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隋唐时期丧葬文化中的墓志谶言

谈隋唐时期丧葬文化中的墓志谶言 ——读柳山涛墓志及其谶言 赵振华 王学春 http://bmzy.lynu.edu.cn:88/hlwhweb/HLarcheology/2006-04-22-01.htm 摘要：洛阳新出土的唐柳山涛墓志，记载其为六朝世家后裔，隋唐之际，家道中落，仅一任县主簿。志铭后附《易》占，谓墓将于某年后为人所发之谶言，年代与实际发生者合，近百年来，中国出土隋唐墓志5000余方，然而墓志铭后附以《易》占谶言者仅7方，是颇为罕见而值得探究的丧葬文化现象。 关键词：柳山涛 墓志 丧葬 谶言 隋唐 2001年６月，洛阳市伊川县彭婆乡许营村北万安山南原出土了一方唐代柳山涛墓志，墓主之曾祖、祖、父三代仕梁、周、隋为州郡长官，是六朝世家后裔。隋亡家落，唐高宗于显庆五年下诏搜访贤才，墓主年届69，幸得一任县吏，行事无可述记，而志末之《易》占谶言，却是颇为罕见而值得探究之丧葬文化现象。 一 柳山涛墓志原文 墓志青石质，方形，边长38厘米，楷书26行，行26字，界格清晰。与当时一般墓志比较，书写字体较小，第26行第8字以下，为双行小字，记《易》占之预言。此将志文厘定、标点如次。 唐故贝州鄃县主簿柳君墓志铭并序 公讳山涛，字广侯，河东人也。思文载典，茂昌绪于西周；纂戎离经，秀华宗于东鲁。仁声义烈，道风素论，立言立事，为龙为光。自素景仑辉，金风不竞；三河失守，五马游江。搢绅北移，衣冠南度；先有翼匡，多难勤王。景业遂寓居襄阳，又为襄阳人也。晋宋齐梁，代载囗美；并详之国史，可得略诸。曾祖素，梁举秀才，尚书功论郎，本州、襄州别驾，太子洗马。祖朗，梁本州主簿，州都新阳郡守。父续，梁举孝廉，荆州法曹参军，征西武陵王府内兵参军，开远将军，梁亡归周，为冀州刺史；周禅隋，为徐州刺史。并气韫风云，坐镇雅俗，声猷兰菊，高映当时。或道冠承华，德辉梁苑；或褰帷露冕，曳紫挥丹，去乱邦，即有道。公即徐州使君之第二子也，幼而清远，风骨疏通，言出有章，立必中道；森森与秋松竞秀，晈晈将夏月争辉。虽在髦年，以有山吏部之识量，故使君因而名之。加以约礼博文，学无不综，能囗理，善隶书，性沉深，有机悟。游则千里忘倦，交则一时俊人，形寓萧然，胜寄林壑，从容自得，好古遗荣。洎隋运道消，家国俱丧，庇荫因兹失绪，堂构所以无阶。显庆年中，征贲有道，公屈志从务，薄游下邑，为贝州鄃县主簿，非其好也。既而秩满归来，杜门不出，闲居乐道，饬巾待期。岂谓福善无征，歼良俄及，春秋七十有四，粤以麟德二年十一月十七日，遘疾卒于私第。以乾封元年三月廿二日，窆于洛州伊阙县归善乡集贤里万安山之原，礼也。呜呼哀哉，长子行满，感冲姿之晚就，痛慈颜之早违；怀燧囗以增哀，悲腞鱼之不逮。惧年祀浸远，德音斯谢，勒兹玄石，永播无疆。乃为铭曰： 明明文德，寔代天工；愔愔乃圣，奄有龟蒙。其一。业由道树，氏以邑传；有功之后，代载仁贤。其二。我闻懿德，匪爵而贵；公实有焉，家声不队（坠）。其三。庆以善积，遐龄攸寄；孰谓彼天，胡囗斯义。其四。奄辞昭日，长归夜台；山仍奋阯，松即新栽。其五。勒徽囗琰，爰树幽庭；百年风月，囗代英囗。其六。 《易》占云，葬后一千三百年，乃为黄头所发，其亦开发者，当更好埋藏之，若不好埋藏者，凶不出年。 二 柳山涛家族与生平 志主不显于简册，关于其先祖之源流迁徙，墓志略有解说，所谓“三河失守，五马游江。