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萧萧舞华亭——《鹤唳华亭》剧评(11)易虐难欺
来自:菜鸟飞飞

(11)易虐难欺:36—39集
被太子捉住的顾内人,因为愧疚于内心道德准则的失守,终于还是害了无辜的太子妃惨死,心如死灰。尽管太子妃临终前曾对太子耳语,告知太子“她不是真的顾内人,不要伤害她。”但本来就对顾内人疑虑重重的太子还是忍不住暴怒,他心中认定了顾内人是受了送她进东府来的背后势力的蛊惑而受命害了太子妃。
她请求太子亲鞫此案,太子却让她“示诚”,招供自己的真实身份来历。对于顾内人而言,她有不能告诉太子的苦衷(既无法与他象初见时那样面对相处,也无法以初恋情人的身份托庇于他的羽翼下,给他招致祸由),更何况她有强烈的自尊心,之前在行宫时已经被太子拒绝过一次,更何况她现在的仇人张陆正正是太子的岳父,又因为太子妃的缘故刚被太子答应了不予追究。如果这个时候说出自己的身份,除了自取其辱,又能有什么好处(以她的自尊心,绝不可能第二次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让曾经的恋人看到自己现下最狼狈的处境。被他认出来是另一回事,但她绝不愿意也不可能以“顾内人”的身份主动与他相认)?反而可能因为她的身份而更确信她是为了报复张陆正而害死了太子妃。即使太子念着旧情不处置她(之前在马车前送画时,她就已经领教过太子的“念旧”了),她在太子心中的形象也必定就此毁了。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自陷于嫌疑之地?
有许多观众不明白,到了这等生死关头,阿昔为什么不肯坦白告诉太子自己的真实身份,而非要选择硬扛呢?其中一个原因应该是她已经从太子的话里听出了他对自己的不信任:“想让我明察,那你也应当示诚。不如你来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你是什么人?”当她坚称自己姓“顾”的时候,已经从太子妃的遗言里知道她是冒充身份的太子立即以剑加颈,声色俱厉地质问:“你……你到底是谁?谋害太子妃,到底是奉了谁的指令?今天投水,又是为了包庇谁?你不说的话……”
看看,这段问话里,关键的两个字是“示诚”——太子认为顾内人没有诚意,所以要她用交代真实身份来换取他的信任——既然你信任我,认为他们都不可靠,只有我能明察你的冤情,那你就也应该拿出诚意来,不能对我有所隐瞒,否则,你就是对我不忠诚、不老实,我就把你交到你不放心的人手上,让他们去折磨你。
两个人在这段对话里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顾内人是相信太子的,而太子不相信顾内人。顾内人对太子的信任,不仅仅来自于初恋的美好回忆,也是来自于父亲和卢尚书对太子的认可——在陆英眼里,太子是个“青春而干净的人”。耐人寻味的是,文昔对太子的认可,其实也就表明了她对于父亲和卢尚书这两位尊长的无条件信任——他们所信任的人,自然也是值得信任的,太子就是让她“没有理由也会相信”的人中的一个。但是很显然,太子实在是辜负了顾内人对他的这份信任,看来还是卢尚书害了他,大概是用戒尺打板子打少了。并不是说太子猜疑顾内人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他怀疑她的身份不明、动机不纯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两个人对彼此的态度相比较而言,文昔更象个真正的君子,而太子则俗不可耐。
太子所谓的“示诚”,更让人想起一件让人厌恶的物事——投名状。太子逼顾内人“示诚”,不就跟王伦逼林冲纳投名状一样吗?都是让人去做突破他们底线的事情,似乎非如此便不足以徵信似的。逼着对方纳投名状的人,心态里的控制欲得到了满足,仿佛捏着了对方的把柄可以予取予求的任意压榨一般;那被逼着纳了投名状的则难免心中不平。这种物事,看似输诚,其实是把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关系降低到了最低限度,所以自认为用投名状摆平了林冲的王伦,等到更强有力的主儿晁盖上了梁山,便也被林冲杀了向晁天王纳了投名状,方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在中国古代政治生态中,在上位者出于自私的目的,往往置在下位的稳私于不顾,在下位者的人格得不到尊重,所以才会屡屡出现“祸从口出”的文祸,才会有“道路以目”的沉默。上位者的逻辑是:必须对下位者保持绝对压倒优势的信息不对称性,这样才能够更好的掌控他们、奴役他们,自己屁股底下的位子才能坐得稳、坐得久。在他们的思维逻辑里,信任是个掌控划等号的,信任度的多寡与掌控的强弱直接成正比例关系。因此,这种实际上剥夺了下位者隐私权利的所谓“信任”,从本质上是对下位者身心的控制作为代价的,而被控制的下位者,不是产生顺从的奴性,就是因不甘被控制而生出屈辱感和对上位者的不信任感,进而生出反叛之心。所谓“君臣不可疑,疑则为乱。故君疑臣则诛臣,臣疑君则反。若臣疑于君不反,复为君疑而诛之。若君疑于臣而不诛,则复疑于君而必反。”(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二百七,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癸巳)就是这个道理。
于是为了消除后者对上位者可能产生的威胁,在这种思维定势下,中国古代政治环境中就出现了三类非常恶劣的角色:酷吏、特务和告密者。这些政治小丑有时也往往身兼多个身份,使得三者之间的界限不那么分明。比如武周时的酷吏来俊臣、周兴,本身也是以告密起家,比如明成祖时的大特务——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本身也是成祖在位前期最著名的酷吏。说起刺探官场和民间言论的特务组织和行为,从汉武帝时的直指绣衣使者算起,到明代臭名昭著的厂卫(东厂、西厂、内行厂、锦衣卫),再到清代前无古人的“密折”制度,令人发指的横行了至少两千年之久;若从更早的周厉王“弥谤”监视民间舆论算起,差不多有三千年之久。这种令人噤若寒蝉的政治生态,是极不正常也极其恶劣的。剧中由殿前都指挥使(殿帅)李重夔执掌的“控鹤卫”,也正是象明代锦衣卫那样的特务组织。
所以,当太子也用这种暴力行为来强迫陆文昔突破自己的底线、交代自己的稳私以作输诚时,她反抗了,怼了一句回去:“难道,小人不值一提的隐衷,于殿下而言,还不如太子妃殿下的冤情要紧吗?”
