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肖楠说《瑰宝》:让历史升起深藏的爱
来自:悠悠游
让历史升起深藏的爱 徐肖楠 这是一个绝望动人、悠长回荡的爱情故事、一个充满历史大气与生命思考的故事、一个遍布叙事智慧与诗意感受的故事。英国式的理性与中国式的温情、英国小说的叙述方式与中国人的生存风格、一个英国男人与一个中比混血女人产生的动人情怀如此撞入人心而令人惊讶,让我们恍惚间有一种玛格丽特·杜拉的东方之恋的感受。 1949年3月新中国诞生前至朝鲜战争爆发后1950年8月之间,一个中比混血的独身女医生韩素音与一个已婚的英国记者马克在香港悲剧性相爱。故事根据著名华裔英国作家韩素音的一段真实经历写成,整个故事中交织着中英文化、欧亚文化、不同人种和阶层的生活状况与生存意识、不同的政治制度与精神信仰,所有的一切都与素音和马克的爱情奇妙地融合在一起,造就了他们生命与历史撞击的爱情时光。 虽然《瑰宝》中的时代已离我们愈去愈远,但故事的感受离我们今天的生活并不遥远,我们在市场中国越来越感到人性的迷惑,而这部小说让我们重返一种贴近人性的亲切。《瑰宝》中的爱情是一种高贵的人性烛照和心灵通彻的力量。对于素音与马克,相爱不仅是他们能实际得到什么,而且在于他们能够相爱、能够超越很多偏见和束缚、能够在一个历史大时刻中真诚相知,即使不能一起结婚生子、相伴终老,也是一种生命升华的快乐,因为这种爱体现了他们脆弱的生命中顽强的人性力量,使他们的爱情成为汇聚了生命中宝贵元素的瑰宝,让他们生命升华、让历史光彩流溢。 这生命瑰宝既是个人的,又是历史的,既是现实的,又是人性的,它升起在历史中,被历史照亮,又照亮历史。假如没有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时代,也就不会有他们惊鬼泣神的爱情。他们的爱情是他们的生命瑰宝,而他们追求爱情的生命精神是历史的瑰宝。虽然各种时代因素都变成了他们生命、他们爱情的一部分,历史却因为他们这样的生命精神而存在,而产生光芒,而有了意义,那段历史中所有生命都因为有了他们刻骨铭心的爱情而栩栩如生。 《瑰宝》以简洁高雅的笔墨描述了大动荡、大转折时代以香港上流社会为主的不同阶层生活以及四川重庆在解放前夕的社会片断,对比了古老的重庆与崛起的香港在1949年至1950年的不同社会画面和精神状况,其中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过去的衰朽与新生的鲜活之间的斗争。重庆作为旧时代象征,香港则是处于转折期而不明未来的象征。书中的各种人物:传教士、旧军官、旧职员、士绅、商人、记者、平民、医生、共产党员,都体现着时代的各种层面的生活和冲突。 二战和国内战争使中国社会剧烈震荡,这给历史学家留下了可以反复探究的课题,但对于《瑰宝》来说,更为重要的却是历史把一对男女的爱情推上了富含人类精神意味的风口浪尖,让他们经受磨难和考验而永存。具体的历史情景与坚韧的爱情交融在一起,让这部小说产生了令人震撼的激情、童话般的神奇力量,使它成为一部东方的《英国病人》,但它又早于《英国病人》几乎半个世纪。我们无法不动声色地观看这种在历史巨变中难以磨灭的生命情景,素音和马克的恋情体现了困扰着人们的各种情感、思绪、变化、文化和意识,所有对于往昔的留恋都伴随着这种在历史中诞生的爱情。 历史早已过去,但《瑰宝》中的爱情却带着历史仍在今天,那就像一轮皓月带动了整个天空迴环流荡。这是一种最后时刻的爱情,两个不同国度的爱人与一个伟大的历史时刻、一种文化的巨大改变之间的结合,产生了幽深悠远的艺术魅力。在新中国诞生的那一时刻,世界上只有这一种奇特的爱情:不同人种、不同文化、不同历史、不同国度、不同信仰的两个人在香港这块“被海水打湿的礁石”上相爱。诗意与艺术使这部小说比历史本身更加长久,那些纪实的人物和历史都会随着时间而渐渐黯然,这部小说的诗意想象反而像夜空中的星光一样渐渐明亮,它照耀着我们的生活,尤其是照耀着那些正在相爱、想要相爱和保存相爱的人们。 在动荡年代的爱情与人性一起融入素音与马克的身心,让他们产生一股强大的生命激情,让他们超越世俗偏见,也超越个人的浅陋,更超越占有对方的欲望。他们深知自己负有人的使命和责任,并不可能仅仅为自己相爱,他们在爱情中要完成的,不仅是一己私欲,而且是人的自由和尊严。他们的爱,不是对相互的束缚,而是对生命尊严的相互激发。所以,当他们能够一起逃往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而远离英国与香港时,却始终犹豫不决:他们不知道仅仅两个人在一起是否就是幸福?俩人在一起必须解决许多现实问题和精神问题,这些问题可能造成他们的心灵困扰,他们需要相互的心灵抚慰,也需要心灵自由,而正是他们渴望的心灵自由让他们一见钟情,他们不能让现实破坏了他们的心灵自由。 