰,我該效忠誰?我都不 知道為什麼要活著。

    自由好重啊…公子。好沈重,好沈重。

    所有的人都死了,公子的身體正在風化,等我爬去的時候,已經連灰都沒有。但 公子,你為什麼要在石板上寫著,「花、五,汝已自由。」

    我不要自由,我不要。我想聽著你和五叔冷敲棋坪,我在旁邊小心翼翼的烹靈茶, 什麼話都不說也沒關係。

    替你看爐子,幫你守門戶,陪在你身後一步半,天涯海角的漫遊。你若閉關我會 好好看家,兩百年、三百年,不過是數百個春花秋月。

    公子,我烹茶給你喝,好不好?

    躺在泥金河深深的水草裡,慘白著臉孔,閉著眼睛的花嫣,沁著一絲滿足的微笑…

    斷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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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流来游去

    流来游去 (生而为人,便是责任。) 管理员 楼主 2010-10-27 16:36:05

    三臺令II 之十三 呼吸斷絕,心跳已停,血液漸漸凝固。氣脈漸散,經脈滯廢。應該是死了吧?為 什麼,還聽得到聲音?

    是誰?是誰在叫我?

    「花嫣!」受了重傷又費力衝撞經脈清醒過來的紫陌,連滾帶爬的走到岸邊,正 好看到鴉殺鐮刀渙散,飄在空中的花嫣像塊石頭般墜入水裡的光景。

    他跳進水裡,幾乎溺死才找到臥在水草上的花嫣,拉到淺灘來不及上岸,就拍著 她的臉悲痛的喊。

    「別鬧了花嫣…睜開眼睛啊!妳這不守信用的傢伙…花嫣!」

    魂魄已經開始離體了。兄弟,抱歉了。沒有我,對你比較好。真的,對不起。我 不想讓你死…而且我早就累了,說不定,你給我一個很好的藉口…

    「別丟下我。」紫陌很低很低的說了這句,溫熱的淚不斷撒在她臉上。

    她做夢了。

    在生與死,現實與虛幻的夾縫中,做著一個很長也很短的夢。

    橫越蒼茫的草原,風吹草低見牛羊。天空是鋼青色的湛藍。她心裡充滿喜悅,因 為公子和常五叔在草原那頭等她,橫越草原就可以看到了。

    但是,她的裙裾被拉住,錯愕的轉頭,看到一個很小很小的孩子,五六歲大,哭 得一臉糊塗。

    誰的孩子?

    她蹲下來看,這張臉…紫陌幾時生了這麼大的小孩?

    「花嫣,不要丟下我!」那粉嫩的孩子撲上來,抱著她的脖子哇哇大哭。她緩緩 張大眼睛,不由自主的抱著他小小的背。

    「我寧可一世無妻,斷子絕孫,求求妳回來吧,花嫣!」他哭得更大聲。

    「胡說什麼呢?」她呵斥,「笨蛋,就算只有『心』,還是個阿呆小白…」

    心?

    她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的把小小的紫陌抱起來。原來,紫陌的『心』這麼小。 軟綿綿的,不講理的小孩子。

    所以說,他喊「高祖奶奶」的時候,並不是貶詞,對吧?真是個小智障。

    她心平氣和,細聲細氣的說,「紫陌,我已經死了。」

    隨著她的話語,蒼茫的草原,開起一朵朵安靜的曼珠沙華,湧現池沼,芙渠怒放。

    花開彼岸。

    「不!」小小的紫陌像是八爪章魚似的纏在她身上,放聲喊著,「我不要一個人!」

    「你會遇到其他人,會成為大劍師,娶一個很漂亮的老婆。」花嫣好聲好氣的哄 著,輕輕拍他的背,「聽話,快回去…」

    「沒有妳,那些有什麼意義?」他哇的大哭,「我拿那些來換妳!我不要當大劍 師了!我不要老婆什麼都不要了!花嫣,沒有妳就什麼都沒意思了!不然妳帶我 走啊,我跟妳走…」他嗚咽起來,「我不要一個人,我不要別人。花嫣…嗚嗚嗚…」

    「妳是我唯一的親人啊!」

    親人。

    唉,怎麼辦?抱著小小的紫陌,他軟軟的胳臂那樣信賴的抱著她,他那一直沒長 大的『心』。

    我不要一個人。他說。

    怎麼辦呢?公子?能…等我一等嗎?這個孩子,還需要我。

    花嫣哭了。和小小紫陌的淚混在一起,透明的淋漓。

    紫陌突然驚醒,他一定是哭到睡著了。懷裡的花嫣還是那麼冰冷。

    「妳不是要回來嗎?」他沙啞的吼,帶著淚,「不守信用的傢伙!」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好像看到花嫣的嘴角微微彎了。

    沒有呼吸、沒有心跳,生機斷絕的花嫣,喉頭咕嚕了幾聲,嘶啞低沈的細語,「雕、 雕題黑齒…得…人肉…以祀…歸來歸來…」

    在遙遠的上游,一面鏡子裂了。整整齊齊的,從正中間裂成兩半。靜心祈禱、豔 麗如桃花的女子猛然抬頭,凝視著遙遠咆哮的雷雲。

    但那雷,卻遲遲沒有落,只是翻滾咆哮,似乎非常遲疑。

    外面奔進來一個少年,匍匐拜倒,「主祭大人,似乎有人動用了禁忌復生術!」

    「我知道,」桃花般碩美的女子納悶,「可為什麼術法反噬遲遲未落?」

    她走到一個水盆,觸動平滑如鏡的水面,靜靜看著水占。片刻後,一臉古怪的抬 頭,「在別人身上使用復生返魂術,都會被術法神雷反噬。」

    「可有個死人替自己招魂…」她神情古怪,像是強忍住笑,「現在雷都不知道該 不該劈她了。」

    「啊?」少年張大了嘴。

    在泥金大瀑百丈外,一個應該死去的人,將自己的魂魄招了回來。無法言語的她, 望著大哭的英武青年,有些好笑,有些無奈,有點心酸。

    那小小軟軟的的胳臂,似乎還環在她身上。

    這個擔子挑下去,真是沒完沒了。也不一定,說不定很快。

    誰讓他抓著裙裾就不放,哭得那麼慘。形象啊,帥哥。你好歹也繃住。

    可她的眼前也朦朧一片,溫熱的淚流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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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流来游去