搢绅北移，衣冠南度”，说的是西晋末年，五胡乱华，以洛阳为中心的河内，河东、河南三郡，被刘聪、石勒占领。司马氏五王南渡长江，于建邺建立东晋王朝。中原朝廷官员自北迁徙，世家大族南奔渡江，山涛的先祖柳景业在这次中原民族大迁移中，寓居襄阳。《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如是述记：“柳氏出自姬姓。鲁孝公子夷伯展孙无骇生禽，字季，为鲁士师，谥曰惠，食采于柳下，遂姓柳氏。楚灭鲁，仕楚。秦并天下，柳氏迁于河东。秦末，柳下惠裔孙安，始居解县。安孙隗，汉齐相。六世孙丰，后汉光禄勋。六世孙轨，晋吏部尚书。生景猷，晋侍中。二子：耆、纯。耆，太守，号‘西眷’。耆二子：恭、璩。恭，后魏河东郡守，南徙汝、颍，遂仕江表。”[1]则墓志所记“景业遂寓居襄阳，又为襄阳人也”，是柳氏南渡之一枝，景业、景猷当是兄弟，为史策失采。 如此，柳山涛家族由汉晋中原高第转为南朝簪缨世家。曾祖柳素，仕梁，为尚书功论郎，本州、襄州别驾，太子洗马。祖柳朗，亦仕梁，为州都新阳郡守。父柳续，初仕梁，为荆州法曹参军，征西武陵王府内兵参军，开远将军；梁亡归周，为冀州刺史；周禅隋，为徐州刺史，可谓三朝元老。其三代先人虽皆宰州刺郡，地位显赫，官阶较高，惜不见于史册。 关于功论郎，为南朝官名，属尚书署，宋文帝元嘉三十年（453），“又置功论郎”[2]，任是职者，宋有何如真[3]，梁有庾于陵[4]、柳遐[5]，陈有宗元饶[6]。至于梁“征西武陵王府”，则指萧纪：“武陵王纪字世询，高祖第八字子也……天监十三年，封为武陵郡王，邑二千户。”[7]大同九年（543）“冬十一月辛丑，安西将军，益州刺史武陵王纪进号征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8]，是府为两种官爵名号之合称。 《新唐书》有名柳续者二，一为北周黄门侍郎、康成恺公柳带韦之子，为“仪曹郎中”[9]，《新旧唐书人名索引》以为其人即义宁二年（618）东都之战投降李密之“河南留守职方郎柳续”[10]。一为侍御史柳镇之弟，柳州刺史柳宗元之叔父[11]。二公均非柳山涛之直系亲属，后者所处年代亦晚。 志主之子行满亦不见于史籍。《表》又记云：“平阳太守纯生卓，晋永嘉中自本郡迁于襄阳，官至汝南太守。四子：辅、恬、杰、奋，号‘东眷’。”[12]其中恬之九代孙有名行满者，官职为“给事中”[13]，由此可见，隋唐时期同宗之柳氏家族中，先后有互重姓名者。 此据墓志列出南朝梁至初唐时期柳山涛之族系：景业……素—郎—续—山涛—行满。 柳山涛以麟德二年（665）卒于私第，时年74，以此逆推，其生于隋开皇十二年（592）。志云：“洎隋运道消，家国俱丧，庇荫因兹失绪，堂构所以无阶。”谓其父仕隋为徐州刺史，因王朝覆亡而弃职丧家，山涛失去庇荫，由世家子直落为平民，此亦改朝换代风云变幻之际，世家豪族一旦没落之实例。直到唐“显庆年中，征贲有道”，他才得到“贝州鄃县主簿”这最低级的政府官职。《册府元龟》卷六七记高宗于显庆五年（660）六月诏：“内外官四科举人，或孝悌可称，德行夙著，通涉经史，堪居繁剧；或游泳儒术，沉研册府，下帷不倦，博物驰声；或藻思清华，词锋秀逸，举标文雅，材堪远大；或廉平处事，疆直为心，洞晓刑书，兼苞文艺者，精加搜访，各以名荐。”[14]朝廷广求贤才，给他以任职机遇，时已为虚岁69的老人，青春不再，志气全消，小邑微官，非其好也。任职期满，返家养老，二年后因病辞世，“窆于洛州伊阙县归善乡集贤里万安山之原，礼也”。