这句话在剧中出现时,曾有一些观众表示过疑惑:听起来,顾内人好象说反了台词?难道“正常的逻辑”不应该是这样的吗:“难道,太子妃殿下的冤情,于殿下而言,还不如小人不值一提的隐衷要紧吗?”
其实,顾内人并没有说错,观众们也并没有听错。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其实是:于你而言,太子妃的冤情对你来说是最紧要的事;于我而言,我那不值一提的隐衷对我来说也是最紧要的事(因为太子要她吐露的真实身份,不仅将使她无法再独自承担报仇的使命,也将使她狼狈的窘境在太子面前暴露无遗,使她再无颜面对太子的怜悯。没有哪一个女孩子愿意让心上人看见自己最落魄时的样子,更何况还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公子沦落成了宫中奴婢的身份。这层身份只要一揭开,她面对太子时所有的尊严都将荡然无存了,这对于即使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也要先整理好仪容才能从容面对太子的顾内人而言,无疑是比杀了她更让她生不如死的奇耻大辱),所以,请你——尊重我。在作者的笔下,阿昔始终是一个“立必端直,处必廉方”的女君子,她有君子的风度,也有君子的气节,即使被太子居高临下的以剑刃加颈,即使被上位者俯视、羞辱、折磨,也要拼死维护自己的尊严。她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在潜意识里,她并不认为自己现在是这种身份就应该低人一等,而始终是在心理上保持着与太子相互平等的心态。所谓“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就大抵是她现在这种姿态了吧。
然而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太子,狠狠地怼了一句回去:“对!你的阴私,你的性命,根本就不配跟她相比!你也不配……让我亲鞫。”那种冰冷、那种凶狠,特别是那种轻蔑与无视,将顾内人的自尊碾得粉碎,让她心痛到只能切齿强忍的地步。
呵呵,男人,真是个笑话(虽然我也是个男人,但听到太子这些混帐话,我都有冲进屏幕为民除害的冲动)。从前向往的那片山水,此刻竟然不配与她的新妇相提并论。即使考虑到太子并不知晓顾内人真实的身份,说出这样无理的话来也缺乏起码的尊重。此时此刻,阿昔的心里,一定会闪过他之前在屏风对面、在门帘背后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什么“可待是什么意思,那要看你是不是要一起去啊?”、什么“我不是在选太子妃,我想求的,是相濡以沫的夫人。我也答应中丞,一定会竭尽全力地保护她。没有力量也想保护的人,我也有。”、什么“令嫒,就象那片山水,虽然我从未亲眼看见过,但是我知道,她会有多美。”、什么“可待的意思,不应该是可待追忆而是……请你……再等等我。”……此刻听起来竟然全都象是笑话。又一次被太子深深伤害的阿昔噤若寒蝉,以后更不会向他坦白自己的身份了。
然而太子憋了个大招,居然匪夷所思的将妻子临终前托付“不要伤害”的人交给了最可能伤害她的人张陆正。就算顾内人放下了自尊,怀着对他的信任(虽然我很想说那是对他的“最后的一点信任”,但我也明白这很可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在阿昔看来,将自己交给张陆正刑讯,本来两人就隔着杀父兄的血海深仇,再以疑犯的身份被他以主审官的姿态刑讯拷掠,那将是对自己的尊严和家族的清誉的最大折辱。在可能鞫问她的上位者中,她愿意信任的只有太子),苦苦哀求他不要把自己交给张陆正,可他还是狠心的又在她心口上剜了一刀。
太子为什么要违背太子妃的遗言而非要把陆文昔交给张陆正呢?因为从小在权力场的旋涡中如履薄冰、战战兢兢长大的太子,身边能够信任的人实在太少,他对人的信任度已经降至最低,除了母亲、舅舅、表哥、老师,还有如王翁、蔻珠、张尚服、游鸣等极少数几个故人以外,他几乎不信任其他任何人。所以他对身份及行事都非常可疑的顾内人极度不信任也情有可原。他是一个很可怜的人,不能与从小被爱包围,因此也很有能力去爱别人的阿昔相比。所以阿昔能够没有理由就信任别人,他却不能。
但是太子这样做有错吗?平心而论,站在他的角度,他也并没有做错什么。顾内人现在只是一个身份不明、且于他有杀妻嫌疑的奴婢,对于他而言,怎样处置都不为过。而他并没有对顾内人动用私刑,只是将她交给刑部鞫谳定罪,明正典刑而已。毕竟,剧中的太子不象剧外的我们一样开有上帝视角,他不知道想让他亲鞫的那个姓顾的内人,是他曾经想要相濡以沫的良人。从后面的剧情中太子屡屡对顾内人相爱相杀的精分表现来看,似乎也只有顾内人能“享受”他如此待遇,而他对其他宫人却似乎还算仁慈,即使蔻珠犯了背主为谍的重罪,他也还给了她一个选择离开方式的机会(是蔻珠自己放弃了)。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想了想就明白了:原来于他而言,顾内人只是一个陌生人,不象王翁、张尚服和蔻珠,是他从小就熟悉的身边人,是他信得过的人。所以顾内人一直就是被排斥在他信任范围以外、可以随时抛出去的人——更何况她还一直顶着一个“细作”的可疑身份。所以太子可以赏识她,利用她,却不敢完全信任她,更别说“不用理由就会相信”她了。