这不是一部单纯的爱情之书,它也是思想之书、历史之书和文化之书。素音与马克的爱情是贯穿全书的脉络,也是溢满全书的核心叙事内容。在这个爱情脉络周围,遍布着人性、历史、种族、文化、风情、景物、民俗、思想、情感、政治等种种描写,那些丰富的生活景观与富于启示的生存思考是没法用另一些文字概括的,即使大段的引文也无法窥知全书的风采,那需要从头至尾地大段引用,这当然无法做到。这让人怀疑我们无法窥知书中的秘密是因为作者和人物窥知了上帝的秘密,因此才有了这样令人深思而震动的爱情。 这种爱情接受了全部历史的检验,也容纳了全部文明的精神,变成了一种博大的爱、自由的爱、创造自己也创造他人的爱,并形成了书中与这种爱相关的生活、相关的历史。于是,历史不仅仅在影响生命,生命也在创造历史。这种爱的博大是因为它容纳了历史与人性的内容,它不仅是素音对故国的情思,也是她作为医生救治他人的爱,不仅是对马克的爱,也是对妹妹素尘的宽容和怜悯,不仅是英国式的人道主义,也是中国式的同情与理解。素音与其叔叔在重庆相处的情景以及香港的中国社会情景都很能说明滋润与阻扼这种爱情的复杂因素。 素音对中国的依恋显然高于她对马克的情恋,她的情恋被她的中国之爱所压制,甚至可以说,她的爱情幸福被她的中华情结所毁灭,因为她若早和马克一起远走他乡就不会有后来马克的死亡,但她却决不为此而后悔,因为正是这种情感和心灵的真挚与顽强才滋润生成了她的爱情。虽然中华之恋高于个人情恋,这种情恋却并不生硬抽象,而是极为个人化地生动丰润,就因为中国之爱与情人之爱一样深沉。 在国家经历历史性的转折时刻,个人的生命或随之暗淡或随之闪光,而韩素音的生命却夹在两者之中。一个人的爱情从未面临过如此巨大深邃的时刻,也从未面临过如此艰难复杂的选择,这都是因为素音与素尘不一样。素尘可以断然漂流美国,而素音对中国的依恋让她难离难弃,让她难以一味地满足自己与马克的情恋。素音不愿在动荡的年代像素尘一样仅仅寻找一种个人生存的安全感,而是执着于她自己的生命信念和中华情结,而这将她的爱情置于两难境地,这似乎在重演小说中马克有意提到的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悲剧:江山与美人难于两全,对于素音则是爱情与家国难以两全。在一个历史重大转折的动荡时代,她不愿失去自己的梦,却把自己置于了爱情与家国的两端中。 素音的情恋困难在于她的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内在矛盾和心灵冲突。她的中华本性和故国衷情,使她对中国前景抱着希望和乐观的态度,使她不计政治倾向而一心要返回大陆去帮助自己的新中国,并因此在香港被称为“红色医生”而遭到一些冷遇,可她在大陆又被认为保持着一些资产阶级意识。 但她坚持不论什么政治都应当有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好政府,这是不同政治应该具有的共同意识,也意味着不同政治倾向在此基础上的相互理解与融合,而这种意识在今天的全球化和市场中国已开始全面实现,这证明书中的政治意识颇有远见。另一方面,书中呈现的具有文化冲突的内容,也表达了不同文化必将融合、人与人之间将消灭歧视的意识,而这一意识在今天已成普遍共识。深邃敏锐的洞察力为小说建立了一种政治融合与文化融合的立场,这表达了人类的和谐发展前景。 有权势者有他的奉承者,有财富者有他的依附者,有思想者有他的追随者,而有爱情者有他的崇拜者。在市场中国,我们很难崇拜高尚的东西了,我们需要《瑰宝》这样对爱的精神的崇拜。《瑰宝》中的爱情是一种打不碎的生命顽强,就像海明威的桑提亚哥说的那样:一个人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你就是把他粉碎了也不能打败他。大洋中有一种魔鬼浪,巨浪突然同时从远洋海轮的两头升起,轻易地将巨轮瞬间从中折为两段。政治力量与文化力量同时从韩素音与马克爱情的两端升起,他们的爱情就这样折断了。两个人的一个爱情与浩翰无边的历史相比太渺小了,甚至连大洋中的一滴水都比不上,但这种爱情却比历史更深地镌刻在人类的神庙上,成为一段生命的铭言,这种爱的精神比任何政治和文化都更加刻骨铭心。 在这个记述过去岁月与爱情的小说中,出色的故事与崇高的生命追求浑然一体,作者始终以处变不惊的从容叙述着历史剧变和个人激情,平静的故事情调显示了英国小说那种冷静、优雅、含蓄的叙事风格。这个故事中充满了英国式小说的味道,尤其是明显地看到英国现代主义小说的影响:劳伦斯式的激情,福斯特式的平静、乔伊斯式的以小见大、康拉德式的历史背景、福特式的生命思考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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