不言旧茔，当是新辟之兆域。 三 隋唐墓志中的谶言 谶言是古代巫师、方士等以谶术所作的预言。汉墓题铭已发其端，山东金乡县鱼山汉墓刻石有“诸敢发我丘者，令绝毋户后”等句，类似咒语[15]民国时期，顾燮光研究石刻上之谶言，作《石刻之前知》云： 术数谶纬之学，在虚无缥缈之间，附会者于金石文字亦神妙其说。若为信有其事，是可惑矣。《两浙金石记》云，晋保母砖云：“后八百余载，知献之保母宫于兹土。”墓砖之出，实八百三十八年，献之前知，异哉！ 临桂况夔生先生《薰风簃随笔》云，唐贾夫人墓志末一行云：“后一千三百年为刘黄头所发。”道光初，元氏县人刘黄头垦地得此碑。 李辅光墓志铭末云：“水竭原迁，斯文乃传。”某年泾河南岸崩，壅水绝流三日，是碣适出。考古者因谓唐人术数至精（按，贾夫人之葬为建中二年，距道光才及千年，钱仪吉跋辩之，唯刘黄头之名乃巧合耳）。《夷坚志》云“昭州郡圃有亭曰天绘，郡守李丕以犯金年号，易之曰清晖。后视积壤中有片石刻云：‘予择胜地得此亭，名曰天绘，取其景物自然也。后某年月当有易名清晖者。’为一笑。”此与前两事相类。 又《池上草堂笔记》：钱梅溪曰：“秦蓉庄都转购得族中旧第，土中掘一小碣，上有字曰‘得隆庆失隆庆’。后考此宅建于前明隆庆初年，其售与秦家，以清乾隆六十年立议，嘉庆元年交割，故前为得隆庆，后为失隆庆也（钱梅溪《履园丛话》云，嘉庆元年，吾乡秦蓉庄都转购得族中旧第，曰宝仁堂，土中掘得一小碣，上有六字曰“得隆庆，失隆庆”，询此屋盖建于明隆庆初年，至乾隆六十年冬始行立议，嘉庆元年交价，故曰失隆庆也，亦奇矣哉）。则是明人犹精此术矣。 方氏彦闻《河南县志》云，唐范夫人墓志铭中有“长夜穷泉兮一闭千年”句，此志于乾隆二十七年出土，距唐天宝三载，恰符千载之数。铭曰“一闭千年”，遂为谶语。又适于道光三年搜采入志，岁次亦在甲申，盖甲子十八周矣，吻合之奇，亦非偶然。 罗氏叔蕴隋赵洪砖志跋云，志有“千七百年，为乐受所发”语，与董穆墓志末记“为张大安所发”，唐李君妻贾氏墓志“一千三百年为刘黄头所发”，语正相似。贾志以道光三年出土，上距唐建中二年，计千又四十三年。今此砖自开皇己酉至今，适得二十二己酉，计一千三百二十年，亦不合七百之数，意此等乃当时好奇者随意妄书，非真有先知之术也（又汲县新出唐天宝二年正月李宗墓志，末记“葬后一千七百年有张大安所发”，年数亦不符）。[16] 顾氏以墓志记载对照出土情况，凡互异者以其言浮妄，难悉据用而疑斥之，耦合者以其言不虚，应验如神而崇信之，而于墓志之真伪，不加辨别，谶言之是否，未作说解。晚唐《张师儒墓志》（广明元年）云：“夫铭者称其美也，记历年代，载标行德。因夫子谶秦始皇后必开发吾墓，颜回已下乃志谶词于墓内。使始皇见之，知我先师圣焉。又至后汉滕公夏侯婴将葬佳城，驷马不进而鸣，乃掘其下，遇有穴室，中得石记，亦有谶文。是以先王制礼，勒石于泉，虑陵谷有迁，以明柩之德位也。”[17]就将谶言与墓志混为一谈。 以上诸志，《晋保母砖》是宋人伪作[18]，隋赵洪砖志亦是伪作，不足论。 《隋汝南县主簿董穆墓志》，葬于大业六年（610）十一月，石左上角微缺，失数字。末记“《易》卜此地，安葬大吉……大安所发此墓，不胜悲哉，业存铭采”。墓志录文见端方《匋斋藏石记》[19]，拓本著录于赵万里《汉魏南北朝墓志集释》等[20]，以志石出土于清末，未有当时发现记录，且谶言之年数与大安之姓氏缺失，难以考究。 唐《李宗墓志》唐天宝二年（743）正月葬于汲县，拓本见于著录[21]。