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伦佑:中国当代文学向何处去?

变形守望者

来自: 变形守望者 组长
2010-11-24 10: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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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形守望者 组长 楼主 2010-11-24 11:46:00

    二 走向后现代主义,或“不”!

    后现代主义是二十世纪90年代前后才在中国兴起的。作为当代汉语文学走向的一种选择性回答,它是西方中心话语权力对中国的又一次主导。不管中国的后现代倡导者们意识到或没有意识到,他们说出和正要说的话语,都是西方的论者已经说过的:一种响应和阐释。这样,便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在西方文化霸权下找回中国话语的努力,还包括了个人找回自己的话语。这是我们大家的事情。 1985年秋天弗雷德里克·詹姆逊在北京大学讲授他的马克思主义的后现代主义文化观,是西方后现代主义思想与中国文化界的第一次见面。但是真正把后现代主义作为一门前沿学科,比较原样地介绍到中国的,是王宁主持翻译的《走向后现代主义》一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它让中国读者第一次比较多样地了解到了西方学者关于“后现主义”的种种观点。随后由王岳川、尚水编选的《后现代主义文化与美学》一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则更系统的译介了后现代主义文化与美学方面的主要文献,为中国读者对后现代主义的全面了解提供了重要的文本依据。 后现代主义批评在中国当代文学中的主要代表是张颐武、陈晓明诸君,他们同时是后现代写作在中国的主要倡导者和推动力量。张颐武着力于在后现代主义理论的大框架中探索解决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问题,一开始是关于“第三世界文化”处境的思考,继而有“后新时期文学”、“后乌托邦话语”、“新状态”小说的提出和阐释。陈晓明则一方面通过评论写作多方面地论证后现代主义在中国产生之可能性、必然性和必要性,一方面通过具体的作品分析,对当代文学中的后现代因素作导向性地解读。在创作方面,国内最早,也是最具本土性的后现代主义文本是八十年代中期出现的“非非主义”理论和诗歌,以及“莽汉主义”诗歌,“他们”诗派诗歌。89年前后出现的包括余华、苏童、格非、叶兆言、孙甘露以及被贴上“新写实主义”标签的刘震云、池莉、方方等人的具有鲜明的后现代特征的小说,主要是受西方后现代思潮影响,然后被中国的后现代批评家们呼唤出来的。在美术方面则有以方力钧、刘晓东为代表的“玩世写实主义”和以王广义、张培力、余友涵为代表的“政治波普”艺术。 中国当代文学艺术真的已进入到它的后现代主义骷髅地了吗? 我不打算在这里全面描述和评价中国的后现代主义运动,只想就西方后现代主义理论与中国文化传统的关系谈点不成熟的看法。 文化传统的不同,使后现代主义在它的本土有可供解构的对象,在中国则只能无的放矢,自我消解;经济发展阶段的不同,使后现代主义在西方可以根深叶茂,在中国则极可能是移花接木,木难成荫。 首先,作为德里达整个解构理论基础的语音/书写的“二元对立”只是西方文化传统所固有的,“语音中心论”也是,它向前可以推演出若干的“二元对立”等级结构,向后可以追溯到某种始源。中国文化中的“意在言外”、“言不能尽意”之“言”本身便包含了语音和书写,这里的“意”也不是某种外在之物,而是指“意味”、“意蕴”,一种微妙的体悟未获得表达之前的状态。这不能尽的“意”也还可以通过“立象”而得到补救,即“立象以尽意”。“象”原指卦象,即某种类型的象征物,它和“言”的关系是互补的,和“意”的关系是相溶的。在这里,“言”即不能分解成西方哲学意义上的“语音”与“书写”的二元对立,也不构成某种中心。中国文化传统中也没有西方意义上的“逻各斯”,道家哲学中的“道”只是对“无”的命名,而且是不确定的(道可道非常道),如果一定要把它看作一个始源,那它只是“无”(无是无法消解的)。“无中生有”正是中国的创世说,也可视作道家的知识发生论。儒家体系中的“仁”指“人心”和“体爱”,而不是外在于人的某种超验的东西。所以我发现:在中国文化传统中是找不到后现代主义所要消解的那种“逻各斯”中心的。还有后现代主义的消解“主体”、放逐“人”,在中国也无法落实。从古至今,作为主体的“人”在中国文化中就没有真正站起来过,儒家要求“克己复礼”、“存天理,灭人欲”,人只是“礼”的一种规范动作,“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哪里有主体的地位!道家把人分解为阴阳,主张“忘我”、“无我”,“我”被虚化成一种气——主体的人实在缥缈得远。在很激动了一段时间的“新文化”中,“大公无私”、“忘我劳动”、“一生交给党安排”、人人争当“革命的螺丝钉”,主体继续隐匿着。直到进入新时期文学,“人”才被作家们从线装书和革命的本本下面呼唤出来,刚露了一下头(腰还没有站直,步还没有走正 ),马上又成了要被“放逐”和“消解”的对象!后现代主义消解主体,放逐人的目的如果是要造成一种没有人的空心文化,那它早已由中国传统文化做到了,后现代主义的二次消解自然又成为徒劳无益的重复劳动!让我想想看:后现代主义在中国还可以做些什么呢?对了,还有“反对‘二元对立’”——这既是德里达解构理论的主要武器,也是整个后现代主义的基本策略之一。 这两年,我在一些正式或非正式的场合多次听到人们在大谈“非二元对立”、“反对二元对立思维”。也许言者没有意识到:当他说出这两句话时便已在否定的表达式中肯定了它,因为这两个短句中包含的“非”/“是”,“反对”/“赞成”正好构成他们自己要否定的“二元对立”结构。但是,谁能不“二元对立”地思考和写作呢?除非你能做到从思想与表达中完全彻底地取消掉所有的反义词、褒义词和贬义词,以及一切形容词,并最终放弃评价、评说和评论!一个写作者,只要他还要坚持一点什么,维护一点什么,或主张一点什么(姑且不说他还要肯定一点什么反对一点什么了),他就必然是“二元对立”的。在我们所知的以反对“二元对立”而著称的人物中,德里达本人就是最“二元对立”的——当他主张一种“绝对地颠复一切辩证法、一切神学、一切目的论、一切本体论”⑤的写作的时候,当他要坚持一种“自觉的无终结性、自觉的敞开性、自觉的欠缺哲学封闭性为标志”⑥的写作的时候,他就已陷入了一种难堪的处境:因为他所要否定和主张的东西正好构成一项“二元对立”结构。如果还需要进一步证明,那么请看:

    ——绝对/相对;颠复/捍卫;神学/人学;目的论/非目的论 ;本体论/反本体论等,构成第一段引语的“二元对立”项。

    ——自觉/不自觉;无终结性/终结性;敞开性/封闭性;哲学/文学等,构成第二段引语的“二元对立”项。 我立即的感想就是:连这项规则的制定者本人都没有遵守他制定的规则,我们这些局外人又何必要让它捆住我们的手脚呢! 换一种角度看,就算我们完全认同后现代主义理论,它带给汉语文学的也不会是节日,而只能是灾难。 如果后现代主义的消解“始源”可以成立,那就必须否定“天才”、“天赋”、“才华”以及“灵感”、“灵性”、“悟性”这些东西,因为“天”、“灵”、“悟”不管是作为超验存在,或作家艺术家对这种超验存在的感知,它们都同时暗示着某种“始源”。而在所有作家艺术家的体会和经验中,“天才”、“天赋”、“才华”、“灵感”、“悟性”这些东西是真实存在而不可否认的。取消“天才”、“才华”、“灵感”,文学艺术就从一种创造性的精神劳动变成人人都可以操作的技术,如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当作家艺术家一样。也许这正是后现代主义消解“始源”的本意,但它显然是与文学艺术的事实不相符的。 如果后现代主义的消解“等级”可以成立,那就没有了“伟大的作家”和“小作家”的区别,就没有了“优秀作家”和“一般作者”的区别,没有了“杰作”和“平庸之作”的区别,一切划分都不能成立。文学史上也就没有了什么“大师”、“经典性作品”,甚至根本没有文学史!严肃文学与通俗文学的界限消失了,文学作品与财务流水帐的区别没有了。这必然导致艺术个性的消失,使文学艺术成为众口一辞,千人一面的东西。也许,这正是后现代主义消解“等级”的本意,但这难道是文学艺术自身所需要的吗!? 如果后现代主义的消解“标准”可以成立,那就没有任何一种判断是可以成立的,那就没有任何一种理论是可以接受的(包括后现代主义在内)。因为没有标准,每个人的观点都是正确的,也都是错误的,说等于没说。这样,艺术首先不能成立了(“艺术”之为“艺术”当然有一个标准),文学批评跟着不能成立了(没有标准文学批评是无法进行的),后现代主义也不能成立了(“后”当然也是一个标准,否则何必要分什么“现代”与“后现代”呢),连德里达也不能成立了——我们谈“解构”、谈“后”什么的,当然是以德里达的理论为前提的,那么德里达以什么为前提呢?以他自己,以他自己对西方哲学传统的认识为前提的。我们用德里达、福柯的观点来证明我们的正确(这就已经有标准了),那又由谁来证明德里达们的正确呢?显然无法证明,因为德里达是要取消标准和权威的,按照他的理论,他自己不能证明自己正确与否。以一个不能证明其前提正确与否的前提为理论准绳,这不是中国后现代批评的一大悲哀吗!取消“标准”,也就取消了文学批评的前提。也许,这也正是后现代主义消解“标准”的本意,但这难道是文学批评所需要的吗?! 最后,如果后现代主义的消解“价值”可以成立,那就必须要取消文学。因为任何一部文学作品,它首先是一种文化价值,既使把它贬低为消费品,它也包含着消费价值——而后现代主义是消解一切价值的。这样剩下要做的便是:作家要么不写,或者写出来就把草稿撕掉(自娱式的语言游戏到个人为止),而不必送去发表并印成书给读者阅读,由批评家评论——因为这正是任何一部文学作品价值实现的必要环节;评价则是使一部作品的隐含价值呈现出来,并通过一些价值词把它确定下来。在这里,“评价”这个动词暴露了批评家“价值奢侈者”的真正面目:因为正是“评价”使用着价值词,也创造着价值词。