    流来游去 (生而为人,便是责任。) 管理员 楼主 2010-10-27 16:39:08

    Oct 25 Mon 2010 09:07 三臺令II 之十四 她緩緩張開眼睛的時候,只見一片薄金淡銀的火焰。眨了眨,眼前漸漸清晰,才 發現她注視的方向是火盆。

    很奇怪的火,帶股寒意的溫暖。像是冬陽。

    她想動,卻發現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一樣,乏得只能顫了顫手指。

    「妳醒了?」一個垂著滿頭銀絲的青年看著她,眼神裡有著溫柔的淡悲,「太亂 來了,差點把自己弄成殭屍。」

    嗓眼咕嚨了幾聲,她想說話,但想說的話一個字也擠不出來,勉強說出來的卻是, 「雕題黑齒…」

    「停。」銀髮青年輕輕蓋住她的嘴,「別在這兒招魂。會引起騷動。」他的神情 有些了然,「原來如此。」

    看她滿眼疑問,青年溫和的笑了笑,「妳叫我靈君吧…孩子們都是這麼叫。這裡 是黔北歸虛…想來是你們的目的地吧。」

    花嫣猛然睜大眼睛,全身一顫,卻無法動彈。

    歸虛!附喪門!

    「不對。」靈君輕撫她的頭髮,一種奇特的沁涼從他指端滲入,讓她的驚恐平息 下來,「附喪門的孩子迷路了。但修士的陣圈住了那些迷途兒。妳破掉了陣,那 很好。這樣歸虛的孩子才能導正這個錯誤…讓他們回到輪迴的懷抱。」

    意思是說…附喪門的人,在陣破後被真正的歸虛清理門戶了嗎?可他們抓起來的 人呢?

    「妳掛念的這個…」他挑起半焦的項鍊,「因緣已然了結。可能有點損傷,但不 危急性命。歸虛的孩子們將還活著的人送出黔地了。這不是他們該來的地方。」

    她凝視著靈君。解釋了一些,卻陷入更大的謎團。

    發現自己無法內視,她倒不是很慌張。元嬰崩毀,她就知道自己的結局。氣脈和 氣海潰散還是最好的結果,她的經脈居然沒毀盡,還形成一個很小的循環,在她 頸部以上緩緩運轉。

    更奇怪的是,她修煉百年的清心訣失去氣脈和氣海後,居然漠然的依舊存在,散 入四肢百骸,經脈之中,卻無法指揮、只能感覺。

    「鏡雅也是胡鬧。把巫訣改得面目全非,還傳出去。」靈君嘆了口氣,「這些一 時之間,也跟妳說不清楚…慢慢來吧。」他微微挑起眉,「我以為妳會先問將妳 哭回來的孩子。」

    花嫣眼中浮現笑意,往門的方向看了一下。雖然她神識喪失、氣海元嬰雙重崩潰, 但她卻能篤定的知道,紫陌就在門外,很焦慮、擔心,卻好好的,一點傷也沒有。

    「令人驚嘆的魂力。」靈君笑了,宛如深邃天湖的漣漪,容顏卻轉嚴肅,「妳太 胡來了。對歸虛的法門一知半解,膽敢操弄生死…就算是自己的生死。若不是地 根生氣絞纏死氣,妳這麼胡來,也只是成了具殭屍。不過妳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吧… 這一切,竟是非常的巧合…」

    常君那場狂犁,犁出了花嫣用借術硬堆出來的修為,和一大堆失傳已久的古歸虛 秘冊。為了更好的融合附喪門高手的真氣,常君破譯了大半,也讓花嫣好好的體 悟一番。

    花嫣並沒有真的去修煉這些奇特的秘法,只是當中有一個關於「哭術」覺得很有 意思,修煉起來也不難,花了幾年琢磨。

    哭術,又名泣禮。歸虛是首創喪禮的上古巫門,泣禮就是當中很重要的一項。死 者往往會因為心願未償而不捨離世,徘徊在輪迴之外。喪禮中的泣禮就因此而 創。

    習練泣禮的人,在生前就將自己最重要的遺言煉入心咒中,死後第七天,親友悲 泣,開啟心咒,能讓死者說完遺言,了卻遺憾,安然入輪迴。

    年輕時的花嫣也是個傻大膽,又遭逢大難,頓感人生無常,想著萬一不測,還能 留幾句話給公子。但她當時的魂力還很弱,解譯的泣禮又不完全,煉到要凝聚心 咒時,她才發現腦海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一時之間非常兇險。

    正在發慌時,她勉強集中心力,唯一記得的,只有修煉得極熟的清心訣,她無意 識的從序開始背,才把序背完,心咒已凝,她膽戰心驚又莫名其妙的脫險了。

    但脫險後,她怎麼內觀,都找不到心咒,完全摸不著頭緒。她怕被公子罵也沒有 說,恐怕自己也早已忘記。

    結果,她在死去的時候,被地根生氣絞纏死氣的渾沌催化,又讓紫陌追到彼岸硬 哭了回來,誤打誤撞了不怎麼完整的泣禮。

    她張嘴,原本要呼喚紫陌,可什麼話也說不出,只有那段「預錄」的心咒說出口。 很不巧的是,清心訣原本就是歸虛巫訣所改來的,開頭的序就是「巫唱招魂」。

    在眾多巧合和奇蹟之下,她不是很成功的復活了,讓術法反噬的雷霆滾了半天, 無可奈何的消散了。

    歸虛的主祭和副祭們忙了幾天,又從靈君那兒拼湊到真相,真是啼笑皆非。

    這真是個太神奇的漏洞。

    修煉泣禮並不難,普通人也行,但無法使用有力量的言語,譬如禁或咒。凝聚的 心咒往往就只是遺言,理論上,「巫唱招魂」是放不進去的。

    就算放得進去,死去七天才能發動的泣禮,也沒辦法復活在生機徹底斷絕的屍體 裡。而死後立刻就能發動泣禮的,也只有那個英武俠然的青年,真沒想到他天生 的魂力這麼強,強悍到足以追去彼岸。

    追去還能跟著回來,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但這個「不可能」,不但活蹦亂跳,傷還好得很快,整天守在花嫣的房外,坐悶 了就打拳練劍,一點損傷都沒有。

    花嫣有些無奈的笑了。她還不能開口,在心底說著,「我那兄弟,就個小怪物。」

    靈君點了點頭,微笑著,「但他追妳回來,我不知道對妳是好還是不好…」他遲 疑了一下,「妳雖然沒成了殭屍,但死氣濃重,不能見陽氣…得慢慢兒來。所有 的陽氣對妳來說,都是毒藥。」

