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乐乱弹之五——杨波
鼠
伊甸园苹果里最最好的玩意 ——爵士乱弹之五 1997年, 美国黑色幽默作家冯古内特已经72岁啦。这一年,他完成了自己的封笔之作:长篇小说《时震》——它讲述了宇宙突然打了一个嗝的故事。在这篇小说第24章的结尾,这位值得尊敬的老作家移用《圣经》”创世纪“中的宗教典故,写道……我也要说,做爱,如果是真诚的,是魔鬼放进苹果让蛇交给夏娃的最好的主意之一。然而苹果中最最好的主意是创造了爵士乐。 稍了解一点后现代文学的人应该知道:冯古内特是一个真正的名人!名人的特点之一就是无时无刻都要为陌生的崇拜者签名,而这个在年轻的时候因为在小说中写了”操他娘的“这几个字而被这世上无处不在的如中世纪欧洲妇女在丈夫外出时必须在裆下牢牢绑着的”贞洁带“一模一样的保守分子们告上法庭的以讲笑话赚钱养活老婆孩子的名人当然也躲不过这一关,令人纳闷的是:他在自己的签名中间总喜欢加上一个”米“字——知道它是什么吗? 它是一个屁眼! 由此可见:冯古内特是一个很不在乎别人是否会怀疑他是否在乎自己的人。于是人们也有了证据去怀疑他是否在乎别人,在乎人类,在乎世界——在乎这个混乱世界所包括的那些东西:道德、传统、宗教、政治、文化、艺术,等等,甚至”活着“或称为”存在“这件事。这里有一个证据,自从冯古内特开始写小说——或者说讲笑话以来,他总喜欢让他故事中担任儿子角色的人问那个担任母亲角色的人一句话:”哪个该天杀的混球让你当初生了我?“ 《时震》第1章冯古内特用另一段叙述强调了他的这种人生观: 非洲裔美国爵士乐钢琴家法茨▪沃勒在演出达到出神入化的忘情境界时,总要大声喊叫。他喊的是:”趁我高兴谁来一枪崩了我!“ 哈! 顺便说一句,这个以能吃闻名,外号”胖子“的法茨▪沃勒并未如愿以偿,没有任何人趁他高兴的时候崩了他,反而,1943年,39岁的”胖子“由于官司、酒精和毒品这些一点都不令他高兴的事的常年蹂躏得肺炎死啦! 但是这个成天埋怨他妈生了他这件事的冯古内特毕竟活了76岁而且看样子还一时死不了: 这个老中产阶级活得有劲着呐! 如果依循前文的暗示去将他认为的”爵士乐是伊甸园苹果中最最好玩的玩意“看作一句戏言,那么,他活到今天岂不也成为一种在炼狱的刑罚中苦求升天的假象?接着,我们是否可以在这个总在用滥俗不堪的美国俚语去似是而非地讲述大道理的老作家对人生的看法这个问题与爵士乐究竟是个什么玩意这第二个问题之间画一个约等号? 另一个狂爱爵士乐的作家在中国的名气可要比冯古内特大得多:日本抒情高手村上春树是也。他所写的东西和琼瑶属于同一门派,只是对于这一门派至高的绝技神功”煽情大挪移“而言:琼瑶至多练到了三层,而村上春树则已练到了孤独求败的九层也。 只是,另众多中国”煽情大挪移“fans遗憾的是:村上春树总喜欢毫无必要地在他的每一部小说中都见缝插针地加进一些有关爵士乐的文字描述,譬如:……凌晨,天已明了,而窗脚还挂着一牙白骨般的月。她柔软的双乳温柔地贴着他的侧腹,仍陷于甜蜜的熟睡中。为了唤醒她,他侧身打开了床头的唱机,那里传出查特▪贝克幽雅儿冷酷的中音,是那首他最喜欢的歌:怪诞情人节…… 等等。 这些陌生的人名、唱片名或音乐感受类似夹入麦当劳汉堡包中的陕北老咸菜干,对于那些同时迷狂着王菲,宇多田光和村上春树的中国当代少年,这一粒粒的咸菜干无疑会对汉堡包的味道造成伤害。但对于日本这个其爵士乐侵淫程度仅次于美国的国家,村上春树这样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类同于今天中国的”煽情大挪移“小说家十个有十个都会这样写: ……唱机中传来恩雅水晶般清澈、飞鸿般飘渺的歌声,她羞红着双颊,终于说出了那三个世上最美好的字…… 等等。 