所以这样,我们才会觉得遗憾。即使顾内人全心全意帮他破了军马案,斗倒了李柏舟,即使明明没有下药害太子妃小产(这一点他其实也清楚)却仍然差点死在他的刑求之下,即使他偶尔也会视她作可以读懂他的人,向她吐露一点自己的心里话,可是他对她的这点有限的“信任”仍然脆弱得不堪一击。在太子心里,她仍然陌生又可疑,一旦有了祸事,她总是首当其冲关涉嫌疑的那个,也免不了是受刑最多最惨的那一个。
当初在刑部大狱时,太子曾让阿昔以“供出卢尚书指使泄题”为由诱供涉案的陆文普,以考验他的品性,遭到文普的断然拒绝。当时文普的端直言犹在耳:“在下不知道阁下到底是何人,但是请阁下死了这条心。暗室亏心,临难苟免的无耻之人,我们陆家没有。还有,清者自清,阿昔,你赶紧回家去,如果再从你的嘴里说出卢尚书的尊讳来,你这一世都不要认我这个兄长。”当再回看这一段剧情时,我真的有点相信阿昔拥有比太子更干净的青春了,只有华亭的陆家才养得出这么好的一双儿女(我暂时没有算上文晋。但从与姐姐离别时折柳相送的那份与年纪不相称的懂事来看,他将来也一定是个青春和干净的人,能将陆氏的家风如瓜瓞延绵一般一代代传承下去)。
说起来也有意思,陆英和张陆正都是卢世瑜的学生,二人一正一邪,却同样养得三个好儿女,不同的是,陆家的三兄妹,德才兼备;张家的三姐弟,才具不足,德行却还不错。从言传身教就能看出两位父亲不同的眼光、处世风格和对子女的期待:张陆正善于钻营,所以是按照当时社会规范的普遍要求来培养儿女的,所以两个女儿都是德言容功俱佳的淑女范儿,儿子虽然才华上不出众(考进士名落孙山,平时行事也时常冒傻气),人品上也很荒唐(经常出没于烟花柳巷、声色犬马之地),但大节上未曾亏输(有良善之心,也够仗义),在一众纨绔子弟中算得上清流了。而陆英则不同,他从未把唯一的宝贝女儿当作攀龙附凤的筹码来培养,而是与男子一视同仁,将她当作儿子一样放养长大的,所以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阿昔,有着不输男子的英气和志向,也有不输男子的才具和眼光,她被父亲培养成了一个真正的“女公子”、女君子,一个女性的文人。所以她有文人的风骨,在一众泯然之人当中,她的才气和品格便如鹤立鸡群般超拔出众,引人侧目,便不足为奇了。
陆文昔的这种与众不同,在与太子妃同框时便表现得特别明显。剧中有一场文昔一边教太子妃背《少司命》一边帮她理线头的戏,阿昔的聪慧高才与太子妃的贤惠能干形成鲜明对比。从小被父亲骄纵得不让十指沾染阳春水的阿昔虽然手笨,但似乎天生就有做大事的谋略、才干和意志,反而不似寻常女子。对着这样一个有着七窍玲珑心的特别女子,从小生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太子会因为她的与众不同而情不自禁被她吸引,几乎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说起来陆、张两家又都在惨烈的权力斗争中被碾得粉碎,是全剧中下场最惨的两个家庭:陆家死了一对父子,张家殁了一对父女,两人置气斗了一辈子,到头来仍不过半斤八两。不过陆文昔大仇得报,足以告慰父兄于地下,又收获了自己的爱情;而张颂之父兄或死或流,只能托庇于齐王府做个让齐王恨之入骨的侧妃,她往后余生的艰难可想而知。所以算来,还是陆英赢了张陆正一筹。陆英、张陆正以及他们的子女,可以作为一对互为镜像的对偶来彼此观照(这剧中还有不少可作对照的人物组,比如以萧定权视角代入父亲形象的渣爹和卢尚书互为对偶;比如两个阿宝彼此互为对偶观照;比如太子妃和顾内人互为两种不同的女性形象的对偶观照;比如太子与逢恩的兄弟组合,跟上一代渣爹与顾思林的兄弟组合构成的对偶;比如太子和许昌平围绕“太子”这个身份所构成的对偶;比如萧定权与以顾内人身份与他相处的陆文昔组合成的“萧顾恋”与上一代渣爹和顾皇后的“萧顾恋”亦可形成互为观照的对偶,甚至张陆正两个女儿的出嫁情形、顾皇后母子与赵皇后母子生离死别的最后一面……亦可构成彼此观照的对偶。如果一一深入挖掘,当可以梳理出不少有趣的结论),这两个家庭的两种不同的人生价值观取向及其带给各自子女命运的不同影响,颇值得咀嚼玩味一番。
跑偏一下:从作者梁园在剧集结束后放出的番外“小作文”陆文昔篇《神女应无恙》来看,她的确是在陆文昔这个人物身上灌注了某些人性的光辉和理想,从而使她具有了“拯救”与“引导”两种使命,所以给她和她的家族在品性设定上给的都是高配的几乎无瑕的美德。当看到第52集文昔为太子洗浴的那一段时,我已经惊诧于作者笔下的文昔在那一刻几乎圣洁如西方宗教神话中的圣母或圣女一般令人不禁顶礼膜拜,可还是没想到她给陆文昔的定位居然是楚辞中被宋玉在《高唐赋》、《神女赋》中赞美过的巫山神女,地位之高简直超出我的想象。在屈原和宋玉的辞赋中,我们常常能见到踟蹰独行的君子被神女、仙女引导前行的描述,在曹植的《洛神赋》中也是一样,苦闷的曹植也被凌波微步的宓妃引领着,亦步亦趋,这其实是象征着君子洁身自好,追求光明与美好的意象。显然,在梁园的笔下,陆文昔就是太子苦苦追寻的神女和宓妃,她有多美好,她就有多虚幻缥缈,以至于在他心目中亦幻亦真,竟至渐渐因沉沦于依然苦闷的现实而渐渐淡忘,再也没有多少真实的印象了。这是不是很象很多谈过不止一场恋爱的人的初恋?当你与你相濡以沫的爱人平淡的度过漫长岁月时,也只会在午夜梦回时偶尔才会忆起你的初恋吧?