    花嫣望了靈君一眼,心底默道,「靈君,你不是活人吧?」

    靈君沒有說話,灰銀的瞳孔略過一絲淡淡的悲哀,「是的,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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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流来游去

    流来游去 (生而为人,便是责任。) 管理员 楼主 2010-10-27 16:41:45

    三臺令II 之十五 但花嫣沒有追問…誰沒一點祕密?她只要求能說話的時候,讓紫陌見見她。

    「陽氣對妳…」靈君皺眉了。

    「我知道。」她在心裡嘆了口氣,「但不讓傻瓜紫陌看一眼,他大概連睡都睡不 沈。」

    「…你們沒有血緣。」

    「只憑血緣束縛的,才是真的嗎?」花嫣疲憊的閉上眼,「我不這麼認為。」

    有時候會覺得麻煩,有時候會覺得生氣,很多時候是好笑和無奈。但他的情感和 信賴是這樣乾淨,笑和眼淚都是透明的。

    她的情感,卻很複雜。

    花嫣覺得,她正在見證一個大宗師的成長歷程,是種令人心悸又欣喜的興奮。就 像是看到一株仙種在凡間昂然的破土,一呼一吸,掙扎著舒展嬌嫩的芽葉,尚未 開花就芳香撲鼻。

    既不想用鐵絲彎折他的方向,也不想用琉璃罩隔絕他的風雨。只是想適度的灌溉, 讓土地肥沃點,在風雨將折的時候才插上枝條,扶他一把。

    她能做的也就這些。

    仙種還需要她這個花匠,她也很想看看仙種開花以後是什麼模樣。就算花很醜、 果實很貧瘠,她也沒關係。她就是想看到最後。

    就是這種「看到最後」的心願,強過於「求死」的絕望,所以紫陌能把她喚回來。

    「妳理解的很透。」靈君輕聲說,「好吧,若妳身體好些,我會讓他進來。但只 能一次。」

    十天後,花嫣終於能開口了,靈君也照約定,讓紫陌進來,退到陰影。

    「花嫣!」紫陌衝到床前,看著一點血色也沒有的她,眼淚直直的掉下來。

    「…帥哥,撐住。」她嘶啞的低聲,將手遞給紫陌。

    很痛。被紫陌握住的手,痛得不得了。像是空手插入油鍋中…沒想到陽氣這樣犀 利…這身體,真的半為鬼了。

    退到陰影的靈君動了動,不贊成的皺眉。

    不要緊。她在心底對靈君說。還可以。

    「物主?」她詢問,盡量控制住疼痛的發顫。

    「呃?啊…就是歸虛,已經交給主祭大人了。」他盯著花嫣看,「妳氣色怎麼這 麼差?需要什麼丹藥…」

    他小心的內觀花嫣,卻聽她悶哼一聲,他也隨著臉色大變。

    花嫣的氣海消失、氣脈寸斷,修補不能了。經脈也毀了大半,只剩下很少的部份。 更糟糕的是,體內生機微弱,連抵擋他的神識都辦不到。

    「別哭。」花嫣低低的說,「這麼大人了,還哭。有命在就很好了…」

    紫陌咬緊牙關,臉頰鼓起忿恨。

    他在自責,很嚴苛的自責。花嫣想。她修為盡毀,魂力卻經過死亡的焠鍊更強韌。

    更能體會別人的心情。

    「笨蛋小白。」她嘶啞的柔聲,「我不在,可別亂潑禍水。」

    紫陌狠狠地點頭,低頭看到被他握過的手,居然出現了黑印。他大驚的放鬆手, 發現他碰過的地方,就出現瘀青。

    靈君還是開口了,「花嫣還經受不起陽氣,會灼傷。」

    「靈君,別這樣。」花嫣疲憊的微笑,「紫陌,靠近一點,再近一點。」

    心痛自責的不知道怎麼辦的紫陌,渾渾噩噩的靠近花嫣,她卻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妳會痛吧?」

    「還行。」花嫣的聲音有絲幾不可聞的顫抖,「紫陌,謝謝你把我叫回來。」

    「廢話!」他哭了。

    「我會好的,只是需要時間。你想想看我這樣的凡人能用什麼武器好了。」

    「我會打最好的武器給妳用!」他也抱緊花嫣,泣不成聲。

    「不要大驚小怪。巫門不同道門,要保持開放的心態。」她的聲音開始軟弱。

    「好、好的…」

    「可能有段時間不能見你…」花嫣輕嘆,「乖一點,不要亂炸人家的爐子。」

    「我偏炸!妳快好起來…嗚…」

    靈君咳嗽了一聲,紫陌瞪了他一眼,依依不捨的起身,心痛的看到讓他碰到的地 方,出現大大小小的瘀青。

    「會好的。」花嫣擺了擺手,「去吧,別太氣人。」

    紫陌憂鬱的看她,點了點頭,走了出去,背影非常蕭索。

    「妳若不管他,一年兩年,他也就忘了,所謂成長。」靈君不太贊成的看著她。

    「…我想看到最後。」花嫣淡淡的說,瘀青漸漸轉深、冒水泡,然後呈現焦痕。 她的臉孔也因此斑駁的不忍卒睹。

    「妳又何必用魂力控制傷勢…又有多少魂力可以使用?」靈君忍不住責備她。

    花嫣淡淡的笑,「…我和他,都算是孤兒。」

    所以她體會的很深,從紫陌的不捨看到自己的不捨。若是哭可以把公子和常五叔 哭回來,她就算粉身碎骨也要這麼幹。

    自己的願望永無可能,為什麼不為他成就?原本他就是花嫣發現的仙種奇花。

    而且他哭得那麼慘,拉著裙裾說什麼都不放。哭得她心都疼了。

    更何況,她想拉著公子的袍裾哭,說什麼都不放…都沒有機會。

    「妳和她,真像。」靈君慢慢的開口,「都這麼喜歡人,這樣的喜歡。這麼有情, 卻也是最無情的…」

    「她?」花嫣疑惑。

    靈君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溫柔的替她療傷。 seba 发表在 痞客邦 PIXNET 回响(41) 引用(0)

