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dya Labi：死亡聊天室

2010-11-2 9:39:01　来源: 南都周刊 文_Nadya Labi 编译_三和尚 　　虽然不是侦探，但是年逾花甲的英格兰妇女西莉亚·布莱，却如侦探般，在隐秘的网络世界里，追查那个死亡幽灵，足足三年有余。 　　2010年4月，这个以女护士Li Dao面目出现在死亡聊天室的幽灵，终于以“鼓励、教唆自杀”的罪名被提起诉讼。事实上，她是真名为威廉·梅查特-丁凯尔的男人，可能将面临最高15年的监禁和3万美元的罚款。 　　这起如传奇小说一样的事件，是美国历史上第一起对个人因在互联网上协助他人自杀而提起的刑事诉讼。但是，丁凯尔真的应该被追究刑事责任吗？法律层面似乎陷入了困境，但是，道德层面该如何问责，所有人都一目了然，包括那些曾登录死亡聊天室的绝望者。 　　如果马克和纳迪亚当初并未在聊天室里遇到丁凯尔，那么他们最终会不会选择自杀？ 　　马克之死 　　“检查下你的电子邮件。” 　　Li Dao的这几个单词，正中马克·德莱布拉夫的下怀。2005年，仅仅32岁的他已经厌倦了尘世纷扰，再也找不到之前生活中的乐趣了。 　　他曾是个顽皮的孩子，是同学们的开心果，也曾翻过学校的围墙偷跑到外面玩耍；在英格兰的考文垂大学，他曾状态饱满地学习计算机工程，并在那里找到了一个女朋友。但是一年后，那个女孩患上传染病，马克也被感染，而且此后从未真正恢复。虽然没有最终确诊，但他始终觉得自己已经患上了慢性疲劳综合征。身心俱疲的马克，甚至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最终，他无奈被迫退学。 　　在接下来的十年中，马克一直在努力寻找让自己快乐起来的理由。他独自居住在考文垂的一间小房子里，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长期以来，他一直在跟抑郁症作斗争，但母亲伊莱恩为他买来的药，全部被扔到一旁——马克任由脆弱的神经发狂而肆意地吞没病态的自己。他没有钱，没有车，没有社会生活，连他自己都知道：对周边的亲人来说，他简直就是个让人彻底失望的废物。 　　2005年7月，马克以spooky的网名在alt.suicide.methods（ASM）网站发帖：“我这里没有地方挂绳子，有没有人能详细告诉我该如何绞死自己？” 　　的确有人知道，她就是Li Dao。 　　在给马克的电子邮件中，Li Dao写道：“一切都取决于你有多高，最好是6英尺左右。你可以把绳子拴在门上，然后套成一个环，这样就可以绞死自己了……”紧接着，她又发过来一个象征极为亲密的拥抱符号。 　　几周后，马克的姐姐卡罗尔从利兹驱车赶来看望他。晚餐的时候，她和马克相约次日在附近的公园与哥哥见面。可是第二天一直等到下午4点，马克却始终没有露面。卡罗尔感觉事有蹊跷，于是驱车回家。一阵急促的敲门之后，没人应答，卡罗尔只好破门而入。眼前的一切让她惊诧不已：一条白色的尼龙绳高高悬在门上，弟弟马克的脖子死死悬在绳子上，已经奄奄一息。卡罗尔迅速冲上前去拖住马克，并大声呼救。可是，等医务人员赶来之时，马克已经远离了这个人间…… 　　不久后，卡罗尔重新回到弟弟的房间，登录他的电脑查看。她发现，马克生前在一个死亡聊天室中花费大量时间研究有效自杀的方式，而且，他还曾与一位名为Li Dao的护士有过自杀协定。事实上，就在马克自杀的当天，Li Dao还给马克发了一封电子邮件，上面写着：“马克，你还好吧？Li。” 　　自杀契约 　　自杀聊天室不仅可以教人自杀，也可以挽救人的生命。像alt.suicide.methods（ASM）和alt.suicide.holiday（ASH）这样的网站，可以给孤独者提供精神支持，让他们重新找到生活的乐趣。但与此同时，一些彻底绝望之人也可以在网站中寻找到专业的自杀方式，以使自己更快了结残生。所以，聊天室可以是一条生命线，也可以是一条死亡线。 　　2006年，一个偶然的机会，西莉亚·布莱发现了ASH网站。“天啊，这就是个自杀聊天组，以前我可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布莱很富有同情心，在登录不久后，她就结交了很多朋友。其中一个是来自中美洲的17岁女孩，当时正被强奸和性虐所困扰，一直考虑自杀。