末记“葬后一千七百年有张大安所发”，志石不知由何人发现，且年数不符，其出土之日早于谶言500余年。 唐《范氏夫人墓志》，天宝三载（744）四月葬于太行山之阳，铭中有“长夜穷泉兮一闭千年，云谁之思兮令淑歼焉”句，录文见《金石萃编》卷八六[22]，拓本亦见于著录[23]。志于乾隆二十七年（1762）出土，恰符千载之数，故顾氏言：“吻合之奇，亦非偶然。”然此为墓志铭，盖吟墓主入葬，一扃千年，万古长夜，永归泉壤。千年者，漫长无尽头也，并无千年后开启之意，更非专记于铭后之谶言。 唐贾夫人墓志即《宣城尉李夫人贾嫔墓志》，以建中二年（781）窆于赵州元氏县之七义原，道光三年（1823）出土。录文见《八琼室金石补正》[24]，拓本亦见于著录[25]。墓志末行谶言曰“后一千三百年,为刘黄头所发”，清代金石学者或难其言。黄本骥《古志石华》云：“是志道光三年出土，自唐建中二年至此，只一千零四十三年，与志末所记年数不符，盖书志者好异为之，不足怪也。”沈涛《常山贞石志》云：“后有十二字云，‘后一千三百年，为刘黄头所发’，道光三年，有县人如其姓名者，耕田得之。”瞿中溶《古泉山馆金石文编》亦认为此十二字“可知术家之言妄为……唐以前人，每取黄头为名，见后魏《张猛龙碑阴》及北齐董洪达、周费氏、王妙晖等造像记。而我吴近年有于城内干将坊治屋者，掘得唐贞元时龚夫人砖刻墓志，亦云‘祖讳黄头’。黄头二字，以黑头公例之，犹云黄发也，乃取老年有寿耳，据贞元墓志，可知唐人尚有黄头之名，宋以后无闻矣。然则此刻题刘黄头者，必是当时流俗之语。惟所言发冢岁数，已不相符，则刘黄头亦必是随口浑造之姓名，未必今实有其人，而相传乃云掘得者果称刘黄头，盖妄信邪说，傅会不经之谈耳。”[26] 唐《李辅光墓志》，元和九年（814）四月葬于泾阳县咸阳原之阴，志铭之末句云：“水竭原迁，斯文乃传。”录文见《金石萃编》卷一○六[27]，拓本亦见于著录[28]。撰者本意谓，流水不竭，广原难迁，墓主安息，永居幽穴。恰逢水激岸崩，贞珉显世，而非术数推勘之文。 此外，还有几件附有谶言的隋唐墓志。近年，洛阳邙山出土的隋《齐梁州别驾王节墓志》夫妇合葬于开皇十五年（595）二月廿日。墓志盖为盝顶，阳文篆书大字3行，行3字：“齐梁州别驾王君墓铭”。盖右侧坡面上纵刻八卦符号与隶书1行：“ 0 。一千八百年，吴奴子所发。诫之：厚葬得福累世。”这种有卦符的刻文为墓志谶言所仅见，是《周易》《谦》卦：“ 0 艮下坤上。谦，亨，君子有终。”孔颖达疏：“谦者，屈躬下物，先人后己，以此待物，则所在皆通。”爻辞：“九三，劳谦君子，有终吉。”[29]“谦”为吉卦，使盗墓者见之心安，而易于服从告诫之言，以保其累世之福也。 已往河北出土的《郭祥及妻柴氏焦氏合葬墓志》，记宾徒县令郭祥与其两妻于垂拱四年（688）十月五日合窆于邢州南和县。祥有三子，“并道穆天经，言占地理”。在墓志盖中心纵刻楷书1行11字：“葬后四百年为奇黄头所发。”[30]当是其子辈占卜后所得之谶言。 已往山西出土的《陪戎副尉张剑墓志》，于天宝二年（743）十月二十日葬于高平郡城东南。墓志记其家族“若乃灵符天瑞，硕学多才，异术奇能，深谋远略，代有人焉，不可言也”，是世以占候卜筮之业传家者。志铭后附谶言：“吾葬以后一百卅年，被彭里来开发，破坟者凶，茔坟者吉。”[31]是墓主生前本人占求之结果，并自言其幽秘于墓志。 1987年出土于山东临沂县的《苏崇侠妻张氏墓志》，记天宝十四载（755）十月十六日崇侠葬其妻云：“弟崇侠，高蹈不仕，广读经史，遁居荫田。