  • 流来游去

    流来游去 (生而为人,便是责任。) 管理员 楼主 2010-10-27 16:53:39

    Oct 25 Mon 2010 21:04 三臺令II 之十六 有段時間,她沒見到紫陌。但有股莫名的安心,就像是知道他離得不遠,只是埋 首工作而已。

    或許橫渡彼岸之後,他們之間已經有了誰也說不清楚的強烈羈絆,強到距離都不 成為距離。

    靈君待她很好,事事躬親,不假手他人。花嫣雖然詫異,但她也沒反抗大夫的嗜 好,她就從模範婢子成為模範病人。

    即使更衣沐浴,她也一臉平和,毫不扭捏。靈君很欣賞她這點,說不定有些移情 作用。

    等她能坐直,讓靈君梳頭,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情了。

    「小朋友嚇壞了。」靈君淡淡的說,「但沒做出什麼失禮的事情。妳教得很好。」

    「紫陌心胸開闊得有點沒邊了,和我關係倒是不大。」花嫣低頭輕笑。

    靈君的梳子停了一下,「妳知道多少?」

    「不太多。」她低眉順眼的說,「多半是從巫唱招魂和附喪門推測出來的。」

    「哦?」靈君頗感興趣,繼續梳著她夾雜些許銀絲的長髮。

    「以前我修煉清心訣的時候,一直覺得序有點怪,因為跟功法沒有什麼大關係。 但為什麼是清心訣的序呢?我找了很多書冊來參考,卻都沒有頭緒。但我在青門 的時候,聽過一個凡人奴僕哼著他們家鄉的喪歌──那天是他父親的忌日。」

    她清了清嗓子,回憶了一會兒,輕聲的唱:

    「歸來啊歸來,若是真的不能歸來,就請去南方吧。 去尋找額頭黥著神紋、血污牙齒的神巫們。 他們會剝離你罪業的肉奉給地, 稱量骨頭的孽奉給山, 將心奉給狐狸身九蛇尾的神明。 你就可以歸去了,你就可以沒有牽掛的歸去了。」

    (筆者註:這是從楚辭招魂改來的,和原意完全不同。但原文非常優美,有興趣 的朋友請去google一下)

    晃的一聲,薄金淡銀的火盆青氣大冒,門外傳來陣陣騷動。

    「真麻煩。」靈君笑罵一句,「削弱到這種程度的凡唱也能引起騷動。妳這魂力 真的太兇。」

    他合掌,掐訣吟嘯,如晴龍當空,騷動漸漸安靜,火盆也恢復薄金淡銀的冬陽。

    「…抱歉。」花嫣自己也嚇到了。

    靈君搖搖頭,繼續梳她的長髮。「沒事兒。但妳既然已經橫渡過彼岸,即使可以 休養過來,魂魄也烙印了太深的彼岸之風。會有很多可憐的孩子巴上妳…迷路的、 找不到彼岸的孩子…」他的聲音漸漸低沈。

    「我真的不知道,對不起。」花嫣很誠懇的說。

    「沒關係。」他溫柔的摸了摸花嫣的頭,「以後盡量不要動用巫唱,語言有很深 的力量…妳失去了許多,但得到一個很強大卻禍福難定的禮物。」

    「我…我還是人麼?」花嫣低低的問。

    「當然。」靈君笑了,「妳會煩惱這個?這樣淡定,我都擔心了。沒事兒,妳會 好的。只是要一點一點慢慢接受陽氣,過程可能會有點痛。以後妳的影子會比別 人淡一點,但也就這樣。

    「至於修為…那種東西,沒了就算了。」靈君語氣很淡漠的說,「道門那種東西, 本來就不是給人類修煉的。」

    花嫣驚愕的回頭,「靈君…你是、你曾經是修士…吧?」

    「我?」他垂下眼簾,透明如靈玉的臉龐顯得更縹緲,「算是吧…」但他不欲多 說,淡淡的轉了話題,「那個凡唱,應該是歸虛散入人世的弟子傳唱的。總算沒 忘光了根本。但就算是凡唱,妳也盡量不要唱全,對妳來說,太危險。」

    後來靈君在她養病的期間,送了幾冊畫冊給她,描繪在粉金樹皮上,像是很厚的 紙張,切割得很整齊。

    她對巫文了解的很少,但這些畫冊是給兒童看的,靈君又很細心的講解。

    這些畫冊提及了歸虛巫門的起源,說起來很有神話的色彩。

    據說,天地破開渾沌,一一安其本位,西南地根破開最晚,但破開渾沌後,西南 地根卻拒絕接受任何生命或非生命。

    直到北面霜峰落下一滴淚,蜿蜒成泥金河,劃開西南地根。而祂看到泥金河倒映 著的美麗天光,著了迷,才容許了泥金河的存在。

    泥金河上游就是霜峰,隨河水帶來了一棵草籽,在河岸邊發芽。地根喜歡那棵小 草的嬌嫩和搖曳,才容許了其他長葉子的草木在地根繁衍。

    祂接受了草木不知道幾萬年,才接受了野獸。過了不知道多久的漫長時光,祂就 是不能接受人類…直到幾萬年前,一支半神半人的巫民用巫唱打動了祂,才讓那 群巫民住下,那就是「歸虛」。

    所以歸虛與其說是個門派,不如說是個種族。他們在這渾沌未開的西南地根安撫 大地,祭拜山靈。

    不耕而食、不織而衣實在太有吸引力了,人類還是前仆後繼的來到這西南大地根 居住。歸虛又多了個新任務:調和神與人的衝突。

    相當排外的地根還是抗拒著,維持著生氣絞纏死氣,靈氣混亂的渾沌。這讓許多 人類死去沒辦法成功的進入輪迴,包括歸虛的巫民。

    於是歸虛衍生出一種非常血腥,會被認為是邪教的儀式。

    他們將「罪」定在死者的肉上面,將「孽」定在死者的骨裡。巫者用秘術將屍肉 奉給大地,將屍骨奉給山靈。把死者的心奉給地根化身的九蛇尾大狐。

    罪(肉)與孽(骨)都剝淨,魂魄也可以安然入輪迴了。

    儀式的確很血腥,看起來很殘酷,但最後的結果都是為了讓死者安寧。

    但有一些人,孽太重了,經過儀式還是不能脫離。於是巫民以身洗孽,每個人都 會有個「孽侶」。簡肖給他們的傀儡,就是歸虛隱諱的信物,就是指這種「孽侶」。

    歸虛巫民幼年都是伴隨著孽侶長大的,終生可能只有一個或者是數個孽侶。所以 常會看到幼童操縱用秘術煉小的森森白骨傀儡,使用魂力和虔誠讓這些孽骨漸漸 肉其白骨,恢復神智,照著孽的大小,決定徒刑的長短。