经过几周的交流后，女孩的精神状况似乎有所好转。 　　突然有一天，女孩告诉布莱，自己已经和聊天室里认识的一名护士订立了自杀契约。这名护士知识渊博，很有才华，还条理清晰地告诉女孩如何将绳子打结，如何能让自己死得痛快些。“我说：这名护士肯定不会和你一起回到中美洲自杀去。女孩则回答我说：哦，不，我们相约一起用摄像头看着对方自杀。”布莱回忆道。 　　这名所谓的女护士就是曾和马克订下自杀契约的Li Dao。聊天室中的Li Dao看起来并不高调，她很有同情心，而且消息非常灵通，不过她的世界观甚至保守到自以为是的地步；她笃信“永恒生命的希望只寄托于那些有信仰的人”，认为用绳索绞死自己是结束生命的最佳途径，因为这种方式“非常便捷，人也必死无疑”。 　　通常情况下，Li Dao会潜伏于网站，如果聊天室里的帖子引起她的注意，便用私人邮件与之联系。2006年3月，名为halfjacket的人发帖说：“谁能教我很快且没有痛苦的死亡方式呢？我需要帮助。” 　　“检查下你的电子邮件。”Li Dao马上给出回复。 　　22岁的尼古拉·特里夫诺维奇在ASH发帖两小时后，Li Dao就发来电子邮件。她说自己能理解他的感受，并想帮他变得好一些。Li Dao称自己已经有11年的抑郁症经历，药物、祈祷等各种治疗手段都毫无效果。“我真的很讨厌生活在一个不真实的世界，我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了。”六个月后，特里夫诺维奇已经完全被对方打动，“她让我感到我并不是孤独的——原来还有很多人过着和我一样的生活。” 　　很快，两人便订下自杀契约，只是特里夫诺维奇一直不敢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害怕面对在绞死自己过程中的疼痛感。得知这种忧虑后，Li Dao一直劝说特里夫诺维奇相信上帝的存在——尽管她看起来根本就不是个基督徒，因为宗教从来都不鼓励人们自杀。 　　2006年9月，聊天室里的人发现，Li Dao突然消失了。紧接着，特里夫诺维奇就收到一封自称是Li的母亲Xao Pi Zeng发来的邮件。她在邮件中说自己的女儿于当天早上6点40分左右在家中自杀，“当然，我们一家都很伤心，但是同时也为她感到高兴，因为一切痛苦都就此永远消失了。” 　　闻听Li自杀的消息后，特里夫诺维奇也下定决心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只是时间上一推再推。不过让他惊讶的是，两个月后奇迹出现了：Li神奇复活，因为有人在聊天室中称已经和她取得了联系。就在那时，聊天室的人开始意识到，Li并不是大家所想象的那样。 　　“Li根本就不存在，她一直在他妈的欺骗我们。”特里夫诺维奇在聊天室中的发言很快就得到了回应。最终，众人得出结论：所谓的Li Dao，只不过想劝服更多的人自杀，而她自己永远也不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同时，西莉亚·布莱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她发现Li Dao开始使用新的马甲falcongirl，依然做着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当有人在聊天室中发言称自己想要自杀时，falcongirl马上跳出来回应：“检查下你的电子邮件。” 　　阴谋与较量 　　布莱终于忍无可忍。她把在网上收集到的证据交给英国警方。“瞧，这个人正在试图鼓励人们自杀。”但让人失望的是，警方认为那个人只不过是在“打击中老年妇女”而已。不肯善罢甘休的布莱发电子邮件给美国联邦调查局（FBI），揭露“网上护士”的教唆行径，但并未收到回复。后来，她干脆在ASH聊天室疯狂发帖并挨个给注册者发电子邮件，告诉大家Li是个教唆人们自杀的骗子，千万不要上当。 　　2007年年底，布莱得到来自凯特·罗威的帮助。35岁的罗威生活在英国伍尔弗汉普顿，她经常在聊天室暗中帮助布莱抵制Li Dao的妖言惑众。2008年1月，“业余侦探”罗威的努力终于换来回报。她发邮件给Li的马甲falcongirl，称自己刚刚丢掉了工作，好想选一个不错的地方吊死自己。