这里需要辨明的一点就是:虽然陆文昔被作者赋予了“神女”的设定,是不是就可以认为她的品德是一定就远在太子之上从而具有了居高临下的道德优越感?这也许是我看到过的某些观众心中纠结的问题。我觉得显然不是。因为在剧中的太子,囿于“代云寡色、陇雁少飞,浙潮无期”的恨事,溷在沆瀣污浊的俗世里,便有迷魂亟待招返,而卢世瑜和陆文昔就是能引导他迷途知返的招魂者(太子将私印遗失在卢尚书府是作者设定的一个隐喻。因为在古代,印章是身份的一个重要象征,尤其是汉魏六朝时期,有身份的死者还要随葬印章,以向阴司的官吏标识自己的身份,以便继续在阴间享有在阳世所拥有的一切特权。而且印章是用于取信他人的凭信,《说文》里释印为“执政所持信也”,即发布政令时所凭信的依据。太子失印,是暗喻他在权力的角斗中逐渐迷失了心性的本真和初衷,故而“失信于民”。卢世瑜将印托付予陆文昔带给太子,其实就是象征着卢世瑜所崇尚的君子之道,经由陆文昔之手传递给了太子,使太子终于正心明性,回归了初心——所以这样就可以理解之前为何文昔始终没有把私印交还给一直在道与术之间挣扎摇摆的太子了。剧终屏风相认时陆文昔问太子:“殿下的印,拿回来了吗?”太子答:“想起来了,是丢在老师家了。”就是对此隐喻的表述)。那么对于象征男女主人公的“双鹤”而言,导夫先路的那一只,是不是就一定比瞠乎其后的那一只更高洁?恐怕不是,因为哪怕高洁出尘如仙鹤,也会有迷途失路的时候,但这样它就不是鹤了吗?显然不是。就象老鹰偶尔会飞得比鸡低,但鸡永远不可能比老鹰飞得高一样,那偶尔迷途的仙鹤一旦得招魂而返,就必定能够重振羽翼,复唳清响于九皋之上。所以剧中的太子,其实是一个虽有缺点,但仍然可待其风骨归来的君子。若不是始终对这一点抱有信念,阿昔后来也不会再与他重归于好,再续鸳盟了。
所以当太子轻率又轻蔑的说出那句“你也不配……让我亲鞫”,再把她交到她的仇人张陆正手上遭受酷刑时(他显然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竟然昏聩到允许张陆正对顾内人用刑的地步),他显然并不明白这句话会对顾内人(陆文昔)造成多么深的伤害,会带给她多么大的侮辱。他以为这只是对一个奴婢的正常处置(他是遵循了国法,没有动用私刑)、对一个细作的循例惩罚。然而遗憾的是太子并没有意识到他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他眼中的弑君罪人、犯上奴婢、身份可疑的细作间者,内心却以清白家世的文人自居,有着文人的傲骨和气节,却平白受了他的如此折辱。所以尽管他欣赏陆文昔,但其实并不懂陆文昔(至少不象他自己所认为的那么懂),就象他也不懂为什么顾逢恩放着萧家的白饭不肯吃,却要千尽万苦、自讨苦吃去挤科举的独木桥一样。因为他毕竟不懂读书人,不懂读书人的傲骨和气节,不懂他们对于“士可杀而不可辱”的信念近乎偏执的坚持。
对于一心渴望“成儒”、象李柏舟那些读书人一样凭借自己的天赋和努力来获得声望和地位的顾逢恩来说,外戚的身份始终是禁锢他在心头的一副枷锁(因为它意味着他的功名、爵位都是来自父兄的恩荫,而不是自己凭真本事实打实挣来的),只有摆脱它,逢恩才能摆脱从一出生就自动获得的外戚身份带给自己的耻感,获得扬眉吐气的渲泄快感。
对于阿昔而言则又是另外一番情景。入宫之前她最引以为傲的除了父兄和幼弟,就是其“华亭陆氏”的望族家世和“良家子”的清白身份。所谓良家子,汉时是指不在“七科谪”(吏有罪、亡命、赘婿、贾人、故有市籍、父母有市籍、大父母有市籍)之列或非医、巫、商贾、百工等列入贱籍者的子女;后世以奴仆、倡优、隶卒等为贱民,遂以“良家子”指代贱民以外的良民子女。由于陆英冲撞廷试获罪下狱,陆文昔入宫时就已经是犯官子女的身份,这在古代按照制度,抄家后是可以收没为官奴的,更何况父兄蒙冤横死,望族的依恃不再,良家子的清白身份亦已含垢蒙尘,这等屈辱,她怎么可能主动向人提起?所以太子的一再穷追诘问,无益于是在她伤口上又洒了一把盐,把她的旧疮疤重新撕裂。太子虽无心伤她,却还是在事实上给她造成了心理上的伤害。
之所以会这么遗憾,还是因为卢世瑜说过的那句话:殿下毕竟不是读书人。所以他不能感同身受的完全体验到读书人从社会下层的田舍郎起一路奋斗、打怪升级来到朝堂与天子坐而论道的艰辛和荣耀,也无法完全理解他们所坚持和看重的那些东西,比如逢恩对于参加科考的执着,比如顾内人不愿意放弃的自尊与强项。因为对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而言,他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能对下位者予取予求的强势者,也就是第一次相遇时陆文昔所说的“阁下既有理由、又有力量”的那种人。除了在老爹和异母兄长齐王那里吃瘪,大概还没有什么人能给他吃苦头。所以他对待下位者的态度便总是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轻慢。从后面播出的剧情来看,太子似乎始终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当太子抛下苦苦哀求而不得的顾内人扬长而去,阿昔认识到她始终要面对逃不掉、摆不脱的残酷命运时,她的眼神里便褪去了面对太子时的凄婉和哀怨,取而代之的是坦然和坚毅,便如子路临死前正冠时的视死如归。所以阿昔确如五大王萧定楷品评的那样,不是凡品,无论曾经多么害怕和无助,她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学会去克服和坦然面对,不逃避,更不自欺欺人的陷入幻想,没有人来搭救,她就想办法自救,一如之前为救父兄时,面对李明安和太子的相继拒绝的打击后,她自己想办法找五大王帮忙潜入东宫那样。她的自尊自强一如往昔,没有辜负她这个“往日之昔”的好名字(或许名字恰恰暗示着她是剧中为数不多一直保持着初心的人?)。演员李一桐对于阿昔面对太子和张陆正时不同的表情转换拿捏得恰如其份,仍然一如既往的精准。
接下来的酷刑戏,也给观众提供了值得细细体会的两组对比。
一组是当张陆正拿着烧红的烙铁在阿昔手臂和肩头烙下伤痕时,阿昔忍着剧痛对张陆正发出的灵魂拷问。两人的对话如下:
张:翻案的机会,你觉得你还会有吗?本部的女儿和外孙,刚刚遗世了!