    這些孽侶,是巫民的隨從、伴侶,也是將身心交給地根神靈的信徒。直到洗孽終 了,就能回到輪迴,將僅餘的白骨留給巫民。

    這些經過洗孽的白骨,往往成了上好的法器材料。

    「…但孽,是誰決定的?」花嫣雖然猜到一點,卻沒想到如此駭人聽聞。

    「孽,只是種說法。」靈君淡淡的笑,「地根神靈不是個慈悲的神…祂很殘酷、 卻很公平。祂總是很殘酷的讓死者看到自己的一生所為…孽,其實是自己給自己 的判決,所謂的負疚感。」

    她看著靈君,心底恍然。所以,靈君是個死者…孽侶。「靈君,你的判決呢?」 她低低的問。

    「直到遇到她,而她願意原諒我。」靈君輕輕的笑,那笑卻是那麼悲哀,「但她 轉生來到西南地根的機率太小了…何況她說不定已經魂飛魄散。」

    「…你這樣多久了?」

    靈君的眼神非常疲憊滄桑,卻很溫柔,「四千年了,我想。太久了,很多事情我 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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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流来游去

    流来游去 (生而为人,便是责任。) 管理员 楼主 2010-10-29 18:28:25

    三臺令II 之十七 花嫣足足養了三個月,還是不能見客。

    只是把火盆裡的陰火換成陽火罷了。但火盆離她那麼遠,她還是難受了很長一段 時間。離遠了冷,離近了痛。

    花嫣很能忍,但靈君非常溫柔體貼,每次她痛得滿頭大汗時,都會握住她的手, 用孽侶天生的死氣緩和她的痛苦。

    再怎麼缺女人心眼,花嫣總算是覺得不對了。

    她為難了一些時候,總體來說,她頗喜歡靈君。不管他是死人活人,這個溫文儒 雅,淡漠無塵的大夫,常讓她想起公子。

    他的語調總是那麼溫柔緩慢,眼神總是帶著淡淡的悲哀。可是非常博學,是除了 紫陌以外,可以跟她天南地北胡聊的人,又不像紫陌老讓她啼笑皆非或按著腦袋 痛。

    靈君小心翼翼的照顧她,保護她。在他身邊覺得很安全、安心。他們性子都差不 多柔韌、守禮,相處起來很愉快…說不定比紫陌還舒服。

    她終於可以不用費心了。

    但這樣不對,很不對。她永遠不懂動心的感覺,無力回報任何溫柔。

    考慮很久,她含蓄的說,「我修煉了清心訣。」

    「鏡雅改得亂七八糟,連我都不懂了。」靈君溫和的回答,灰銀的眸子滿是柔情, 銀絲閃爍,讓他原本脫俗的面容更如夢似幻,「等她病好了,讓她來跟妳說吧。 我暫時封住妳的月事了。妳受了死氣侵蝕,血行不足,應付不過來。」

    「我的意思是…」花嫣想乾脆講明了,卻被靈君打斷。

    「上回妳說的定顏丹配方我調整過了,妳看用瑤草當輔藥如何?」

    「我…」她才開口,就觸及他哀求的眼神。

    不要說,別。給我一點點時間吧…就算虛幻也好。我知道妳不是她,但妳們那麼 相像…除了面容以外。

    四千年了…我連夢也沒能做。

    他沒有說出口的祈求,花嫣或許不如語言的了解,卻感覺得到強烈的悲哀和絕望。

    「…那得削減些份量,不然凡人可吃不起瑤草。」花嫣溫婉的說。

    「謝謝。」靈君低低的說,輕輕握著她的手,卻把臉別開。

    他們誰也沒說破,只是病人和醫生的關係,表面上。

    但沒想到兩個不速之客,那麼大剌剌的說破了。

    那天,花嫣昏昏醒來,聽到門外有細細的爭執聲,發怒的居然是靈君。

    「不行!」他微怒道,可門已經開了。

    一個眼睛渾圓,烏溜溜的頭髮梳得像是馬尾巴的漂亮少年衝了進來,他瞪著花嫣, 深深吸著空氣,一臉陶醉,立刻撲了上來,兩眼閃亮,「大姊姊…妳給人的感覺 真好!我給妳當孽侶吧!」

    「你這老妖怪還跟人家賣什麼嫩啊?」跟進來的少女叉著腰,「滾開啦!」

    「三三,妳真不可愛。」少年抱著花嫣的胳臂不放,「我怎麼這麼倒楣,就配給 妳當孽侶呢?」

    「我才覺得很倒楣,我接過那麼多孽侶,為什麼就接到你這老妖怪?」名為三三 少女也開罵了。

    「你們要吵就出去,別在這兒!」靈君揚高了聲音,「花嫣還不能受陽氣!」

    「我是孽侶喔,死人,沒有陽氣。」少年衝著靈君大人一笑,「哪,我當花嫣姊 姊的孽侶,靈君大人你沒意見吧?」

    「靈君大人的心肝寶貝要留著自己用,哪輪得到你這老妖怪…」三三非常之心直 口快。可話一說出口,她立刻後悔了。

    寂靜。還是寂靜。繼續寂靜。

    「我去看藥好了沒有。」靈君大人匆匆逃出去,皙白得幾乎透明的臉頰有著可疑 的潮紅。

    少年疑惑,「藥不是在火盆上嗎…?」

    「老妖怪,你不想被靈君大人撕成碎片,最好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三三冷哼, 「敢打花姑娘的主意?」

    少年對她做了個鬼臉,卻也飛快的逃了出去,一面跑一面銀鈴似的笑。

    「不是那樣…」花嫣悶悶的開口,但想想又沒什麼值得解釋的,「我以為孽侶會… 比較穩重。」

    「人嘛,生前死後都一樣。」三三不在乎的揮揮手,「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講 這個了,」她眼睛亮晶晶的看著花嫣,「是吧?妳是…我爹信裡講的那個花嫣, 他養大的義女、常家婢,對吧?」

    花嫣愕然的看著她,「…我是常家婢沒錯。」

    三三笑得非常燦爛,「這個人,妳認識不?」她攤開手心,一個晶亮的鏡子,卻 沒照出花嫣,而是出現一個宛如劍俠的沈穩男子。

    「…常五叔?」她脫口而出。

    「那對了。」三三握住她的手,非常親熱,「我是妳義姐,妳還有個義兄,是我 哥。他叫常去厄,我叫常三三。咱們娘叫鏡雅,是歸虛主祭。」

    「咱娘和咱爹三年生了兩個小孩,了不起吧?」三三挺起胸膛。

    …等等!