但如果将这文字给伊拉克的”煽情大挪移“爱好者去读,恩雅自然就会变为另一品种的老咸菜干,据说,伊拉克和三、四十年前的中国一样最为流行的歌曲还是: 国歌! 那鬼地方最为另类、先锋的歌曲也无非是”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之类,不要说恩雅,就算邓丽君跑过去也躲不开成为老咸菜的命运。 村上春树和一位日本油画家合作出版了一本名为《爵士群像》的,纯乐平性质的,介绍西方老爵士音乐家的书。在这本书里,村上春树将自己的灵魂描述的恰似一个木偶,而操纵木偶的线则握在那一位位爵士音乐家/一张张爵士乐唱片的手中。这本书,村上春树似乎是跪着写的,爵士乐就是他老人家的上帝,那里,爵士乐已不是”伊甸园苹果中最最好玩的玩意“,而是: 伊甸园苹果中唯一好的玩意! 可这唯一好的玩意——希望村上春树老人家不要生气——在中国,无非又霉又苦的陕北老咸菜干矣! 今天,2001年5月9号,《南方都市报》用整整四个版讲述了英国大盗比格斯逃亡巴西35年后由于想回到故乡的咖啡馆里喝一杯酒而在他71岁时乘飞机回英国自首,丝毫不用怀疑的是:这个戴了35年通缉犯帽子的老头还没有下飞机的时候就被两个大块头的英国警察戴上了手铐: 他早就预料到了! 在巴西有钱到拥有一个足球俱乐部的比格斯回英国只带来三个箱子:其中一个装满了有关当年大劫案以及他越狱后逃跑生涯的各类剪报,说明他还是非常自豪于自己的传奇——也有人说是罪恶——一生的;另一个放着一个水晶做的柴油火车头模型,那是他前妻送给他的,看来,这个老坏蛋还挺重感情;最后一个箱子则满满地装着很多爵士乐唱片和一台唱机:他已经做好了死在狱里的准备,但怎样消磨在狱中的枯燥时光呢? ——这位在1978年曾为臭名昭著的朋克乐队性手枪灌录歌曲“无人无辜”的越狱高手竟是一个地道的爵士乐迷!顺便说一下:在:“无人无辜”中,比格斯认为:这世上所有人都是有罪的,相比之下他的罪行(例如在抢劫一列火车时一枪打破一个司机的脑袋)根本算不上什么,至少和那些发动战争的政治领袖或宗教领袖相比,云云。据说,一对虔诚的澳大利亚天主教徒夫妇认为活在世上的人中他们最想拜访的首先是教皇,第二就轮到了比格斯!比格斯接受采访时曾被问道:“您作为一个越狱在逃犯却得到了那么多平常百姓的支持甚至崇拜,还有人以您的故事拍了电影(即流行乐老天王菲尔▪柯林斯主演的那部”火车大盗“),您能理解这件事吗?” “他们都疯啦!” 那么,为什么比格斯选择了回英国在监狱中每天听爵士乐的日子,而放弃了在巴西私人泳池边儿孙满堂的奢华生活?为此,记者访问了形形色色的各种人,问他们的看法,一个穿着小甜甜T恤的中学生白了记者一眼,回答道: “这个老家伙疯啦!” 以上,我讲述了三个爵士乐迷得故事:一色的糟老头子——据报道,比格斯今天下午被英国法官聆讯时还需要身边的私人医生不停地为他抹去嘴角淌下的口水哩——,想想,在爵士乐最为辉煌的四、五、六十年代,我爸我妈连发育都没有开始,而在我刚刚迷恋上西方现代音乐的九十年代初——当然是麦克▪杰克逊!——像约翰▪克兰特和埃林顿公爵这样的爵士巨人的尸骨早已化为尘粉,按照转世轮回之说:他们早已是另一条好汉啦! 爵士乐对中国人来说,也不知是显得太老,还是来得太迟。 