陆:至亲至爱,不止尚书有!
张:既然不是人,那你也应该……(潜台词就是“下地狱”)
陆:“摧骨之疼,剥肤之痛,你也能感觉到吗?”
张:“面对凶嫌……”
陆:“面对凶手,我也没有那么做……我和你们,不一样!”
阿昔所说的“面对凶手,我也没有那么做”,显然是指的太子妃“小产”那一次,即使知道太子妃是仇人之女,面对姜尚宫的指使,她也没有选择对太子妃下药报复,只因为她心中有杆秤,做事有底线,不愿牵连无辜之人。所以她说出“我和你们,不一样”时的语气,才坦然有底气,令张陆正也无法反驳,只好用酷刑来掩饰自己的色厉内荏。
反观太子和张刑书的所作所为,则实在叫人失望。当张陆正带走顾内人时,王翁曾私下向太子表示过质疑:张陆正是太子妃的直亲,由他判案是否有碍公正?太子的回答居然是:“爱欲之人,犹如逆风执炬。只有他,不会受她的蛊惑蒙蔽;也只有他,敢彻查到底吧。所以,我不怕他囿于私怨,我也准他(用刑——请恕我实在忍无可忍把编剧为尊者讳而吞掉的两个字给敲出来了)。”可见他为了查找真凶已经到了肆无忌惮、不择手段的疯狂地步了。倘若卢尚书在生,看到他这样疯狂,不知道会不会气得用戒尺猛敲他的天灵盖把他敲醒。
后来在御前他向皇帝辩解时,曾说过想对太子妃案一查到底的初衷是“臣一直想做好的……好的儿子、好的臣子、也想做好丈夫、好父亲。可是一夜之间……臣只想知道,究竟是谁,让臣全都做不到了……”虽然太子的初衷是好的,可是他用的手段却又的确是急功近利,让人不忍卒睹,难道目的是正义的,就可以置程序的正义于不顾?就可以为所欲为,不择手段的以刑讯求得罪实吗?天下多少冤案,不就是因为这样的急功近利酿成的么?最可笑的是,后来张陆正迫于皇帝的压力竟然反水,让太子之前对他所寄予的那些期望与信任全都变成了笑柄,这实在是打脸得很啊!
相比之下,阿昔对于张陆正的认识则清醒、明智得多了。虽然她不屑于象迷失了的太子那样滥用权术,但当她正用起了术那也毫不含糊,还真是又稳、又准、又狠,段位直接甩太子几条街。看剧的时候才知道,第56集下狱那次并不是她第一次构陷张陆正,第一次是在第36集这里。她先是用中书令的人选将张陆正诱入彀中,又以其中利害关系点醒张陆正,指引他去彻查登华宫(其实就是使了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利用他去查案来为自己洗冤)。当张陆正为了冒险按查宫禁究竟值不值得而犹豫不决时,她又抛出一句:“为了女儿不值得,为了女婿不值得,可是为了……你自己呢?”一下子就击中了张陆正的软肋,令他心服口服。可以说在揣度人心的深度和精准方面,阿昔的识人之明,对太子简直形成了全方位碾压啊。
最有意思的是登华宫的一幕。当被赵贵妃的告御状弄得一脸懵逼的太子赶到登华宫时,阿昔竟然当着他的面反水了:“她的脸,小人也没有看见。小人也不一定就能找到她。”一句话打脸张陆正所说的“顾内人说她看见了真凶”,这样,他回答姜尚宫所问“监国他当真下令旨给尚书了吗?”时回答的“奉(监国太子)令旨调查皇太子妃罹难一案”便坐实成了无的放矢的擅闯宫禁之罪(因为按照正常的逻辑,只有登华宫宫人涉嫌其中,才有将一干宫人都集中起来问讯的理由。而顾内人一句“没有看见脸”、“不一定找得出来”实质上就是否定了登华宫一定有人涉罪的可能,而使其变成了在可有与可无之间)。不得不说,阿昔真的是个狠人,报复起人来一点都不含糊(原来这才是她第一次报复太子和张尚书,远在第56集那次之前很久)。她就用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太子和张尚书尝到了被人构陷冤屈、替人背锅的滋味(他们理直气壮的查案由于顾内人的矢口否认而变成了故意来找茬,性质完全变了),让他们感同身受自己所受的痛苦,小小的报了一下自己被这两个男人冤枉、折磨的一箭之仇。这样一来,太子和张陆正陷入了师出无名的被动,张陆正急于甩锅,摆出一副出于公心的样子:“臣都是为了殿下和太子妃。”阿昔则用“小人,为的是自己。”再次打脸张尚书,同时也让太子心中的天平逐渐倒向了自己一边;再顺势点醒太子:“可是,只有这一次机会,小人是,殿下也是”。多年来跟随父亲在蜀中栉风沐雨的历练,磨练出阿昔洞察人心的睿智,远不是生活圈子狭仄的太子所能比拟的。所以她三言两语便把自己与太子捆绑成了命运共同体,在此被动情势下,太子和张陆正纵使仍然厌恶她的“罪行”,也不得不站队到她这一边,并动用权势来保她了。