    「你們的爹…」花嫣乾澀的問。

    「就妳義父,常五呀。」三三眼角溼潤的看著她,「我知道咱爹死了。其實娘早 就知道了…只是看到妳來,確定了,現在病得起不來…咱哥在照顧她呢。她啊, 就是很不著調…當初她就敢灌醉咱爹兩回,才有了我和哥哥…」

    「什麼?!」花嫣失聲叫出來。

    「咱爹死了,外面的人是怎麼說來著…失怙了。妹妹,不要擔心,妳回家了。」 三三淚光閃閃,「我也有妹妹了,不只是個臭臉哥哥…多可愛…妳喜歡靈君不? 如果不喜歡,妳看哪個孽侶妳喜歡就拿去,誰敢不給…」

    三三俏臉一煞,手底的銅鏡瞬間成了粉末,「姊姊我就給他好看!」

    …常五叔…你到底遭遇了什麼事情啊?

    花嫣抱住腦袋,不敢想像。

    seba 发表在 痞客邦 PIXNET 回响(47) 引用(0)

  • 流来游去

    流来游去 (生而为人,便是责任。) 管理员 楼主 2010-10-29 18:28:59

    三臺令II 之十八 之後她見到三三的哥哥去厄,他皺緊眉將三三抓出去,態度雖然嚴肅卻也和藹, 只是差點把向來沈著的花嫣嚇得打翻火盆。

    她真以為常五叔返老還童了又復活了。

    去厄對她笑笑,線條嚴肅的臉孔居然出現一絲靦腆,「…花姑娘,我和父親長得 很像,是嗎?」

    她愣愣的點頭,「很像,真像…」眼淚已經快要奪眶而出。

    「什麼花姑娘,是我們家妹子!」三三很不滿,「阿爸就養了這麼個妹妹…」

    「妳也不怕臊,裝什麼熟?逼著花家妹子認什麼親戚…」去厄低喝,「花家妹子 身體是能受陽氣了?快出去!」他轉頭喊他的孽侶,「密兒,去請靈君大人…」

    他身邊跟著的孽侶是個水般的姑娘,帶著一身鈴鐺,銀編的串珠半遮容顏,她點 頭,鈴鐺卻緘默著,飄然而去。

    「我好歹是副祭,收斂個陽氣還不能麼?忒小看我!」三三更不滿了,掙扎著, 可惜她老哥武力上強她不知道多少倍,宛如蜻蜓撼石柱。

    「妳這混吃等死的副祭,也好意思拿出來說嘴!」去厄斥責她,「傻玩傻吃的, 么兒也不好好管妳!」

    「奇怪了,只有孽主管孽侶的,為啥是老妖怪管著我?!」三三大怒。

    剛不知道躲哪去的孽侶么兒笑嘻嘻的竄出來,「厄哥哥,你瞧三三啦,都不聽人 勸的,淨欺負我!」

    「老妖怪裝個屁嫩!」三三要踢他,可惜腿不夠長。

    「么兒也別鬧。」去厄架著三三,「不成了,花家妹子要暈了。我把三三帶走, 么兒你看顧一下,等靈君大人來。」他歉意的瞥了花嫣一眼,柔聲說,「花家妹 子,等妳大好了,再帶妳去見娘親…」

    花嫣起身要送,一陣天旋地轉,心口刺痛若萬針急襲。若不是么兒敏捷的撲過來 扶住,就要倒地了。

    「瞧妳!」去厄罵了三三,「真真胡來!…」

    花嫣只覺得耳朵嗡嗡直響,全身刺痛,腦門更是挨了鈍銼刀般,外面的聲音一點 也聽不見。等疼痛略去,才發現自己癱在靈君懷裡,么兒正在按摩著她的頭顱。

    見她清醒,靈君鬆了口氣,「行了,陰氣太強也不成,累你了,么兒。」

    「這不算啥,追根究底,也是我強要來看才惹出來的。」少年似的么兒嘻嘻一笑, 「可逗三三真好玩兒。」

    「你們怎麼都養不大呢?」靈君笑罵,把癱軟的花嫣遞給么兒,「幫我一把,護 著她心脈,我去取些藥材。」不甚放心的看著眼神還有點渙散的花嫣,「聽得到 我說話麼?」

    花嫣點了點頭。

    「妳且跟么兒待一會兒,我取了藥材就來。」他溫存的囑咐。

    「行了行了,大人,莫不是我就拐跑了?」么兒嘲笑著,「就跟你說過,是鬧三 三的,不是成心跟你搶人。」

    「胡說什麼?」靈君頰上飛紅,急急的出去了。

    么兒身量雖然宛如少年,和花嫣差不多高,卻挺有一把力氣,抱著她像是抱件衣 服,很敏捷的跳上床,靠著床柱摟著,嘻嘻的笑。

    那種針刺似的疼痛漸漸消失,花嫣揚起眼,看著這張無瑕的玉顏,「你們為什麼, 千方百計要替靈君找孽主呢?」

    么兒的笑這才打斷,大眼睛睜得圓圓的,「…呀,我以為修士都很笨,原來不是 哪。難怪靈君看上妳。」

    「當初將靈君化為孽侶的孽主早就過世了…誰能活個幾千年?之後靈君一直沒 找到適合的孽主…很可憐的。」他表情很傷心,「像我們這種罪孽深重的傢伙, 沒有孽主幫助,根本回不了輪迴。」

    花嫣啞口片刻,直到現在,她還不太清楚孽主和孽侶是怎麼回事。她轉了話題, 「那麼…你怎麼會成為孽侶呢?」

    「同我走婚的姑娘又同別人走婚。」么兒的語氣很平靜,「我殺了那姑娘一家, 又殺了那個人一家子,連雞鴨牲畜都殺光了,沒資格回到輪迴。死了以後,倏忽 大人給我看自己的罪孽,我給自己判了五百年。」

    花嫣身體僵硬起來。這也太…

    「我就是脾氣不好,三三要我多笑笑。」么兒一臉燦笑,「果然多笑笑,火氣就 比較小。有人管著,我也不會動不動就想殺人了。」

    花嫣苦笑了兩聲。

    「姊姊,」么兒的眼神既孺慕又懷念,「妳身上有彼岸的味道。妳去過是吧?真 想趕快去啊…五百年,好長…」

    「…那你為什麼給自己判這麼久呢?」花嫣想了一下問。

    么兒沈默了一會兒,搔搔頭,「我也不知道。大家都說我喪心病狂,沒有良知, 我也這麼覺得。可我沒想到,我還是有良知的,而且一直很沈重的墜著。死了以 後,沒得掩飾了,往秤上一放,就是五百年…雖然很痛苦、難熬,可姊姊,我突 然安心了,整個輕了起來。原來以前那麼沈重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說不太清 楚…」

