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革命”是什么样的革命？

乔纳森 何谓“光荣革命”？照一般西方史书的说法，就是1688年，詹姆士二世的女婿“奥兰治的威廉”带兵进入英国，推翻了詹姆士二世的统治。据说这场革命不曾流血，故被称为“光荣革命”。1689年，威廉和玛丽即位，议会通过“权利法案”，英国议会与国王近半个世纪的斗争以议会的胜利而告终。 《纽约书评》2009年11月19日号上刊登了一篇史学家伯纳德·贝林（BernardBailyn）的评论《英国是如何现代起来的：一种革命性的看法》（HowEngland Became Modern: ARevolutionaryView），谈的是耶鲁大学历史学教授斯蒂夫·品可斯（StevePincus）2009年出版的新著《1688：第一次现代革命》（1688:The First ModernRevolution）。照贝林的说法，品可斯把前人对“光荣革命”的解释差不多全给推翻了。 先说最表面的问题，“光荣革命”是否真是兵不血刃的革命。品可斯的回答是：不是。他说，死亡和破坏随处可见，不仅在英格兰，还有苏格兰、爱尔兰以及欧洲多数地区“到处都有战斗、骚乱和财物的损毁，跟此后一个世纪巴士底狱陷落后发生的事件有几分奇怪的相似”。 按照麦考莱的名著《从詹姆士二世登基至威廉三世逝世期间的英国史》的观点，詹姆士二世是个坏蛋加蠢货，威廉三世则是位英明君主，政权代谢，顺理成章。品可斯在一定程度上强调了詹姆士二世统治的合理性，他提出，詹姆士二世曾在法国流亡多年，奉路易十四为政令楷模，他希望将英格兰变成当时法国那样的君主专制国家。 另一种传统看法是，1660年王政复辟以来，英格兰没有什么大的政治经济变化，没有什么能促使根本性的革命发生，因此，“光荣革命”并无特别之处。恩格斯就曾说“光荣革命”是“一件比较不足道的事件”（thecomtivelypunyevent，《〈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英文版导言》），此后的马克思主义历史著作也都将“光荣革命”放在了不起眼的位置上。品可斯完全不能同意这种观点（这从他著作的题目就可见端倪），他认为前人错就错在没注意到王政复辟之后的二十五年里英国的社会和经济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他提出，以大西洋为核心的贸易模式、商业地位的提升、新的金融机构的发展以及相关的政府政策都决定了英国将脱离欧洲的模式，不可能走上詹姆士二世设计的那条法国道路。 伯纳德·贝林对品可斯的赞誉简直无以复加，首先说这本书是“朴学奇葩”（a prodigy oftechnicalscholarship），说只要是跟“光荣革命”能扯上点关系的手稿或文字资料，品可斯没有没读过的，有128页扎实的注释（全书有647页）为证。然后，他就站在品可斯一边，说什么麦考莱对“光荣革命”的“辉格派”解释是大错特错了，“在概念上错，在细节上错，看不到革命真正的根源，说不出它的长期后果”，还说二十世纪的诸多“修正派”学者也都错了，只不过各有各的错处罢了。贝林简直把品可斯捧得不可一世了，整篇文章的倒数第二段尤其过分，他警告批评者说，在反驳品可斯的论点之前得先掌握了品可斯已经爬梳过的六十二组档案中的数百份手稿以及上千份小册子，否则就不该反驳——“缺乏上述弹药，他们肯定会成为品可斯回应时挨打的靶子”。我觉得这简直不只是傲慢，而是迹近恐吓了。历史研究当然必须有实证为基础，但是翻阅过的史料多就能证明得出的历史解释一定正确吗？贝林想藉掌握史料的多寡来设定讨论的门槛，这多少有些无耻了。贝林提了几个品可斯的缺点，比如材料、引文过于丰富啊什么的，给人的感觉是明里批评暗里夸赞。像这样没原则的吹捧，读了真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品可斯的书真有那么好吗？我看未必。英国的《新政治家》（NewStatesman）2009年10月22日号刊出了特德·瓦兰斯（TedVallance）对该书的评论，瓦兰斯本人著有《光荣革命：1688，英国的自由之战》一书，在这个话题上当然有发言权。 瓦兰斯认为，品可斯的确做了相当可观的文献工作，罗列了大量的证据，进行了有力的论证，但是，他的论点过于大胆，有些部分难以让人信服。比如，詹姆士二世固然很钦佩路易十四的统治，但他是否真的想要建立法国式的王权却并不清楚。瓦兰斯指出，詹姆士二世在北美的政策更像西班牙式的，而在内政方面则承袭了许多查理二世的方针。同时，尽管有些史学家低估了“光荣革命”的暴力程度，但说它比法国大革命更血腥却也说不过去。他认为品可斯太爱争鸣，不免屈史料以从己意。瓦兰斯的评价极有分寸，要想了解品可斯这本书，读瓦兰斯的书评可能要比读贝林的书评有意义得多。