所幸阿昔不辱使命,顺利找出了下毒的实际执行者孙内人。结合作者梁园的“小作文”剧透的内容来看,五大王萧定楷在她的剧本设定中确实不是主犯,他和姜尚宫的作用只是尽力把水搅浑,让太子和齐王两败俱伤而已,以便自己从中渔利。所以在寿宴之前,五大王便预先给被指使下毒的孙内人用丹蔻染了指甲,以便将来她能因为这个与众不同的特征而更容易被认出(案发之前有一个镜头是赵王请孙内人这位小姐姐“帮他一个忙”,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请孙内人答应让他帮着染指甲)。孙内人被捕后曾在刑部指认是受了齐王妃的授意,但以齐王妃的智力,应该心机不到犯案的程度,所以所谓“齐王妃指使”云云,应当是出自姜尚宫的转述(碍于身份,象这类秘事应当多是由被赵贵妃视为心腹的姜尚宫代为下达指示的,赵贵妃不大可能亲自出面向宫人面授机宜,否则出了纰漏她极不易脱身。这样就给了姜尚宫上下其手的机会),齐王妃极有可能并不知情,并且在事发前就被姜尚宫支走了,这样一来就破坏了赵贵妃甩锅给齐王妃的可能。
所以这样看来,顾内人的顶包获罪应当是个意外,本来并不在赵贵妃的谋划之内。当事发之后登华宫内到处找不到齐王妃时,慌了手脚的她才临时决定派人乘着混乱换掉了有毒的蜜食酥,而在本来没有毒的药汁和药渣中搀了毒药(太子妃在食用蜜酥食之前,赵贵妃特意强调了这个是太子从小就爱吃的食物,似是在引诱太子妃食用)。否则的话,如果一开始的替死鬼就选定的是顾内人,那么大可不必在蜜酥食中也下毒,有蔻珠这个内应(她的任务是劝说太子妃入宫),在太子妃的药里找机会下毒就可以达到目的了。虽然有了上次被人所乘的教训,顾内人在太子妃的用药上小心谨慎了许多,但由于父兄的冤死,她目前尚处于精神倍受打击的恍惚阶段,并不是无机可乘。况且,把锅甩给东宫自己的人,比让登华宫牵涉其中要明智安全得多。赵贵妃后来的嫁祸思路正是如此。
另一组对比,是阿昔在面对张陆正酷刑时的坚韧不屈与其后在囚室中摸到兄长文普生前所折的三只草蚱蜢时触动亲情而一秒崩溃暴哭的对比。阿昔坚韧如蒲苇,即使面对酷刑也不曾屈服,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始终是留给家人的,所以才会在见到象征着她家三兄妹的那三只草蚱蜢时情难自已,又为了不被人发现端倪而不得不一边痛哭一边咬着自己的手掌虎口强忍(后来中秋夜童谣案发,太子受杖刑时也是咬着自己的手掌虎口强忍),这种不得渲泄的强自压抑无疑更加重了阿昔内心的痛苦和屈辱——一半是对父兄的怀念,一半是对自身遭遇的伤心,对有冤不能申诉、无罪反而身陷囹圄的愤懑。剧中文普所折的三只草蚱蜢,既是陆氏三兄妹的象征,也是暗喻陆氏全家卷入朝堂争斗后命如草芥,身不由己的悲惨命运。
有意思的是,当阿昔在这几集中饱受捶楚,险些丧命时,两次挺身而出保护了她的,并不是阿昔一直期盼的太子殿下,也不是一直以来以“这个萧郎,不是路人”自许的五大王萧定楷,而是那个看上去很不靠谱,第一次见面就想调戏她,后来又在姐姐的亲迎礼上从满堂兮美人中一眼对她目成的刑书衙内张绍筠。在与阿昔纠葛半生的这三个男人中,太子所爱的是他想象中(并未与真人实际的谋面过)的天成佳偶陆文昔(对现实中厕居身边的顾内人,他始终是欣赏、喜爱与猜忌并存,心态并不纯粹),五大王爱的才华与美貌、风度并存的才女陆文昔,只有傻竹子张绍筠爱上的,才自始至终是那个身份卑微、命运如浮萍般明灭摇摆不定、处境狼狈的顾内人,而且他还爱得如此痴心,也是可怜。
这几集中另一个使用权术的人,就是渣爹萧睿鉴。令人惊讶的是,为了巩固自身的权力,他竟然可以肆无忌惮到完全不顾公理和道义的地步。只要能助他制衡顾思林的势力,他竟可以罔顾事实,颠倒是非,不惜公器私用,不但玩弄手腕公然包庇杀害太子妃的凶手赵贵妃,更强行将她推上皇后的宝座,成为他用来拿捏皇太子、逼顾思林就范的傀儡工具。虽然口口声声宣称“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可这个皇帝恃术而寡道(如果不是完全无道的话),为了达到他所谓“制衡”的目的,公正、道义、真相、亲情,他都可以拿来做交易,对待象顾内人那样的在下位者,他都视为可以为了他的利益随意牺牲献祭的祭物,直是视若草芥一般胡乱挥霍他们的性命,哪里有一点持身端正的样子?己所不欲,强施于人,他自己做不到,反而要求别人修身养性,岂不谬哉?