其侠妻晋司空张华之孙，死于此荫田宅中，葬于此荫田中，立坟焉。田石为棺，田石为门户，故勒石铭，急急如律令：忽有程陆开此墓，必灭程氏。”[32]则是筑墓之前，经相阴宅之道士之流测算，而有此“急急如律令”之道家咒语，命令鬼神依令执行，严惩发墓者以死。 就目前已知出土之隋唐墓志而言，附于墓志铭后与其无文意关联之独立谶言凡7见，惟《苏崇侠妻张氏墓志》志文与谶言融为体。而西安出土隋李静训石椁盖、石棺盖上刻文“开者即死”[33]，是特定咒语。谶言年代以《王节墓志》为早，前有八卦符号，为大吉之卦象，这与发墓者见到死亡咒语、见到必歼开发者谶言的心绪，截然不同。但谶言让发墓者重葬墓主之本意相同。谶言以《柳山涛墓志》最明晰详细，《张剑墓志》与之略同，《贾嫔墓志》年代最晚，志主有男有女，或为夫妇。一般说来，谶言是占卜的结果。在这8方墓志（隋2唐6）的谶言中，3方墓志各有《周易》卦象《谦》、“《易》卜”和“《易》占”，并记占卦之辞。2方墓志的主人属于具有异术奇能，言占地理之家族。由是观之，丧葬之家卜筮，多以《易》占，占卜之家丧葬，必循卜筮。《易》是一部以卜筮定吉凶祸福的先秦典籍，据说经过孔子的整理。《周礼·春官·大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今仅存《周易》，简称《易》。《易》占，根据《周易》64卦占卜。《柳山涛墓志》“《易》占云，葬后一千三百年，乃为黄头所发”，之“黄头”一词，有多种说解，前引瞿中溶说为老年人，不确。墓志谶言所记为人名，“奇黄头”、“刘黄头”是姓名双全者。《魏书·游雅传》云：“游雅，字伯度，小名黄头，广平任人也。”[34]自古及今，盗掘坟墓者以青年居多，“黄头”亦指年轻人。陈子昂堂弟陈孜死年35，为之作墓志铭云：“问之蓍策兮立兹坟，乃言千载兮衣冠来臻。黄头之子白服人，嗟尔黄头兮勿伤神。”[35]是其例也。隋唐墓志谶言中的发墓者吴奴子、张大安、黄头，奇黄头、刘黄头、彭里来、程陆目前无可考究，其人必有来历，或源于卜筮之书。 中古时期，世传以《易》卜筮之术，影响民间日常生活。若安墓定宅，必龟卜策筮，择吉而瘞。《隋书·经籍志》三载有《五姓墓图》一卷，附注已亡佚之冢墓书目7种。《旧唐书·经籍志下》亦记载相墓图书11种，可见当时丧葬文化之一斑。《太平广记》引《朝野佥载》，记唐代舒绰善相冢，“当时朝野之士，以绰为圣，……绰之妙能，今古无比”[36]。 柳行满作为一般社会中人，亦极注重丧葬习俗，为礼葬其父，约请“原师”（堪舆先生），以《易》占择定良茔吉日。是术师覃研此艺，另外道出一番谶言，行满深然开发报应之说，将其志于墓铭之末。其前半句与《贾嫔墓志》之“后一千三百年，为刘黄头所发”比较，由年代观之，虽一在初唐，一为中唐，相去百十年之久；由地域观之，虽一窆洛州，一瘗赵州，相距千百里之遥，却大体相同，语出一源。而柳山涛志谶言之后半句，乃以报应震慑发墓同伙，要挟其生命之咒语：“其亦开发者，当更好埋藏之，若不好埋藏者，凶不出年。”恰如所记，千百年后，一夕开发，谶言立惊世人。 隋唐时期文献中的谶言，多以隐语形式流行，暗含当世之人物事件，惟应验之后为人点破，方能晓悟其函义。而随主入葬地下的墓志所载千百年后应验之谶言，易代之后，人不知其处，埋藏隐秘而文辞显明，观者过目了然而不费猜测思量，易达谶言之目的。宋金时期，或将其文墨书于墓室白壁，如近年于山西屯留宋村发掘的金代宋三命墓，已多次被盗。墓室壁画旁数题谶言，北壁题：“元本住屯留县宋村，宋三命坟，东至右基，西至囗山，南至本村鬼庙，北至岭畔，劝人休毁坏，坏者必定身亡，切记耳。”