但是一切上纲上线——用阶级说话的优良传统在中国却一点也不老,今天很时髦并看上去会越来越时髦的爵士乐在中国不过是所谓中产阶级——或称伪中产阶级——情调中的重要指标之一,它从两个方向做出先入为主的判断:一是哪怕你是一介穷鬼,只要你爱听爵士乐,那么你就成为了中产阶级——就算你得不到中产阶级的物质享受,也必须去承受中产阶级的敌对阶级的灵魂批判,你简直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啦;二是如果你自认是中产阶级,或追求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但你又压根不喜欢又霉又苦的陕北老咸菜干爵士乐,那你也一定要在你的书架上最显眼的地方摆一盘迈尔斯▪戴维斯的唱片,用来证明你是正牌的、原装的、有国家批下的版号的,而不是又贱又傻得盗版。正如广州几乎所有的楼市广告的配乐都是爵士乐;正如那天我要听一盘爵士乐专辑时,旁边一位长发的贝司手鄙夷地问道: “用不用喝点洋酒?“ 饶了我吧! 上世界初爵士乐刚出现时,它的听众群全部由美国城市黑人社区里流离失所的黑人组成,这些人可都是根正苗红的穷苦大众、我们坚定的无产阶级兄弟哦!另外,由于爵士乐手基本上都是黑人,甚至到了甲克虫自立青苹果公司多年的70年代,爵士乐仍是在纯商业领域边缘徘徊的鬼魂,那时,爵士乐手仍是按件取酬——惨过社会主义人民音乐家按月领工资,更别提还有下岗这码事——而唱片是否畅销却只与唱片公司有关。这些被压迫剥削、常常穷到没钱为自己的萨克斯换一个坏掉的簧片的黑人,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音乐会在30年后成为中国有钱人的徽章:这种在很大意义上代表了黑人权利与尊严的、或称整个人类对自由和精神超越的音乐在中国竟成为将人分为高下阶级的壁垒之砖石! 向中国人民致敬! …… 在精神本源上,爵士乐是一种逃避的、忍受着、荡漾着无力感、自怜、自我放纵与自我谴责的声音,它是弱势群体内部地、自发性地发泄和娱乐。就算在全球范围内被接受并被商业侵蚀不堪的今天,它仍旧是纯粹的黑人音乐。爵士乐在听觉上最为突出的三个特点:幽静到没心没肺的抒情、迹近发疯的自由演奏和蚀骨的哀伤,相互涂抹出人性真切、原始而神秘的图画。它在政治上先天的软弱性,它对煽情和说教形式本质上的弱化,为个人完全内省地感知自我搭建了总算有路可行的迷宫。严肃音乐过于贪婪,至少在今天,它再也说不清楚它不愿放过的这世界一切的细枝末节:摇滚/流行乐则在现代工业的泥塘中日益地虚伪和浮泛,越来越多的花戏服使之甚至和身体都不再有太多关系了。近一个世纪以来,爵士乐所诚实却模糊表现的个人之精神状态毫不泛滥,它风格上固执的自我限制并没有减弱它在这世上继续流通的权限,反而使之更为绝对,正因为总会有人从这“以个人的疏离为乐”的音乐中摸到自己的鬼魂,这在烦嚣世界中将麻木和敏感纠缠不清的丑陋鬼魂终能找到遮羞的布片。 爵士乐,就是被情人抛弃的晚上,那个喝的大醉的人眼里德美好星光。 伊甸园苹果中最最好的玩意! 最后,我引用1920年美国出版的《音乐评论》中一个匿名的白种人对爵士乐的诋毁作为本文的结束,这段文字的神奇之处在于,80年后,对于醒悟了个性独立与精神自由之可贵的人来说,这些恶毒的骂辞竟幻为极致的颂扬,就像上帝告诉亚当那颗善恶树上的苹果有毒——“吃了必死”一般,谁知道这谎言是不是一种玄机重重的怂恿呢? 反讽的是爵士乐是一群在伏都(古时部落名,现喻为一种邪恶的魔教)森林中仍没有分立的大拇指,足趾仍具有抓劲的兽类的交响乐曲。这种音乐完全没有节制,因此光是单调不足以形容之;就像让猴子自行其事,没有道理、没有自律、完全为本能所主宰,显示出它的自由仍是卑污的。这些奴隶必须加以臣服,否则眼里就没有了主子。他们的得道是一种耻辱。这种耻辱来自丑陋及其胜利。 ——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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