渣爹为了钳制顾思林的需要而翻云覆雨玩弄权术,不惜把原本应由三司审理的一桩公案变成皇室的家事(将赵贵妃交给大宗正审理还是太子用权术使诈跟皇帝交易来的结果,否则以皇帝本人的私欲,他是不会容忍皇太子斗倒赵贵妃的,因为如此结果只会削弱他制衡皇太子的力量),然后再通过耍手腕,一纸诏书直接罢了大宗正的职务,从而又将家事变成了他自己能随意掌控的私事,到了这一步,他总算可以为所欲为,任意胡来了。最讽刺的是,背着两条人命的赵贵妃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为了维护新皇后那“德(我)行(操)配(你)天(妈)”的“光辉形象”,反而要让无辜的良人顾内人背着弑君害主的罪名接受国家的明正典刑。这样的皇帝不遭雷劈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啊,老天爷你太TM的仁慈了!(不过皇帝越渣,越说明黄志忠老师演得好啊!这个既不睿智,也未能以既往教训为殷鉴、徒有其表、名不副实的皇帝萧睿鉴,被黄志忠老师演绎得栩栩如生又丝丝入扣,过去的屏幕上还很少见到过如此矛盾而又非常真实、鲜活生动的皇帝形象,在众多的银屏皇帝角色之中又树立了一个堪称里程碑式的新形象。)
可见在皇帝心里,只有对自己有利的结果才是他认可的“真相”,否则就算是与事实完全相悖,他也可以大言不惭的宣诸悠悠众口,这简直是无耻之尤。皇帝抱着这样的心态,简直是对九泉之下死不瞑目的太子妃母子的再一次侮辱(剥夺这对母子的生命则是第一次侮辱)。本来对于太子妃命案真相的迟迟不能揭开还耿耿于怀(目前只是揪出了一个在前台实施罪行的孙内人,幕后的主使、助她成事的胁从,由于皇帝的包庇和干涉,一个都没有查出来,尽管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但后来想想,宋初的烛影斧声、明末的梃击、红丸,不也是让人争讼数百年不止的无头公案么?利益重于事实,这或许才是这些政治疑案的常规操作。念及于此,也就释然了。象本剧中皇帝对太子妃命案的处置,就有几分参照了明神宗对梃击案的处理方法和思路,最后都是事实真相屈从于政治需要,从而被掩盖和埋没了,可叹!
当太子遵循老师的教诲,“道理全听,举步维艰”时,就遭到了他那个混帐渣爹的暴力折辱,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了阿昔曾体尝过的那些摧骨割肤之痛,也品验到了她所罹经过的那些折磨与羞辱,对于下位者的“易碎”有了更直观而深切的了解,为他将来生出以天下万民福祉为虑的念头打下了情感基础。是以当渣爹逼着他手刃顾内人以示诚和效忠时,他内心的良知抗拒着滥杀无辜的冲动,最终使他拒绝了与渣爹同流合污的疯狂举动。
故而阿昔支持他,在他与渣爹据理力争,即使批逆鳞被掌掴也要将弑君(按剧中的设定,太子妃地位比贵妃高,是将来的六宫之主皇后,故而也当然是赵贵妃的主君)罪人赵贵妃交付国家法办时,主动伸手给予支持和宽慰;当太子对斩杀她流露不忍时,她以慷慨赴死之心对太子的为难表达了理解,并以“有冤之人,如果含冤而终,殿下将来也一定会为他们昭雪的,是不是?”相嘱托,对自己的性命并不惋惜。于阿昔而言,之所以泯不畏死,是因为于家破人亡的她而言,能与父兄和物故的亡母相聚于地下,未免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所遗恨者,只是父兄的冤屈未能洗刷,仇人不得手刃,这才忍死含垢,偷生至今。如果太子终有能为天下含冤衔恨者伸冤出头之日,自己又何惜一死去保全他的前途?在阿昔心中,自有比性命更看重的东西,那就是道义和公正,所以她不惜以自己一命来换一个赢得公道的机会,就象樊於期能舍得出自己的人头助荆轲刺杀暴虐的秦王一样。阿昔对太子的期许,并不仅是自家父兄的含冤枉死,也不只是太子妃的无辜罹难,而是为了全天下千千万万同样受冤屈、被践踏的无辜之人。太子和阿昔在宗正寺当着渣爹的面互相保护,面对暴力又无耻、手握强权的渣爹,孱弱的他们真的是拼尽了全力保护各自想要保护的人,竟隐隐有双鹤并驾齐飞的派头。
触了逆鳞的太子被皇帝一掼到底,暴打之后扔在宗正寺反省。皇帝立赵贵妃为后,又是发邸报,又是让李明安暗戮戮的漏消息,就是一定要恶心到顾思林:你不尽心卖命打仗,我就保不住之前跟顾家的承诺。从前赵氏为贵妃时,齐王、赵王都是庶子,现在子凭母贵,二子都成了嫡子,太子虽未立即见废,但一下子多了两个强有力的竞争者,地位岌岌可危。这层算是缓刑的意思,顾思林不可能不明白。皇帝就是在拿太子的地位逼顾思林在战事中更主动、更积极、出更多的力、拿出更多更有实效的战果。
在封后大典的礼仪中,有两个很有意思的安排,揭示了皇帝对于册立新皇后的真实态度:经礼部张侍郎请旨后,他同意给继后赵氏使用只有册封元后时才能使用的正安乐(按国家典制,继后赵氏只能使用惠安乐);按制度本应着衮冕出现在封后大典上的皇帝,出人意料的选用了等级比衮冕低一级、用作乘舆常服的次礼服——通天冠服。