西壁题：“张强张强，马四不良，谢你来觑，必须再葬。”“天会十三年岁次乙卯三月一日甲戌廿日甲午日癸时，下李宋村宋三命名枯水在此。……后世五百年间，必奉张强到此，马四囗囗不良，必须再葬。”[37]题记屡屡告诫发墓者，固有其作用。 柳山涛墓志入葬于乾封元年（666）三月，2001年６月，出土于洛阳市伊川县彭婆乡许营村北万安山南原，期间相隔1335年，与《易》占预言之“一千三百年”，若合符契。出土未久，归专门收藏、陈列研究墓志机构——新安县千唐志斋博物馆收存，可谓得其所哉。 二十世纪以来百十年间，中国大陆出土隋唐墓志见于著录者越5000方，然而墓志铭后附以《易》占谶言者极少，故研究者稀。笔者知见狭隘，不悉《易》纬龟筮，却以为对于这种罕见的丧葬文化现象，也要予以重视，加以研究。 附记：文成后，读赵万里跋安阳出土《元子邃墓志》（天保六年十一月七日）云：“志末有‘今葬后九百年，必为张僧达所开，开者即好迁葬，必见大吉’一行。其文荒诞不经，盖术者厌胜之辞。古人志墓之文多有之。如安阳出土开皇九年《赵洪墓专》，有‘千七百年为乐受所发’一行。《常出山贞石志》十载元氏出土建中二年《李夫人贾嫔墓志》，末有‘后一千三百年为刘黄头所发’一行。唐张读《宣室志》五‘开元中江南大水，溺而死者千数，郡以状闻，玄宗诏侍御史邬载往巡视之。载至江南，忽见道傍有古墓，水溃而穴出，公念之，命工迁其骸于高原。既发墓，得一志，后有铭二十言，乃卜地者之词。铭曰尔后一千岁，此地化为泉，赖逢邬侍御移我向高原。载览而异之，因校其年，果千岁矣。’《太平御览》五百五十九引《神怪志》‘王果经三峡，见石壁有物，悬之如棺。使取之，乃一棺，发之，骸骨存焉。有铭曰：三百年后水，漂我至长江，垂欲堕，欲落不落逢王果。果悽然曰：数百年前已知有我。乃改葬祭之而去’。皆其例（《尔朱端墓志》末有‘开吾墓者，改葬之，大富贵’一行，文亦类此，惟不言何时何人耳）。又考《太平广记》三百九十一引《史系》‘后魏天赐中河东人张恩盗发汤冢，得志云：我死后二千年困于恩。恩得古钟磐，皆投于河’。又引《朝野佥载》‘后魏高流之为徐州刺史，决滹沱河，破一古墓，得铭曰：吾死后三百年，背底生流泉，赖高流之迁吾上高原。流之为造棺椁衣物，取其柩而改葬焉’。又引《水经》‘宋浦阳江有琵琶圻，圻有古冢堕水，甓有隐起字云：筮吉龟凶八百年落江中。谢灵运取甓诣京，咸传视焉’（文见《水经》渐江水注）。事皆在齐天保前。乃近出晋魏墓志无作此等语者，要以此志为首见矣。其称张僧达者，盖因六朝人多以僧达二字为名，亦犹丑奴、甑生、桃棒、钟葵之类，史传碑刻中屡见不鲜；如《宋书》列传有王僧达，《魏书》房法寿传有从祖弟僧达，宋翻传有成僧达，张普惠传有田僧达，《续高僧传》十九有释僧达，龙门造象有比丘尼僧达，唐志有侯僧达等皆是。事涉左道，未可以常理论也。”[38]墓志谶言以《元子邃墓志》所记为最早，此志亦著录于《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39]。《隋尔朱端墓志》（开皇十一年），1930年12月洛阳出土，拓本见于著录[40]。 又山东嘉祥1976年出土的《隋徐之范墓志》（开皇四年）文末云：“公第四弟之权谯郡太守散骑常侍卜此葬地，得《泰卦》，后一千八百年为孙长寿所发，所发者灭门。”[41]指徐之权占《易》得《泰卦》。《隋张茂墓志》（开皇九年）之末另书二行，字较志文字体略大：“筮占：葬后一迁八百年，吴奴子所发掘。