不久，一个名为Cami（Li的另一个马甲）的人发来邮件，告诉罗威：“最重要的是脖子上的绞索如何放置……” 　　自那以后，Cami经常给罗威发邮件，提供一些自杀的建议。一次，罗威对她说：“我正在努力找个精神医生来帮助我，如果失败的话，我实在找不到一条不选择绞死自己的理由。”终于，Cami开始落入了圈套，她回应说：“我一直都很关心你……我们能聊一聊吗？”紧接着便发过来一个拥抱的符号——和当初发给马克的那个符号一模一样。 　　两人的聊天正式开始，罗威将所有聊天记录一一保存。 　　罗威：“曾被你说服自杀的人，你相信他真的去自杀了吗？” 　　Cami：“长期以来他一直生活于孤独之中，痛苦再也不会困扰他。” 　　罗威：“他自杀之后，身体是僵硬的吗？” 　　Cami：“可能吧，我没怎么留意，只记得是挂在门上自杀的。” 　　罗威：“自杀者是年轻人？” 　　短暂的沉思后，Cami回答：“32岁。”（马克自杀时，也恰好是32岁。） 　　之后，罗威告诉Cami，她已经准备好要去自杀了，只是还有个小小的要求，最好能和Cami网络通话，这样两人可以在网络摄像头的帮助下看得到对方并同时死去。为了让罗威顺利自杀，Cami最终答应了视频聊天的请求。 　　让罗威大为吃惊的是，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名中年白人男子！ 　　“你这个家伙。”此时的罗威已经深深明白，眼前的这位中年男子就是死亡聊天室中教唆马克自杀的Li Dao，而Cami和falcongirl都是他用以迷惑众人所使用的马甲。 　　为了阻止Li Dao继续犯案，布莱和罗威经常到英国当地警察局去揭露“网上护士”的教唆自杀行为。没想到的是，警察依旧对此毫无兴趣，并给布莱的丈夫打电话，询问他是否知晓自己可能患有精神病的妻子到哪里去了。“天啊，我生活在怎样的一个世界？”她无奈的自嘲声让满脸的皱纹更显岁月的沧桑。感受到人间冷暖的布莱顿时沮丧至极，“我已经束手无策了。” 　　与此同时，Li Dao并未停止在死亡聊天室教唆孤独者自杀。这一次，她又把目标对准了来自渥太华的18岁女学生纳迪亚。和经常浏览ASH网站的其他人一样，纳迪亚在生活中经常变得无端沮丧，晚上彻夜难眠。她不去上课，成天躲在宿舍里，两眼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飞雪，而在ASH网站认识的新朋友Cami成了她生活中最可靠的精神寄托。 　　纳迪亚：“我打算这周日就去试一下（自杀）。” 　　Cami：“喔，打算上吊吗？” 　　纳迪亚：“不，跳河。” 　　Cami：“不错的想法。不过，在跳的过程中，你的样子会很难看。” 　　纳迪亚本来是个上进的好学生，只是一场恋爱毁掉了她的一生。一天早晨，与男友鱼水之欢之后，他们发现避孕套破了。接下来的事有些顺其自然，已经怀孕的纳迪亚在一次突发事故中流产，而男友则消失得无影无踪。经受如此重大打击，自杀的念头开始在纳迪亚脑海中游荡。其实，父母早已意识到纳迪亚有这种倾向，但他们从未想到女儿会到死亡聊天室中去研究如何结束自己的生命。 　　“追逐过程中的快感” 　　布莱和罗威都知道，只要死亡护士Li Dao还在聊天室里兴风作浪，就随时会有很多无辜的人丧命。于是，她们找到了澳大利亚退休商人罗伯特·格里芬帮忙。 　　曾在电信部门工作的格里芬很快就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他查出，Li Dao和falcongirl的电子邮件服务器都来自美国明尼苏达州的法里巴尔。同时，Cami也开始露出了马脚，她在给罗威的一封邮件中，将自己署名为“比尔·梅查特-丁凯尔”。根据格里芬和布莱的调查，在法里巴尔，确实有一位名为威廉·梅查特-丁凯尔的男护士。至此，他们终于找到了这名死亡护士，也知道了这个网名为“falcongir”、“Cami”、“Li Dao”的死亡护士的真正身份。 　　不过，丁凯尔对这一切仍蒙在鼓里，他仍不遗余力地劝说纳迪亚按照自己所说的方式去自杀。此时，布莱并不知道纳迪亚的存在，但她知道，只要一天不抓到丁凯尔，就会有更多的人被害。由于到警局投诉无果，布莱将目光对准当地阻止自杀的慈善机构，但依旧没有取得成效。后来，在一个顾客的引荐下，布莱终于与美国法里巴尔的警长海德尔取得了联系。 　　