    比手畫腳了一陣子,他頹然放下手,雙眼晶瑩又可憐兮兮的看過來,「妳懂嗎? 姊姊妳懂吧?」

    花嫣抿了抿嘴角,「不能說全懂,大概懂一點兒。」嘆了口氣,摸了摸么兒的頭。 雖說么兒已經服了兩百多年的刑期了。

    大概是花嫣身上有著彼岸的味道,個性又溫和,么兒沒事就愛跑來找她聊天。靈 君也不阻,看得出來,靈君也挺疼么兒的。

    么兒性情活潑,口齒伶俐,不像靈君那樣沈默寡言,倒是讓養病中的花嫣弄清楚 許多歸虛的事情。

    這個地方就稱為「歸虛」,統御黔北二十八寨。歸虛寨的主城是祭團所居,主祭 大人不但是祭團首領,還是二十八寨的至高精神統領。

    但除了多個神職,祭團和寨民沒什麼差別。一樣要採集食物、外出打獵,紡紗織 布。

    雖然號稱「不耕而食、不織而衣」,事實上卻不是坐著就有食物衣服從天上跌下 來。只是資源豐富,不用去耕田罷了。二十九寨(含歸虛寨)雖稱神民,壽算的 確長些,不過上限也大約兩百年左右。除了祭團以外,也少有人突破壽算上限。

    唯一神民的表徵,也只有少有衰老,許多人到死都還是中年模樣,祭團更是一直 都保持青春。但除此之外,也沒什麼特別的異能。

    但歸虛神民的確有許多異術,令人驚異。

    像是孽侶,就是很特別的一種。許多有重大罪惡或枉死地根的外來人,經過「葬 禮」還無法安息的,就會將屍骨淨洗,祭成五歲孩童大小的完整骨架傀儡,這就 是孽侶。

    二十九寨的孩子滿五歲就會去永息地祭拜,若是有孽侶與之投緣,就會隨他出來, 跟著孩子一起長大。孩子還小的時候用牽線傀儡的方法指揮孽侶,同時鍛鍊魂力, 等長大些就改用魂力操縱孽侶。

    這段時間孽侶會漸漸肉其白骨──虛幻的陰氣凝結成肌肉皮膚,往往孩子長到十 六歲的時候,孽侶就已經如常人般,能夠自主行動,並且成為歸虛孩子的侍從、 伴侶。

    若是能夠成功培養出孽侶,這孩子等於是祭團的預備祭者,考核通過就會成為祭 團的正式成員。如果真的魂力太弱,培養不出來,往往會由祭團接手。

    (但這樣日夜不間斷的鍛鍊魂力,很少有孩子的魂力不能抵達低標。)

    而進入祭團的祭者,往往要經過嚴格的訓練和考核,篩選出最虔誠和最有能力的, 成為一百零八名白袍祭司之一,而二十四名黑衣副祭又是從白衣祭司裡頭挑選出 來的。白袍祭司以上就是負責祭祀的主幹。

    理論上來說,一個祭者(即使是預備祭者)可以擁有許多孽侶,端看魂力強弱而 已。但許多祭者(孽主)都是跟著自己的孽侶長大,有很深的感情,除非是繼承 長輩遺留下來的孽侶,通常都盡量保持原來的那一個。

    而祭者終身的虔誠和善念,都拿來抵消孽侶的罪孽。孽侶也得終其刑期都奉獻一 切給孽主和倏忽(西南大地根的名字)。

    二十九寨的風俗又是走婚制。姑娘十六歲以後,就獨居小樓,小夥子前來走婚, 生了孩子是母族養育,跟父族沒有關係。但一般的年輕人都說「孽主無情」,很 不喜歡跟有孽侶的姑娘或小夥子走婚。

    因為這些人往往都有自己貼心適意的孽侶,很難和其他人激起什麼火花。但祭團 嚴令即使是預備祭者一生裡也得留兩個孩子,所以往往是祭者間莫可奈何的配對 應卯,這也算是二十九寨特別的社會現象。

    「為什麼孽主和孽侶都是異性配對呢?」花嫣聽得津津有味。

    么兒眨著他可愛的大眼睛,「陰與陽,男與女,生與死。這樣才能夠行祭禮啊… 哦,我知道了,外面的人早忘了這一套。」他撇嘴,「你們相信什麼仙不仙的, 偷天竊地,都是那些外邊來的禍害教的…」

    「么兒。」靈君淡淡的喊了一句。

    他一臉不服氣,粉嫩的臉頰氣得鼓鼓,直哼哼,坐在一旁生悶氣,「有什麼不能 說…那不是他們該行的道,也不是他們可以行的道…」

    「好了。」靈君頗具威嚴的看了他一眼,「這也不是我們該說的。」

    么兒很哀怨的看了他一眼,悶悶的摔了帘子出去。

    花嫣看向靈君,他卻垂著滿頭銀絲扶額不言。背影看起來非常蕭索。 seba 发表在 痞客邦 PIXNET 回响(25) 引用(0)

  • 流来游去

    流来游去 (生而为人,便是责任。) 管理员 楼主 2010-10-29 18:29:30

    Oct 29 Fri 2010 18:03 三臺令II 之十九 歸虛神民普遍高大健美,連靈君這樣看起來瘦弱的孽侶事實上都頗矯健挺拔,花 嫣雖說不足五尺半,在女孩子當中也不算矮了,但讓他們一襯,非常嬌小,靈君 將她抱來抱去的時候顯得很輕鬆。

    其實,讓人這樣無微不至的照料,是件很享受的事情。花嫣心底常常暗歎,幸好 她缺女人心眼,不然真的會被這等柔情溺死。

    拒絕吧,靈君總是一臉哀傷,終日不語。想想他真正想柔情的對象又不是自己, 也就坦然受之了。就當作是安慰老人家(?)好了。

    靈君在歸虛的地位很奇怪,幾乎沒人把他當孽侶看待,特別的尊重,事實上他也 是歸虛寨的主治大夫。花嫣病情穩定些,就常有人來請靈君出診。或許他會讓么 兒天天跑來,就是因為他自己的事情也挺忙的。