这两个微妙的礼仪更改所表达出来的内涵,其实有两层:第一层当然是在讽刺这个皇帝“非礼”、“无道”,视国家大典如无物,随意更改制度,使后世子孙不知所守,开了破坏国家制度的很坏的先例;第二层内涵就更有意思了:正安乐是奏给太子听的,因为他听得见;通天冠服则是穿给赵“皇后”看的,那意思就是明明白白告诉赵氏:甭看朕把你扶上了后位宝座,但在朕心里——甚至在朕眼里,你就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妾妇!要不是还要用你来挡枪,你还想当皇后?你也配?原来在皇帝心里,赵氏德不配位,本来是根本没资格当这个皇后的。所以她也是实惨,一个本来命悬一线的将死之人突然接到天上掉下来的好大一块饼,还没高兴过三秒,就发现原来自己只是被人拿来当枪使的工具人。外人都以为你飞来横福,捡了个天大的饼(包括你那智商时常不在线的傻儿子大郎齐王),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你实际有多惨,捡来的其实是祸,是个没法下咽的毒饼。德不配位,终得其咎,必受其殃。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滋味,赵贵妃……呃,不,赵皇后你觉得好受吗?呵呵。
不知道看见皇帝穿着通天冠服出现在典礼现场的赵皇后,看看自己身上的袆衣(皇后最高等级的礼服),心里会有多酸楚?不得而知。不过与她类似的感受,历史上另一个大人物也尝过,可以作为参校。据原国民政府副总统李宗仁将军的秘书程思远先生回忆,1948年伪国大“选举”,蒋介石当选总统,李宗仁当选为副总统。就职典礼前,李宗仁曾打电话询问蒋是否需要着军人在正式场合的正装,也就是李的上将礼服进行就职宣誓,得到了蒋的肯定答复。结果就职当天,李着上将礼服,蒋却着长衫马褂就职,于是在现场看起来李就象是蒋的侍从副官一样,十分尴尬而滑稽。据程思远回忆,惯于玩弄权术御下的蒋使如此诈术摆了李一道,令李十分难堪,更加恨蒋。
所以要说厉害,还是渣爹厉害啊!一下子打脸两个人,真是好手段!只希望陛下你日后午夜梦回,不要梦见你的“卿卿”骂你“渣男”哦,呵呵。
但是看看渣爹那些小肚鸡肠的制衡手段,不禁让人犯疑:这个人,真的是个有能力、有气魄的“英主”吗(我知道作者梁园前几天写小作文给他盖了章)?你看看他用的那几个人:朝堂里李柏舟只手遮天,边关上顾思林尾大不掉,诺大一个朝廷,乌泱泱、黑压压一屋子满满的人,他能用能信的用一只手指也数得过来(搞得他有啥委屈都是上不可告天地,下不可语妻儿,只能往肚子里咽啊)。李明安虽然忠勇,却无谋略和见识,还有点妒贤嫉能,遇事没有自己的判断和主张,只会机械的往上边打小报告,在对陆英的事情上一点儿担当也没有,让人失望之极。他是个纯臣,却又是个庸吏,用他还不如不用;至于李重夔,有主张,也有能力,迫于特殊的身份,却又不得不对皇帝唯唯诺诺而毫无作为。其他人呢?张陆正首鼠两端,何士钊莽撞易怒,何道然袖手明哲,杜蘅进退失据……要找一个象李柏舟那样能干大事儿的?或者象卢世瑜那样有操守能为天下表率的?对不起,真没有啥合适可用的人了。你再看看他为了实现他的“制衡大业”干的那些事儿?按下葫芦起了瓢,几曾收到过良效?不过拆了东墙补西墙、疲于奔命的裱糊匠本事罢了。搞到最后,外无将相,内无妻儿,连最象自己的太子也搞死了,渣爹一人独上天宫,这个皆大哭死的大结局也是让人服气了……怪不得他爹直到气死都不肯立他做太子,当真是知子莫若父啊……别看渣爹拿的是晚年汉武帝的剧本,可他的所作所为还真没法跟汉武帝相比。所以汉武帝是英主,渣爹就只能是个……庸主。
广政四年(公元941年),后来成为亡国之君的后蜀皇帝孟昶亲撰《颁令箴》24句,后来宋太宗将之缩写为4句16字,于太平兴国八年(公元983年)颁示天下,这就是著名的《戒石铭》:“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下民虽然易虐,也比上位者易碎,但他们其实比上位者更受上天眷顾。君不见秦二世临死前向阎乐(赵高的女婿,时任咸阳令)求饶,先请“愿得一郡为王”,弗许后又求“愿为万户侯”,再次被拒后乃“愿与妻子为黔首,比诸公子”,事急时一个皇帝的头衔竟不如老百姓好使。就这样卑微的想做个老百姓也做不成,只能乖乖自杀了事。君不见萧道成篡宋时,13岁的宋顺帝刘准被杀前哭诉“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贵为帝王难逃身死国灭的噩运,到头来反不如生在升斗小民家更易保得一世平安。若还想进一步了解二者之间的对照,大家不妨去读读《战国策·齐策四·齐宣王见颜斶》中那个“安步当车”的故事。
百姓易虐难欺,须得敬畏这么浅显的道理,连孟昶这样的昏君都懂。这样看来,自诩精明、以开万世太平为己任的渣皇萧睿鉴的见识,还真是连一个亡国之君都不如。
(本章完。下一章《相濡以沫》敬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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