它不仅是一切艺术批评的实际运作方式,也是价值的主要操作方式。所以要消解价值便必须取消评价——这样便取消了文学批评的基础,使文学批评不能成立和存在。文学批评便在这种价值消解中同时被消解了。文学和文学批评的终结,也许这正是后现代主义消解“价值”的最终目的,但这也是中国的后现代主义倡导者的最终目的吗?! 这里顺便谈谈后现代主义潮流中的“政治波普”艺术。 89’之后出现的“政治波普”艺术,被绘画评论界誉为“中国现代艺术走上自己道路的标志之一”,⑦“结束了它对西方现代、后现代艺术的语言借鉴阶段和对大而无当的哲学问题的关注,通过对中国当下精神现实的反应,趋近了中国式的语言方式,而成为中国现代文化 中的一种样式的萌芽。”⑧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那的确是值得高兴的事。当我看了评论家们提到的一些“政治波普”作品,再接触到有关资料之后,这种高兴马上烟消云散了。除了张培力的《1989’标准音》比较符合评论家的赞誉之外,我从大多数的这类作品中并未看到“结束对西方现代、后现代艺术的语言借鉴”的“中国式的语言方式”,相反,我看到的恰恰是对西方后现代主义艺术的自觉追随,而在具体的艺术语言及画面操作上则是对西方“政治波普”艺术的拙劣模仿甚至抄袭! 早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在法国和欧洲就曾流传过一些以毛泽东为主题的明信片画作,其中较为人知的是《蒙娜丽莎》和《珈布里埃与妹妹》的仿制滑稽画。在《蒙娜丽莎》一画中,“永远微笑”的蒙娜丽莎被置换成微笑的毛泽东,另一幅画中的妹妹也被置换成毛泽东,美人珈布里埃则手握红宝书。还有另一幅仿《毛主席去安源》的《毛主席在圣马可》,把《毛主席去安源》一画的背景换成水城威尼斯圣马可广场。还有一位美国画家的“变色毛泽东”(即将十张毛泽东半身标准像平涂上不同的颜色)。这些画都曾于1987年在巴黎蓬皮杜现代艺术中心展出过。 这些曾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为西方出版商赚了不少钱的明信片画作,没想到竟成了二十年后中国前卫艺术的蓝本。我们现在看到的中国“政治波普”艺术中的“毛泽东热”,就是对西方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明信片画作的拙劣模仿,其中余友涵的《毛泽东系列》,特别是王子卫的《两个毛泽东》、《旗帜与领袖》等作品便是完全模仿美国画家的《变色毛泽东》的,杨国辛的《一个女人的十二张面孔》也只不过是把同一幅《变色毛泽东》画中的毛泽东换成了江青而已,并无任何新意。甚至王广义的《大批判》系列也不是什么“关注当下现实”的作品,我从他的这个系列绘画的两种主要语码(“文革”语码:大批判墙报刊头/商业广告语码:可口可乐等)之间看到的恰恰是对真正的当下现实的滑开和逃避!从批判的力度上看,这些“政治波普”艺术对毛泽东和“文化大革命”的再处理,并未超出中共中央对“文化大革命”所给出的历史结论。如果说这也算是一种“当下关注”的话,那我只能说:它最多体现了中国文人一贯具有的敢于打死老虎的勇气,除此之外,我看不到更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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