就在布莱报案的第二天，法里巴尔警方接到来自加拿大渥太华警方的电话，要他们帮忙寻找一位名为纳迪亚的18岁女孩，并确认下梅查特-丁凯尔的详细个人信息。几天前，纳迪亚无故失踪，杳无音信。警方发现，在纳迪亚失踪之前，她曾在死亡聊天室跟网名为Cami的人订立自杀契约，而且两人可能马上就会付诸行动。 　　此时，丁凯尔一家生活在法里巴尔一个白色的鹅卵石房屋中，黑色的百叶窗紧紧关闭着，院子里的草坪修剪得整齐有序。48岁的丁凯尔已经与一名护士结婚，而且有两个十几岁的女儿。早前，他曾在网上发一张全家福给罗威：他和妻子坐在钢琴旁的凳子上，两个女儿分别站立两旁，背景则是风景画上折射出的一抹淡淡的夕阳。 　　在聊天室中，丁凯尔一直宣称自己是一名急诊护士。事实上，他的确是一名护士。根据美国明尼苏达护士管理委员会提供的资料，1994年丁凯尔曾在明尼阿波利斯一家医院工作，曾因疏忽拿错药而导致一名病人死亡。据主管上司回忆，他在工作中总是差错不断。当领导斥责他时，丁凯尔则辩解称：“我的家里出了点事，它已经影响到我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后来，丁凯尔被确诊患有学习障碍和注意力缺陷障碍，人人都说他已经“病入膏肓”。无奈之下，丁凯尔只好辞职。 　　此后，丁凯尔又在一家疗养院谋职。据同事回忆说，他经常冲居民大吼大叫。有一次，同事让他给一位失去脚趾的病人包扎。不一会，丁凯尔就兴奋地跑出来说：“已经包好了，他已经能跑能跳了。”等到同事进去检查时，简直哭笑不得：原来丁凯尔包扎的并不是病人的伤口，而是另外一只完整无缺的脚。2008年7月，丁凯尔再次辞职。 　　几个月后，警长海德尔带着几名警察来到丁凯尔家调查死亡聊天室的教唆杀人事件。面对警方的询问，丁凯尔只是淡淡地说：“这一切和我的妻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对自己在死亡聊天室教唆杀人的行为供认不讳。据丁凯尔供认，他曾在聊天室与人订下十几个自杀契约，教唆几十个人选择上吊自杀。不过他自己认为，那些真正被他劝服去自杀的人不会超过5个，丁凯尔将自己的这种行为定性为“追逐过程中的快感”。 　　2009年1月，丁凯尔入院检查，评估报告说他有“恋自杀癖”——在网上与人相约自杀，而自己却无意为之。 　　法律难题 　　太阳暖暖地照在丽都运河上。从渥太华失踪六周后，纳迪亚的尸体终于被湍急的河流冲上了岸。她最终并没有采纳丁凯尔上吊自杀的建议，而是坚持从大桥上跳入河中自杀。 　　2010年4月，丁凯尔终于以“鼓励、教唆自杀”的罪名被提起诉讼，他将面临最高15年的监禁和3万美元的罚款。目前，丁凯尔拒绝接受媒体的采访，正准备于近期打赢这场官司。负责这起案件的美国检察官保罗·比奥马斯特认为，丁凯尔被判犯罪是显而易见的。“美国特别条例中对建议、怂恿、协助他人自杀有详细的规定，无论你采取的方式是电话、传真还是烟幕信号。”但是丁凯尔的这起事件又有些特别，他是在互联网上帮助他人自杀，而且那些人之前已经有了自杀的念头。换句话说，即便没有遇到丁凯尔，他们也很可能会选择自杀。所以，尽管死者的家属对这些年来迟迟未起诉梅查特-丁凯尔感到不满，而法律专家却认为，起诉丁凯尔是很难的，因为即便没有丁凯尔，马克和纳迪亚也未必会坚持着活下来。 　　此刻，马克和纳迪亚的家人只能选择等待。有时候，他们会不停地反问自己，如果当初儿子或女儿没有在那个死亡聊天室中遇到幽灵一样的丁凯尔，那么现在的结局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马克死后，母亲伊莱恩在清理房间时，发现儿子生前曾在一个空白笔记本上的胡乱涂鸦—— 　　面对事实，与其死亡，我宁愿选择活着； 　　这就是生命的价值，也是它为什么有价值的原因； 　　我什么都没有，只剩下生命； 　　此时，此刻...... 　　伊莱恩在日记本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儿子在写这几句短诗时，有曾哭泣的痕迹。上面还写着：“请赐予我生命的意义，赐予我爱，和其他一切我想要的东西。”而且，这句话足足重复了三遍。最后，在笔记本的右下方，马克写下几个异常显眼的大字：“全都他妈的是废话。” 接着，他便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