    但只要有空,他幾乎都是守著不離的。

    可是她託靈君送過一次信給紫陌,之後就再也不敢了。靈君足足難過了十天,花 嫣也煩惱了十天。幸好後來么兒來了,這傢伙活潑頑皮,非常具有八卦精神,更 對這樣誰也沒正式表態的三角苦戀(?)十二萬分之有興趣,拍著胸膛自願擔起 這個信鴿的角色,只是要求他們倆的信要給他看。

    避著靈君看了幾封,臉就垮了。

    「看不懂麼?」花嫣一面喝藥一面問。

    么兒白了她一眼,「我是寨裡學問最好的!…好啦,兩百年前最好的,外面的文 字我也懂,忒小看人呢!」說著就滿臉鬱悶,「我說你們這是情書嗎呢?」

    「什麼情書,尋常書信罷了。」花嫣皺了皺眉。

    「…你們寫這麼勤還不是情書!?」么兒暴跳了,「到底你們倆搞啥鬼?那小子 死都不肯跟人走婚,妳又死也不給靈君當孽侶,妳說說這是什麼事兒…說你們倆 沒戲,鬼才信!可寫這什麼玩意兒…什麼爐子兵器藥材礦石…還什麼陣不陣符不 符,就沒幾句蜜話兒!好歹也說一下想不想吧?」

    「他不肯跟人走婚?」花嫣興致來了,眉開眼笑,「是他臉皮薄?我寫信去糗他…」

    「…妳這是什麼反應啊?妳好歹也吃個醋酸一下吧?笑,妳還笑得出來呢!那可 是把妳從彼岸哭回來的漢子,妳還笑得出來呢…」

    花嫣沒理他的怒罵,頗感興趣的問,「寨子不是自由走婚?做什麼吃醋呢?」

    么兒惡狠狠的白了她一眼,可惜實在太粉嫩,一點威力也沒有。「話是這麼講沒 錯,可若合心適意,誰會想沒事換人走呢?雖說孩子都跟著娘親過活,自家的種, 誰不會愛惜?妳問問寨子裡的漢子,那些糧食獵物,是不是都扛去給孩子的媽了? 身上穿的,是孩子媽做的還是姊妹做的?

    「我也是見過點世面,去過外面的。外面的人把我們講得淫亂不堪,他們自家又 是怎樣的爛疙瘩?一個漢子佔了十個八個婆娘,還在外面睡女人…嗤!也不度量 自己有多少種能撒,有啥能耐餵得飽所有婆娘!外面的書生說得好,『不患寡而 患不均』,可這些讀書識字的漢子真把書念到狗肚子裡去了…」

    花嫣苦笑不已,「…這故典,不是用在這兒的。」

    么兒將頭一扭,「懂意思就好,管他用哪…咱們寨子走了婚,就不會走別家了。 除非走了婚彼此真的很不合,才會分手走別家。也不是孩子生了就沒事,自家老 爹還是會趁夜裡回家瞧瞧,養著孩子媽和小孩,又得養姊妹小孩,咱們寨子漢子 容易嗎?…」

    花嫣自悔失言,頗感歉意的柔聲,「各地風俗不同,我不就是不知道嗎?抱歉了。」

    想想么兒能為了姑娘跟別人走婚惹下那麼大的禍事,就不該用異樣眼光看待人家 的風俗習慣。

    么兒也有點訕訕,「那啥…也沒什麼抱歉…妳不就不知道嗎?所以啦,妳家紫陌 跟別人走婚這事兒,妳要嚴重看待…」

    他嘮叨到靈君回來,花嫣還沒能告訴他,她和紫陌不是那麼回事。

    原本她覺得靈君太緊張,但三三和去厄來那麼一會兒,就讓她又臥床半個月難以 動彈,這才承認自己真的整個成了廢人,不是靈君過敏。

    但她對紫陌未免放心不下,總算還能通信傳遞消息。他說他正在專心打造給花嫣 的兵器,不用擔心,趕緊把身體養好。

    這身體,真養得好嗎?花嫣苦笑了兩聲。能恢復到不受陽氣所傷就很強了,經脈 能不能恢復都還是兩說,修為更是連想都不用想了。

    但靈君卻安慰她,「妳那元嬰受創極深,不要也罷。等受得住陽氣了,經脈恢復 也不會有太大問題…至於修為,那種東西本來就不是人類該有的。修煉了巫訣, 如神民般的壽享和青春也是理所當然的,不用太擔心。」

    花嫣遲疑了一下,「靈君,你生前…應該是修為很高的修士吧?」他對修士的一 切都太熟悉了,實在不像是歸虛神民。

    靈君的眼神渙散了,變得很空洞。沈默良久,他苦澀的笑了一下,「我生前…是 大司命的靈子。為大司命一滴血所化,也就是你們口裡的…仙人。」

    花嫣睜大了眼睛,好一會兒找不著自己的聲音。

    大司命!掌管人間生死的大司命!

    「所謂仙,是神明的侍從。」靈君淡淡的說,「人類竊學成仙之術,事實上是不 對的。」

    「…那『她』…」花嫣訥訥的問。

    「她是少司命的巫女。同樣也是少司命的化身。」他苦澀又甜蜜的說,「我們倆 被派下來當神使,成為人間和神明的使者。」他盈然欲淚,「是我害了她。我的 不慎,讓冥淵開啟。她為了不讓我被滅魂,甘冒天誅鑄造了三臺令…」

    他掩面飲泣,淚水從指縫點滴而下。

    忘了很多事情,只有這一件,刻骨銘心。等他趕來黔北,巫子留下人臺令已經被 鎖拿了。拼盡神通,還是沒能把她搶回來。

    真恨她,真的很恨她。到了這種地步,還是那麼有情的撫摸他的臉,又那麼無情 的叮嚀他要等,等她輪迴歸來。

    這一等,就是四千年。

    他背棄輪迴,忍受極大痛苦成為孽侶,判了自己永無止盡的徒刑,就是為了要等 下去。

    明明知道她是騙人的。她一定讓少司命收了回去,再也沒有她了。但他還是等了, 把頭髮等白,連瞳孔都失了顏色,還是在等。

    「我不是要留住妳…」他泣不成聲。

    我只想得到一點點安慰。我已經等到靈魂要破碎了。

    花嫣輕輕抱著他,虛弱的撫著他的背,嘆息了一聲。


    三臺令暫時連載至此 ._.)+ 後面喔…後面還沒有寫出來 囧 稍後繼續奉上新連載請各位品嚐 (喔不要催稿不要催稿…唯一有辦法左右蝴蝶寫啥的存在只有寫作的暴君哪@@+)

    by joujou seba 发表在 痞客邦 PIXNET 回响(3) 引用(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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