诫奴子，必以还葬之，子孙得福，家炽盛，大富贵。如违招致殃祸，绝灭。”[42]与《齐梁州别驾王节墓志》之谶言一体。《隋李吁墓志》（大业六年）之末另书一行：“吾殡后三千年有崔胸显所破。”[43] 注 释 [1]《新唐书》卷七三上，《宰相世系表三上》，中华书局，1975年，第2835页。 [2]《宋书》卷三九，《百官上》，中华书局，1974年，第1237页。 [3]《宋书》卷八八，《沈文秀传》，第2224页。 [4]《梁书》卷四九，《文学上·庾于陵传》，中华书局，1973年，第689页。 [5]《北史》卷七○《柳遐传》，中华书局，1974年，第2441页。 [6]《陈书》卷二九，《宗元饶传》，中华书局，1972年，第385页。 [7]《梁书》卷五五，《武陵王传》，第825页。 [8]《梁书》卷三，《武帝纪下》，第88页。 [9]《新唐书》卷七三上，《宰相世系表三上》，第2837页。 [10]《新唐书》卷八四，《李密列传》：义宁二年，“密乘锐拔偃师，修金墉城居之，有众三十万。又与东都留守韦津战上春门，执津于阵。将作大匠宇文恺子儒童、河南留守职方郎柳续、河阳都尉独孤武都、河内郡丞柳燮皆降。”第3683页。 [11]《新唐书》卷七三上，《宰相世系表三上》，第2842页。 [12]《新唐书》卷七三上，《宰相世系表三上》，第2850页。 [13]《新唐书》卷七三上，《宰相世系表三上》，第2852页。 [14]（宋）王钦若等编《册府元龟》卷六七，《帝王部·求贤一》，中华书局，1960年6月，第一册，第758页。该书卷六四五，《贡举部·科目》所载同。 [15]顾承银等：《山东金乡鱼山发现两座汉墓》，《考古》1995年5期，第387页。 [16]顾燮光：《梦碧簃石言》卷三，《石刻之前知》，民国八年（1919）内务部注册给照，乙丑（1925年）二月二十日三版，第八、九页。 [17]孙兰风、胡海帆主编《隋唐墓志汇编·北京大学卷》，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二册，《张师儒墓志》，第162页。 [18]史树青：《从萧翼赚兰亭图谈到兰亭序》，《文物》1965年12期。 [19]端方：《匋斋藏石记》卷一六，《董穆墓志铭》，（清）宣统元年（1909）十月刊行，第十页。 [20]赵万里：《汉魏南北朝墓志集释》第五册，图版四四一，科学出版社，1956年1月。 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10册，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39页。 [21]郝本性主编《隋唐五代墓志汇编·河南卷》，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一册，《李宗墓志》，第68页。 [22]（清）王昶辑《金石萃编》卷八六，唐四六， 1985年，北京市中国书店据1921年扫叶山房本影印，第二册，第八页。 [23]郝本性主编《隋唐五代墓志汇编·河南卷》，第一册，《王君妻范如莲花墓志》，第72页。 [24]（清）陆增祥：《八琼室金石补正》卷六五，《唐三十七》，文物出版社，1985年8月，第449页。 [25]孙兰风、胡海帆主编《隋唐墓志汇编·北京大学卷》，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二册，《李君妻贾嫔墓志》，第19页。 [26]（清）陆增祥：《八琼室金石补正》卷六五，唐三十七，《宣城尉李夫人贾氏墓志》附跋，第449、450页。 [27]（清）王昶辑《金石萃编》卷一○六，唐六六， 1985年，北京市中国书店据1921年扫叶山房本影印，第三册，第六、七页。 [28]孙兰风、胡海帆主编《隋唐墓志汇编·北京大学卷》，第二册，《李辅光墓志》，第55页。 [29]（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一、《周易正义》卷二，中华书局，1980年，第30、31页。 [30]孟繁峰、刘超英主编《隋唐五代墓志汇编·河北卷》，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一册，《郭祥及妻柴氏焦氏合葬墓志》，第43页。 [31]周绍良 赵超主编《唐代墓志汇编续集》，《大唐故陪戎副尉张君墓志铭》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586页。 [32]王司礼等主编《隋唐五代墓志汇编·江苏山东卷》，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一册，《苏崇侠妻张氏墓志》，第47页。 [33]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著《唐长安城郊隋唐墓》，贰《隋代李静训墓》，文物出版社，1980年，第7、8页。 [34]《魏书》卷五四，《游雅传》，中华书局，1974年，第1195页。 [35]《全唐文》卷二一六，陈子昂：《堂弟孜墓志铭》，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二册，第964页下栏。 [36]（宋）李昉：《太平广记》卷三八九，《舒绰》，中华书局，1961年，第3107页。 [37]王进先 杨林中：《山西屯留宋村金代壁画墓》，《文物》2003年第3期，第43—51页。 [38]赵万里：《汉魏南北朝墓志集释》二册，《元子邃墓志》，科学出版社，1956年，页一一四。六册图版五七七。 [39]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7册，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50页。 [40]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9册，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73页。 [41]嘉祥县文物管理所：《山东嘉祥英山二号隋墓清理简报》，《文物》1987年11期，第59页。《隋唐五代墓志汇编》江苏卷，第一册，天津古籍，1991年，第2页。] [42]赵君平编《邙洛碑志三百种》，中华书局，2004年，第38页。 [43]赵君平编《邙洛碑志三百种》，中华书局，2004年，第48页。 （原载《碑林集刊》（十），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20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